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被机械人取代一定是坏事吗?

2022-05-30 18:57林歆
看世界 2022年17期
关键词:佩克万能人机

林歆

电影《我,机器人》中的人形机器人

相信研究世界科幻的朋友们都听说过恰佩克的《罗素姆万能机器人》。正是这部创作于100多年前的科幻剧,让大众第一次认识了“robot”这个词,随后robot也逐渐从automaton、android等词中脱颖而出,以至于一提到机器人,我们最先想到的就是robot这个词。

《罗素姆万能机器人》不仅塑造了robot的鼻祖,还描摹了机器人叛变、机器人反杀人类的末日场景。这对后世科幻作品甚至机器人学,产生了重要影响。也是因为如此,后来有了“阿西莫夫三定律”这样的机器人紧箍咒。

说起机器人翻身做主人,大家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场人类浩劫、世界末日,但恰佩克却不这么认为。他声称他所创作的是一部喜剧。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这背后又透露出他对人机关系怎样的考量呢?

小说梗概

首先,我们来回顾一下《罗素姆万能机器人》中关于机器人诞生的描写。

一位名为老罗素姆的生理学家,在一个海岛上发现了某种特殊物质,并研究出了创造任意生物的能力。但他最大的兴趣还是造人,正如剧中角色所说:“他想用科学的力量将上帝赶下神坛。他是一个可怕的物质主义者……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证明人已经不需要上帝了,因此他决心造出一个像你我一样的人……”

不过,老罗素姆的渎神行为还是失败了。后来,机器人公司的创始人小罗素姆,并没有打算完成老罗素姆未竟的事业。他并不想取代神,而是从现代工程学的角度出发,摒弃造人空想,对人类的生理结构进行了优化。

他认为“人会感到开心,会弹钢琴,还会享受散步,但其实这些能力一点用处也没有”。所以,他对人体生理结构进行了工程学的优化,剔除对提高生产率无益的“灵魂”,只保留理想劳动者的生物基础,终于创造出了需求最少也就是最完美的工人。

恰佩克的《罗素姆万能机器人》

1928 年,伦敦模型工程师协会展览上的第一个英国机器人埃里克

《罗素姆万能机器人》不仅塑造了robot的鼻祖,还描摹了机器人叛变、机器人反杀人类的末日场景。

时间跳转到未来社会,完美的机器人奴仆遍布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人类已经不需要劳动就可以享受高度发达的物质生活。与此同时,不甘日复一日劳动、毫无人权可言的机器人正在谋划一场集体叛变活动,准备将高高在上的人类赶尽杀绝。

但其实在机器人发动叛变前,人类就已经为自己画上了句号。由于不再需要承受维持生存的劳动重担,绝大多数人类开始坐享其成,失去了“开端启新”的能力,其中剧中一个显著的标志便是人已不再愿意生育后代。当人们醒悟过来时,已经太晚了。

最终,机器人从肉体上取代了人类,但由于他们也没有自我复制的能力,而公司在与机器人谈判的紧要关头又把制造机器人的方法给销毁了,所以机器人最后决定让一名公司员工活下来,逼他重新研发制造机器人的方法。也正是这名员工,作为人类仅存的一员,他亲眼见证了一对有意识的机器人之间产生了绝对利己理性之外的爱的火花,由此为这部末日悲剧添加了神圣的创世色彩,点燃了读者对机器人世界的希望。

完美的仆从

在探讨《罗素姆万能机器人》对人机关系的想象之前,有必要解释下robot这个词背后的含义。

恰佩克的robot既不是机械化的人,也不是人形的机器,更不是家里的扫地机器人,而是人类科技突跃的某种成果。具体到恰佩克的这部戏剧而言,这种科技突跃的成果就是人造的完美奴仆。

robot的词源是捷克语的robota,也就是农奴制时代的劳役。人工制造的各种仿人产品,比如会说话、会吹笛子的自动人偶等等,其实早在几个世纪前就已经相当流行。然而,恰佩克的robot更具有神创论的色彩,并不是一种关于技术可行性的讨论,而是一种对科技發展前景的判断。

恰佩克也声称,他不希望robot被套用到由机械构成的“机械人”身上。因此,如果将robot放在我们今天的语境下,它应该是我们目前人类科技水平下能设想出的最接近于人的人工智能,而且如果只把它的智能与人的理性相比,它甚至会远超人类;但如果把它与人类的非理性部分相比的话,两者间仍然存在着明显的鸿沟。

但《罗素姆万能机器人》这部剧最后的反转结局,也看出恰佩克并不认为上面我说的这种状态是稳定的,相反,它可能会永远重写人类的历史。

服务型机器人早已有之

在《罗素姆万能机器人》这部剧中,恰佩克设定了人机关系的至少三个发展阶段:服务型机器和仍具复数性的人;完美的理性机器和完全异化的人;具备人性的机器和化作神的人。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机器只是一个简略说法,指代的是在各方面取代人类劳动的科技成果,可以是我们身边的电脑、打印机、汽车,也可以是人型自动机器。

我们先来看一下第一个阶段。这是恰佩克所处的时代和我们当今时代的一种普遍的人机关系,预计这一阶段仍将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服务型机器我们很好理解,就是为人提供各种服务、延伸和辅助人的能力、提高人的效率的机器。

约莫从工业革命开始,服务型机器就被大规模投入使用。至今我们所熟悉的多数机器,其核心功能仍是上述的这些。服务型机器和完美理性机器,其实并没有非常严格的界限,但有一个相对模糊的衡量标准,就是这台机器是否拥有智能,它能否在服务人之余还为人做决策,尽管有时某种理性的决策会违背人的主观意愿。

其实,现代社会部分机器已经朝着这种人工智能的方向发展,但总体而言还远未能达到取代人的地步。在第一阶段中,服务型机器对应的是仍具有复数性的人。汉娜·阿伦特在《人的境况》中提出“复数性”的说法,即不存在单数的人:一个人类个体本身不能称为人,因为人是社会的、政治的动物;同时,复数不单指数量,许多个无差别的人类组成的人类群体同样不能称为人,人的复数性包含个体不可复制的独特性。

德裔美国哲学家和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

《机器人总动员》剧照

robot的词源是捷克语的robota,也就是农奴制时代的劳役。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是所有人的共同点。复数性也是智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性特征。复数性意味着人有“开端启新”的能力,这也是人机关系第一阶段中人的主要境况。

人文主义精神

显然,《罗素姆万能机器人》中的人类,已经进入了人机关系的第二阶段,即完美的理性机器和完全异化的人。

阿伦特在《人的境况》中阐述了世界异化的概念。她认为,发现美洲大陆、路德宗教改革、伽利略发明望远镜是世界异化的三个标志性事件,其中科技发展是世界异化的重要推力。美洲大陆对于旧世界来说,是凭空出现的“金矿”,而万能机器人的发明,则代表着科技在短期内的突飞猛进。万能机器人完全取代了人类的劳动,中断了人类与世界的联结,使人类彻底异化。

恰佩克所描绘的人类,就好比美国电影《机器人总动员》中乘坐大型宇宙飞船遨游星际的未来人类,船上充足的物资把乘客养成了大胖子。他们看似在寻觅另一个地球,实则世世代代在太空漫无目的地漂流。这些太空移民只需要依附于绝对理性的飞船即可,何必寻找第二个地球呢?

《罗素姆万能机器人》的结局展现的,是恰佩克所认为的人机关系第三阶段,即具备人性的机器人和化作神的人。本该充当人类奴仆的机器人,现在揭竿而起,想要把人类赶尽杀绝。

故事结束前,两个类似亚当和夏娃的机器人间产生了爱情,人类的唯一幸存者见证了机器人之间萌生了一种原本只有在人身上才能看到的关怀。这种结局既让人感到痛心,因人类已被物理消灭;又使人感到幸福,因人文精神作为人的本质得以传承,人创造了新的世界,化作了新的神。

在人类毫无希望之时,恰佩克为看似无力回天的人机关系悲剧赋予了喜剧般的结局,也就是人在被消灭后,竟然成为了新的神。

谈到人的神化,这里有必要和赫拉利的《未来簡史》中“神人”(Homodeus)做一个比较。“神人”指的是人类能凭借科技,打破上帝设计的物理限制,扯下人性的神秘面纱,把人类的知觉、感情、意识,视为虽复杂但可操纵和篡改的生物算法。这是对人文主义的颠覆,因为当人们掌握了人性背后的蓝图后,人性就会失去光辉,大多数人类个体都会失去其独特的复数性,沦为可有可无的工具。

而《罗素姆万能机器人》的结局,强调的是人文主义精神的永世长存。恰佩克认为,科技发展非但不能脱离人文主义,还应服务于人文主义。即使人类已从身体层面被消灭,其基因已经被从宇宙中抹去,人类所信奉的人文主义也尚在,人类的迷因(meme)就可以作为一种永恒价值而存在。

这样看来,恰佩克所建构的人机关系最后阶段,竟然是机器或者人造物化身为新的“人类”,并且将人的文明信息一直传承下去。

责任编辑何任远 hry@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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