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尼斯宪法公投，总统的“独角戏”？

李竞强

2022年7月26日，突尼斯民调显示新宪法草案获得通过，突尼斯总统赛义德（左一）在首都突尼斯市街头向其支持者挥手致意。

2022年7月25日，在突尼斯共和国迎来第65个“共和国日”之际，该国举行了一次关乎国家根本制度的全民新宪法公投。然而，此次公投虽然获得通过，突尼斯也从半总统制变为总统制国家，但公投仅有30%的投票率，且国际媒体对此似乎关注者寥寥。因此，有外界认为此次公投更像是突尼斯总统凯斯·赛义德“自导自演”的一场“独角戏”。

三方矛盾“愈演越烈”

此次新宪法公投肇始于一年前突尼斯總统凯斯·赛义德的“非常行动”。2021年7月25日，他忽然以国内政治局势混乱为由，解散政府，暂停议会活动，并宣布以总统令治国。他之所以能做出这样大胆的改变，一方面是由于民众支持，另一方面则在于他本人、议会、时任总理几方的斗争已愈演愈烈。

自2011年所谓“阿拉伯之春”发生以来，突尼斯的政治转型一直看似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政治局势始终不稳。突尼斯经济长期低迷，国家财政濒临崩溃，该国中产阶级人数日渐萎缩，失业率、贫困率也在不断攀升。由于面临恐怖主义威胁，突尼斯的安全局势也存在一定风险。这导致民众不仅对政府失去了信心，而且迁怒于整个政治体制及政党、政治人物，身为法学教授、毫无政治经验的凯斯·赛义德也因此得以在2019年被选为突尼斯总统。赛义德当选总统后一度踌躇满志，但却一直遭到总理和议长掣肘，无法实现其政治抱负。按照此次公投前的旧宪法安排，国家行政权由总统和总理分别掌握，议会是国家权力的核心，而在2016年成为议会第一大党的伊斯兰政党“复兴运动”，不仅与试图促进国家世俗化的赛义德总统立场相对，还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议会处于主导地位。因此，赛义德总统与议长、总理之间的矛盾越发难以化解。

赛义德总统在2021年7月解散政府后，宣布总统拥有立法、行政等方面的广泛权力，并决定亲自领导政府，以人民的名义推进改革。2021年9月28日，赛义德任命同为“政治素人”的娜吉拉·拉马丹为新总理后公布了政治改革路线图，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此次新宪法公投。

从半总统制到总统制

此次新宪法草案由突尼斯法学家萨迪克·贝莱德领衔起草，但他公开表示，政府最终发布的版本与其递交的版本有许多不同。因此，新宪法更多体现了同时身为宪法学家的赛义德总统的政治理想和个人意志。与2014年颁布的旧宪法相比，新宪法主要做了如下修改。

首先，突尼斯的政治制度从以议会为主导的半总统制正式转变为总统制。例如，新宪法第87条规定，总统在政府协助下行使行政权，是最高行政首脑;第112条规定，政府向总统负责;第101条规定，总统任命国家总理，并在后者建议下任命内阁;第102条规定，总统有权解除内阁全体或个别成员职务，且无须取得议会信任投票;第116条规定，如果议会要解散内阁，则需2/3议员同意。此外，新宪法还规定总统享有豁免权，不能因其履行职责而遭受指摘，这在事实上使总统免于被弹劾。

其次，议会的作用被明显弱化，成为辅助机构。例如，新宪法第68条规定，总统有创制权，议会须优先讨论总统提交的立法倡议。第81条还将议会由原先的一院制改为两院制，并在议会之下创立了地区议会。可以说，新宪法降低了议会的作用，而有关地区议会如何设立的内容虽然目前还未公布，但这体现了赛义德总统一贯的地方分权主张。

再次，突尼斯的司法权变为仅具司法功能。根据新宪法，司法权不再成为国家中心权力之一，而是改为隶属于政府，仅发挥其司法功能。新宪法第120条规定，法官由最高司法委员会提名，由总统任命。最高法院被一分为三，各司其职。新宪法还再次确立了包括宪法法院在内的宪法保障、修改机构及程序。宪法法院不再单独设立，而是由部分司法、行政、财政官员组成。这在事实上弱化了宪法法院对行政权力的监督和制约功能。

相比之下，新宪法虽与2014年颁布的宪法有很大不同，但与2011年前通行的宪法则有诸多相似。在经历了自2011年起进行所谓“民主转型”所施行的半总统制后，突尼斯似乎又在某种程度上恢复到了转型前的总统制。

能否发展成“多幕剧”？

从公投的结果来看，突尼斯全国只有大约30%的选民完成了投票，其中94.6%的选民投了赞成票，公投获得通过。这表明虽然投票率很低，但大多数民众还是默许了赛义德总统的诸多“非常规操作”。公投举行之前，他解散议会、改组最高独立选举委员会、重新任命最高法院法官等行为引发国内外政治力量的诸多批评。反对党“复兴运动”、“突尼斯之心”党等组成“救国阵线”宣布抵制，突尼斯人权联盟、律师协会等则呼吁民众投反对票，一时间突尼斯国内舆论的反对声浪似乎要淹没政府宣传。但据民调显示，赛义德总统的支持率虽较去年出现大幅度下滑，但仍高于其他政治人物。不过，低迷的投票率也使宪法的合法性受到负面影响。公投结束后，该国反对派力量蓄势待发，时刻准备推翻其结果。美国、欧盟等外部势力也发表了反对言论，认为新宪法在有效性、包容性和公开性等方面存在不足。

此次公投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突尼斯政治转型的方向和进程，让其进入新的不确定阶段。赛义德总统在事实上以行动宣布了突尼斯自2011年所谓“阿拉伯之春”发生以来政治转型的失败，该国恢复到以行政力量为主导的时代，议会代表的政党制度遭遇重大挫折。但对突尼斯民众而言，他们受够了国内持续不断的混乱局面，渴望强有力的领导人通过迅速有效的手段恢复国家秩序，重振经济。但是，面临堆积如山的问题，赛义德总统建立的新政治制度能否发挥作用，尚待观察。

赛义德总统能否将突尼斯宪法公投这场由他导演的“独角戏”转变为“多幕剧”，也将决定突尼斯未来发展趋势。新宪法规定，总统可以连续任职两个五年的任期，且未明确禁止通过修订宪法而延长总统任期。若赛义德总统执政顺利，突尼斯或将迎来新的发展阶段。但其若失败，突尼斯恐将陷入新的动荡。此外，对于转型中的其他阿拉伯国家而言，突尼斯通过的新宪法也有一定指示意义。这意味着所谓的“阿拉伯之春”已明显退潮，民众期盼的能够立竿见影、马上解决问题的“强人政治”已在某种程度上有所回归。对于国家治理而言，能快速有效地解决问题、改善民生的方式，才是民众最为关心和支持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