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倍雷
摘 要:“二十六史”《艺术列传》是中国古代正史对“艺术”的立传,属于正史“纪传体”的一种形式。它规定了艺术的范畴、类型、观念以及思想等,同时以具体人物和事项为例,生动地阐述其具体的艺术内容,充分展示了《艺术列传》围绕艺术主题进行叙事的体例与范式。《艺术列传》是世界上唯一在正史中为“艺术”立传的纪传并自成艺术体系,表明了中国历史有自己的“艺术”范畴、内在规定性以及在正史中有较高的地位。
关键词:《艺术列传》;主题叙述;艺术范畴
基金课题:国家社科基金2019年度重点项目“《二十六史·艺术列传》体系与相关问题研究”(19AZS001)阶段性成果。
《艺术列传》属于以“艺术”类属相从的人物与事项的集合纪传体例,所有入传者和事项活动被认定为同属相类的“艺术”范畴。《艺术列传》在记述人物事项中,多是以主要“艺术”范畴的事迹为叙事主题展开,兼叙述所善其他事项,但大体都在“艺术”范畴之内。也就是说,《艺术列传》的主题叙事,体现的是“艺术”范畴之内的核心事项活动,人物是事项活动的主体。因此,艺术范畴内的主题叙事是《艺术列传》能够形成的主要标志。这里我们主要探讨《艺术列传》主题叙事的若干问题。
一、《艺术列传》主题叙事的范畴
《艺术列传》主题叙事不仅确定了在“艺术”的范畴叙事,同时也阐述或阐释了“艺术”的内容。在记载入传者的“言行”之前,《艺术列传》首先是阐述入传者的名字,这一点我们在前面阐述人物(主体)时已经讲到了。所谓“名字”,实为“名”与“字”,古代都是将“名”与“字”分开的。《礼记·檀弓上》:“幼名,冠字。”孔颖达疏:“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冠字者,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1]这就是说,中国古人不仅有“名”,而且还有“字”,有的还有“号”等。因此,我们常常会看到《艺术列传》对入传者的表述方式,首先是阐述名,然后字,再述其人何处人氏等,有的还会追述上祖,探源祖籍,最后再阐述入传者所擅长之术。这就是《艺术列传》表述人物(主体)的方式。在阐述入传者擅长何种方术、术艺或艺术之技时,实际上就是以具体事例,证实人物入传符合“艺术”范畴事实,即我们说的《艺术列传》的“主题叙事的范畴”。如《隋书·艺术列传·庾季才传》。其云:
庾季才,字叔奕,新野人也。八世祖滔,随晋元帝过江,官至散骑常侍,封遂昌侯,因家于南郡江陵县。祖诜,梁处士,与宗人易齐名。父曼倩,光禄卿。季才幼颖悟,八岁诵《尚书》,十二通《周易》,好占玄象。居丧以孝闻。梁庐陵王绩辟荆州主簿,湘东王绎重其术艺,引授外兵参军。西台建,累迁中书郎,领太史,封宜昌县伯。季才固辞太史,元帝曰:“汉司马迁历世尸掌,魏高堂隆犹领此职,不无前例,卿何惮焉。”[2]1764
《隋书·艺术列传·庾季才传》首先表述了入传者的“名”,即庾季才,以及他的“字”即叔奕,何处人氏。然后上述庾季才八世祖庾滔,“随晋元帝过江,官至散骑常侍,封遂昌侯”等官职升迁的事迹,表明了其八世祖的地位比较显赫;祖父庾诜一辈“梁处士,与宗人易齐名”,声名亦显赫;再叙述父亲一辈庾曼倩,官职为光禄卿,专门掌宫殿门户之事。这有点像今天的个人简历中对“家庭关系”的描述。可见《艺术列传》对入传者的祖籍追述已经形成了一种表述范式。《庾季才传》从入传者的八世祖上追,一直到父辈,这种表述方式使人物更具有真实性,这样在描述庾季才的事项活动时,方有可能是真实可信的“实录”传记。在对名字、祖籍等“简历”阐述完成后,再开始阐释入传者擅长的范畴,这是对入传者确定“类传”范畴的依据。“季才幼颖悟,八岁诵《尚书》,十二通《周易》,好占玄象”,不仅阐述了庾季才有少年天才的聪颖,也是他占玄象之术奠定的才识基础。当然,“占玄象”也是划定庾季才为“艺术”范畴的依据,理所当然地可以将其纳入《艺术列传》,这一段中也阐述了庾季才累迁的事迹,多少与“占玄象”有关。湘东王萧绎看重了庾季才的“术艺”之技,授他为外兵参军,掌湘东府外兵曹事务以及参谋咨询。这里要注意的是,使用了“术艺”的概念,印证了我们前面说的“术艺”与“艺术”性质完全一样,都是主题叙事的前奏。《庾季才传》的主题叙事是接着“辞太守”后的一段对话开始的:
帝亦颇明星历,因共仰观,从容谓季才曰:“朕犹虑祸起萧墙,何方可息?”季才曰:“顷天象告变,秦将入郢,陛下宜留重臣,作镇荆、陕,整旆还都,以避其患。假令羯寇侵蹙,止失荆湘,在于社稷,可得无虑。必久停留,恐非天意也。”帝初然之,后与吏部尚书宗懔等议,乃止。俄而江陵陷灭,竟如其言。[2]1764
古代對天象地理的观测和了解,完全是属于“宏大叙事”的道,而这一宏大叙事的道纳入“艺术”的范畴的巧伎内容,则又视为“小道”。故视为“小道”则多指巧伎而言,如占卜、龟蓍、风角、遁甲等。“艺术”之技,正如《隋书·艺术列传》“小序”所言,“仰观俯察,探赜索隐,咸诣幽微,思侔造化,通灵入妙,殊才绝技”,这就是为何“小道”可通“大道”,因之“小道”必然是“可观”的。反过来讲,要掌握“小道”之众多术艺,需要精通《易》,由此晓阴阳、善卜筮,知医术、解音律等。也就是说《易》是掌握“小道”的理论基础,这是我们在《艺术列传》中看到的善阴阳者,多通《易》这一普遍现象的原因。我们之所以还说其具有“宏大叙事”的特征,就在于此。在《晋书·艺术列传》“小序”中也可得到印证:“艺术之兴,由来尚矣。先王以是决犹豫,定吉凶,审存亡,省祸福。”“艺术”是历代先王用来“决犹豫,定吉凶,审存亡,省祸福”之术,且有掌握“艺术”之技的专门人员,或因此被升迁至各种官职。我们列举的庾季才就累迁为“太史,封宜昌县伯”。总之,这一主题叙事是围绕“艺术”所展开。
《北史·艺术列传·信都芳传》云:“信都芳字玉琳,河间人也。少明算术,兼有巧思,每精心研究,或坠坑坎。常语人云:‘算历玄妙,机巧精微,我每一沈思,不闻雷霆之声也。其用心如此。”这是一种普遍性的叙述入传者的范式,人物的“简历”和范畴定位基本上是置于《艺术列传》“纪传体”主题叙事的首位。既然是“纪传体”的体例,那么对人物的个性特点往往都会有描述。这里对信都芳的特征做了阐述,说他“每精心研究,或坠坑坎”,以及每当他陷入对天文历算和机械构造的沉思时,竟然不闻雷霆之声。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对信都芳“艺术”范畴的强化与界说,也是我们说的界定主题叙事的类传范畴,界说之后便进行主题叙事。《北史·艺术列传·信都芳传》云:
后为安丰王延明召入宾馆。有江南人祖暅者,先于边境被获,在延明家,旧明算历,而不为王所待。芳谏王礼遇之。暅后还,留诸法授芳,由是弥复精密。延明家有群书,欲抄集《五经》算事为《五经宗》,及古今乐事为《乐书》,又聚浑天、欹器、地动、铜乌、漏刻、候风诸巧事,并图画为《器准》,并令芳算之。会延明南奔,芳乃自撰注。
……
芳精专不已,又多所窥涉。丞相仓曹祖珽谓芳曰:“律管吹灰,术甚微妙,绝来既久,吾思所不至,卿试思之。”芳留意十数日,便报珽云:“吾得之矣,然终须河内葭莩灰。”祖对试之,无验。后得河内灰,用术,应节便飞,余灰即不动也。不为时所重,竟不行用,故此法遂绝。[3]2933-2934
这里的主题叙事主要体现在,对信都芳“算历玄妙”“机巧精微”的探究、贡献与运用等方面的主题叙事,包括如何学得天文算法之术的叙事。譬如有个被俘获的江南人叫祖暅,虽然通算历,晓明象,但不受王延明所待,信都芳知道此事后,便“谏王礼遇之”,由此祖暅“留诸法授芳,由是弥复精密”。这里叙述了信都芳获得天文历算之法的由来,又因天时地利机缘,叙述了信都芳抄写王延明家中收藏的《五经宗》《乐书》,以及聚浑天、欹器、地动、铜乌、漏刻、候风诸巧事,并图画为《器准》,皆由信都芳计算和撰注。这一主题叙事,落定了信都芳“少明算术,兼有巧思”的艺术范畴。“浑天、欹器、地动、铜乌、漏刻、候风诸巧事”正是《北史·艺术列传》“小序”分类中的“技巧所以利器用,济艰难者也”一类,即“艺术”范畴中的“巧思”或“巧艺”类型,而这些巧思的类型与天文历算有关,故用“算历玄妙”界说信都芳,实为有具体事项可以印证。这里还有一个主题叙事方面的内容,即“候气”和“音律”之术,也就是《吕氏春秋》《律历志》中提到的“伶伦采竹”“缇室候气”之方法。《后汉书·律历志·候气》云:
候气之法,为室三重,户闭,涂衅必周,密布缇缦。室中以木为案,每律各一,内庳外高,从其方位,加律其上,以葭莩灰抑其内端,案历而候之。气至者灰动。其为气所动者其灰散,人及风所动者其灰聚。殿中候,用玉律十二。惟二至乃候灵台,用竹律六十。候日如其历。[4]
《后汉书·律历志·候气》揭示了候气的基本方法,“候气”之术在《信都芳传》中說,信都芳“留意十数日”便通晓“律管吹灰”的“候气”之术。有关这方面的主题叙事,我们略阐述一下。丞相仓曹祖珽对信都芳说:“律管吹灰,术甚微妙,绝来既久,吾思所不至,卿试思之。”信都芳留意观察十数日之后,便告知祖珽说:“吾得之矣,然终须河内葭莩灰。”祖珽立即当面实验,没能成功。后来用找来的河内草灰做实验,果然草灰应节拍飞动,剩余的灰就不动。“律管吹灰”这种技术,不为当时所重视,既然不行用,故此法遂绝于世,然而让信都芳实验成功。不过,《后汉书·律历志·候气》这里阐释的“缇室候气”之术,确实用的是“葭莩灰”,信都芳亦采此说,却未成,反而是河内草灰应验,至于是什么“草灰”不详。当然这是后话。不过这一主题叙事,阐明了信都芳掌握的候气、律历等技巧,也属于是对“艺术”范畴的界说。这说明了信都芳“多所窥涉”不同的艺术之技,如天文算法等,并以记“言”“行”的方式作了该方面的主题叙事。那么,信都芳在天文算法方面有哪些贡献,《信都芳传》对此做了具体的主题叙事:
又著《乐书》《遁甲经》《四术周髀宗》。其序曰:“汉成帝时,学者问盖天,扬雄曰:‘盖哉,未几也。问浑天,曰:‘落下闳为之,鲜于妄人度之,耿中丞象之,几乎,莫之息矣。此言盖差而浑密也。盖器测影而造,用之日久,不同于祖,故云‘未几也。浑器量天而作,乾坤大象,隐见难变,故云‘几乎。是时,太史令尹咸穷研晷盖,易古周法,雄乃见之,以为难也。自昔周公定影王城,至汉朝,盖器一改焉。浑天覆观,以《灵宪》为文;盖天仰观,以《周髀》为法,覆仰难殊,大归是一。古之人制者,所表天效玄象。芳以浑算精微,术机万首,故约本为之省要,凡述二篇,合六法,名《四术周髀宗》。”
……又私撰历书,名曰《灵宪历》,算月频大频小,食必以朔,证据甚甄明。每云:“何承天亦为此法,而不能精。《灵宪》若成,必当百代无异议者。”书未成而卒。[3]2933-2934
这段主题叙事以汉成帝时期的学者们问于扬雄“盖天”开始,认为“盖天”不周全,而“浑天”则周全。当时,太史令尹咸深究晷盖,欲改古代周朝之方法,扬雄认为这是很困难的事情。自周公在都城测定日影,到汉代盖天仪器更变一次,而“浑天覆观,以《灵宪》为文;盖天仰观,以《周髀》为法,覆仰难殊,大归是一”。信都芳认为二者总体上是一致的,最后信都芳通过浑算精微,得出万条巧思,从中概括出要点,总共撰写为二篇,“合六法,名《四术周髀宗》”。这个主题叙事,同样证实了信都芳精通天文历算,阐述了他在“以浑算精微”为基础撰写出《四术周髀宗》。“周髀”就是我国古代有关天体的学说。孔颖达疏《书·舜典》中有“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5]76引汉蔡邕《天文志》云:“言天体者有三家,一曰周髀,二曰宣夜,三曰浑天。”[5]78《周髀算经》云:“古时天子治周,此数望之从周,故曰周髀。髀者,表也。”[6]是故,这段叙述信都芳撰写“合六法”的《四术周髀宗》,为天体历法之一家,“周髀”为盖天之法,与《北史·艺术列传》“小序”说的阴阳正时日,以顺气序的“艺术”类型属同一类型的范畴,故此处叙事则属于“艺术”范畴的主题叙事。总之,上述主题叙事阐述了信都芳撰写《乐书》《遁甲经》和《四术周髀宗》,并借用了《四术周髀宗》的“序”,构成主题叙事的主题对象和内容,而这个“序”又是采用对话的方式进行的主题叙事。这显示了《艺术列传》主题叙事方式的多样性,不拘一格,灵活叙述各种事项。但无论哪一种叙事方式皆为“实录”事项活动。
在《信都芳传》最后的主题性叙事的内容中,还叙述了其私下撰历书,名为《灵宪历》,推算月历有大有小,日食月食必在每月初一,且证据甚是甄明。信都芳还常说:“何承天亦撰有同样的历法,但不够精准。若我的《灵宪历》完毕,必经历百代也无异议者。”然书未成,信都芳便去世。“灵宪”则是浑天之文,为张衡所创,乃是天文历法之一家。天文历法乃属“艺术”范畴的内容。《艺术列传·信都芳传》对信都芳的最后事项活动描述,都是属于“艺术”范畴内容中的主题叙事。所以,我们说《艺术列传》的主题叙事,界说了“艺术”的范畴及其内容,界说的范畴与内容决定了“列传”类属的性质。
从纪传的完整性方面来看,《北史·艺术列传·信都芳传》还有一些生动的故事,如“芳性清俭质朴,不与物和”的品质,以及“绍宗给其羸马,不肯乘骑;夜遣婢侍以试之,芳忿呼殴击,不听近己。狷介自守,无求于物”,[3]2933这是“纪传”中对人物的品藻,意在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等,不过《艺术列传》主要还是将重点放在“艺术”范畴界说的主题叙事方面,人物性格的塑造是为了让入传者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我们再看一个《元史·方技列传·孙威传》主题叙事的例子。《孙威传》属于附属在“工艺”中的入传者,他的主要技艺在“巧思”。“巧思”是《隋书·艺术列传》所分的六种类型中的“技巧”类,目的和意义在利器用、济艰难。前面我们有引过《孙威传》的部分内容,这里我们为了主题叙事范畴问题的探讨,将《孙威传》的内容全部转录:
孙威,浑源人。幼沉鸷,有巧思。金贞祐间,应募为兵,以骁勇称。及云中来附,守帅表授义军千户,从军攻潞州,破凤翔,皆有功。善为甲,尝以意制蹄筋翎根铠以献,太祖亲射之,不能彻,大悦。赐名也可兀兰,佩以金符,授顺天安平怀州河南平阳诸路工匠都总管。从攻邠、乾,突战不避矢石,帝劳之曰:“汝纵不自爱,独不为吾甲胄计乎!”因命诸将衣其甲者问曰:“汝等知所爱重否?”诸将对,皆失旨意。太宗曰:“能捍蔽尔辈以与我国家立功者,非威之甲耶!而尔辈言不及此,何也?”复以锦衣赐威。每从战伐,恐民有横被屠戮者,辄以搜简工匠为言,而全活之。岁庚子,卒,年五十八。至大二年,赠中奉大夫、武备院使、神川郡公,谥忠惠。[7]4542-4543
像“孙威,浑源人。幼沉鸷,有巧思”这样的描述,包括对入传者的升迁等事迹的描述,则皆属于《艺术列传》的路径范式。这种范式最大的好处,在于以实证证明其确为实录。这里的《方技列传·孙威传》自然也是这个路径范式。在孙威的“简历”中明确了“巧思”这个主题的范畴,为《元史·方技列传·孙威传》的主题叙事做好了完美的铺垫。因为孙威从军,故巧思技术则用在了军事方面,即“善为甲”,后面的叙事都是围绕“善甲胄”的主题展开的。“尝以意制蹄筋翎根铠以献,太祖亲射之,不能彻,大悦”,用“蹄筋”巧思创制出来的“蹄筋翎根铠”得到应验并受重用,太祖亲自赐名孙威,以“也可兀兰”(大匠)称之,并佩以金符,又授予顺天、安平、怀州、河南、平阳诸路的“工匠都总管”。这一叙述符合《元史·方技列传》所附的“工艺”范畴。
《元史·方技列传·孙威传》中,同时也实录了孙威之子孙拱,这样的主题叙事已有不少,《藝术列传》形成了一种上追祖辈下述子孙辈的模式。在《孙拱传》的“实录”文字描述比其父孙威的还长,说明孙拱在巧思方面的确有独到之处。因为孙拱的巧思如其父,沿袭顺天、安平、怀州、河南等路“甲匠都总管”,交代了孙拱的“巧思”源于家学,又任甲匠都总管。他在模仿虎豹异兽之形是为了增加威猛之气势,同时也使铠甲有了造型上的“艺术性”与绝妙的技巧。同样这也是“艺术”范畴的主题叙事。
我们再看《清史稿·艺术列传·龚贤传》的一个主题叙事的例子。龚贤为清代“金陵八家”之一,史称“黑龚”,意思是说龚贤“积墨法”山水画的艺术特征。
龚贤,字半千,江南昆山人。寓江宁,结庐清凉山下,葺半亩园,隐居自得。性孤僻,诗文不苟作。画得董源法,埽除蹊径,独出幽异,自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同时与樊圻、高岑、邹喆、吴弘、叶欣、胡造、谢荪号“金陵八家”。圻,字会公;造,字石公,与荪,皆江宁人。岑,字蔚生,杭州人。喆,字方鲁,吴人。弘,字远度,金溪人。欣,字荣木,华亭人。诸家皆擅雅笔,负时誉,要以贤为称首。[8]13907
“龚贤传”这里的主题叙事集中在他的绘画方面,认为龚贤属于金陵八家之首。龚贤后半生一直隐居在江宁(今南京)清凉山,因“葺半亩园”,故字半千、半亩,很少与人交往,兼作诗文,以课徒卖画为生,著有《龚半千课徒画说》等。《清史稿·艺术列传·龚贤传》中说他“画得董源法,埽除蹊径,独出幽异”,这一阐述对龚贤评价很高,也可能与龚贤自己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关。同时这里具体指出了其与樊圻、高岑、邹喆、吴弘、叶欣、胡造、谢荪为“金陵八家”之说法。虽然说,金陵八家中皆擅长雅笔即“南宗”山水画,除了龚贤的绘画称首外,其余却皆负当时的赞誉。这一主题叙事不仅框定了“艺术”范畴,还对当时画坛做出了可观的评价。《清史稿·艺术列传·三》都是实录的清代画家以及他们的绘画之事迹,主题叙事皆以绘画、画派等为中心,其中的《清史稿·艺术列传·龚贤传》仅为我们列举的一个例子而已。
裴骃《史记·集解序》赞司马迁云:“服其善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9]1裴骃这里说的“实录”,虽然不是专门针对《列传》而言的,但应该包涵了《史记》中各类《列传》的主题叙事,也同样是“实录”。我们这里举例不多,也不可能把正史中的《艺术列传》“实录”的人物与事项全部列举出来,但我们基本上可以看到《艺术列传》中的主题叙事,皆是在“艺术”范畴中的主题叙事。换句话说,《艺术列传》的“主题”指向的是“艺术”,而“叙事”描述的是与“艺术”范畴相关的“事迹”或“故事”。
二、“言”“行”主题叙事体例的范式
上面我们主要探讨了《艺术列传》的主题叙事,这里探讨主题叙事的范式。孔颖达疏《尚书序》所言“事显于言,言惬群心”,[5]1《尚书》主要记言行,当然《尚书》的“言”不是一般的人言,是“人君辞诰之典,右史记言之策。古之王者,事总万机,发号出令”。[5]1但《尚书》“记言”方式留下了一个“范式”。《艺术列传》在一定程度上也延续了记载言行的范式,虽然不是君王言行,但也是值得传于世的“艺术”言行,由言行而显其事,所谓“事显于言”,行显于迹。因而《艺术列传》的主题叙事较多是以“言”“行”两个方面进行的,形成了《艺术列传》主题叙事的一种“体例”范式。
上面探讨到的《艺术列传》主题叙述范畴,就涉及记载“言行”的这种“体例”范式。如《北史·艺术列传·信都芳传》中有记信都芳自己常说的:“何承天亦为此法,而不能精。《灵宪》若成,必当百代无异议者。”这是用记言的方法阐述信都芳的观点和自己正在撰写的《灵宪》,还预言《灵宪》若成,必然经历百代也无异议者。此为典型的“事显于言”的叙事方式。在记这“言”之前,“信都芳传”中有一段记“行”(事)的描述,说信都芳开始私下“撰历书,名曰《灵宪历》,算月频大频小,食必以朔,证据甚甄明”。记载的这一言一行,皆说的是同一件事项活动。信都芳不仅计算、揭示和撰写关于盖天说的《四术周髀宗》一书,而且还阐释和撰写关于浑天说的《灵宪历》,古代的三种“天体说”,信都芳就掌握了两种。这也难怪在《北史·艺术列传》最后的“论曰”中就提到,“信都芳所明解者,乃是经国之用乎?”作为纪传体的《艺术列传》采用实录言行的体例范式,是一种比较普遍的体例范式。当然,《艺术列传》中的记“言”,多是“对话”形式的言。《艺术列传》中“对话”形式的这种体例范式,是从《史记》的《日者列传》《龟策列传》开始的,自然是围绕“主题叙事”展开的对话形式。
《史记·日者列传》中以司马季主一人为主题的叙事对象,以“对话”的形式展示了司马季主的所有事项。我们引用一大段《史记·日者列传》的主题叙事内容,以证实以“对话”形式展示活动事项的主题叙事范式。
贾谊曰:“吾闻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在卜医之中。今吾已见三公九卿朝士大夫,皆可知矣。试之卜数中以观采。”二人即同舆而之市,游于卜肆中。天新雨,道少人,司马季主间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辩天地之道,日月之运,阴阳吉凶之本。二大夫再拜谒。司马季主视其状貌,如类有知者,即礼之,使弟子延之坐。……[9]3215-3217
对话的形式体现了“事显于言,言惬群心”。《史记·日者列传》以司马季主与宋忠、贾谊“对话”的形式为主题叙事,通过他们的“对话”,阐述了隐匿在市井中的擅长医卜的司马季主的观点,同时展示从事了“日者”事项活动的类属。以对话语言的主题形式描写了司马季主从事的“方辩天地之道,日月之运,阴阳吉凶之本”类别事项,同时描写出司马季主鲜明的人物性格特征。对话主题叙事中显示了精辟推论,说理透彻,言辞犀利,语言鲜活,呈现了以人物“对话”内容为主题叙事的中心,用生动的语言和比喻阐述了日者司马季主的观点。难怪《史记》被鲁迅评为“无韵之离骚”,这是有道理的。自《史记·日者列传》开了先例,后史的《艺术列传》很多都延续了“对话”之“言”的体例范式进行主题叙事。
譬如《隋书·艺术列传·卢太翼传》云:
……尤善占候算历之术。隐于白鹿山,数年徙居林虑山茱萸涧。……皇太子勇闻而召之,太翼知太子必不为嗣,谓所亲曰:“吾拘逼而来,不知所税驾也!”及太子废,坐法当死,高祖惜其才而不害,配为官奴。久之,乃释。其后目盲,以手摸书而知其字。仁寿末,高祖将避暑仁寿宫,太翼固谏不纳,至于再三。太翼曰:“臣愚岂敢饰词,但恐是行銮舆不反。”高祖大怒,系之长安狱,期还而斩之。高祖至宫寝疾,临崩,谓皇太子曰:“章仇翼,非常人也,前后言事,未尝不中。吾来日道当不反,今果至此,尔宜释之。”及炀帝即位,汉王谅反,帝以问之。答曰:“上稽玄象,下参人事,何所能为?”未几,谅果败。帝常从容言及天下氏族,谓太翼曰:“卿姓章仇,四岳之胄,与卢同源。”于是赐姓为卢氏。大业九年,从驾至辽东,太翼言于帝曰:“黎阳有兵气。”后数日而玄感反书闻,帝甚异之,数加赏赐。[2]1769
我们辑录“卢太翼传”中有关“言行”方面主题叙事的例子,主要在于探讨和分析《艺术列传》主题叙事中以“言”“行”兼容的体例范式。通过这段对“言行”的主题叙事,可得知卢太翼精通占候算历之术,但数年隐居林虑山茱萸涧,后因烦前来请业者,又逃遁五台山隐居,与弟子结庐传授学问,“萧然绝世,以为神仙可致”。皇太子杨勇知道后,强行把卢太翼带到宫里,当卢太翼知道杨勇不可能继位时,于是便对亲近的人说:我被拘逼来宫中,不知到何时才能解脱。杨勇被废太子后,卢太翼作为杨勇的人也因受牵当死,然杨坚痛惜人才免其死罪,留他在身边为官奴,尔后便释放卢太翼,不久其眼盲,以手触摸书籍而识其字。仁寿末年(604年)夏天,杨坚要前往仁寿宫避暑,卢太翼知道后再三劝说杨坚不可往,若要坚持前往仁寿宫避暑恐怕以后回不来了。杨坚听后大怒,将卢太翼关进长安狱,等待避暑回来后将其斩之。然而杨坚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到仁寿宫就患病而卧床不起,这时才想到卢太翼劝谏自己的话,很是后悔。于是给太子杨广说:卢太翼是非常有才能之人,他所预测的事情都應验了,就连这次劝谏我来仁寿宫都应验了,你回去后把他放了并可重用之。杨广继位后,汉王谅谋反,炀帝以问之。卢太翼回答:“上稽玄象,下参人事,何所能为?”没有几日,汉王谅果败。又大业九年(613年),炀帝从驾至辽东,太翼对炀帝说:“黎阳有兵气。”后数日而玄感反书闻,帝甚异之,数加赏赐。
这是一个看似劝谏帝王的事件,但叙述主题是围绕“占候算历”之术,叙述了卢太翼运用占候算历之术,不仅得到了应验,而且也因此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在整个主题叙事中,有对话的语言阐述事项,亦有对事件的行为的阐述,体现了“言”“行”(事)二者融合的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像阴阳星占算历一类之术,《艺术列传》在很多情况下是以对话的形式纪传的。
《元史·方技列传·阿尼哥传》也是一个“言”“行”并用的体例范式的例证。
中统元年,命帝师八合斯巴建黄金塔于吐蕃,尼波罗国选匠百人往成之,得八十人,求部送之人未得。阿尼哥年十七,请行,众以其幼,难之。对曰:“年幼心不幼也。”乃遣之。帝师一见奇之,命监其役。明年,塔成,请归,帝师勉以入朝,乃祝发受具为弟子,从帝师入见。帝视之久,问曰:“汝来大国,得无惧乎?”对曰:“圣人子育万方,子至父前,何惧之有。”又问:“汝来何为?”对曰:“臣家西域,奉命造塔吐蕃,二载而成。见彼土兵难,民不堪命,愿陛下安辑之,不远万里,为生灵而来耳。”又问:“汝何所能?”对曰:“臣以心为师,颇知画塑铸金之艺。”帝命取明堂针灸铜像示之曰:“此宣抚王楫使宋时所进,岁久阙坏,无能修完之者,汝能新之乎?”对曰:“臣虽未尝为此,请试之。”至元二年,新像成,关鬲脉络皆备,金工叹其天巧,莫不愧服。凡两京寺观之像,多出其手。为七宝镔铁法轮,车驾行幸,用以前导。原庙列圣御容,织锦为之,图画弗及也。[7]4545-4546
上面“阿尼哥传”的主题叙事,基本上就是采用“对话”方式的记言和记事并用的体例范式。一问一答和事项活动,都是围绕造像进行的。主题叙事的内容事项是元世祖中统元年(1260年),要在吐蕃建黄金塔,尼波罗国要选匠百人往成之,却只选得八十人。此时年仅17岁的阿尼哥,主动请行参与,因为年龄尚小,众人感到为难。阿尼哥说自己“年幼心不幼”,于是被派遣同行。帝师八合斯巴见之有巧思,于是“命监其役”。第二年塔建成以后,八合斯巴收阿尼哥为弟子,并随帝师八合斯巴入朝见帝。帝见阿尼哥问道:“你来到大国,不惧怕吗?”阿尼哥回答:“圣明的君主,对待四邻方国如同父亲养育儿子一样,现在子到父前,何来可怕?”于是帝又问:“你为何而来?”又有“何所能?”真正围绕“艺术”范畴的主题叙事在“对话”的形式中“出场”了。阿尼哥答道:“臣以心为师,颇知画塑铸金之艺。”阿尼哥的回答简明扼要,主题清晰。于是帝取一件针灸铜像问之曰:“此针灸铜像,时间很久,又有缺损,无人能将此件铜像完整地修复好,你能否把它修复如新?”至元二年(1265年),阿尼哥将金像修复如新,“关鬲脉络皆备,金工叹其天巧,莫不愧服”。此后,两京寺观雕像多为阿尼哥所塑造,甚至比原庙列圣御容的画像还要好。总之,《元史·方技列传·阿尼哥传》的主题叙事内容,是以“言行”记载的“画塑铸金之艺”。
《艺术列传》作为人物与事项活动的实录,无论是哪种体例范式的主题叙事,必然都是围绕“艺术”范畴的主题叙事,这是构成《艺术列传》的必然条件和逻辑基础。记“言”的同时又记“行”(事),是《艺术列传》纪传体的方式之一。占候卜筮和医术等方面内容的记载,采用记言和记(行)事的体例范式较多一些。占卜或医术必有求者提出要求或疑问,然后卜筮者或医术者依据所求对象进行占卜或问诊。因此,占卜或问诊就在“对话”的形式中完成,即以“对话”的形式完成主题叙事的内容。即使如我们说的《清史稿·艺术列传》很少采用“对话”体例范式,也不是说没有“对话”形式的主题叙事,如《清史稿·艺术列传·戴尚文传》就是一例。《艺术列传》中的“巧思”“书画”等这类艺术之技,则多是不用回答疑问可自主完成的事情,所以较少有应答的“对话”形式作为主题叙事。当然,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如上述的《元史·方技列传·阿尼哥传》即是如此。概言之,以对话的记“言”与记“行”(事)并用的体例范式的主体叙事,也是《艺术列传》纪传实录的一种常见的体例范式。有关《清史稿·艺术列传》的主题叙事的“言”“行”范式,我们前面有很多的载录可以参考,这里就不再重复载录。不过唯《清史稿·艺术列传》记“言”者甚少,以记“行”(事迹)为主,形成了《清史稿·艺术列传》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
三、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
我们分析了“二十六史”《艺术列传》主题叙事的记载“言”“行”(事)体例范式,我们也看到了载“言”“行”(事)体例范式的主题叙事,其主题不止一个,有的主题叙述还存在多个类型的主题叙事体例。这种多类型主题叙述多由于“二十六史”《艺术列传》的入传者擅长多种艺术之技,从而在叙事时形成了多个主题同时并行的现象。我们将这种多个类型叙事主题并行的现象,称为多类型主题叙事体系的一种范式。当然,对于同类占卜阴阳等方术之技,我们则认为这还不是我们所说的多类型主题。我们说的多类型主题叙事,指的是类似《北史·艺术列传》中对“艺术”分类的不同类型,如同一人擅长“阴阳”与“音律”,或“音律”与“巧思”,或“医术”与“书画”,再或“相术”与“书画”等。在对这类入传者的纪传实录中,往往就会有多个主题叙事,恰恰也正是这些多类型主题叙事体现了《艺术列传》类型的多样性和内容与内涵的丰富性特征。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哪种主题共存的多主题叙事体例的范式,都应该属于“艺术”范畴的主题叙事。
多类型主题叙事的“萌芽”起于《后汉书·方术列传》。在《后汉书·方术列传·郭玉传》中初步出现了多类型主题叙事体例的范式,虽然在前面章节中,我们有所提及“郭玉传”,但不是作为多类型主题叙事来探讨的。这里我们载录其传,作为多类型主题叙事分析的案例。《后汉书·方术列传·郭玉传》云:
郭玉者,广汉雒人也。初,有老父不知何出,常渔钓于涪水,因号涪翁。乞食人间,见有疾者,时下针石,辄应时而效,乃著《针经》《诊脉法》传于世。弟子程高寻求积年,翁乃授之。高亦隐迹不仕。玉少师事高,学方诊六微之技,阴阳隐侧之术。和帝时,为太医丞,多有效应。帝奇之,仍试令嬖臣美手腕者与女子杂處帷中,使玉各诊一手,问所疾苦。玉曰:“左阳右阴,脉有男女,状若异人。臣疑其故。”帝叹息称善。
玉仁爱不矜,虽贫贱厮养,必尽其心力,而医疗贵人,时或不愈。帝乃令贵人羸服变处,一针即差。召玉诘问其状。对曰:“医之为言意也。腠理至微,随气用巧,针石之间,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夫贵者处尊高以临臣,臣怀怖慑以承之。其为疗也,有四难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针有分寸,时有破漏,重以恐惧之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犹不尽,何有于病哉!此其所为不愈也。”[10]
我们之所以说《后汉书·方术列传》是初步出现了多类型主题叙事体例的范式,其理由就是在“郭玉传”中,在提及“学方诊六微之技,阴阳隐侧之术”两种类型后,不再涉及“阴阳隐侧之术”的主题叙事,而是叙事“学方诊六微之技”的主题,即主要用“记言”的体例范式作了医术方面的主题叙事。即便如此,这里也提到“阴阳隐侧之术”,即同时提到了“医术”和“阴阳”两种类型,只是没有将“阴阳隐侧之术”展开作为主题进行叙事而已。所以,我们认为这是多种类型主题叙事的“萌芽”。
虽然说,古代在阴阳、占卜与医术方面往往联系非常紧密,以至于巫师与医师不分,将医术称为巫医,但多主题叙事体例范式这种结构“萌芽”的出现,也为后史《隋书·艺术列传》将阴阳占卜之技与医方之术进行分类奠定了基础。也许正是因为《隋书》和《北史》的《艺术列传》有了分类,在体例的范式上对人物与事项做了分类处理,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的出现才成为主导方向。但是多类型主题叙事,主要还是因为入传者自身兼具多种类型之技,所以在对入传者进行主题叙事时,就必须用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如我们前面探讨的《北史·艺术列传·信都芳传》,就涉及信都芳多类型主题的叙事,描述了信都芳善“巧思”,精“天文”,通“音律”等,并对这些作了多类型的主题叙事。我们可以将其看作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再如《北史·艺术列传·张子信传》叙述了张子信擅长“医术”“卜筮”“风角”,还“颇涉文学”。虽然“张子信传”的多类型主题叙事较为简单,重点在卜筮风角主题方面的叙事,但也属于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
在没有完备“艺术”分类的《魏书·术艺列传》中,我们多次提到其中的艺术类型是最丰富的,艺术内涵的拓展也较广,因此在这之中也有多类型主题叙事的现象。最突出的就是我们多次列举的《魏书·术艺列传·蒋少游传》。在蒋少游的纪传中描述了他“性机巧,颇能画刻”,还“有文思”。但作为多类型主题叙事的范例主要是对蒋少游的绘画、雕镂、营造、服饰乃至舟船制造等方面的叙事。
高祖、文明太后常因密宴,谓百官曰:“本谓少游作师耳,高允老公乃言其人士。”眷识如此。然犹骤被引命,屑屑禁闼,以规矩刻缋为务,因此大蒙恩锡,超等备位,而亦不迁陟也。
及诏尚书李冲与冯诞、游明根、高闾等议定衣冠于禁中,少游巧思,令主其事,亦访于刘昶。二意相乖,时致诤竞,积六载乃成,始班赐百官。冠服之成,少游有效焉。后于平城将营太庙。太极殿,遣少游乘传诣洛,量准魏晋基趾。后为散骑侍郎,副李彪使江南。高祖修船乘,以其多有思力,除都水使者,迁前将军、兼将作大匠,仍领水池湖泛戏舟楫之具。及华林殿、沼修旧增新,改作金墉门楼,皆所措意,号为妍美。[11]
真正被视为“小道”的就是属于蒋少游所从事的这些绘画、雕镂、营造、服饰乃至舟船制造之技,所以最后对他的评价是:“虽有文藻,而不得伸其才用,恒以剞劂绳尺,碎剧匆匆,徙倚园湖城殿之侧,识者为之叹慨。”对他的主题叙事也比较简单。这个问题我们在前面的章节中做了探讨,不再赘述。我们这里引用“蒋少游传”的这一段描述,意在说明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按照《术艺列传》巧思的内容包含的是营造、舟船、雕镂、服饰等,因而可以概括地說,“蒋少游传”的多类型主题叙事主要在“巧思”与“绘画”方面。
在正史的《艺术列传》体系中,多类型主题叙事比较突出的还有《明史·方伎列传·王履传》。“王履传”也是我们在前面章节中多次提到的,这里我们再次提及也是为了说明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明史·方伎列传·王履传》云:
王履,字安道,昆山人。学医于金华朱彦修,尽得其术。尝谓张仲景《伤寒论》为诸家祖,后人不能出其范围。且《素问》云“伤寒为病热”,言常不言变,至仲景始分寒热,然义犹未尽。乃备常与变,作《伤寒立法考》。又谓《阳明篇》无目痛,《少阴篇》言胸背满不言痛,《太阴篇》无嗌干,《厥阴篇》无囊缩,必有脱简。乃取三百九十七法,去其重复者二百三十八条,复增益之,仍为三百九十七法。极论内外伤经旨异同,并《中风》《中暑辨》,名曰《溯洄集》,凡二十一篇。又著《百病钩玄》二十卷,《医韵统》一百卷,医家宗之。履工诗文,兼善绘事。尝游华山绝顶,作图四十幅,记四篇,诗一百五十首,为时所称。[12]
王履“学医于金华朱彦修,尽得其术”,由此以医术行世。主题叙事也是以王履的医术为主题。王履以张仲景为宗,也常说张仲景所著的《伤寒论》为诸医家之祖,后学之人不能出其范围。王履依据张仲景开始对伤寒分殊寒、热,对其中的深意作了深究,故著《伤寒立法考》。又叙述了王履认为《阳明篇》无目痛,《少阴篇》言胸背满不言痛,《太阴篇》无嗌干,《厥阴篇》无囊缩,这种现象可能存在脱简的问题,造成了这些传承下来的医书残缺脱篇,于是王履“取三百九十七法,去其重复者二百三十八条,复增益之,仍为三百九十七法。极论内外伤经旨异同,并《中风》《中暑辨》,名曰《溯洄集》,凡二十一篇。又著《百病钩玄》二十卷,《医韵统》一百卷,医家宗之”。整个主题叙事是王履在医经方面事项的内容。但同时,《明史·方伎列传·王履传》对王履在绘画方面也做了叙述。阐述了王履不但工诗文,更是兼擅绘画,叙述了王履常游华山写生山水,创作山水画作品四十幅,记创作笔记四篇。王履在所著《华山图序》中说:“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13]尽管《明史·方伎列传·王履传》偏重在王履“医经”方面的主题叙事,但在“绘画”主题叙事方面也用了不轻的笔墨。“王履传”这里的多类型主题叙事,都属于“艺术”范畴的主题叙事,不仅展示了王履有多种类型的艺术技巧,也丰富了《明史·方伎列传》的内容和内涵。这种多类型主题叙事,不仅体现了“艺术”的脉络路径,也为后史《清史稿·艺术列传》的复出奠定了史实依据的基础。
当然,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在《艺术列传》体系中不算太多,这可能与入传者本身所涉猎的范围不太多有关,不过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在《清史稿·艺术列传》中有所延续,这种延续也显示了“二十六史”《艺术列传》存在一个完整的体系。如《清史稿·艺术列传·徐大椿传》,其云:
……探研易理,好读黄老与阴符家言。凡星经、地志、九宫、音律、技击、句卒、嬴越之法,靡不通究,尤邃于医,世多传其异迹。然大椿自编医案,惟剖析虚实寒温,发明治疗之法,归于平实,于神异者仅载一二。其书世多有,不具录。[8]13877
这里提到徐大椿所擅长的艺术类型较多,“星经、地志、九宫、音律、技击、句卒、嬴越之法,靡不通究,尤邃于医”。对此至少可以归为四类:星占堪舆、音律、技击兵法、医术,显示了入传者徐大椿掌握了多种类型的艺术技能。尽管“徐大椿传”在整体上看是以“医术”主题叙事为主,但这里依然提到了徐大椿擅长的不同类型的艺术。至少补充了《清史稿·艺术列传》在“音律”方面的内容。如《清史稿·艺术列传·王文治传》云:
……十二岁能诗,即工书。长游京师,从翰林院侍读全魁使琉球,文字播于海外。乾隆三十五年,成一甲三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逾三年,大考第一,擢侍读。……高宗南巡,至钱塘僧寺,见文治书碑,大赏爱之。内廷有以告,招之出者,亦不应。
喜声伎,行辄以歌伶一部自随,辨论音律,穷极幽渺。客至张乐,穷朝暮不倦。海内求书者,岁有馈遗,率费于声伎。然客散,默然禅定,夜坐,肋未尝至席。持佛戒,自言吾诗与书皆禅理也。[8]13889
这里阐述了王文治精书法并将其传播至海外,又“高宗南巡,至钱塘僧寺,见文治书碑”,高宗非常欣赏,内廷招他,居然不应。这段阐述是对王文治书法方面所做的主题叙事,是浓重笔墨的主题叙事。不仅如此,王文治“喜声伎,行辄以歌伶一部自随,辨论音律,穷极幽渺”,这又是对王文治在音律方面的浓重描述,是在音律方面的主题叙事。故“王文治传”属于书法和音律两方面的多类型主题叙事。在书法和音律两方面皆擅长的入传者还有“梅植之传”。《清史稿·艺术列传·梅植之传》云:
植之,……世臣尤称其书。谓其跌宕遒丽,煅炼旧搨,血脉精气,奔赴腕下,熙载未之敢先。又得琴法于吴思伯之女弟子颜夫人,独具神解。纠正思伯传谱,于古操制曲之故,辄能知之。自署所居曰嵇庵。配中与有同嗜,著《琴学》二卷。[8]13895
梅植之以书法最受世人称道,书法风格“跌宕遒丽”,即有序而放纵,刚劲而逸丽,研究由裴休撰文、柳公权书并篆额的《玄秘塔碑》(旧搨),阐释了梅植之的书法研习的是柳公权的书体,其书法的血脉精气,奔赴腕下。又叙述梅植之通琴法,“得琴法于吴思伯之女弟子颜夫人,独具神解”,阐释了梅植之的琴法学于吴思伯的女弟子颜夫人,有独到的神解,并纠正吴思伯传下来的曲谱,对古法奏琴和曲谱皆能知晓,著《琴学》二卷。《清史稿·艺术列传·梅植之传》对梅植之擅长的书法和音律两方面的主题叙事,用了同样重笔浓墨叙事,是典型的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
“二十六史”《艺术列传》中的多类型主题叙事,也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而是从单一的主题叙事逐渐演变为多类型主题叙事。《史记》的《日者列传》和《龟策列传》由单类型主题叙事到《后汉书·方术列传》以及后史《艺术列传》的多类型主题叙事,有一个演变的过程,也体现了《艺术列传》是一个动态的变迁或演变的过程。当然,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整体上讲,在《二十六史·艺术列传》中不是很多,多是由于《艺术列传》中的“人物”本身能够掌握或擅长多类型的艺术之技能,方能有多类型的主题叙事体例。但作为一种体例范式的现象我们将其挖掘出来,作为阐述《艺术列传》体例范式的多样性案例,意在表明这种能够一贯到底的多类型主题叙事的体例范式,与上述我们探讨的其他体例一起显示了“二十六史”《艺术列傳》体系的完整性。
结 语
“二十六史”中的《列传》很多,《艺术列传》为其中之一,属于“纪传体”史书的一种体例。“本纪”“世家”也是“纪传体”,“纪传体”就需要有叙事。《列传》主要记载历史人物,故有“单传”“合传”和“类传”。正史所有《列传》的体例大致相同,只是类属不同,因之存在主题叙事范畴和类型的不同。《艺术列传》属于“类传”中的一种,即把同属于某类型的人与事归类到一起的纪传,但范畴不同。《艺术列传》的主题叙事是在“艺术”的范畴内的同类中展开的。在司马迁撰写的《史记》中,《伯夷列传·第一》为一人一传的“单传”,冠《史记》的《列传》之首;《管晏列传·第二》为《史记》二人一传即“合传”的《列传》之首;《循吏列传·第五十九》为《史记》首个相同范畴与类型“类传”的《列传》。那么,《史记》的《日者列传》和《龟策列传》是我们研究《艺术列传》体系的起点,它们是“齐、楚、秦、赵为日者,各有俗所用。欲循观其大旨,作《日者列传》第六十七。”又“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窥其要,作《龟策列传》第六十八。”[9]3318也就是说,属于类传的主题叙事。《史记》中的《日者列传》和《龟策列传》是《后汉书·方术列传》的前身,或者可称为“原型”,而《汉后书·方术列传》则是《魏书·术艺列传》的前身,由此《方术列传》更名为《术艺列传》,此后再由《术艺列传》演变为《艺术列传》,并再一次演变为《方技列传》或《方伎列传》,直到《清史稿》复出《艺术列传》。上述我们按照这一逻辑探讨了《艺术列传》范畴的主题叙事。
注释:
[1]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十三经注疏·上·礼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286.
[2]魏征.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3]李延寿.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司马彪.后汉书·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2:3016.
[5]孔安国.尚书正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6]周髀算经译注[M].程贞一,闻人军,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38.
[7]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8]赵尔巽.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
[9]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0]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2735.
[11]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1971.
[12]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7638.
[13]王履.华山图序[M]//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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