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龙
未到之境
唐代的岑参,有一首诗云:“田中开白室,林下闭玄关。卷迹人方处,无心云自闲。竹深喧暮鸟,花缺露春山。胜事那能说,王孙去未还。”俞陛云 《诗境浅说》乙编这样评价此诗: “嘉州诗笔壮健,此诗独闲雅多姿。南方多竹处,日暮则栖雀争枝,千群喧噪,诗用 ‘喧 字,较‘竹喧归浣女之喧声更为真切。凡诗用‘露字,如‘点点露数岫‘松际露微月‘寒塘露酒旂之类,皆有韵致。岑之‘花缺句,尤为秀俊。以之入画,绝好之惠崇江南春也。”
当我读到“花缺露春山”这一句唐诗,怎能不想到这年的新昌蟠龙山访梅呢?
这年年底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下江南寻梅。
初下江南访梅,是蓄谋已久的事情。有必要截一段我当时出发前的日记:“到杭州看梅花,早在数月前就计划起来。苦于梅花开放的具体时间难于锁定,不好定行期。一是今年闰九月,二是气候多变,三是作为北方人的我,又不熟悉梅花详细的生长规律。眼看大年趋近,写《想见梅林》一篇,对今年就要看不到梅花诉说惋惜。但真到了年根儿腊月二十九,心里还惦着梅花,想来想去,便打电话给车前子兄,他说还在北京,没回苏州老家,因为身体有些小毛病。他说打探一下,然后给我消息。其实前一阵子电话里问过车先生,他说一时还不好讲定,天气变化无常的。后来又迫不及待地寻到在绍兴新昌何国门的电话,打过去,何先生说,现在正是看梅花的好时候。我稍事考虑说,我可能要到初十前后去,他说那个时候来,梅就已经过了盛期,看梅还是早来为好,有开有未开才好看,要是大半已开过,总是惋惜。”
这日是大年三十,九点许,早从京回到家乡的我,便与夫人乘上了从邯郸去往南京的唯一一趟火车。下午两点四十九分开,次日凌晨四时到,车次K233。没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在一年的年尾年头要在外度过了。人们都在千里万里地归巢,我们却是出行,这就有一些壮别的感觉在心里。
也是为了尽量不在节日里打扰朋友,我们先到超山、西湖、西溪寻梅,大年初四才去了新昌。
袁方勇先生真是雅人韵士,他的屋子独立于田园之中,曰“蟠龙山居”。蟠龙山居有几种菜蔬已在屋旁生长着,那边又有麦田,一畦一畦,更在这四围大山的怀抱里青葱着,麦苗已要没住老鸹,可以想见,这里的麦子会早于北方收割。
这里的一片梅林,一下车我就看到了,一片红白的云在那里浮着,并不肯离去。梅林是在田边的平台上坡上。我们忙要去看。这个时候天欲晴不晴,空气里透着丝丝清寒。刚刚雨止,地上是黄黄的泥巴,这里的泥巴却是粘脚,走不了几步就脚似榔头,我们的步子开始沉重起来。何国门说:“我们这里的泥巴粘人,是不愿意让客人离开的意思。”西湖的杨柳,在春风里,那千条万条依依地拂着行人,有着无限留恋行人的情韵,这里的泥巴也真如这里的主人喜欢我们前来寻访。这里的梅林,所不同者是幽静,没有游人。人道是“赏梅不问主人”,这里是赏梅不见游人。国门的夫人张斯鸿说:“现在是我们看梅花,以后发现的人多了,都来了,就成了梅花看人了。”这里的梅还有一个不同处,就是几乎一色的江梅,也即野梅,又曰青梅,红萼粉白的花瓣,梅子可以用来做酒。却是未知何时便有了“青梅煮酒”的说法,“青梅煮酒”四字,无论听起来或是看字面都是舒服,且有一些典雅滋味,典出何处呢?
梅园是清寂的,我们的到来是一种打破,也不知道这里的梅仙子们怎么看我们这些爱寻好事的人。这里的梅花,有的已缤纷飘落到地上去,这让我有一些疼惜。大年是新的,梅的花朵竟有些耐心不够。好在枝头还有不少红粒鼓胀着,给我们以希望。何国门说昨日去了天姥山,他吃过那里的梅花,有些甜滋滋的,说着竟歪头唅住枝头上的梅花又品尝起来,并发表评论说,这里的有一丝丝青青的苦味。古人有没有这个举动以传经典?当年王羲之吃墨,今何国门啖梅,亦都是晋人风度。忽记起近看八大山人《致方士琯手札册》,内有“鹿村主人嚼得梅花”句。“嚼得梅花”之风雅,自八大已然,“嚼”字下得也好,其旁若无人状,其陶陶然状,大为可爱!
穿梅园,以下有坡又将梅林甩到山下去。对面是四明山,高入云端,山云罩住峰顶,看不到及天的路径。
四明山,立在这里的梅坡上看,是在西北方向,就浙江而言,位置在浙江省东部的宁绍地区,也称金钟山,跨越绍兴的嵊州、上虞,宁波的余姚、海曙、奉化这五个县市区,主峰位于浙江省嵊州市境内。据说有龙虎山的壮观气势、兔耳岭的怪石灵秀,有着“第二庐山”之称,林深茂密,青山碧水,各种鸟兽出没其间,生态环境十分优越,被誉为天然“氧吧”。唐代诗人李白、刘长卿、皮日休等曾为此地的山景美色纵情吟唱;明代诗人沈一贯有诗曰:“百年三万六千日,古今圣贤皆咏毕。”
身在梅林的尽头,在梅枝扶疏的缺露处,我看到了春山,这便是四明山。四明山我是不曾到过,那里的情形还没有去体验,没有去认知。
身处之境,是花木之林,梅林。未到之境,是前方的春山,四明山。
当下之境,是今天。未来之境,是明天。四明山,是我期待的明天。
出处
宋人洪迈的《容斋随笔》有一则:“王荆公集古胡笳词一章云:‘欲问平安无使来,桃花依旧笑春风。后章云:‘春风似旧花仍笑,人生岂得长年少?二者贴合,如出一手,每叹其精工。其上句盖用崔护诗,后一句久不见其所出。近读范文正公灵岩寺一篇云:‘春风似旧花犹笑。以‘仍为‘犹,乃此也。李义山又有绝句云:‘无赖夭桃面,平明露井东。春风为开了,却拟笑春风。语意两极其妙。”
這是在探寻一个“出处”的问题。王安石集过胡笳词,其中有四句诗,一是“欲问平安无使来,桃花依旧笑春风”;一是“春风似旧花仍笑,人生岂得长年少”。这二者非一人之手,却如出一辙,洪迈说前者当然是直接把唐人崔护“桃花依旧笑春风”那一句搬来,而后者一时未知出处。当洪迈读到了本朝范仲淹灵岩寺中的一句“春风似旧花犹笑”,只是易了一个虚字,当然不是出处。后来好像是有了答案,亦可以追溯到唐人李商隐的“无赖夭桃面,平明露井东。春风为开了,却拟笑春风”。这样的答案是否确切呢?似乎还没有更高明的解说。
1984年春节,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单位举办“迎春征联”,其中有副巧嵌花木名的对联斩获一等奖,联曰:“梅柳迎春,万里东风绽桃李;椿萱含笑,一门和气乐桑榆。”此联既要嵌入花木名称,又要理达文通自然,殊为不易。而其中相对应的四个词语皆寻典有自,此四者即“梅柳”“椿萱”“桃李”“桑榆”。
“梅柳”,典出唐人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椿萱”,语出《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因大椿长寿,古人用以比喻父亲。《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同“萱”,“萱草”为忘忧之草,古人用以比喻母亲。更见汉代牟融曾作诗《送徐浩》曰:“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满头。”
“桃李”,确切的要算典出汉朝《韩诗外传》:“魏文侯之时,子质仕而获罪焉,去而北游。简主曰:‘……夫春树桃李,夏得荫其下,秋得食其实;春树蒺藜,夏不得采其叶,秋得刺焉。由此观之,在所树也。今子所树非其人也,故君子先择而后种也。”
这段话的大意是:春秋时,魏国有个叫子质的大臣,他得势时曾保荐过很多人。后丢官只身跑到北京,见到一个叫简子的人,向他发牢骚,埋怨自己过去培养的人在他危难时不肯帮助他。简子听后笑着对子质说,春天种了桃树和李树,到夏天可在树下纳凉休息,秋天还可吃到可口的果实。可是,如果你春天种的是蒺藜,到夏天就不能利用它的叶子,而秋天它长出来的刺反倒要扎伤人。你过去培养、提拔的人都是些不值得保荐的人。所以君子培养人才,就像种树一样,应先选好对象,然后再培植啊!
简子用比喻批评子质培养人才不当,是以后人就把培养人才叫“树人”,把提拔培养的优秀人才叫“桃李”了。
“桑榆”,出自刘禹锡《酬乐天咏老见示》:“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古语有云,英雄莫问出处,美人不问迟暮,出处,之于人,其实还是大可考究的。出生于平原的人,一生还是习惯于向着远处望,这是因为,大平原地貌无遮无拦,自小生长于斯者,就长年习惯了极目远眺,而易于远思。生长于大山里的人,就习惯于向高处望,一山更被一山拦,他们也便习惯了一种精神,一种探求精神,探求未知,探求外面的世界。平原人,似多偏向习惯于没有波澜的生活状态;大山里的人,更爱搞出点儿动静,更易于制造出一些壮怀伟业。
人,还是应该对于出处有所研究,有所重视,有所思考。就教育而言,数千年来,大多人才还是出在书香门第,有条件读书,学而优则仕,学成为官,干出一番事业,于家于国,曰芝兰玉树,曰栋梁砥柱。
今日社会,于教育更是重视有加,从小抓起,参加这样那样的学习班,不止如此,每个孩子的家长也都被动员起来,积极配合老师,在家常年做起了“家庭教师”。国人这样重视人才“出处”,亦是登峰造极,前所未有。
纺花织布
于静夜闲看宋人洪迈的《容斋随笔》,里面有一则诗话,说李贺的《罗浮山人与葛篇》“欲剪湘中一尺天 ,吴娥莫道吴刀涩”正用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之句。我的思绪没有停留在二者是否化用或是借用上,我在想,“并刀”的快利,是千年共识,用来形容一个人出手快,而且活儿做得又令人可圈可点是没有问题的。杜诗是在赞一个人的山水作品画得好,李诗是在咏一个人的布好衣也好。
于是,我想起了母亲早年的纺花织布。
家里那台织布机,好像是从奶奶手里接过来的。
这是我的判断。因为那时候我还小,并不注意这些家里的事情。说是判断,因为我伯母双手关节有弯曲,大概是腱鞘炎吧,她自己不怎么织布,也都是几个女儿织,后来几个女儿都先后出嫁了,伯父又一直在外面工作,自己更不用织布了;而我们这院儿里,几个男丁,更需要鞋袜衣裳,织布机分到我们这里便是顺理成章的了。
母亲年年要织布。织布第一个工序是纺线,家里纺线的记忆,多是关于奶奶,因为我闹不确切几岁起就开始晚上住在奶奶家,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就匆匆上学去。夜里,我一边写作业,一边就听奶奶在土炕后头纺线,她左手里捏住一段儿花节,右手就极娴熟地摇纺车。我们冀南这里把纺车叫纺花车子,把纺线所用的棉花叫花节。花节这名字现在想一想,也真是好听,两个字不论是分开还是合在一起,都是好听,让人无端就生出许多遐想,让人想起春天,想起节日。花节,是把弹好的棉花拿过来,放一个用高粱葶做的缸盖,再弄来一根高粱葶,就一根一根地在上面搓花节。这也是技术活,没有一定的功力是不行的,成手都是搓得又圆又匀实。女儿出嫁前都是要在娘家学会织布,伯母家的几个姐妹就在奶奶这里首先练习搓花节。
我作为男孩子,就没有义务学习这个,不过是出于好奇,就也在一旁观看,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要试一试,结果就惹得两个姐姐一阵嘲笑,再看看我搓的花节,有的地方露着个口子,有的就虚如薄纸。
我们这里称纺棉花为纺花,这里省略一个字,我认为反倒是既简约又好听,也有一些诗意在里面。纺花也是需要技术的,我也试过,但不是把花节抽断,就是把纺线拧成个粗绳子死在那里不动了,这还不算,常常右手里的纺车轮把转了,左手里的花节还死死地捏在手心。奶奶不是这样,随着纺车轮子飞快地转动,手里的花节会渐渐消失,铁锭子上的穗子会越来越大。
母亲纺线一般也在夜里。在忙了一天后,在家人的酣梦声中,母亲就开始了这项工作,因之我便目睹得少。
前些年,漂在北京,曾小住在宋庄画家村,那里有一条街,多是手工產品,除民间的书画外,农家手工粗布以及用粗布做的衣装也罗列其中。那一阵子,我离家乡远了,对粗布做的衣装就愈发怀恋,买过那里的棉衣棉裤、单衣单裤,还专门买过几丈漂亮的花色粗布收藏起来。那棉衣棉裤真保暖,那年比较冷,在雪天里,我却浑身暖和。
经过拐线、浆线、捞线、经线、刷机子、掏缯、穿柱、绑机子这些步骤,就可以开始织布了。织布无非是经纬的结合,上了机子的线叫经,还有一个纬,要放在梭子里,我们这里把梭子叫窜子。窜子在织布人的手里变魔术一样,左右来回出没,布便渐渐在人的身前诞生。
我们小孩子对浆线比较关注,原因是浆线要用白面浆水洗,洗下来的面筋,无论是过油煎炒,还是放在饭汤里煮,都是我们的最爱。
我们小孩子对经线这一工作也是喜爱。爱的是那架势,像打仗前,先把战场摆开,要织多长的布,就会把线子拉多长,母亲是主要的指战员,也要有奶奶和邻居来帮忙才能完成。战场往往要摆到院外,有一次就摆到了胡同口,我们就会在战场间隙追逐嬉闹。这个时候,空气中就会有一些清香的气味儿弥漫着。这气味儿其一就是麦香,大量的线子经过麦面的浆洗,户外的阳光一晒,麦香就会散发出来,弥漫在空气里。这时候,我会停下脚步,小伙伴们也跟着停下脚步,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喊:“麦子的香气!”大家就一齐喊起来:“麦香,麦香!”我的小脑袋里闪过那新夏的麦田,黄黄的麦田一望无际,有风吹动,麦香就向村庄里漫过来,于是,整个村子都无处不是麦香的天地。我们立足的那一瞬间,其实还有一种味道含混其间,那就是枣花的香气。母亲往往爱在枣花香的时节经线上机子织布。
我喜欢看母亲织布,窜子在母亲的手里,像一条鱼,在左右手间不停地过来过去,一双脚也随着双手的节奏上下配合得很完美。前面的线辊在一天天变细 ,眼下的布轴在一天天变粗。织布机的声响铿锵有力,就像庄稼人生活的节奏,坚定不移,一步一个脚印地重复不变,而又义无反顾。
这个时候,我的心绪会在母亲手里的窜子声中飘向远方,飘到天上去,想起小时候母亲给我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
母亲今年已八十五岁,不织布多少年了,就是能织布,也没有人同意她上织布机了。织布机后来到了我的手里,传给了她儿媳妇。村子里现在已很难听到织布机的响声了,我們家那台机子,至今还被我遗弃于村庄里的房子中。唉,我那院子,西边儿的房顶也开始塌了。
轻阴
张旭有诗句“莫为轻阴便拟归”,是写山居所见,城市中人,多不能明白。
也便想起早年的乡居生活。
乡间一年之中,天空是阴云的日子很多,春天就有不少这样的日子。这个时候,天空就低了一些,潮潮的云气漫在天际,有时候有风,有时候没有风。漠漠麦田,一望无际,时而可以看到油菜花的影子,在某一处装点着麦田。麦田的绝对规模与气势压倒一切,只有树木,在分割着麦田,像是在有意削弱麦田的霸气似的。
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就在家里待不住了,一个两个走出来,走在村路上向远处望着,是望他家的田地,好久没下地了,不知自家的田亩现在啥样儿了。有时也向天空望一望,就觉得天际的阴云有一些湿意,也湿不到哪里去,倒是身边的风有点清寒,那一点寒意让人不由得就打冷战。
有的麦田已经浇过了,返青水上没上过是很不一样的,上过了的,麦苗就会支棱起来,一片片青盛,一夜两夜之间就能见出高了那么一截儿,就像是人忽然得了什么鼓舞,精神立马就不一般了。
这个时候,我也走在了村路上,肩上扛一把铁锨,是一个十足的庄稼人。我家的麦子还没有浇,我家常常比别人家的麦子浇得晚一些。而往往是,眼看就要去浇,雨就下来了,虽说春雨一般都不会大,但足以让麦子接着长起来,就是上水,也是省水了。再说,春雨比井里的水好多了。
我走到了自家的麦地里,从这个地头走到那个地头,像一个没事儿的人,把铁锨插在田边。铁锨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用处,仅仅是一个道具,仅仅为了成就一个庄稼人的形象似的,就如一个抽旱烟的人,烟袋总是要别在腰间。我家的麦子不好不坏,总之,麦子是返青了,入春新长上来的麦叶子是青生生的。
向东南望,那一片麦地,原有一处废砖窑,不知多少年了,只剩下一个基座,基座就瘫卧在一片破砖碎瓦间。小时候到那里玩过,遇到了蛇,我们就跑开了。听大人们说,那里不远处还有一座窑,是琉璃瓦窑,不知是哪个朝代的了,是我们韩家的一个本家的,也不知道叫什么。这个本家,在京城是一个官儿,修一条路,从北京一直通到村里来。父亲说他小时候还走过这条路,就叫韩家路。“不走别人的路,不喝别人的水”,这是父亲从老一辈儿那里传给我的话。从京郊直到家乡,沿途打井,都叫韩家井,这会有几口井呢?后来,砖窑也被铲平了,那琉璃瓦窑我却是从来没有见过,问父亲,他说也没有见过。现在早已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片的麦田。
这时节,天空的云气更盛了,天空也好像更低了些,那湿意也好像又浓了,怕是要下雨了,忽然就想起张老师,他是我的初中老师,一个村儿的。这些天,他把我那本宋词集子拿去了,好像是在学习填词,反正春天里也没有什么事情,不如回家喊他过来喝两杯。
回家的路上,我才发现柳。这个时候,回望村子,柳把村庄唤醒了。这时节,柳是村庄唯一的绿色,远远望着,村庄就被这绿雾裹着,整个村庄好像都在向上生长。这是柳树们给我带来的错觉,看来,春天的柳树是有气焰的,它们没有声音,只是向上生腾,然后就与天空融为一体。
天空暗了下来,雨正在形成。也便有一阵布谷的声音从空中划过。布谷声不是只有春天才有,那些年,家里年年要在村后河边种上一些瓜,什么瓜都有,那时我还在上学,放学了就帮家里去看守瓜园。刚下过雨的瓜园湿漉漉的,冷不丁,空中就传来一声又一声布谷的叫声,四下里寻,却是不见踪影。像是从前面的槐树林里传来,又像是从身后村庄里发出的声音。大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只有我自己,守一个瓜园,我有些孤独,这时,正好有布谷声送来。
春天的雨,说不下就不下,还是有一个商量过程,不像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往往会把还在地里忙着没有跑及的人们浇个透凉。待人从田里摇摇晃晃出来跑到半路,雨又止了。有一次,我去锄一块豆地,太阳毒辣辣的,没有一丝风,汗水顺着脸脖子往下流,这时候,北面天空上来一片暗云,这是我歇息时抬头望见的,便觉得一丝丝清凉袭向心头。我继续低头锄起来,感到身边慢慢就暗下来,当我再次望向那片天时,正有片片黑云涌上来,以已往的经验,会有大风大雨要来了。这时,远处已有人已经开始收工往回村的路上走,我也果断扛起锄头往回赶。风,已经在我们回村的路上刮起来,终于跑回了家,进了家门,我庆幸自己没有被大雨淋到。
可是,大雨最终没有下,连小雨也没有下。我们被老天爷骗了一次,原来老天爷是一个大骗子。
肉是没有的,炒一盘花生仁儿,春天里,韭菜是新鲜的,再炒盘韭菜鸡蛋就可以下酒。这时,胡同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应该是张老师来了。回村时路过他家,已经打过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