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红山森林动物园本土物种保育区

陈之旸

這里是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的本土物种保育区（以下简称本土区）。

本土物种保护，无疑是为了生物多样性，可这一处本土物种保育区，却是为了本土的生物“少”样性。

作为全国地势最为平缓且唯一无海拔超过1000米山峰的省份，江苏的生物资源算不上丰富。据调查监测统计，江苏全省天然分布有兽类79种、鸟类448种、爬行类56种、两栖类21种，合计仅604种野生动物。

然而，就是在如此“生物少样性”的先天条件下，作为江苏省省会南京市唯一公立动物园的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却匠心独运地通过近三年时间建成并开放了本土物种保育区。

红山森林动物园本土物种保育区位于园内大红山的半山腰处，集合了农田、池塘、湿地和山林四种生态系统及两处特展区域，是一个充分体现江苏省陆地部分的自然环境之沉浸式展区。园内整体设计简朴、自然、明快，穿行其间，令人颇有“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的返璞归真之感。

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走进本土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农家园地，几簇高粱抽出了黄紫的穗儿，一排竹架挂下了长长的丝瓜，菜畦里空心菜等你来采，紫苏、迷迭香和黑麦草摇曳着特别风情，石头角落长满虎耳草……你或许会疑惑，这场景哪里像动物园？原来，这里不使用化肥，自然落叶、清捞水草、动物粪便和餐厅厨余等都是这片园子的纯生态肥料。这样的“菜园子”设计，不仅能为本区饲养的动物们提供食料，也能为园内自然野生的柳莺、山雀和刺猬、鼬獾等提供觅食、栖息之地，形成了展区内的第一个生态系统—农田生态。

有田须有水，有水才有田。走过农田，右前方就是“一个池塘”。这个小池塘其实是一口置于“小山坳”间的巨大生态展缸。三面以自然泥石为壁，一面别具匠心地镶嵌整片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这些不起眼的小鱼被统称为“小杂鱼”，只有从池塘旁的展板上，我们才知道了它们的名字：虾虎鱼、黄黝鱼、青鳉、麦穗鱼、棒花鱼、泥鳅、高体鳑鲏……还有更不起眼的黑壳虾、田螺、长臂虾……至于一律被叫作“水草”的水生植物，其实也是有名有姓的马来眼子菜、菹菜、狐尾藻、香蒲……

“一个池塘”营造了典型的华东湿地生态中的原生态自然池塘场景，充分显示了江苏淡水鱼类区系典型的平原静水型特征及其暖温带性质。尤其可喜的是，在保育员的科学设计和精心调理下，这个池塘已完全实现了自给自足式的自动化运作—无需人工投喂，便可实现生态平衡。

复前行，湿地润泽，屋舍俨然

沿着“一个池塘”边的道路前行，路边出现一方水面，浅浅的水边是杂草丛生的泥地。一眼看去，水里漂着几段木桩，似乎没什么动静。忽然，有一处探出个灰黑的脑袋—鳄鱼！原来，这片湿地是扬子鳄的地盘。扬子鳄，鳄形目短吻鳄科4属8种中唯一仅产于旧大陆的一个物种。鳄形目为爬行纲中最为进步的类群，神经系统和循环系统较其他爬行动物更为完善。作为我国特产物种，扬子鳄在中国古籍中多次“登场”：《西游记》中的“黑水河小鼍龙”，《聊斋志异》中化身“西湖主”的“猪婆龙”，都是古人对它的称呼。扬子鳄体形娇小，体长约1.5米，绝少超过2米；在野外以田螺、河蚌、鱼类、水鸟等为食；性情温顺，不会伤人。扬子鳄一度在我国分布广泛，但因气候及人为因素导致的栖息地减少等原因，目前可能仅有不足200条野生个体生存于江、浙、沪、皖四地的小范围水域，现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红山森林动物园为本土区的数条扬子鳄打造了高度模拟原生态栖息地的环境，它们也乐得在水塘中、浮木上、泥沼里逍遥自在。

一墙之隔的又一片水面上漂浮着一簇簇绿叶，挺立的茎上开着花，花朵不大，但明亮的黄色甚是显眼。这小花很有“文化”：千百年来传诵不绝的《诗经·关雎》所唱“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说的就是这水生黄花。荇菜，或称莕菜，是菊目睡菜科荇菜属水生植物，这一属共包含6种：小荇菜、黄花荇菜、印度荇菜、龙骨瓣荇菜、龙潭荇菜和荇菜。红山栽种的是其中最为常见的荇菜，花朵鲜黄，大而明显，花多且花期长。

顺着荇菜看过去，水边是一片长满芦苇和杂草的泥沼地，时不时有动物的身影闪过。细细看去，原来是两只俗称“河麂”的獐出没其间。獐是唯一雌雄均不长角的鹿科物种，因雄性有一对突出口外的犬牙而得了个“吸血鬼鹿”的外号。其实，作为食草动物，獐绝不吸血，一对犬牙的唯一作用仅是在发情期间用于打斗求偶。远远望去，一只救护入园的苍鹭和一群不请自来的白腰文鸟正在草丛中悠然自得，觅食嬉戏。

这片区域可谓三全其美，相得益“獐”，彰显的是整个本土物种保护区的重头戏：湿地生态。

与湿地隔路相望的是一座俨然农家的屋舍，这是一处被命名为“丛林之窗”的特展厅。农家堂屋四个生态缸内的动物往往会出没在丛林之中。

豹猫为中国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本土区的這只豹猫名叫“咖皮”，早年被人非法饲养，因患有先天性视神经萎缩，后被转送至红山森林动物园。保育员倍加呵护，耐心实施了科学有效的行为训练，目前“咖皮”已一定程度上克服了视力残障，掌握了基本的捕猎技能。

记得鲁迅先生在《故乡》一文中提及的“猹”吗？一种“无端地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的小动物，会在海边“吃瓜”。如今我们知道，“猹”其实就是2002年从欧亚狗獾中拆分出的鼬科獾属独立物种—亚洲狗獾。狗獾肥而不笨，动作灵活，前肢爪甚长，擅长掘土挖洞，还会在洞穴中分别设置主巢穴以及用于排泄的“卫生间”，可谓相当讲究卫生了。狗獾食性偏杂食，昆虫、蚯蚓、啮齿动物、蜥蜴、果实统统可作食物，甚至有捕食刺猬的记录。红山本土区的这只雄性狗獾名叫“生生”，也来自救护中心。作为长江中下游地区相对易见的乡土动物，狗獾在这里生活得自在、惬意，欢迎大家一起来找“猹”！

狗獾住所对面是一间山间“民宿”，里面住着一位深居简出的常客—黄鼬，俗称黄鼠狼。黄鼬通体棕黄，头颈细长，尾巴蓬松，是为数不多的能适应城市生活的小型夜行鼬科动物。虽然人们常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又嫌弃它的“臭屁”，但据科学观察，黄鼬多以鼠类等啮齿动物为食，捕食家禽和鸟类极少；而若非遭遇敌害，它也不会轻易从肛门腺体中释放刺激性气体以自卫。可见，对于这位在《西游记》中“偷吃清油”的“黄毛貂鼠”，我们应以科学眼光看待为佳。本土区的这只黄鼬名字十分娇嗲—“妹妹”。身份也很显贵，是全国唯一救护后被保护在动物园的黄鼬。

本土区“压台出场”的，是近年来在南京地区频频“惹是生非”的“二师兄”、大型偶蹄目猪科物种—野猪。野猪是山林生态系统中的顶级物种，它们以自己“头拱地嗷嗷叫”的觅食方式和“吃了拉拉了吃”的排泄方式在林地中推开道路，翻动土壤，散播种籽，从而为其他中小型动物开辟了更广阔的生活空间，也为真菌以及孢子植物和蕨类植物等植物群落的生长、更替创造了适宜的环境和条件。从这层意义上讲，傻大粗黑的“猪刚鬣”其实是森林中优秀的“播种能手”。近日有好事者以“伤人”为由，欲取消其保护地位并放开狩猎，实不可取！

红山森林动物园的本土物种保育区，是继台北动物园的台湾动物区与上海动物园的乡土动物区之后，全国动物园第三处、大陆动物园第二处的专题展区，这是一种价值的认定，理念的传播，认知的实践，尊重的体现。诚如红山森林动物园园长沈志军先生所说：“一个好的动物园，不是猎奇娱乐场所，它应该是一个大自然的缩影、写照。”

中国动物学界老前辈谭邦杰先生（1915—2003年）早在1986年就曾发声：“新的（动物园）设计思想是配合自然保护事业，在动物展览中以生态学代替分类学，使观众在观赏中不仅加深对动物的了解和爱好，同时也认识到生态环境和生态平衡对动物乃至人类本身的重要性。”

归去来兮，红山森林动物园的本土物种保育区，是生命平等、生态平衡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