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平
摘要:作为一部聚焦半个世纪以来百姓生活变迁的现实主义力作,《人世间》无论是小说文本还是影视改编,都充分继承与传扬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从主体建构、伦理关系、人物形象等各方面多维度、多向度、多角度地阐释了诸如家国情怀、孝道文化、崇善向美、刚健有为等传统文化元素的历史脉络与现实进路。作品经历了从文字到视觉符号的跨媒介转换,沉淀为唤起大众情感反应的集体记忆,勾勒出现实生活的复杂景观,显出其在书写与讴歌时代变革中独特的审美价值和社会文化意义。
关键词:《人世间》;改编;传统文化;现实主义
根据著名作家梁晓声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人世间》高开高走,一举创下央视一套近八年来的收视率新高。这部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现实主义力作聚焦北方省会城市的一个平凡家庭,以其长达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为主线,多维度、多向度、多角度地展现了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以及人民群众共同创造美好生活的决心与向往。
这部被称为“五十年中国百姓生活史”的剧作既有关注改革开放历史进程的宏大视野,更有凝视家庭轨迹与个人情怀的精微目光,因而“有着弥足珍贵的认知价值、审美价值和社会价值”①。值得一提的是,在这种于细微处见大格局的叙事方式中,无论小说文本还是电视剧改编,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均俯首可拾,正如王一川指出:“当现实主义与以心性智慧为代表的中国文化传统之间借助《人世间》这个产品而發生跨文化涵濡时,现实主义文艺必有的客观性、典型性和批判性等特征同以‘心功为代表的中国式心性智慧相结合,才能发生奇妙的化合反应。”②这种所谓的“化合反应”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道统建构及其现实主义传承。
一 忠孝两全的主体建构
在家尽孝、为国尽忠、忠孝两全,一直是中华民族追求的人生理想。但现实却是忠孝往往不能两全。忠,是对国家对民族的信仰与牺牲精神,而孝,在《礼记》(卷七)中有所阐述:“孝有三:小孝用力,中孝用劳,大孝不匮。思慈爱忘劳,可谓用力矣;尊仁安义,可谓用劳矣;博施备物,可谓不匮矣。”③按照这一阐释,后世将孝道又分解为四个层次:第一层次是养父母之身,第二层次是养父母之心,第三层次是养父母之志,第四层次是养父母之慧。《人世间》中周家的三位子女,正是在忠与孝之间不断平衡,不断追寻,最终实现各自的人生价值,同时也从三个层面诠释了这部作品的主体建构。
首先,以人为本的人民立场。“文艺的人民立场既是中国共产党百年来领导文艺事业发展的历史经验的结晶,也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④其中,以人为本的现代演绎,是影视创作坚守人民立场的重要标尺。源自儒家、道家思想的“人本”理念强调人是万事万物之源,孔子有“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的说法,老子亦有“知人者智”的观点。源于人民、为了人民、属于人民这一社会主义文艺的根本立场,正是对传统“人本”思想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传承。《人世间》展现了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变迁,整部作品落脚于基层百姓的日常生活与人生追求,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还是事业与命运的跌宕起伏,都与每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个人息息相关。为了让整体架构更加“接地气”,改编对于人设和情节等进行了增删。例如周秉昆在小说中是一个文艺青年,喜欢托尔斯泰和雨果,会说快板、山东快书和单口相声等,而在电视剧中他的文学修养荡然无存,只是一个用尽全力去生活的普通工人。在小说中担当着周秉昆思想启蒙的重要角色——白笑川,这样一个多才多艺的老编辑在电视剧改编中则消失不见。这一简化和削删的潜在脉络,正是基于将视线下沉、精准对应最平凡、最基层的普通人,他们的生活中没有诗情画意,没有风花雪月,更没有奇迹,显示出“活着”本身的真实存在与复杂面向,也显示出在时代变革中寻常人家的生活状态与情感走向。当然,剧作中不仅仅呈现了诸如周秉昆及其父母一类的普通工人,还有毕业于北京大学的周秉义、周蓉等高级知识分子,以及郝省长、马守常等高级领导干部。他们是睿智的,也是平和的,同样会面临形形色色的困境与考验。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同样是以“人”而非“圣贤”的面目呈现。换言之,他们是“人民”的组成部分,而人民中有着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丰沛源泉,即反应人民的日常生活与喜怒哀乐,“不食人间烟火,顾影自怜,终究是太虚无缥缈了,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所以还得回到人世间。”⑤
第二,和谐仁爱的家国追求。和谐与仁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髓。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和谐思想博大精深,有着深远的历史根基和文化内涵”⑥。在国家与国家的关系中,中国传统文化主张“协和万邦”;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主张“天人合一”;在人与人的关系中,主张“以和为贵”;在人与自我的关系中,主张“神形合一”。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一直是人类不懈追求的美好社会形态,源自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和谐理念,诸如儒家的和谐伦理思想,墨子的和谐管理思想等等,更是早已成为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重要思想源泉。作为孔子核心思想的仁爱精神,则在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国家等复杂丰富的关系中,提出了极为丰富的观点,经过时间的检验,其中的不少理念“仍然适用于当代社会,对构建高尚君子人格、和谐社会关系、生态文明乃至国家治理体系都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⑦。《人世间》的主体架构正是建立起了和谐仁爱的话语机制。家庭是国家的最小构成单元,剧作以周家的视角辐射整个光字片区域的百姓日常,虽然其间时有冲突,矛盾不断,但最终一切都以和为贵,得到和解。例如在剧作后半部分的重头戏,光字片改造过程中,“六小君子”中的曹德宝和乔春燕“黑化”,遭到其他朋友们的“封杀”。但在他们的孩子结婚时,这帮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们依然不计前嫌,出现在了晚辈的婚礼现场。这种源自和谐思想的和解剧情在剧作中比比皆是。此外,作品中的仁爱思想既有对百姓的“大爱”,如周秉义顶住重重压力对光字片的改造,也有家庭中、朋友间的“小爱”,前者如周秉昆、郑娟对父母无微不至的孝敬,后者诸如“六小君子”之间的友情等等。需要关注的是,小说文本对于周家之外的笔墨描述篇幅不少,更加关注个人命运与时代变迁的同频共振;但在电视剧改编中,视角聚焦为一个家庭中三个子女的人生走向,并通过“养口体养心智”这两种对于孝道的践行,充分阐释宽广多元的家国追求。
第三,独立自信的爱国传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爱国主义精神,起源于自给自足的经济生产方式、家国一体的政治组织结构、修齐治平的伦理道德文化。”⑧《人世间》作为近年来少有的展现东北老工业基地历史发展的现实主义作品,对其兴衰起伏进行了全景式的刻画,无论是兴盛还是衰落,作品都以冷静、客观的视角,呈现出人类生产方式演进的自然规律,并且充分肯定这一历史进程中个体和集体所付出的努力及其价值,充满了理智的评判和强大的民族自信。与此同时,在电视剧制作中,通过对布景的精细打造,将1950年代至今的东北城市图景进行了深度还原与真实再现,具有东北风情的大炕、饺子、花棉袄,贵州山区的穴居、清泉等等物像的呈现,在浓郁的怀旧气息中折射出不同时代的审美旨趣,并且在回忆中张扬起家国自信与爱国情怀,展现了无论贫穷与富贵,这片土地都值得深深热爱的坚定不移的民族自信与爱国情感。与此同时,在漫长的五十年时光里,周家一直是一个清寒的工人家庭,周父周母是克勤克俭的传统父母形象,而三个子女对家庭的依恋和对父母的孝敬从未改变,这种忠贞的情感,亦是国家认同的一种投射。
二 长幼有序的伦理关系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家庭剧,周家是剧作的主要表现对象。表面看来,这是一个家庭及其成员的变迁史、成长史,但核心其实包含着家庭中的种种伦理关系,而这种伦理表达,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伦理思想一脉相承,即“中国传统伦理思想以人为中心,关注人的情感和生命”⑨。一切伦理关系,都是由“人”这一要素延展开来,以“情感”和“生命”作为根基。在《人世间》的剧情设置中,分别从三个维度诠释了这种伦理关系:
首先,长幼有序的家庭规则。这既是家庭内部秩序,也是社会秩序的缩影,与儒家倡导的“父慈子孝”同出一脉。梳理中华民族发展史,其实也是一部伦理关系不断演进、不断完善的历史。所谓无规矩、不方圆,从早期农耕社会积淀起来的“父慈”与“子孝”,解决了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传宗接代,确保后代获得相对良好的抚养和照看;二是实现“老有所依”。作为儒家基本伦理思想之一的“长幼”,目的在于“明确尊卑先后的秩序,从而建立‘长幼有序的社会”⑩。因此“有序”是家庭乃至社会规则的基本遵循,这种“有序”体现在家庭中,更是社会生活的重要准则,惟其如此,方能真正建立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理想社会。在《人世间》林林种种的人物关系中,这种“有序”体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周家子女对待父母的尊敬,还是剧作中的年轻人对待长辈的恭谨,以及父辈对待子女终其一生的付出、上级对于下属无微不至的培养等,都充分践行着“有序”的规则。电视剧改编保留了小说文本对于周家长子周秉义和女儿周蓉的“符号化”塑造,即前者代表传统的“好男人”,后者代表着全方位的“叛逆者”。这种具有强烈对比性的人物塑造,也正是为了诠释与强化“有序”和“无序”,尤其是周蓉,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对待父母、丈夫、兄弟和女儿时,她的出发点多半都是以自我感受为主,毫不顾忌带给他人的伤害,这与“舍小家为大家”的好官员周秉义和既“养口体”又“养心智”的周秉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家两兄弟体现的是“有序”,而周蓉扮演的则是秩序的违背者,这种对比设置,更加彰显出长幼有序的价值与意义。
第二,情义无价的民族美德。习近平总书记在2017年春节团拜会上的重要讲话中强调“中华民族历来重真情、尚大义”11,这里的情义不是无原则的情义,也不仅仅是忠肝义胆、舍生忘死,还包括营造相互扶携、团结友爱的社会氛围。“真情,需要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引领,需要用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来滋养。”12在《人世间》的故事里,除了周家动人心扉的亲情、三兄妹各自美好的爱情以外,“六小君子”的友情也显得精彩曲折。肖国庆检查出了尿毒症,选择卧轨,“六小君子”凡有家室的,每家出一百元钱,扶养肖国庆的女儿直到其从技校毕业。作为底层百姓代表之一的周秉昆并不具备所谓的完美人格,甚至曾经就是一个“小混混”。但在面对郑娟带来的弟弟和儿子时,情同手足、视若己出,在照顾瘫痪的母亲、养育非亲生的儿子、抚养自己的侄女、善待自己的发小时,“他的血液里却不停流淌着那种真挚之美、质朴之美、忠诚之美、平和之美、宽厚之美、仁义之美”。13同样,郑娟在周秉昆的好友于虹面临丈夫死去、儿子不在身边、而她又无钱买房导致无处栖身的窘境下,无处栖身时,毅然将作为家庭最为珍贵的财产之一——自己的房子无偿地提供了出来。作为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这种“视金钱为粪土”的慷慨行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感恩之心,也近乎“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大爱情怀。
第三,崇善向善的道德准则。中国传统文化中提倡真、善、美、正等,其中,对于“善”的不断释义、阐发和追寻,贯穿着整部中国传统思想史。“人之初,性本善”,“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美者,非丑也。真美者,未见真行善也,道之所然”等等说法,均从人性的角度,对“善”的意蕴、修为、实质进行了阐释。现代哲学家诸如冯友兰、钱穆、张岱年、徐复观等更是从哲学、历史、社会学等多学科融合的角度,对人性之善进行了深入的理论研讨,形成了丰硕的成果。例如仅就孟子性善论的逻辑理路研究而言,就“依次表现为奠基、分化、建构和综合四个时期”14。在《人世间》的文本中,崇善向善是一个基本原则,无论是郝省长、马守常夫妻乃至周秉义对群众、对下属的无私之爱,还是围绕周家的血缘亲情、朋友之情等,都遵循着以善为本的原则。此外,与“善”相对应的,是善恶有报的观念及其体现。《缨络经》中有“随其缘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说法,道家思想又有“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的倡导,《人世间》中的两个强奸犯,骆士宾和水自流,最终一个横死,一个病死,所谓机关算尽一场空。这两个人物的结局,正是试图强化崇善向善的现实意义。甚至应当说,作为理应肩负起“立德树人”这一教化职责的影视创作,传播与弘扬社會主义核心价值观是其题中应有之意,而彰显积极向上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本质便是正确认识“大德”“公德”与“私德”,即将崇善向善内化为自身的价值取向,其中,爱国主义情怀便是最大的崇善,在《人世间》中,每一位从细微处为家、为国奋进的小人物,都闪现着崇高、至善的光芒。
三 刚健有为的人物形象
儒家思想认为,“人应该以天地宇宙为精神渊源和效法对象,用‘天人合一精神,培养自己刚健有为、自强自立的主体精神”15。“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倡导的正是做人、立志的态度和精神。中国传统文化强调人的思想境界和道德修养,具有极为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实践价值。《人世间》中各阶层、各行业的人物,正是逐一对应不同的追求和旨趣,“如果说秉昆是平民百姓中‘义的化身,秉昆和郑娟代表着普通小人物身上贫贱不能移的美好品格;那么,秉义则是寒门贵子、寄情家国的君子之风的代表”16。但这些人物相同的则是顽强抗争的民族意识以及由此而来的蓬勃向上、奋勇搏击的精神面貌。
首先,博大精深的献身精神。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儒家提倡“入世”,把个人追求与家国命运紧密相连,“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报国情怀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献身精神都是传统文化中倡导的人生追求。《人世间》中的周家既是承传家风道统的典范,同时也具有很强的现实写照,毕竟“新时代所倡导的家庭家教家风和中国传统家庭家教家风在精神实质上具有高度的继承性和一致性,比如,它们都主张‘家国一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爱家与爱国相统一,都主张家风家教是社会风气的重要基点”17。周家的家风潜移默化地渲染了多种形式的献身精神,例如周父长期远离家乡,到内地支援三线建设,导致夫妻分离、骨肉分离,接连几个春节都没有回家团年,但全家都以他的工作为重,毫无怨言,甚至在周母瘫痪以后,周秉昆为了不影响周父的工作,在长达数年的通信中对此严格保密。这种献身精神沿袭到了周秉义身上,在光字片拆迁中,他忍受着诬告和来自各方面的不理解,坚持造福百姓的宗旨,以舍身忘己的信念,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完成了光字片的改造。从小说文本到剧作改编,献身精神无疑是人物塑造中最核心的表达,贯穿于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成为这部作品最为重要的底色。
第二,有勇有谋的男性叙事。中国传统文化中赓续自父系社会的男权思想,决定了男性定位的主导性和引领性。《人世间》着力刻画了数位事业有成的男性形象,其中,周秉义的职业轨迹是一条比较重要的线索,从知青到考入北大的高材生,最终走上了从政的道路,在他身上,充分体现了一名党员干部的理想信念,自重自省,树立和践行正确的政绩观。面对困难和冤屈,依旧有担当做实事,用智慧一次次化解工作中的难题。与此同时,当周秉义实践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古训,周秉昆则在家尽孝,一边陪伴父母安度晚年,一边养家糊口照料妻儿,同样符合传统文化对男性顶天立地、担当尽责的想象。此外,与一些赞美和刻画男性的剧作不同,作为一部温情脉脉的现实主义作品,《人世间》中有若干条情感线,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呈现出两性关系健康和谐的模式,毕竟“两性和谐发展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基本特征”18。上一辈,从周家父母、郝省长夫妻、马守常夫妻之间的相互理解和爱护,到周家子女的情感模式,例如周秉义对不能生育的妻子不离不弃等,都体现了中国传统两性关系中的“相敬如宾”。对比近年来在言情类作品中频繁出现的所谓“霸道总裁”,本质上“是一种男性中心主义的文化现象,是长期以来的‘男性权力叙事的表征”19。“霸道总裁与灰姑娘”的人设,正是对这一思想糟粕的沿袭。而《人世间》小说文本中,周秉昆及其好朋友们对女性身材体态等的评论,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女性居高临下的凝视与物化。但在影视改编中,在对待女性的态度上,周秉昆被塑造成了一个从不解风情的懵懂“小白”,到对待郑娟持之以恒、忠贞坚定的男子汉形象,这是基于女性平等的思想和视角,是“以男女双方的“互爱”为前提,具有强烈的持久性;并以男女双方是否出于爱情为“新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性关系”20。
第三,坚韧美好的女性书写。“中国电影中女性常常被赋予德性之身的光芒”21,这种光芒几乎照耀着整部中国电影史。从早期电影如《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忍辱负重的母亲形象、受尽背叛仍然坚守家庭的女性形象,到诸如《人到中年》里事业家庭两手抓的超人女性形象,再到《人世间》中在家庭里充当“定海神针”的周母、在职场中游刃有余的马守常的妻子、在感情中无私付出的郑娟等,她们身上圣洁、坚韧、美好的品质一脉相传。其中,郑娟是一个值得玩味的形象。她有着不幸的幼年,作为一个被收养的弃婴,家庭贫寒,成年后又因为美貌遭遇凌辱并且怀上身孕。在那个思想观念相对保守的年代,一个未婚的单亲妈妈的遭遇甚至可以比肩霍桑的《红字》。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人生逆境中,郑娟依旧坚强挺立,以她的智慧、善良,承受着来自命运的一次又一次的考验。最终,她收获了周秉昆的爱情,成为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这个貌似柔弱的女性,在周母瘫痪以及周秉昆入狱后,独自扛下了家庭的重担。这既是坚韧,更是抗争,“不被厄运打倒,也并非走向堕落或者虚无,而是在细水长流的日子里完成生命的正向延续,这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性的反抗”22。身为受难者与反抗者,郑娟的形象升华并造就了高尚的品格,她也成为这部剧作中最为精彩的女性形象之一。值得关注的是,与郑娟的奉献精神截然相反,《人世间》中的周蓉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女性角色,从为了爱情、取代弟弟下乡当知青开始,周蓉的行为就紧紧围绕自我意识来进行,她的每一次选择,都站在“小我”的立场,导致毁誉参半。她的自私固然是用以反衬周秉义周秉昆的无私,但不容忽视的是,这个角色在这部作品中,是对其他同龄传统女性角色的颠覆和解构。她的目标清晰而不择手段,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不顾一切、一往无前:身为女儿,为了爱情可以抛下家人;身为母亲,为了事业可以抛下女儿……她的行为模式,与传统文化中对女性所倡导的隐忍、退让大相径庭,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超越了具体的性别特质,而被解读为“‘知识女性在追逐‘自由的過程中,伴随着理性与独立”。23可以说,周蓉这一形象是对传统文化中的女性意识的伸发与延展,是坚守传统的周母与试图背离传统的周玥等下一代女性之间的过渡,更多地从人性的角度彰显传统文化中坚韧不拔、落拓超群的非性别意识,以及卓尔不群的浪漫主义传统。
结 语
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人世间》的精神支撑与创作源泉,主要是就这部作品的现实主义立场而言。无论是小说文本,还是剧作改编,这部作品的阔大与丰富,都充满了中国精神与中国情怀,而这种风骨与生命力,正是一种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书写及致敬。其中隐藏的理想、情操、人性、审美,无不渗透着中国传统文化精髓,却又不是简单的回归或复刻,而是处处折射出现实社会的世道人心与历史变革的与时俱进,是以传统文化的精神与笔法,映射出新的时代谱系与人物命運。毫无疑问,《人世间》所呈现的历史观和现实观充满了人类共有的经验和精神,并且精准地表达了追寻真善美的现实主义立场,彰显出了深邃美好的情感体验与厚重质朴的精神质地。
注释:
①霍美辰、张兴宇:《时代变革与平民生活史的当代图鉴——电视剧〈人世间〉的艺术创新探究》,《中国电视》2022年第4期。
②王一川:《中国式心性现实主义范式的成熟道路——兼以〈人世间〉为个案》,《中国文艺评论》2022年第4期。
③戴圣:《礼记》,西苑出版社2016年版。
④傅谨:《坚持基于人民立场的守正创新》,《中国文艺评论》2022年第1期。
⑤张德祥:《〈人世间〉: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浙江人大》2022年第4期。
⑥丁森:《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和谐思想探析》,《教育教学论坛》2012年第29期。
⑦李丽:《孔子的“仁爱”思想及其当代价值》,《江苏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9年第3期。
⑧刘水静、魏薇:《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爱国主义精神:起源、内涵与特征》,《学校党建与思想教育》2020年第17期。
⑨张自慧:《情理融通:中国传统伦理思想之特质——兼论中国特色伦理话语体系之建构》,《社会科学文摘》2020年第5期。
⑩霍明宇:《“长幼有序”论》,《原道》2015年第4期。
11新华社北京1月26日电
12晋言:《有感于习近平同志的“情义观”》,《先锋队》2017年第7期。
13周安华:《粗粝现实主义的温情镜像——论电视剧〈人世间〉的主旨与魅力》,《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22年第4期。
14李世平:《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当代孟子性善研究综述》,《唐都学刊》2022年第3期。
15顾玉萍:《高期待性文化的精神渊源——自强不息、刚健有为》,《文化学刊》2015年第2期。
16戴清:《电视剧〈人世间〉的审美“三味”——兼及探赜精品剧的成功密钥》,《中国文艺评论》2022年第4期。
17潘建屯、黄秋玉:《习近平同志关于家庭家教家风建设重要论述的三维哲学阐释》,《毛泽东思想研究》2022年第2期。
18张莉:《马克思晚年对两性关系和妇女解放问题的探索》,《理论学刊》2020年第5期。
19周根红:《霸道总裁:男性形象的影像塑造与文化反思》,《当代电视》,2021年第9期。
20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1页。
21冯果:《当下电影中的女性形象——中国传统文化视野中的身体》,《当代电影》2019年第11期。
22肖瑛:《在苦难中成就生命甘甜——〈人世间〉郑娟人物形象解读》,《名作欣赏》2020年第5期。
23李贵成:《“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向上”——梁晓声〈人世间〉中的女性形象与社会变迁》,《中国文化研究》2019年第4期。
(作者单位:四川师范大学影视与传媒学院)
责任编辑:赵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