论《激情》中的危机叙事

2022-05-30 23:43刘路儿
艺术科技 2022年18期
关键词:珍妮特叙事激情

摘要:当代英国著名女作家珍妮特·温特森的小说《激情》深受广大读者喜爱。小说以拿破仑战争为历史背景,讲述了主人公亨利和维拉内拉逐渐理解爱情和自我的故事。在此过程中,温特森解构了以重要历史人物和战争为代表的宏大叙事,将笔触集中于主人公作为普通人所经历的起伏,以此突出战争的残酷和主人公的重生。文章通过分析小说中体现出的战争危机、自我身份危机、情爱危机以及它们与小说中两位主人公成长之间的关联,论证小说中的后现代主义色彩,为人们如何走出生存困境、获得自由提供启示。

关键词:珍妮特·温特森;《激情》;危机;叙事

中图分类号:I561.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8-0-03

珍妮特·温特森是当代英国著名女作家,她钟情于爱情、性别、自我身份等主题,作品既反映社会现实,又体现自身的理想追求,获奖无数。其作品语言简练而优美,意义深刻且丰富,一个个奇妙的故事充分体现了她对语言非凡的掌控力。对希腊神话、童话故事、《圣经》等西方经典文学作品的改写及重组,使她的作品充满了想象力和无限的解读空间。

《激情》出版于1987年,采取回忆与现实穿插、历史与虚构结合的非线性叙事策略,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小说以19世纪初拿破仑征战为历史背景,以“激情”为大框架统一多个独立章节。第一章节“皇帝”以亨利的口吻讲述了自己背井离乡,狂热追随拿破仑四处打仗的故事;第二章节“黑桃皇后”以维拉内拉的身份记录了自己在威尼斯的“自由”生活;第三章节“零度寒天”再次以亨利的口吻记述他与维拉内拉相遇并逃离战场,历经千难万险回到威尼斯的故事;第四章节“岩石”是亨利和维拉内拉的复调叙述:亨利为了爱情杀死维拉内拉的丈夫,后被囚至疯人院且拒绝出逃,而维拉内拉拒绝与亨利的婚姻,生下亨利的女儿后,仍选择在水上漂泊度日。

基于此,本文试图分析小说中的危机叙事以及它们与小说中两位主人公成长之间的关联。通过文本细读,笔者认为《激情》中的危机叙事分为三方面,一是战争危机,二是自我身份危机,三是情爱危机。在温特森笔下,深度刻画了各种形态的“战争人性”,她将笔触集中于主人公作为普通人所经历的起伏和伤害,表达了人类为维护自身生存的精神诉求。最终,两人走出困境,走向成熟。

1 《激情》中的战争危机

温特森解构了法兰西第一帝国缔造者——拿破仑·波拿巴的形象,以此突出战争的残酷及其带给人们的伤害。在《激情》中,拿破仑不再是拥有辉煌战绩的英雄,而是自大虚荣的偏执狂。温特森通过拿破仑因身材矮小,钟爱并重用矮小的仆人和高大的马匹这一事实,讽刺了拿破仑的虚荣心。同时,拿破仑对鸡肉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他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但也是一个彻底受控于食欲的疯子,厨房里“到处都是被拔光了毛的鸡”[1]。这一戏剧化的场景和拿破仑形象使读者发笑。在温特森笔下,他自私自利,不顾将士们死活,野心勃勃地追逐着权力和自己的利益。书中写道:“波拿巴要把他的國家攥在手里,像挤压一块海绵那样挤压着它,直到挤出最后一滴水。”[1]他仿佛是杀红了眼的怪兽,心中只有战争和敌人,牺牲别人的利益来换取胜利。“他的欲望之火燃烧得比我们持久,因为他永远不会以生命的代价来换取。”[1]他相信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拒绝别人建议。此时的拿破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专制独裁者和利己主义者,这也为他最终的失败和众叛亲离的悲惨结局埋下了伏笔。

在领袖的带领下,亨利背井离乡,他最初凭借着对拿破仑的崇敬,熬过了酷寒天气和各种艰苦恶劣的条件。在他心中,拿破仑是生活的焦点,“是他在混沌中创造出了意义”[1]。但士兵们在这无尽的战争中经历的只有痛苦和绝望,“我们是鼻子冻得通红、手指冻得青紫的白种人。三色人”[1]。“三色人”这简单的三个字,道出了士兵的心酸。“我们穿着夏季的外套,进入了俄国的冬天。我们蹬着胶合的靴子,踩进了雪地。”[1]有人将腿塞进已冻死战马的内脏里取暖,第二天早上却发现自己的腿脚被冻其中,可其余的士兵们无能为力。此刻的拿破仑给国民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他在历史上的战斗英雄形象彻底被颠覆,而这也印证了战争带给人类的负面影响。温特森立体地塑造了人物,“让人们以辩证的思维去思考人性更深刻的内涵,以人道主义去拷问与审判那些战争的发动者与制造者”[2]。

此外,温特森没有直接描写金戈铁马、血流成河的宏大场面,而是细腻刻画将士们的心理活动,或着眼于微小画面突出战争的残酷以及战争背景下的“非人”状态。正如肖向东所说,“注重客观的战争在人物主观心灵上的投射与反映,或大胆直接地揭示个体人物对于战争的精神体验和情感经历”[2]。在《激情》中,众多普通人同伟大人物一样登上舞台,不仅有征服者拿破仑、名将奥什将军、约瑟芬王后,更有亨利、维拉内拉这样的小人物和数以万计的普通将士。温特森引导读者关注这些“小写的、复数的”个人命运,以此展现“多声部的、复调的”社会。

温特森以普通人的视角看待这场影响了欧洲历史进程的大战,再一次解构了宏大叙事。亨利看着朋友们失踪、身受重伤,甚至离世,对人性有了深刻的透视。亨利说到一个石匠被炮弹炸成了两半,他想把石匠仅剩的身体从战场上带回来,但“他的腿已经和其他人的腿混在一起,分不清楚了”[1]。此处第一人称叙述手法的运用拉近了小说与读者的距离,使读者通过亨利的眼睛看到了战争的残酷,感受到战争给人们带来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战争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人们,而这些小人物的命运在一定文化范畴上,又承载着整个民族的历史,让人们在渴望和平的同时深入思考如何解决危机。

2 《激情》中的自我身份危机

在《激情》中,残酷的军旅生活使以亨利为代表的年轻士兵们的心理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们离开自己的母亲和爱人来到战场,变成了艾略特笔下的“空心人”。他们在战争中感受不到自我,冷酷淡漠,“没什么能打动我们,尽管我们都期待着被触动”[1]。无数幸福家庭破碎了,年轻的士兵困惑不安,在死神的威胁下,无助地找寻生命的意义。“为了在这零度寒天与战争中活下来,我们火葬了自己的心,把它们永远搁置。”[1]他们只有对伤痛保持麻木才可以存活下来,而这心一旦丧失,就很难再找回。温特森对此描述到,“世上并无一家当铺可以将心典当。你不能将它拿了进去,包块干净的布暂时寄存,待到手头宽裕时再去赎回来”[1]。总之,温特森突破了以战争英雄为中心的传统创作形式,而“格外凸显出对处于战争环境中的‘普通人的精神世界与心灵表现的艺术掘进”[2]。

当亨利目睹战友为了生存付出的努力时,他又一次对战争和所谓的战争领袖产生了怀疑。那些饥寒交迫的士兵“剁下自己的手臂,放进锅里煮。身体上的片片血肉。你可以一直这样剁下去,直到心脏在它被洗劫一空的宫殿里独自跳动”;“有些人被阳光灼伤后却长出了新皮,又厚又黑,活像烧煳了的麦片粥”[1]。这一切伤痛都是战争带来的,八年过去,亨利终于明白,拯救人们的不是拿破仑也不是上帝,而是他们自己。正如学者尹星所提到的,“作为背景的战争不仅为小说讲述的背叛、危机、身份意识等主题提供了戏剧性的环境,也强化了人物的个体选择和意识视角,因此是不可或缺的”[3]。在这样的历史境遇下,亨利必须为自己的命运负责。面对同伴的犧牲,亨利开始通过日记思索自己生命的意义,具有私密性的日记“将小说的公共空间转化为私密空间,从而真实地营造故事发生的场景,详细描述故事中的事件,细腻地传达当事人的行为、心理感受与体验”[4]。亨利不愿再做拿破仑帝国的牺牲品,“就算犯错我也想自己来。丢了性命也是为自己”[1]。于是他决定逃离战场,并坚守自己的尊严。

在温特森笔下,维拉内拉是复杂却充满魅力的矛盾体。她天生拥有蹼足,渴望成为船夫,却因性别限制无法如愿,也因这双蹼足无法成为舞者。她爱上“黑桃皇后”,也因对自我身份的困惑而感到脑袋空白。她已经“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1]。她嫁给一个并不爱的男人,用终身幸福做赌注来缓解找不到“黑桃皇后”的痛苦。“我没什么可失去的,我早就在更欢乐的时光里失去了所有”[1]。她将一切看做不值一提的游戏,她的心一层一层“把它自己给藏起来了”[1]。当维拉内拉坦白自己是“无心之人”,并希望亨利把她的心从丈夫那里偷回时,温特森“把这些不可理解的事件嵌入环境之网而使它们现实起来”[5],现实和想象交融,小说的叙事力量由此形成。

此外,维拉内拉主动放弃了“家中天使”的身份。作为女性,她承担了社会工作,活动领域从家居空间转移到赌场里、河道上,女扮男装穿梭于人群中。之前精神上的错位和迷失感再一次打破始终占主导地位的男性注视。她与亨利一起穿越莫斯科的冬天,死里逃生,让亨利有了家的归属感。像弗吉尼亚·伍尔夫夸赞伊丽莎白一样,“事实上,她是个开拓的先锋、迷途的羔羊,富于冒险精神”[6]。伊丽莎白与维拉内拉一样,不甘当芸芸众生中的隐形人。她们都是不拘小节、勇敢坚毅的女性,一个在变幻万千的伦敦街头,一个在迷宫般的威尼斯水城,以高度的自我精神,甚至不顾一切的冒险精神冲破扼杀女性自我身份的父权社会,开拓了自由的天地。

3 《激情》中的情爱危机

在小说结尾,亨利和维拉内拉并未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经历了炮火和苦难,亨利渴望爱情,相信爱情永恒。他爱上维拉内拉,渴望与她组建家庭,但维拉内拉却不爱他,并表示“他永远也无法偷走我的心”[1]。在这一危机下,亨利为维拉内拉杀了她的丈夫,并偷回被藏在那的维拉内拉的心,之后被终身囚禁在疯人院,且拒绝出逃。直至结局,两人走向成熟,这一情爱危机才得以解除。对亨利来说,爱情像覆盆子,这些脆弱的生命“不论天气如何,也不管前景怎样。没人知道为什么,在松树已从根部开始枯萎,野羊都被蓄养在室内的时节,这种温房植物仍然在难以置信地生长”[1]。亨利渴望拥有这样的爱情,“像那些回游的鲑鱼一样坚定,寻找爱的踪迹”[1]。是维拉内拉让他向曾经的一切作别,那属于拿破仑的八年军旅生涯,那丧失自我、丧失心和情感的麻木生涯。亨利义无反顾,最终他却明白自由不是权力、财富或名誉,而是爱,“哪怕仅仅只有一瞬间,忘我地去深爱一个人,那就是自由”[1]。虽然他终身被囚,也没有得到维拉内拉对他的爱,但他拥有这珍贵的自由。在小说结尾,他说自己仍爱着维拉内拉,“即使她永远无法回报,也告诉了我创造出一个爱人与坠入爱河的区别。前者是关于你的,后者则关于他人”[1]。此刻的他明白了,真正的爱情不是靠投射自己的幻想来构建人物,他依旧写着日记,但幸存、破碎的心已经逐渐愈合。

维拉内拉不仅拒绝了亨利对她的爱,也放弃了对“黑桃皇后”的激情。她开始正视自己的未来,思考自我应如何存在。她带着女儿平静度日,“冬天仍去教堂晒太阳,夏天则在温暖的墙上感受阳光”[1],但开发出了自我的无限可能。她不再女扮男装,因为她的心、她的自我现在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后现代时期重视个人化故事的讲述,将历史、哲学、现实、心理等问题纳入其中,进而解构了宏大叙事。温特森通过对传统写作方式的颠覆,通过一个个讲述自我的故事,使读者可以凭自己的想象和理解对其进行填补。此时,小说结构是流动的、不固定的。如同维拉内拉正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她带着温柔宽厚的母性,带着自己的心和自我,走出过去的创伤重新开始生活,做到了危中见机。温特森在采访中提到:“我们不断忙碌地去解决的只是人生的一个过程,因为没有最终的答案,而你又必须去寻找,必须不断前行,不断地在寻找中发现真正的自己,然后不断地适应或者改变。”[7]如同中国文化中的循环论提到的那样,结束意味着开始。正是遇到的危机导致了新的循环,《易经》讲求既济未济,人应该保持不停过河的人生态度。

4 结语

在珍妮特·温特森的想象与现实的融合叙事中,关于战争、自我身份和情爱的危机持续困扰着小说中的主人公,但温特森的创作意图绝不仅仅局限在危机本身。小说中的这三类危机均指涉现实,让读者冷静过后对所面临的生存困境进行思考。温特森通过解构宏大叙事揭示战争的非人道,直接讽刺战争带给人们的身体伤害和心灵伤害,同时聚焦于两位主人公作为普通人在战争背景下经历的自我身份困惑和情爱焦虑,在生命认知层面开拓意义,即只有努力解除自我所面临的各种危机,人类才能更好地生存,才能更加和谐地与社会共处。

参考文献:

[1] 珍妮特·温特森.激情[M].李玉瑶,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3-219.

[2] 肖向东.战争·人性·和平:论战争文学主题的文化蕴含与启蒙意义[J].怀化学院学报,2013(10):47-50.

[3] 尹星.女性城市书写:20世纪英国女性小说中的现代性经验研究[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5:159.

[4] 陈博.西方后现代小说叙事研究[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6:49.

[5] 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伍晓明,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67.

[6] 弗吉尼亚·伍尔夫.达洛卫夫人[M].孙梁,苏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140.

[7] 珍妮特·温特森,奥黛丽·拜尔格,蒲火.写作就是高空走钢丝:珍妮特·温特森访谈[J].延河,2016(5):84-103.

作者简介:刘路儿(1997—),女,河北武安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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