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响亮

2022-05-30 11:31:53闵凡利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2年5期
关键词:周伟李红小薇

闵凡利

1

当郑法官说休庭时,甄表民律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他的当事人,此时当事人也在看他。目光暖暖的,当然,这里面充满了欣喜和感激。他今天在庭上的辩护沉稳从容、有条不紊,对公诉人提出的一个又一个罪证进行了有力的驳斥和回击,他感觉那些所谓的罪证被他的辩护击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当事人是满意的。他朝当事人微微一笑。

当事人的家属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脸上流着两行热泪,嘴里说着一连串感谢的话。他都笑笑了之。他是律师,俗语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当然,这是建立在尊重法律尊重事实的基础上的。

打开手机,一个信息蹦出来。是他们律师事务所张主任的:方便时,给我回个电话。

当事人家属非要请他吃饭。他忙推辞,说,我还有事。此时,手机响了,是张主任的。张主任叫张清义,是他们真理律师事务所的“当家人”。

张主任说,你中午就不要安排酒场了,霍处长来了。

霍处长?哪个霍处长啊?

市律师管理处的霍华严处长。在我办公室呢,今天呢,他来咱们所有点事,点名要你来陪客!

他想了想说,刚才休庭的时候说,半小时后再开庭,我看是要接着宣判了。

张主任说,那很好。你就等宣判完直接回所吧!

甄表民回到事务所,已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张主任和霍处长在办公室等着他,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甄表民上前握手。

霍处长握着甄表民的手说,表民啊,你是咱们律师队伍的骄傲,我代表咱们市律管处,感谢你!

甄表民忙客套,哪里哪里,是领导们领导得好!

张主任直奔主题,表民,今天霍处长来,是有事找你的。

甄表民坐下。霍处长开门见山,表民啊,你是咱们市律师中的佼佼者,在你们雪县,那更是响当当的名律师。我今天来,是有个案子要交给你办。

甄表民眉头一皱,说,多谢霍处长厚爱。是什么方面的?

霍处长用手指了指坐在他身边的中年人说,这是我表哥,叫周峰。就是他儿子,出了点事儿。

甄表民问,什么事儿?

霍处长轻描淡写地说,孩子和一个女孩子谈恋爱,喝多酒了,说是发生了点事儿,小女孩报警了,把孩子抓起来了。

甄表民嗯了声,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峰哎了声,有几天了。

甄表民问,孩子现在在哪里?

周峰说,在雪县看守所里。

甄表民问,下批捕通知书了吗?

周峰点点头,给了,昨天给的。

甄表民点了点头,问,小女孩没有受伤吧?

周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霍处长说,表民啊,我刚才也跟张主任商量了,你这几年代理过好几个类似的案子,对这类案子有经验。这个案子呢,我考虑来考虑去,就交给你和张主任来办了。

甄表民看了一眼张主任,问,你说呢?

张主任说,咱们律师事务所从成立到现在,霍处长帮了咱们好多忙。咱们雪县有这么多律师事务所,霍处长让咱来办,充分说明对咱的信任和厚爱。这个案子,咱们接了!

甄表民点了点头,好。

张主任说,霍处长,你放心,这案子,表民会尽全力给你办的!我可以这么说,他有一百分的力,一定会使出一百二十分的劲道!接着,把脸转向甄表民,是不是,表民?

甄表民笑了,霍处长,这个你放心。只要我接了,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好!

周峰上前握住甄表民的手说,太谢谢你了!

霍处长笑着点了点头,把案子交给甄律师,你就放心吧!他是咱们市去年表彰的十大名律师之一!

接着,霍处长交代周峰交律师代理的费用和办理一些委托授权律师的手续。因为这案子是从公安侦破期间跟进的,辩护费用相应要多一些。

张主任去送霍处长。甄表民和周峰留下处理了一些要走的程序。在签授权书的时候,周峰把他知道的一些情况都如实告诉了甄表民,他是昨天才知道的,那时儿子已被派出所的带走了。听办案民警说,接到女方报案,说抓到了强奸她的男孩。女孩是雪县人,叫李红,23岁,是个开超市的。

你儿子做什么工作?甄表民问,之前和女孩认识吗?

我儿子在一个企业里干销售,以前儿子曾跟我说过,他看上了一个女孩。

甄表民“嗯”了声。

周峰说,当时我问儿子,这个女孩是干什么的,有工作吗?儿子告诉我,这女孩没正式工作,在一家小超市干。我当时没愿意,说,你找个没工作的,以后只你一个人工作,怎么养活你的家庭?后来儿子也没说啥,我以为他和那女孩断了。谁知道,出了这个事!

甄表民问,在派出所里,警察怎么问的你?

周峰说,警察大致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说事发当晚,儿子喝酒了,喝酒前接到女孩的信息,女孩问他最近怎么不去她那里了。儿子那天晚上陪一个客户,酒喝了不少,散场后去了女孩那儿。后来想强行和女孩发生关系。事后,儿子意识到错误,去给小女孩认错,岂不知,那女孩还谈着的一个男孩也在那里,那个男孩把我儿子打一顿,想逼我兒子拿钱赔偿。我儿子不愿意,要打电话报警,那女孩先打了。

甄表民说,你说的这些让我明白了这个事情的缘由,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等看了刑警大队审问他的笔录才能决定。

周峰说,我知道。

甄表民说,我明天就把你的授权书送交公安局和检察院,办理我做辩护律师的手续,快的话,一个星期内,我就可以去看守所见你的儿子了。

周峰说,越快越好,孩子没受过罪,刚一进到里面,不知怎么样呢!

甄表民点点头,这个时候是他最难熬的时候,不知自己的罪行有多大,心里焦急。所以说啊,我得尽快见孩子!

周峰忙点头说,好好好。

2

送走霍处长,甄表民忙着审阅另一个案子的案宗。

是一桩离婚案,他是女方的辩护律师。女方姓胡,叫胡月。男方是企业工人,胡月发现男方有外遇,决定离。这案子,实际上是胡月想离,因为胡月早有第三者了。所谓男方有外遇,实是无中生有。男方曾帮过一个女同学,女同学很感激他,在信息中说了些暧昧的话。胡月抓住不放,凭据就是一个手机上的信息。胡月每次来,都有一个男的陪着。实际上,胡月和男方已分居三年多了。本来胡月想和男方协议离婚。男方不愿离,想拖。胡月等不及,就请了他。胡月对他说,不管花多少钱,我一定要离!

看着胡月那心急火燎的样子,甄表民想起了她。

她叫白芬,是他的前妻。也是因有第三者,和他离了。当时带走的还有他四岁的女儿小薇。

甄表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火。可他清楚,他是律师,律师有律师的规矩。就是有再大的仇,再大的恨,在替当事人辩护时不能有一丝倦怠。不然,你就对不起律师这个称呼,对不起当事人交的辩护费。

看着女方胡月的材料,甄表民就不明白那个男的,这样的女人,不能再要了!你再挽留她,她也不会属于你。她已经负心了,你再挽留,留住的只是自己的伤心和痛苦。与其这样,不如早撒手,这样两个人都好过。当时,他就是抱着这个心,和白芬离的。

现在想来,他当时这样处理是对的。只是,他的女儿小薇,被白芬带走了。

这是他永远的痛。

那时小薇才四岁。他当时在北京上学读法律。孩子他不能带。当时白芬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女儿。考虑再三,他决定把女儿给白芬。再说,当时他也有一个自私的想法,带着女儿,以后再找,就成了累赘。当然,他每月要给女儿寄抚养费。那时,他很穷,自己要上学,还要给女儿寄抚养费,现在想想,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天是第二次开庭了。他要好好再看一遍案宗,想想到时候在庭上怎么为当事人胡月辩护。上个月第一次开庭,在庭上,男人求女人回心转意。男人见女人不搭理,把身子一转,给他跪下了,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说,你劝劝她,劝劝她别离了,我们这个家,不能破啊!

他的心很难受。说实在的,他也想劝劝女人。可女人已经铁了心。女人就怕铁了心。一铁心,八头牛也拉不回,别说他一个律师了。他只对男人摇了摇头。那个男人眼里的泪像决堤的河水,汹涌得一塌糊涂。

男人流泪的情景浮现在他面前,想着那个男人的泪眼,他的心在抖。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你是律师!

律师的心难道就是石头长的吗?很多次,在庭上,他也这么问过自己。可他马上清醒了,律师,就是不能感情用事。你的职业道德,就是给你的当事人最好的辩护,让他(她)得到最想要的结果。

这时他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响得很胆怯,很害羞。他说,请进。

门慢慢开了,胡月的男人进来了——就是在庭上给他下跪的男人。

在开庭之前见当事人的对立方,这是违规的。

甄表民看是他,說,你怎么来了?对不起,我今天不能见你。

男人很平静,甄律师,今天来,我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甄表民说,按规定,咱们这么见面是不允许的!你出去吧。你要想和我见面,那就等到法庭宣判完吧。

男人说,甄律师,我想通了,她已下决心跟我离婚,即便留着她的身,也留不住她的心,我决定跟她离。

甄表民一愣,既然你想通了,明天法庭上说就是。

我有一件事求你。

既然已同意离婚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在法庭上提。

你是她的代理律师,我想,她应该听你的。

我听法律的,但我要对我的当事人负责。

那个男人叹了口气说,她母亲有尿毒症,我们俩的事,一直都瞒着她妈。我想说的是,你和胡月说说,就是离了,我能不能也像往常一样,去看她老人家。

甄表民重新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男人。男人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傻?没骨气?

甄表民不知该说什么,摇了摇头。

老人身体不好,结婚的时候我对老人说过会孝敬她一辈子,伺候她到老。我不能说话不算话。说话不算话,那还叫人吗?

甄表民“唉”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说,胡月和别人好,我一直知道。当时忍着,就是为了我们的这个家。那时孩子小,我不想让孩子知道,他有一个不要脸的妈妈。可是,她终究要走。

孩子知道吗?

本来想瞒着孩子的,这个事,瞒一天两天行,时间长了,能瞒得了吗?

也就是说,孩子知道了?

嗯。

孩子什么态度?

孩子说愿意跟我。

嗯。

唉,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个事。

甄表民不理解,这个事,你可以和胡月私下协商啊!

我和她结婚这么长时间,她的性格我了解。离了婚,她是绝对不允许我再去她娘家的。

甄表民明白,这是他们两人的家事,不属于他工作的范畴,只好说,这事你们可以协商,我的职责是对我的当事人负责。

那个男人站了起来,苦笑了一下,明知这事行不通,可我还是来找你,我真是太傻了!

看着胡月男人离开的背影, 甄表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当那个男人走到门口时,甄表民突然觉得心一颤:这是个重诺的男人,他得给这个男人一个说法。于是他说,我可以和我的当事人去建议一下,至于结果如何,那要看她怎么说了。

那个男人回过头来,给他鞠了一躬,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甄表民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甄表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想,谁会给自己电话呢?

想了半天,没想出。他迟疑,接还是不接。

铃声顽强地响着。甄表民按下了接听键,一个失去水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你吗?

甄表民问,你是谁?

那个沙哑的声音说,我是谁,你难道听不出来了吗?

这声音好熟悉,甄表民一下子想起来了,你是……白……

那个声音说,对,我是白芬!

甄表民有些吃惊,他们分手这么多年来,他只是按月给女儿小薇寄抚养费,白芬从没给他打过电话,就是见小薇,白芬也一般不见他,今天,白芬怎么给他打电话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甄表民问,你,你有什么事嗎?

白芬很干脆地说,我想见你!

你想见我,我还不愿见你呢!甄表民说,我今天没时间,一会儿还得去法院呢!

你从法院回来给我打电话,我等你!说完,白芬把电话挂了。

甄表民看着电话,无奈地笑了笑,心想:分手这么多年了,咋脾性一点没改呢,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点不假啊!

3

从法院出来,甄表民先去公安局,办理了会见周峰儿子周伟的手续。手续好办理,都是一些例行程序。

要说起来,办理这些事情需要几天,因为甄表民和办理这些程序的人熟悉,他会见周伟的手续很快就办理完了。看看时间,天还早,并且,关押周伟的看守所离公安局不远,那就趁这个空儿,去见周伟吧。

甄表民来到雪县看守所,里面的人他都熟悉,他常来这儿跟他的当事人见面。有时一个案子,因牵扯证据,要来看守所好几趟,和当事人当面取证。

会见室里的干警他都认识,看他来了,问,这次又接谁的案子?他向干警们亮出了证件和委托书,这是必走的程序,再熟悉的人也不行。有个女干警问,是那个很帅的小伙子吧?

甄表民没见过周伟,不知长相如何,就笑了笑问,你认识?

女干警说,前几天送进来的,当时我值班,小伙子长得很帅,咋会做这种事呢?

甄表民又笑了笑,没回答。女干警接着给监室打电话。不一会儿,女干警对甄表民说,周伟到了,在2号。

甄表民先关了手机,来到会见室,看到一个剃了光头的小伙子坐在2号隔间里。小伙子个子很高,长得倒顺眼,只是满眼惊恐。左眼角青着一块,嘴角有血迹。小伙子看到他,眼里流出疑虑。

甄表民问,你是周伟吗?

小伙子忙点头。

甄表民拿出自己的律师证和委托书给周伟看了,说,我受你父亲委托,来做你的辩护律师。我今天来,就是来问问你这个案子的!

周伟眼里露出惊喜,说,律师,我想问问,我的这个罪重不重?会判几年啊?

甄表民说,强奸罪是重罪,按刑法在3至10年之间。如果要是社会影响大,对受害人造成的伤害大,那可能判得还要重。

周伟听了,哇地哭了。他双手拍着头说,我真该死!她给我发信息,我怎么就去了!我真是鬼迷心窍!

甄表民说,周伟,你振作起来,事情既然出了,你就要坦然面对。我今天来,就是向你了解事情的经过。对我,你一是一,二是二,不能有丝毫保留!

周伟忙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不保留,有什么说什么!

甄表民说,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我,只有这样,我才能给你做好辩护。

周伟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配合你……

通过询问,甄表民明白了这起案子的始末:周伟今年22岁,在大发电缆厂上班。大发电缆厂是雪县国有企业平板玻璃厂的一个跨行业的三产企业。女方叫李红,在电缆厂南边开了家小超市。周伟和李红是三个月前认识的。那天,周伟刚从车间调到销售科。销售科的人就在超市旁的酒店给他接风。周伟去超市里买了两盒玉溪烟,就这样认识了李红。李红比他大一岁,两天不见他,就给他打电话发信息。后来周伟才知道,李红不光和他谈着,还脚踩两只船,和一个社会上的小青年谈。再加上李红没固定工作,周伟就不想和李红谈了,所以去超市就不像以前那么勤了。出事的那天上午,李红给周伟发了信息,说,阿伟哥,你咋这么久不来我这里了?我想你了。当时周伟出差回到单位已是下午五点,东北的大客户来了,领导安排他陪着吃饭。吃饭时喝了很多酒。他看了看时间,九点半多了,想起李红发给他的信息,散了场,就去了超市。李红当时正要关门,看他来了,就把装了一半的门板放下,问他,怎么到现在才来?他说陪客呢。他当时脑子有些蒙,叫李红给他拿瓶矿泉水。李红拿来矿泉水,故意不给,问他这么晚来到底有什么企图,说了才给。他当时脑子一蒙说,我这么晚来,就是想强奸你!李红说,就嘴硬,你敢吗?他脑子一热,抱住李红说,我敢。就这样,他开始脱李红的衣服,李红也没挣扎。他记得当时下面的家伙很疲软,没有做成事。事后,他吓出一头汗,李红看他醒酒了,呜呜地哭了,说他强奸她。他就急慌慌地回宿舍了。

第二天一早,李红就给他打电话说他强奸她。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和她结婚,要么赔偿她三十万,不然就告他。

李红要是不打这个电话,他还犹豫要不要这个女孩呢,可自从李红打了这个电话,他决定不再和这个女孩继续交往,就说,你想告就告吧。第二天,李红又给他打电话说,不然她再让一步,不要三十万,给二十万,他们的事就两清了,不然,真告。反正,她手里有他的证据!他当时就说,想让我愿意,门都没有;要钱我一分钱也没有。想告,你就告吧,我就是坐牢也不会娶你!没想到第二天,他们辖区派出所的警察就把他抓走了。说李红把他告了,告他强奸她。

甄表民听了没说啥,周伟说的和他供词上的可不是一回事。虽然前半部分怎么去李红超市的经过一样,可后来,也就是最主要的,周伟对李红实施强暴的那部分,有很大出入。按周伟现在说的,是李红在引诱他,然后敲诈他;可按女方的供词,是一个恶性强奸案。周伟晚上在她要关门的时候去她店里,说是要买东西,她转身给他拿东西,周伟从后面抱住她,并威胁她,要是喊,就捅死她。她就这样被周伟强暴了。为什么当时不报案?李红答,这事丑,怕说出去影响名誉,以后不好找对象。为什么现在报案?李红答,她现在想开了,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

甄表民心里还有一个大疑问,你为什么现在说的和在派出所审讯你时说的不一样?

周伟说,当时害怕,他们怎么问,我就怎么说。

甄表民问,派出所的人打你了吗?刑讯逼供了吗?

周伟摇了摇头。

甄表民一头雾水,派出所的人没刑讯逼供,那你怎么能把自己的罪行说得那么重啊?

周伟说,审我的警察说,你们这个事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赔两个钱就完了。你该怎么说就这么说。我们也不过是走走过场。我知道他们是在忽悠我,也没信。

可你后来为什么把罪说得这么重呢?

周伟接着说,后来有个审我的人出去接电话了,回来问我,你跟咱雪县的王县长熟识?我一个工人咋会和县长熟识,就摇头。审我的人说,刚才王县长为你的事打电话来了,是给你说情的。我刚才出去,就是所长把我叫出去说这事的。看样子,是你家里托人找的王县长。你呀,县长都给你说情了,公安局是他手下分管的,我们都得听他的,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最好说重一点。要是说得轻,县长调审讯记录一看,这么轻的案子找我,这不是看不起人吗?就会连问都不问了。

甄表民一听,知道周伟“着道”了。甄表民看着周伟,小伙子小白杨一样挺拔,虽穿着看守所犯人的狱服,但也难遮他的帅气。甄表民在心里叹了声。

甄表民清楚,这个案子里面的破绽很多。光刚才周伟说的这些,只要开庭时周伟在庭上一说,势必会打回公安局重审。可让他不明白的是,检察院是专门监督公安局办案的,为什么他们审批的时候会批捕呢?

这里面有蹊跷。结果不外乎两个,一是周伟说谎了;另一个就是李红那边有人,先用方法把审讯材料弄结实了。甄表民家在雪县,又是律师行里的,这些事稍一打听也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可他明白,他就是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4

离开看守所,甄表民心里沉甸甸的。每次来看守所接见犯人,都是这种心情。很多犯人犯罪,都是突然间一个错误的念头引起的。而这个周伟,他感觉,却是另一个类型。

对这个案子,甄表民心里渐渐理出一条思路。

而这时,手机响了。甄表民把车子停到路边,接通电话。

是白芬,口气很冲,你说给我打电话,咋没给我打?

甄表民被白芬这无头无脑的话问得一愣,怎么了?

白芬说,你不守信用!

甄表民的气一下子上来了,对你这样的人,我还要讲信用吗?

白芬说,你无耻!

甄表民挂断电话。铃声又响起来。甄表民一看是白芬的号码,又挂断了。可手机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甄表民索性关了机……

甄表民开车来到了事务所。刚进办公室,张主任带着霍处长和周伟的父亲来了。张主任问,表民,你手机咋关机了?

甄表民笑了笑,跟霍处长握手后说,我到看守所见周伟了。当时关了机,出来后忘了开机。

张主任说,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关机,以为你出什么事呢!

甄表民笑了笑,哪能呢。

张主任说,霍处长来想问一下周伟案子的情况。

霍处长说,我今天去你们这边来搞个调查,顺便到你们这里坐坐。

甄表民知道霍处长来的目的,就说,我从周伟那里了解到不少新情况,他说的和卷宗上有出入。

甄律师心思细,只要出手,就会有新发现。霍处长点点头说,你发现这些新情况,对周伟有利,还是无利?

如果要是真如周伟所说,那当然有利。甄表民说,当然,这事还需要核实,如果处理不好,容易和县检察院把关系弄顶。

霍处长点了点头说,作为我们律师,不光业务要过硬,也要会处理一些社会关系,不能意气用事。

甄表民点了点头。

张主任说,霍处长你放心,在处理这些关系上,表民还是有一套的。之后,张主任就留客,霍处长说,今天上午就在你们这儿吃饭。只是,今天我请你们。

张主任说,你来到我们这里了,哪能让你请我们!

霍处长把手一摆,这事就这样定了,我跟你说,今天这场酒是请甄律师的,你张主任,是陪客的!

大家都上了车,跟着霍处长到了一家鱼馆。

老板给他们安排在莲花厅。几个人进去,房间装修得很雅致。几个人分宾主坐下,霍处长坐主陪,张主任和甄表民坐主宾和副主宾,周伟的父亲坐副主陪。一看今天这酒场座次,甄表民便知是霍處长请客,周伟的父亲买单。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说到案子上。霍处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他的话很委婉,意思是,甄律师案子接得多,周伟的案子相对来说,经济效益少。当然,还说了很多,诸如有的律师半途抛车,原告和被告通吃了,更可恨的是,有的律师胳膊肘子往外拐,严重败坏律师队伍的形象,在社会上造成很坏的影响。

甄表民知道霍处长话里的意思。霍处长说这么多,是敲山震虎,潜台词无非就是怕自己在这个案子上不用心,或者跟原告女孩家的人走到一块去,成了不一心!

甄表民清楚,他得向霍处长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底线,就站了起来,敬了霍处长一杯酒,说,霍处长和我的当事人,你们请放心,我既然接了你们的案子,就一定把这个案子善始善终。把这案子当成自家的事,尽心尽力地辩护好,给当事人争取更大的空间。我今天在这里给张主任和霍处长表个态,我甄表民办案一定会遵守我做律师时的誓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绝不会做吃里爬外的事。说得再俗一点,就是原告是我的家人或亲戚,我也会该咋办就咋办,遵守我作为律师的原则!

甄表民这番话说得铿锵、敞亮,话音未落,霍处长就叫了一声好!他端起酒杯说,不为别的,就为你刚才这一番话,我敬你一杯!说完举起酒杯,干了。

甄表民也站了起来,双手端杯,一饮而尽。

张主任和周伟的父亲也端起酒杯陪着喝了……

酒喝得不是很多,甄表民明显感觉头有些沉了。回来的路上,甄表民问张主任,喝了几瓶?

张主任说,两瓶。

今天的主宾是他。张主任因开车,喝的是矿泉水;周伟的父亲今天是买单的,也不会喝多,算起来,这两瓶酒基本上都是他和霍处长喝的。甄表民又回想自己在酒场上的言行,不禁为自己那一番话脸红,从事律师行业十五六年了,在律师行当里也算是老人了,怎么一开口还和新入行的一样,表什么忠心啊?

自己这么想着的时候,不由得笑了。开车的张主任说,霍处长这几天就想来请你,我一直拖着呢。这顿酒你早晚躲不了,都得喝。

甄表民叹了声,是啊。

张主任话题一转,周伟这案子,你感觉难度怎么样?

甄表民说,是有难度。

张主任说,一般强奸之类的案子,开庭时女方不会到庭的,对你来说,这是好事。但有一样,就是要把女方那边安置好,最好写个谅解书,这样,法院在判决的时候,就没什么顾虑了。

甄表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甄表民话音未落,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眉头皱了起来。

看着号码,甄表民想了一会儿,拒接了。

手机又响起来。甄表民看了看,按了忙音。

张主任看了一眼甄表民,没有吱声,专心开他的车。

手机不屈不挠地响着,甄表民长出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女人的大嗓门迎面砸来,甄表民,你死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甄表民说,我告诉你,我就不愿接你的电话!说着,挂断了电话。

张主任眉头一皱,这么冲,谁?

甄表民叹了一声,我前妻。十八九年了,没跟我联系过,最近几天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个劲儿地给我打电话。

张主任“嗯”了声,你前妻的脾气够烈的,一点也不淑女。

甄表民叹了口气。

张主任说,怎么叹气了?

甄表民苦笑了下,以前,她的脾气虽然不好,但的确为我受了很多罪。这个,我感激。可我去外面上学,她跟别人好上了。这是我不能容忍的!我只好跟她离了。甄表民叹了一声,那个时候,她如果向我道个歉,或许我能原谅她,可她不光不道歉,还说该道歉的是我!

张主任说,听她电话里的声音,我能想象得到。

甄表民无奈地一笑,没办法,我们只能好合好散。

张主任问,当时她没有拒绝?

甄表民说,没有,她很平静。

张主任说,她那是对你没有情分了,所以一说离,她如释重负。

甄表民又叹了声,我们平静地把婚离了。她要孩子。我每月都要给她打抚养费。最让我伤心的是,我想看孩子,她从不让。有一次,同意见了,没想到孩子见了我,往我脸上吐唾沫!

张主任也叹了一口气。

甄表民笑了一下,这一切都是她导演的。你知道自己的孩子往自己脸上吐唾沫是什么滋味吗?我擦掉脸上的唾沫,走了。后来,我又偷偷去女儿的学校看她,她看见我大声喊叫,说我是流氓骗子,把我弄得很狼狈。从那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们娘俩。只是每到月初把钱打到女儿的账户上,一直打到女儿满十八周岁。

我能想象得到,你那时是多么尴尬,多么痛苦。张主任顿了顿问,那你前妻给你打电话有什么事?

甄表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永远不想再见这个女人!

5

甄表民醒来时,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点开,都是白芬的。还有一个未接信息,也是白芬的。信息上写道:甄表民,你个王八蛋,你女儿被人强奸了!

甄表民忙回拨白芬的电话。白芬接了。他说,你在信息上胡说什么?

白芬这次很冷静,我没有胡说,是真的!

什么?

咱们见面再说吧。

好,你说去哪儿?

白芬沉思一会儿说,我还是去你事务所吧!

甄表民想了想,那是办公的地方,咱们去“老地方”吧。

“老地方”是一家老牌的咖啡厅,环境好,以前他们常去。

白芬想也没想,说好吧,半小时后见。

半小时后,白芬走进“老地方”甄表民订的房间。看到白芬,甄表民一惊:白芬变化太大了,和十几年前判若两人,原来那个苗条俊秀的女人如今已变成一个臃肿倦态的家庭主妇。虽然来时也化妆了,可脸上的皱纹如一块石头砸在冰面上的碎纹,清晰、细杂,令人惊心。甄表民在心里叹了声,歲月真是一把杀猪刀。

白芬脸绷着,坐在甄表民的对面,气鼓鼓地看着甄表民——这个她曾经的男人。甄表民望着她,脸阴着要下雨。女人看样子来时是一肚子的气,想痛骂甄表民一番。可她看着甄表民的眼睛,心中的火由原来的熊熊燃烧慢慢地变小直至暗淡,目光先软了,她低下了头,低声说,本来不想跟你说的,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决定跟你说。

甄表民开门见山,你信息上说的是怎么回事?

白芬抬起头看着甄表民的眼睛说,小红被人强奸了!

小红?小红是谁?

白芬没看甄表民,低着头说,小红就是小薇。去了李家后,小薇就改叫小红了。

甄表民站了起来,狠狠地盯着白芬,你……

甄表民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把憋着的像拳头一样的气疙瘩生吞下去,问,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芬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菊花茶,叹了一声说开了——

小红,不,是小薇,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去上了个科技职业学校。学的是护理。后来嫌脏,就没干这个。她的一个同学给她介绍了工作,在一个超市做营业员,她就去了那个超市。说是超市,其实也就是个大代销点。是前段时间晚上发生的事,当时小薇要下班了,那个天杀的去了。小薇和他熟悉,没想到他喝了酒,到了超市,就强奸了小薇!

甄表民说,那个混蛋是干什么的?

白芬说,听小薇说,他在超市旁边的电缆厂干,是干销售的。

甄表民问,小薇呢?

白芬说,现在在家呢,这个事,对她打击太大了!

甄表民的肺快气炸了,如果小薇跟着他,是不会出现这种事的。当初他想去看小薇,白芬每次都不让去。一想起这些,他心里就燃起火。他说,你不是说你能保护小薇吗?你不是说你能让小薇不受伤害吗?

白芬抬起脸想反驳甄表民,但看到甄表民那恶狠狠的表情,长出一口气,低下了头。

甄表民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多,白芬来找他,他还没问她有什么想法呢,就说,这个事,你说怎么办?

白芬说,已经报案了,把那个混蛋抓起来了!

甄表民眉头一皱,抓起来了?这不是把那个混蛋绳之以法了吗?那你还找我干什么?

白芬看了看甄表民,说,你是当律师的,我是想问问,还能让那个混蛋给咱们小薇赔偿精神损失费吗?

甄表民眼里露出鄙视,女儿都这样了,这么急着找我,却只是为了钱。就说,你现在眼里只有钱,是吗?

白芬就提高声音说,我这么做,不是为小薇着想吗?

甄表民哼了声,你是为小薇着想吗?要是为小薇着想,就不会到今天这一步了!

白芬狠狠看了甄表民一眼,把要说的话生生咽下去,低声说,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来跟你商量小薇这个事下一步怎么办的。你难受,难道我不难受吗?白芬说着,泪流出来,她用纸巾擦了下眼睛,我听小薇说这个事后,肺都气炸了!

甄表民看了看白芬,想了想,把想要说的话咽了,现在小薇的情绪怎么样?

白芬长出一口气,现在情绪还可以,只是关在屋里不出门。

甄表民说,这样吧,我去看看小薇。

白芬没答应,她想了想,看着甄表民。甄表民也在看着她。

甄表民问,怎么,你是怕老李?

老李叫李国柱,是白芬现任老公,在一家国企工作。白芬说,我怎么会怕他?我是怕小薇不愿见你。

甄表民知道小薇为什么不愿见他,还不是白芬的缘故?想当年,自己去见小薇,小薇当面往自己脸上吐唾沫,不是她教的吗?

甄表民向白芬亮明自己的态度,我是她父亲,她为什么不愿见?再说了,她受到这么大的伤害,作为父亲,我难道不该去看看吗?

白芬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甄表民买了一些水果,随白芬一起,来到她的住处。

这是一处老小区。白芬住的是一套老式的三室一厅,一看摆设,就知道这房子的主人过得拮据,家具都是老式样的。看到这些,甄表民也明白了自己以前几次想来看小薇白芬都不答应的原因。有一次,都到小区门口了,白芬就是不同意让他进家。

家是女人的脸面,也是女人的隐私。一个女人日子过得如何,不要看她的穿戴、用的化妆品,因为穿戴和香味那是一面鲜,是表面,是会骗人的。家里的状况才是一个女人的真实写照:日子过得幸福与否,是不是勤于理家,一看家里的布置是否有条理,有情趣,就全知道了。甄表民是一个注重观察细节的人,眼一扫白芬的客厅,门口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沙发上丢着一些待洗的衣物,窗台好久没打扫了,积着铜钱一样厚的灰尘,他就知道这个家女主人的懒惰和潦草。一个在脏兮兮环境生活的人,她内心一定是不如意的。

白芬进门后叫了声小红。屋里没回声,但其中一个卧室里传出动静,白芬看了甄表民一眼,推开那个卧室的门,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一盆花。白芬先让甄表民坐下,她去了屋里。过了一会儿,白芬出来了,对他点点头。甄表民清楚,他可以进女儿的房间了。

见他进来,小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了。见女儿这么大了,甄表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看看女儿,白芬都不让见。

甄表民坐下了。看着这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孩,他真想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抱在怀里,给她拭去眼里的泪。他不知该如何劝说,沉默了会儿,问,那个混蛋是干什么的?

小薇没看他,低声说,他在电缆厂工作。

他问,你认识他?

小薇点点头,他常来超市买烟买东西。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叫周伟。

周伟?名字咋这么熟悉!甄表民一惊,想起最近接手的周伟强奸案。此周伟是不是彼周伟?甄表民心里一激灵,猛然冒出一个念头,就装着看手机,趁小薇不注意,按下录音键。

他问小薇,这个周伟是做什么的?

小薇说,他在大发电缆厂工作。

甄表民问,他认识他?

小薇点了点头。

甄表民问,你们正在谈着,是吗?

小薇抬起头看着他,疑惑地点点头。

甄表民的心提了起来,周伟去你那儿时是不是喝过酒?是不是你发信息让他去的?

小薇这次忍不住了,问,你怎么知道的?

甄表民一愣。从听到这个名字,他就有一种预感,没想到真的逐步应验了。他说,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

小薇点了点头,是的。之后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看着小薇,甄表民知道,作为律师,要为当事人保密,是不能向任何人泄露有关案子的信息的,哪怕自己最亲近的人,于是轻描淡写地说,听你妈妈说的!

小薇“噢”了一聲,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甄表民禁不住又问,既然你和周伟谈恋爱,怎么还和另一个男孩谈着?

小薇看了看甄表民,见甄表民也在看着她,就说,我是和王力谈着呢,周伟也想跟我谈,接触了几次,我感觉周伟还不错,比较正干,不像王力,天天开着车乱窜,不干点正事。

甄表民问,王力怎么知道你和周伟的事的?他怎么参与进来的?

小薇说,那天,我出了那个事,正好遇到开车来找我的王力。王力看我这么慌张,问我怎么了。我就把周伟欺负我的事说了。王力一听就急了,就要去找他,我拉住王力说,周伟想我的好事是不假,他没得逞。王力听了,说,那也不行,我非得收拾他一顿。我的女人,他也敢碰,他是不想在这里混了!王力就给周伟打电话了。

甄表民说,后来是你报的案?

小薇说,是啊。本来王力想把周伟打一顿,再讹他些钱,周伟不给,王力就打他,我怕周伟被打死了,就报案了。小红说完很警觉地问,你问这些干什么?你今天不是来看我的吗?

甄表民心里已有数了,说起周伟这个案子,小薇现在说的才是全部事实。因为她现在把他视为家人,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些出入。因为,小薇虽然说了,但说的只是她知道的事实,离事件的真相还有一定的距离。他不由得想起日本导演黑泽明的电影《罗生门》中几个人对一个案件的描述。这部电影根据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竹林中》改编,在电影中,武士、妻子、大盗各执一词,都说自己是凶手。凶手只有一个,是谁在说谎?每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但每一个人又都在说谎。当然,那个电影在说,每个人的话里都有真有假,可见,每个人都有良心上忌讳的事。电影让人们思考:人常要用谎言来文过饰非,以致事实的真相常常被歪曲和隐没,以此来暗喻人心的微妙和难以捉摸。

面对受到欺辱的女儿,甄表民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和愤怒。他觉得,小薇受到了侮辱,会很痛苦,可现在,他看到,小薇似乎并不痛苦,和白芬所说的有反差。

甄表民问,周伟被抓起来了,要是按强奸罪来判,下一步有可能判刑。这个事你想怎么办?

小薇说,其实只是想教训一下他,没想要他判刑。不过,想想他那样欺负我,就是判他刑,也活该!

甄表民知道有些话不能再问了。女儿通过这些话已经把一些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了。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慰。孩子,你受到这么大的伤害,我不能第一时间来看你,我是失职的,孩子,你受罪了!说到这儿,甄表民的声音有些哽咽。小薇抬头看着他,开始时,目光里还有冰的冷和硬,当看到这个以前曾叫爸爸的男人眼里泛起水雾时,她目光里的冰慢慢融化了。她的心乱了,说,你走吧,我想静静。甄表民想再说点什么。这时,手机响了,是雪县法院的号码。他走出小薇的房间,接通了电话。他代理的离婚案,后天上午开庭。

白芬看他出来,叹了口气。

甄表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心里的伤要痊愈需要时间。他只是对白芬说,这段时间,你多陪陪小薇。

白芬点了点头。白芬还想说什么,想了想,没说,只是问,你说,下一步怎么办?

甄表民知道白芬话里的意思,就说,不是已把那个混蛋抓起来了吗?你放心,法律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白芬冷笑一下,我听说,周伟那个混蛋的家人正四处活动,他们肯定会托人会找律师。到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受到制裁?

甄表民说,只要他犯了罪,就一定逃不脱法律的制裁,你要坚信这一点!

白芬说,法律制裁他,那是他应得的!可我们的女儿呢?她能得到什么?能得到应该得到的赔偿吗?

看着白芬那双贪婪的眼睛,甄表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低下了头。之后又抬起来,坚定地说,我想会的!

6

甄表民回来后又仔细看了周伟的案宗,看着看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周伟的这个案子,女方就是自己的女儿李红。他清楚,按照回避制度,他是应该回避的。

甄表民思考了一夜,他摸了几次电话,想把这个情况告诉张主任。想了想,又放下了。心想,明天下午去所里,当面跟张主任说吧。

第二天来到所里,张主任正在办公室接电话,看他进来,用手指了一下沙发,意思是让他先坐,就接着打电话。打完电话,张主任问,你有什么事吗?

甄表民说,周伟的案子,我不想做了。

张主任很愕然,怎么了?

甄表民轻轻笑了一下,没怎么,我突然不想做了。不然,你再安排别人吧!说完起身走了。张主任张着的嘴好半天没有合上。

下午回到所里来,张主任没让他走,说,秃山那儿新开了家羊肉汤馆,听他们说,非常有特色,今晚我请你!

甄表民知道张主任为什么请他,想了想说,好吧。

在秃山的羊肉汤馆里,张主任要了两瓶啤酒,他俩一人一瓶。张主任什么也没说,喝着啤酒等羊肉汤。

甄表民知道张主任请客的原因,他看着张主任问,还记得前两天我前妻给我打电话吗?

张主任点了点头。

甄表民说,我昨天见她了。

张主任嗯了声。

甄表民继续说,她其实是想跟我说一件事。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大。

张主任问,什么事?

甄表民说,就是我女儿被强奸的事。受害的那个女孩,就是小薇!

小薇?小薇是谁?

就是我前妻带走的我的那个女儿!

什么?这次轮到张主任把眼睛瞪成了乒乓球,怎么会这样?

这几天白芬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就是要说这事!

张主任想了想,叹了一声,如果这事是真的,你的确不适合再做周伟的辩护律师了。

甄表民也叹了口气。

张主任眉頭皱得很紧,表民,让你代理这个案子,是霍处长定下的,如果要换人,必须跟霍处长说一下。我在想,这个事,怎么跟他说。

甄表民又叹了口气。

你不要愁,车到山前必有路,只是,这个案子,咱们当时跟霍处长说得板上钉钉,现在马上变卦,霍处长对我们怎么看?

张主任说的恰是甄表民心里想的。他点了点头,长叹一声。

如果是这样,还不能让霍处长知道为什么换人,传出去,对你是不利的!张主任说,最后怎么样,还不好说,但有一样,你得有个准备,如果霍处长不答应,这案子你还得扛着!

甄表民闭着眼点了点头,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第二天上午,甄表民早早来到法院,他要出庭辩护胡月的离婚案。九点左右,胡月和他的那个老实男人来了。男人先到,胡月是坐另一个男人的车来的。

九点半,离婚案准时开庭,在庭上,胡月的男人很冷静,也许是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男人什么也不说,只是定定地看着女人。甄表民作为律师,在庭上沉着干练地陈述了他们必须离婚的缘由。最后他建议胡月,虽然离婚了,但毕竟夫妻一场,有些事情,是不能一下子割舍了的,有些事情两人应协议解决,这样对谁都好。

男人听他说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在男人那目光里,甄表民感觉自己很渺小。

胡月是王八吃秤砣——铁心了。男人长叹一声,叹得胡月一激灵,叹得甄表民心里一疼。男人很平静。胡月以为,男人一定会情绪失控,跟她闹的。可今天,男人平静得让她害怕,让她摸不透了。她自以为了解这个男人,现在才明白,她只了解他的脾性,没真正了解他的内心。男人苦笑一下说,既然如此,我同意。

男人苦笑的时候,胡月的心一下子酸了,有点儿心疼。

男人很爽快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看男人签了字,胡月并没流露出多少兴奋,反而很失落。她对男人说,你说的那个事,我答应你。

甄表民知道女人说的那个事是什么。

男人说,我想好了,你让去,我去;你不让去,我还得去!我对老人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胡月没说什么,看着男人,不知为什么,泪水哗地流了出来,胡月忙擦了,然后急匆匆走了。

男人对甄表民说,谢谢你!

甄表民有些愧疚,我帮不上你什么。真的,你是一个好人。

男人摇了摇头说,我也做过错事。不管怎么样,我说过的话,不能不算话!

甄表民不知说什么好,转身离开了。

甄表民从法院回到事务所,来到办公室刚坐下,手机响了,号码不熟悉,他忙接了,是周伟的爸爸。

周伟的爸爸问,甄律师,你去见孩子了吗?

甄表民稳了稳情绪,说,见了。孩子一切都好,你不要牵挂。

听说儿子没受多少罪,周伟爸爸看来是放心了,口气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他问甄表民何时再去看守所,甄表民不知怎么回答他,就说,过两天再说吧!

周伟的爸爸说,那就谢谢你了。

刚放下周伟爸爸的电话,张主任的电话过来了。张主任说,表民,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甄表民说,好。

张主任在看一个案宗,看甄表民过来了,指了指一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甄表民坐下后,张主任看着他苦笑一下,这两天我就跟霍处长联系,刚开始我说你最近手头工作太忙,不然我给调换个律师。霍处长开始没同意,还把我批评一顿。我把实情跟他说了。他很生气,以为你是推辞找借口。今天一上班,我专门去了霍处长办公室。我说什么霍处长都不信,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非要让你去找他。如果你说是,他就同意调换律师。这样吧,你下午和我一块兒去一趟,咱们跟霍处长说说?

看着张主任那无奈的笑容,甄表民心里不是滋味。这事不怨霍处长,因为当时来找他做律师时,说得信誓旦旦。在酒场上,他向霍处长等人都盟过誓的,可如今他毁约,不愿意做了,让人家很被动。人家能不生气吗?

甄表民知道张主任是真心替自己着想,心里十分感激,就点了头,说,好吧!

7

下午刚过三点,甄表民午休起来后擦了把脸,又拿起周伟的案宗。张主任过来了,见甄表民在忙,笑着说,走吧,咱们去霍处长那儿!

甄表民看着张主任笑了笑,笑得有点苦涩,叹了声,不去了!再说,去了,我说什么啊?

张主任一愣,眉头皱了起来,看着甄表民。甄表民说,刚才午休的时候,我又仔细想了,作为律师,这个案子,我既然接了,就处理到底吧!

张主任很诧异,你愿意继续办这个案子,我巴不得呢,可是……张主任不说了。

甄表民明白张主任下面想说什么,就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我是案子被侵犯人的家属吗?不就是我该回避吗?

张主任笑了笑。

甄表民说,我本来想,我该回避,是怕在案子的辩护过程中掺进自己的主观情感。因为,被伤害的人毕竟是我女儿。

张主任看着甄表民,甄表民接着说,可我又想我是一名律师,刚入行的时候我就曾立誓,做一名让委托人放心的律师,做一名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律师!

张主任叹了声,有些东西,说好说,做很难。你要是做周伟辩护律师,按法律程序讲,是不符合规矩的,根本开不了庭!

甄表民“嗯”了声。

这时,张主任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他“嘘”了一声,是霍处长。

张主任按下接听键,霍处长,我们正要往你那里赶呢!

手机里说你们不要来了,我一会儿到市司法局有个会议。我想了,既然甄律师不想代理那个案子,就是我不答应,他也不会好好为那案子出力,与其这样,不如算了。

多谢霍处长理解!张主任说到这儿,看了一眼一旁的甄表民,说,不然,我再找个律师,找个和甄律师一样棒的律师。

霍处长说,算了,你们处理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这个案子,你们就不要过问了。说完挂了电话。

张主任看着手机,又看了眼甄表民,笑了笑,当然,那笑是苦笑,是无可奈何的笑。

这一切,甄表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张主任……

张主任知道他想说什么,忙用手制止他,你不要说了,这个事就到此为止吧。好了,咱们现在该忙什么就忙什么,这一页就掀过去了。张主任说完,走了。

看着张主任的背影,甄表民心里不是滋味。他清楚,为了他,张主任被霍处长“将”了一军。他知道张主任是为他好,处处在为他着想,可是,张主任其实并不了解他的内心是怎么想的。

他想起自己为什么走律师这条路,并且走得那么义无反顾。那是因为他的父亲。父亲是个老实农民,一辈子谨小慎微,可在他15岁那年,却因家里的一块地而牵扯进一场官司。

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大事,就是父亲的自留地被村主任的侄子占了。这块自留地靠着路边,村主任的侄子王个看中这块地,强行占去了。他父亲打不过王个,就去镇上告,镇上法庭来人了,找他父亲谈,说,那块地你不是让给王个了吗?父亲说,我的地,怎么会让给他啊?没有的事!法官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明让给人家了,又出尔反尔,不承认,你这不是小孩子撒尿和泥玩吗?父亲说,你咋这么说呢?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把地让给王个了?法官说,肯定是有证据的!要没证据,能这么跟你说吗?再说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就是那么点地吗?下一步,让王个他叔在别的地方给你划一块就是了!父亲说,我那块地是靠着公路的好地!法官说,再好的地放在你手里也就是块地,要是放在王个手里,这块地可要发挥大作用了!

父亲当时说啥也不愿意。法官说,这个事我是一手托两家的,是来给你们俩调解说和的,既然你不愿调解,你坚持要我们审判,我们就尊重你的意见。但有一样,我告诉你,只要上法庭判,你一定会输的!

父亲不信这个邪,一条道走到了黑。终于等到开庭,父亲和王个都去了镇上的法庭。在庭上,王个拿出一个父亲盖章同意把那块地出让给王个的协议书。上面写着,父亲因向王个借了五千元钱,愿意拿路边的那块地给王个做补偿。证明人是村主任和村文书。协议下面还盖着村委会的章。协议上虽没父亲的签名,但有父亲的印章。父亲从怀里掏出印章一看,一模一样。当时就傻了,他从没给这个协议书盖过章啊!还有,他从没借过王个的钱啊!一看这个协议,父亲就明白了,王个想他这块地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做好了局。那个印章,的确是自己的,父亲想破了头皮,也没想起什么时候用印章给王个盖过协议书。他只记得一年前村文书问他要过印章,说父亲快六十了,村里统一办老年优待证。父亲当时就把印章交给村文书,过了两天,村文书把印章还给父亲。

这件事后,父亲病倒了,病了好久才好。当然,这中间,村文书去看望父亲,告诉父亲,协议书上的印章是他盖的,是村主任让他这么干的,他没办法。父亲听了长叹一声。村文书是身不由己,父亲不怪他。父亲气就气这个子虚乌有的证据——协议书。村文书告诉父亲,把证据坐实——弄协议书这个点子是他们前面庄上的一个在城里当律师的给王个出的。那个律师姓胡,叫胡志。所以父亲当时恨死了这个胡律师!

后来他做了律师,父亲知道了,专门把他叫到跟前,让他对着去世的爷爷的照片发誓,做事一定不能坏良心,一定不能像前庄上的那个胡律师一样祸害人!父亲说,当律师就要把心放正,心里要有正义,不能有偏向,要说句话砸个坑,对得起自己端的这个饭碗!

他是跪在父亲跟前发的誓。发完誓,父亲长叹一声说,孩子,以后你要照你说的去做,你的脊梁骨才不会有人戳;你要是不這样做,你自己,我们一家老小也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他在父亲面前发的誓却永远没忘。进入律师这一行以来,他就是按照他的誓言来做的。为此,他才有了今天。

他想,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做周伟的律师了!

他决定去找霍处长!

第二天一早,甄表民没跟霍处长联系,直接去了他办公室。在路上,甄表民接到白芬的电话。他把车停在路边,问,有什么事?

白芬问,你是律师,按你以往办案的经验,那个坏蛋能赔咱女儿多少精神损失费?能赔到二十万吗?十万也行,你说能吗?

听了这话,甄表民一阵恶心,白芬给他打这个电话,目的很明确,就是钱。他强压着内心的厌恶说,这个事,不好说,能赔多少,法庭说了算!

白芬有些不死心,那,最少能赔多少呢?

甄表民说,这个我真不知道,能赔多少,也只有法庭判决了才知道!

白芬有些气愤,你的嘴就是严。我就是想问问能赔多少,你是律师,你就根据以往的案子的赔偿数目,说个大致数就行。

甄表民说,每个案子的案情各不相同,有的赔得多,有的赔得少,像小薇这个,你再问问小薇,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就知道了!之后他挂了电话。

霍处长刚到办公室,当甄表民进门时,霍处长愣了下,坐在办公桌后连起也没起,只是用手一指沙发,让他坐。

霍处长没理甄表民,接着埋头写着什么,过了几分钟,抬起头来问,我不是跟张主任说了,我同意了你的请求。张主任没跟你说?

甄表民说,张主任跟我说了。我不同意。

霍处长一愣,脸色一变,什么?什么你不同意?

甄表民说,第一,我没跟你提出请求,所以不存在你同意我的请求。第二,周伟的案子,因为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庭,我不同意这案子再转给别人做。

霍处长急了,什么?你不同意?你是这个案子受害人的直系亲属,你说你应不应该回避?

甄表民说,我和受害人有血缘关系,这是谁也更改不了的。按说,我的确该回避!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为当事人辩护的!

霍处长说,你和被害人有这样的关系,并且你是律师,法庭是根本不会开庭的!

甄表民说,这个我考虑到了。我知道怎么去做。

你怎么去做?

我有办法。请你相信我,我是一个理性的人!

霍处长哼了一声,你是一个理性的人?有时候,理性的人也会感性!过去为什么朝廷任命的官员都不在本省当官?就是怕感性做事。所以那个时候就实行回避制度,所有本省的官员都不在本省,都到千里以外的外省去做官!

甄表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霍处长,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我只想告诉你,我是一名律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霍处长问,这么说,你还是想继续接周伟的案子?

甄表民点了点头,很坚定。

霍处长紧紧盯着甄表民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声说,你先回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8

甄表民前脚刚进办公室,白芬后脚就进来了。见是白芬,甄表民很惊诧,你,你怎么来了?

白芬白了甄表民一眼,脱口说,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我为什么不能来?

甄表民被白芬呛了,想反驳,想了想,没意思,问,有什么事,你说?

白芬说,我回家问了小红,你猜小红怎么说?

甄表民心里已经有数,故意问,怎么说的?

白芬说,小红说,周伟根本没有把她怎么样,她是为了不让周伟挨王力的打,才故意报案的!

甄表民说,可小紅说的是周伟强奸她啊!

白芬摇了摇头,说,没有,小红说没有。

甄表民说,小红报假案,这可能要构成诬陷罪。后果很严重,要是追究下来,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白芬说,你看这样行不?

甄表民看着白芬,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肯定有事要麻烦他。

白芬说,这个事已经这样了,周伟那边肯定会找律师的,你打听一下他找的律师是谁。

甄表民很警觉,你让我打听这个干什么?

白芬说,你们都是干这个的,好打听。打听到了,你私下跟那个律师说一下,让他在辩护时留点心,并且让那个律师跟周伟的家人说,让他赔我们精神损失费!

甄表民白了一眼白芬说,你还有事吗?

白芬说,没了。

甄表民下逐客令,你要是没事,可以走了!

白芬看甄表民对这事不积极,说,我这么做,是为了小红!

甄表民反问,你是真为了小红吗?

白芬愣了一下,她冲着甄表民说,你别忘了,小红也是你的女儿!

甄表民说,我一直知道,她是我女儿,可是,我没有想到,她跟着你,竟变得那样陌生!还有你,变得越来越可怕!

白芬的声音高了起来,你!猛然意识到是在事务所,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看着白芬的背影,甄表民长出了口气,唉!

一个上午,甄表民心里都乱乱的,有种说不出的烦。他清楚,自己这是心乱了。想想自己去霍处长那儿,想想自己说的话,他真是有些脸红。要想成为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律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话都好说,可火炭没有落到他的脚面上。但不论如何,人是不能亏了良心。周伟虽有不对,但小薇就对了?现在的孩子啊!可如今,白芬还想借这个事捞钱,自己想一想都替她脸红,真是可恨!

再退一步想,如果白芬没和自己离婚,白芬是自己的家人,如果她来要求自己做这件事,自己能不答应吗?

甄表民有点拿不准了……

第二天早上,甄表民一进事务所,还没到办公室,就接到周伟父亲的电话。周伟问他最近有没有去见他儿子,儿子最近怎么样,案子还有多长时间开庭。听了他的话,甄表民明白,不想让他做代理律师的事霍处长没有对他说。他就耐心地对周伟父亲说,他近期就要去,不过请他放心,孩子在那里没事的。

放下电话,甄表民想,我现在是不是再去看守所去一趟呢,要说去,也该去了,就一些事情再向周伟询问取证。可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去呢?

这时,张主任端着茶杯过来了。张主任一进门就说,哎呀,我老家的这些人啊,真是得寸进尺,要修路前段时间给他们捐了六千,已经把钱打给他们了,他们嫌少,又第二次来要我捐,非得让再捐四千,好凑够一个整数,唉,在他们眼里,我的钱就像是大水冲来的一样!

甄表民笑了下,没说啥。说起他的老家,以前村里也有修桥修路建学校的事,也来找他捐钱。他当时回答得很干脆,要是王个把他家的地还给他,让捐多少他就捐多少;如果还不了,对不起,一分钱也不会捐!来人听他这么说,就灰溜溜地回去了。从此,村里再有什么捐款的事,也不再找他。

甄表民也叹了一声,没办法啊,谁让咱们出生在那里啊!

张主任没接他的话,等了会儿,说,昨天晚上,霍处长给我打电话了。

甄表民很平静,没有问,他清楚,霍处长给张主任来电话,结果不外乎两个,一个是继续让他做,一个是不让做。如果相信他,霍处长就会继续让他做;如果不相信,那就换别人来接。毕竟,这关系着一件案子的成败,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会拿着义气来赌!

张主任没想到甄表民这么沉得住气,他看了一眼甄表民,笑了下,问,你找过霍处长了?

甄表民点点头。

张主任说,我不让你做周伟的辩护律师,是在保护你!你呀,书生气太足!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说和做,有时是不好统一的啊!

甄表民问,这么说,霍处长已经不同意我再做这个案子了?

张主任摇了摇头。

甄表民说,那么说,同意?

张主任也摇了摇头。

这次轮到甄表民皱眉头了。张主任笑了下,霍处长说,你对甄表民律师比较了解,你来决定。把球踢给我了!

甄表民问,你决定了吗?

张主任说,我的决定很好说,我想听听你对这个案件的态度,还有,你如果继续做,这个案件能达到一个什么效果?

甄表民觉得张主任这么信任他,没必要兜圈子,就说,你是咱们所的领导,也是兄长,掏心窝子地说,我是律师,我时时刻刻没有忘记自己是干什么的。作为律师,我很理性。情是情,法是法,这个,我还能分清,我相信自己的良知!

张主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甄表民说,对周伟这个案件,我想做无罪辩护。

做无罪辩护?这个,太有难度了,张主任皱着眉头问,你有几成把握?

甄表民本来想说有个百分之八十呢,因为他有和女儿的谈话录音,这是证据,最直接的证据,也是最有力的证据,但这是他的撒手锏,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亮出来。话到嘴边了,他又咽了下去,想了想说,事在人做,事在人为。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就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按我的辩护经验,如果我们往这方面使劲,多找一些有利于周伟的证据,这个案件就会峰回路转,会达到我们设想的结果和目的!

见甄表民说得这么有信心,张主任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办事严谨的人,很有原则。这一点,恰是我看好你的原因。可有很多事情,是不以你意志为转移的。别人的事,我们怎么都好做,心一硬就过去了。可人是有情感的,事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情感关是最难过的啊!

甄表民一言不发,注意听着。

张主任说,这不是坚持不坚持原则的问题,这是人性,人生下来都是自私的!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从事法律工作的人来说,得会把握度,有很多人因为我们的用心辩护而免受刑罚,避免了牢狱之灾;可还有一些犯罪嫌疑人,因为我们的走心,从而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甄表民点了点头。张主任话锋一转,现在霍处长把球踢给了我,我心里很纠结。对你,我是完全信任的,可对人性,我心里没底。

甄表民微笑了一下。

张主任说,不说别的,就像你刚才看到的,我们村的人集资修路的事,我本来计划拿五千,多一分不拿。后来经不住村里人劝说,拿了六千。当时说好了,多一分也不拿了。可谁能想到,村里几个人一来我办公室劝,我不是又拿了四千吗?我其实很反对这个事,可最后,我又成了这个事的拥护者和支持者!

甄表民笑了下,轻轻“唉”了一声。

张主任说,人啊,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甄表民说,我理解你说的。可我和你有些不同,我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听了甄表民的话,张主任已经完全明白甄表民的意思和决心了。他说,因为我对你的了解和信任,我决定,这案子还是由你来做!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和缜密,一定会给当事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甄表民给张主任重重地点了下头,好,谢谢你的信任!我继续接这个案子,但辩护律师我不做了。

什么?你说什么?

甄表民说,你来做辩护律师!

这次轮到张主任惊呆了,你说什么?我做律师?

甄表民说,对,你来做。

张主任说,这个案子我可是没过手啊!

甄表民一笑,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張主任说,这样行吗?

甄表民胸有成竹地说,行,一定行!

看甄表民这么肯定,张主任说,好,那我就接手!你把这个案件案宗里的材料给我复印一份,我看一下!

甄表民点头说,好!

9

甄表民把复印好的案件材料送到张主任办公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一看号码,是白芬的。他清楚白芬想问什么,就挂断了。

甄表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白芬的电话又打过来了。甄表民想了想,按下了接听键,里面传来白芬的声音。

甄表民平静地问,你有什么事?

听声音,白芬显得很惊喜,昨天回到家我就在想,在想……

甄表民没有吱声,他转念一想,按下了录音键。

白芬说,我在想,你是律师,你是懂法律的,你要做咱女儿的律师,这个精神损失费,一定会给的!

甄表民哼了声,心里越来越看不起白芬。女儿这个样子,她不光不问清原因,反而想从中渔利。别说周伟没有强奸女儿,就是强奸了,这是什么钱?这样的钱,能拿吗?拿了不烫手吗!甄表民按捺不住心里的气,问,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你问清女儿这是怎么回事了吗?

白芬说,正因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才让你做小红的律师嘛!我也打听了,只要咱们咬住他强奸咱女儿了,那孩子家再找律师也没用,法官判的时候还得向着咱!

甄表民哼了声,你不要把法官想得那么弱智,你以为法官都是不长脑子的?判定有没有罪,根据的不是你说什么,而是证据!再说,法院不是你们家开的,什么事都向着你,法律维护的,是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白芬说,你别给我上课,说这些大道理,我现在就是想让周家的孩子赔偿咱们!

甄表民说,那孩子要是有罪,赔偿你,这是应该的!可人家孩子没罪,你硬要人家赔偿,你这样做,不是丧良心吗!

白芬说,我丧良心,你们律师才丧良心呢!明明有罪,你们会辩护成没罪!你们钻法律的空子,你以为我不知道?

甄表民说,我们的辩护都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我们的辩护都是经得起法律验证的!

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白芬说,你们律师和法官都穿一条裤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甄表民义正词严,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律师和法官,他们都是在按原则和行为规范做事,他们都是在维护社会的公平公正,都是在尽最大力量维护法律的尊严,你那是对法官和律师的误解!

我误解?冷血,无情,对你,我才是误解呢!白芬说完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握着手机,甄表民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波澜。他长出一口气,把手机放下了。

甄表民重新拿起周伟的案卷,想从审讯入手,从第一手的材料里找出对自己辩护有利的新发现。看着看着,甄表民明白,该再去看守所一趟了……

周伟看到甄表民时,眼里露出欣喜。甄表民说,对你的案子,我还有几个疑点,这次来,想再深入了解一下,你一定要如实说,好好配合!

周伟忙点头,你问吧,你问什么,我一定如实说!

甄表民问,你和李红认识多久了?

周伟问,从现在说,还是从出事的时候说?

甄表民说,从出事的时候说。

周伟想了想说,有三个多月了!

甄表民说,多几天?

周伟说,十多天吧,那是我调到销售科的第三天。销售科的同事给我接风。接风是在李红超市旁边的饭店。当时我路过超市去里面买了两盒玉溪,就是那时候认识李红的。买过东西后我们就留了电话号码。

甄表民问,是你问李红要的号码,还是李红问你要的号码?

周伟说,是我问李红要的号码。

甄表民问,你要李红就给你了吗?

周伟说,是的。我先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李红。我说,我在大发电缆厂销售科上班,以后我们科要是需要烟酒什么的,我好跟你联系。

甄表民问,她就这样把手机号码给你了?

周伟说,是的。

甄表民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谈的?

周伟说,之后没几天吧。我又去她超市里买东西,我跟她开玩笑说,我还没对象呢,我看你不错,我们处对象,可以吗?她说,好啊。

甄表民问,就这么简单?

周伟说,嗯。

甄表民说,后来是你跟她联系的,还是她跟你联系的?

周伟说,我第二天给她发信息祝她快乐,她也给我回了信息。就这样,我们就联系上了。

甄表民说,你们单独约过会吗?

周伟说,约过。几乎每周一次。

甄表民问,你们接过吻吗?

周伟说,接过啊!

甄表民问,有几次?

周伟说,有很多次。每次约会我们都会拥抱接吻的!

甄表民点了点头,问,你能说清楚你们第一次接吻的时间吗?

周伟想了想说,大约是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天我说想亲亲你,她就把眼闭上,让我亲了。

甄表民说,李红当时没拒绝?

周伟说,现在年轻人约会时接吻拥抱什么的,都是很正常的事啊。只要两个人互有好感,是不会拒绝的!

甄表民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就离开了。

甄表民决定见见白芬。

白芬一听甄表民想见她,答应得很干脆,好,你说在哪儿见?

甄表民说,我去你家!

白芬略一沉吟说,好吧。

甄表民说,对了,你让小薇不要远离,我也想再看看她。

白芬说,好。

下午,甄表民就到了白芬家。白芬家看来精心打扫了,比上一次来时干净很多。白芬也刻意打扮了一下,脸上施了淡淡的粉底,打开门看到甄表民时,她的声音比以前温柔了很多,说,进来吧。

甄表民问,小薇在吗?

白芬用手一指女儿的房间说,在房间呢!

甄表民“嗯”了声,然后坐下了。

白芬用纸杯给甄表民倒了一杯水。甄表民问,你家老李呢?

白芬说,我说你要来,他躲了。

躲了好。不然,见面尴尬。甄表民想,这个老李是明白人。就说,你这几次打电话说的那个事,是你和小薇的意见,还是老李的意见?

白芬说,与他们两个无关,是我个人的意见。

这个事,光听你的我不答应,我要听听小薇的意见。

白芬说,这个家我做主。小薇也聽我的!

甄表民说,那我也要见见小薇,我想听听她怎么说。

白芬看着甄表民,发现他目光很坚定,一丝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对视了一会儿,白芬的目光先塌了,软了,叹了声说,好吧。

白芬上前拍了一下女儿的门,门开了。甄表民站起身的同时,把手伸进口袋,偷偷打开了录音笔。

见是甄表民进门,李红的头一转,不看他。甄表民清楚为什么。他进了屋,随手把门关上。

屋内,李红面无表情,看甄表民进房来,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甄表民说,还是为了你的事。

站在门口的白芬就贴在门口仔细听,里面传来李红的声音,我的事不要你管!

甄表民说,你母亲几次三番打电话,想让我问你的事……

这时,白芬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李的,低声骂了句,王八蛋,不放心我!她忙离开李红的房门口,拿起手机,到了自己的房间,问,什么事?

李老说,我问一下,你的那个甄律师到了吗?

白芬说,来了一会儿了。

电话里问,怎么样?

白芬问,什么怎么样?

电话里说,你那个前夫,对你怎么样?

白芬说,他来只是和闺女见面,什么对我怎么样?

电话里嘿嘿笑了两声,你和老相好没旧情复燃?

白芬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电话里说,好了,我知道,你不会跟他眉来眼去的,我放心你,要不放心,我会出来吗!

白芬说,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真是白跟了!

电话里说,他对你说怎么能多要精神损失费了?

白芬说,没有。他在小红屋里,跟小红说话呢!

电话里交代,你去听听,听听他们爷俩说的啥!别让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着别人数钱!

只有我卖人家,谁敢卖我?白芬说,你太小看我了!

电话里说,好好好,我小看你了,你聪明!电话说完挂了。

白芬扣死电话,低声道,我帮别人数钱,我是帮人数钱的人吗?说着,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分钟,她端起茶几上的茶喝了几口,然后,蹑手蹑脚到了小红的门口,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里面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到白芬的耳中。白芬越听越感觉不对,她气得一脚把门踢开,指着甄表民的鼻子说,我在门口听半天了,怎么感觉你不是在帮我啊!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气势汹汹的白芬,甄表民丝毫没退缩,一字一句地说,我这是在救你,在救小薇!

你胡说,你这个骗子,你给我滚!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甄表民平静地走出小薇的房间,走出房门口时,甄表民一停,说,孩子,错了,就要改。做人,不能亏良心!说完,甄表民走出白芬的家门。身后传来白芬气急败坏的骂声,甄表民,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10

这天,甄表民作为法律援助律师,去雪县法庭参与了一个经济纠纷案子辩护。就是县里的一个单位前几任领导留下的工程款,不给施工方。施工方把那个单位告上法庭。甄表民作为施工方的律师,在法庭上陈述了理由。

这案子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施工方给你建好了,质量又过关,你付给人家钱款,天经地义。可这活儿是前任领导做的,后任和前任有矛盾,后任在还款上就故意拖。欠钱我承认,就是没钱还。好几年了,钱一直没还上。施工方被拖得没了脾气,只好把那个单位告了。

这次辩护很成功,法庭当庭判决:限十日内必须还上施工方的拖欠款,否则,强制执行。

施工队的那个包工头要请甄表民吃饭,甄表民推辞了。他回了办公室。刚到办公室坐下,门被敲响了,声音怯怯的。抬头一看,是胡月的丈夫——那个在庭上给他下跪的男人。

男人胸前带着个黑孝章。

甄表民看到男人一愣,男人见了甄表民,有些不好意思。

甄表民问,你,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说,我是来向你说声谢谢的!

向我说声谢谢?

男人“嗯”了一声。

甄表民指了指他胸前的孝章,你是给谁戴孝?

我前妻胡月的母亲。男人看了看孝章,说,老人家临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胡月对不起你。她替女儿向我说声对不起!

这是一个重诺的男人,甄表民问,胡月的母亲病重期间,你一直都去看她吗?

男人点点头,我天天陪在老人家身边。我和胡月离婚的事一直瞒着老人家,其实老人家早知道了。

甄表民点了点头。

男人说,老人家走了,我的心事也了了。我以后不会再去她家了。

甄表民明白男人为什么这么说,点了点头。

男人说,我答应过老人家,我会给她送终!

甄表民心里一暖,“嗯”了一声。

男人看了看胸前的黑孝章,说,你是个好人,谢谢你!说完给甄表民深深鞠了一躬,走了。

甄表民追出门外,看到男人慢慢远去的背影,他扬了扬手,想喊住他安慰一下,可他不知怎么说,就让那个男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这时,甄表民收到雪县法院快递来的开庭通知,周伟的案件定于一周后在县法院第二法庭开审。

看着开庭通知,甄表民就想到一周后的开庭,当然,对这件案件,他先做一下推演。在他的辩护阶段,他怎样说,从什么角度说,说什么,才能让法官们信服。

根据以往他对此种案子的辩护经验,为了保护受害人,这种案子一般不公开开庭,女方一般不出庭。可是,他对白芬这个女人太了解了,如果白芬出庭呢?他该怎么进行辩護呢?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甄表民决定,下午他去看守所见周伟。

周伟看到甄表民来了,惊喜的眼里满是慌张。甄表民问,开庭通知你收到了吗?

我上午知道的。周伟面无表情,眼里满是可怜和恐惧,从收到开庭通知到现在,我心里一直在发慌呢!

每一个犯罪嫌疑人收到法庭的开庭传票时都会这样,特别是初犯,一直到开庭,都睡不好觉。甄表民说,你的事在那儿摆着,也不是什么大罪。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该吃吃,该睡睡。你就是当成心事了,又能改变什么?

周伟说,我也劝自己,可就是不由人,自己想得很多。

甄表民说,不要胡思乱想。你的这个案子,按我以往的经验,判,也不会超过五年的。

周伟说,你这样一说,我心里也就亮堂了。我就当是开庭时判了我五年!

甄表民说,但你要争取。我辩护是一方面,你为自己争取也是很大一方面!

周伟很懊恼,我怎么争取啊,我的供词上是那样说的,我还签了字!我真是浑了,我咋着了他们的道呢!

甄表民说,关于口供的事,这个很重要,是对你判刑量刑的重要依据,你要在法庭上陈述前因后果。无论法庭相信与否,你都要找机会陈述!

周伟说,好,我记下了!

甄表民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伟摇了摇头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有了。

甄表民说,你再好好想想……

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了。这期间,霍处长专门来事务所一次,重点是交代甄表民和张主任在这件事上要做好功课,看看还有什么证据要补充。临走时,霍处长紧紧握住甄表民的手说,我相信你,你会做好的!甄表民只是重重说了五个字,我会尽力的!

甄表民把案宗看了一遍,把和女儿小薇的两个录音又听了一遍。心想,光有这些证据,还是不够有力,要是小薇能出一张谅解书或证明,那就更有胜算了!

这时,甄表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没接。过了会儿,手机跳出一个信息,是那个陌生电话,他打开信息:我是李红,有事。快回我电话!

甄表民的心一紧,李红给他来信息,有什么事?

甄表民打了过去,电话通了,是小薇!

小薇说,我是李红,我要见你,有事要跟你说!

甄表民说,你在哪里?怎么见?

小薇说,我今天出来了,现在在你们事务所东边不远的一家叫“花枝俏”的花店里,花店是我朋友开的,你快点来吧!

甄表民说,好,我马上过去……

甄表民赶到“花枝俏”花店时,李红正站在花店门口张望。花店里很冷清,没人,甄表民眉头一皱,李红说,这是我朋友开的,她刚才出去买东西了,让我给她看着店。

甄表民开门见山,小薇,不,李红,你有什么事?

李红说,你那天跟我说的,我好好想了,我不能害周伟!

甄表民说,你能这样想,这说明你是个有良知的孩子!

李红低下了头,之后又抬起来说,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的。

什么事?

你走后,这几天,我妈和李爸都在外面跑。

李爸?

李红说,我现在的后爸,以前我一直不叫他爸爸。那时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爸爸!后来,我在心里把你叫甄爸,把他叫李爸。

听到这儿,甄表民心里一热,泪一下子涌上来,他感觉自己眼睛模糊了。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听李红说。

他们两人前几天回到家,很高兴,李爸说,我找的这个律师是个老律师,你这次见了怎么样?我妈就说可以。你原来跟我说,我还不信,通過这几天的接触,这个人肯定能帮我们打赢官司!李爸还说,你不是信任你那个前夫吗?你找了几次你前夫,怎么帮的你?说不定是来看你笑话的!

甄表民问,你知道这个律师叫什么名字吗?

李红想了一下,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当时听我妈问李爸,这律师是哪里人?李爸说地瓜镇的。就听我妈说,和甄表民是一个镇的,靠得住吗?李爸说,是我朋友的表哥,你放心,肯定会和咱们穿一条裤子!对了,我妈说胡律师胡律师的,对,姓胡!

甄表民想地瓜镇上的律师,自己镇上有几个干律师的他了如指掌。李红说的这个胡律师,难道是那个他永远忘不了的胡律师吗?

李红看甄表民满脸凝重,说,这几天想跟你说,一直没抽出身。我帮不上你什么,只是给你提供这个信息。快开庭了,如何应对,如何辩护,你看着办吧!

甄表民一惊,李红怎么知道自己是周伟的辩护律师了?就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李红轻蔑地哼了声,难道还要我说明吗?除了我妈傻,天天自以为聪明,其实是标准的傻瓜。从你第一次去我家,我心里就有一种预感。你第二次又去了,你问我的那些话,当时派出所那些人也问过。再说,你是一个律师,还劝我不要丧良心,笨脑子也能想到,你很可能接手了这个案子!不然,不会这么说!

甄表民吃了一惊,没想到李红这么心细如发。以前自己光觉得她是小孩,现在才明白,孩子长大了,自己会分析问题了。

甄表民问,你既然这么聪明,那我想问你,我和你妈,你想谁赢?

李红叹了声,这个事是因我而起,这边是你,那边是我妈,还有周伟,我都不希望你们输,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甄表民说,孩子,你既然不希望周伟输,我希望你能出具一样东西。

李红问,什么东西?

甄表民说,你要出具一张证明。证明你和周伟是谈恋爱,周伟并没强奸你。

李红有些犹豫,这……可……

甄表民知道李红心里在想什么,就说,如果没有你的证明,周伟一样会坐牢的!孩子,对你,只是一张纸,或者你妈妈的一顿责骂;可对周伟,那是他的一辈子啊!

李红咬了咬嘴唇,沉思了一会儿,狠了狠心说,反正我已经对不起妈妈了,好,我写!

甄表民说,好,孩子,我说,你写!

李红说,好!

拿到李红写的证明书,当然,这张证明不光是证明,也是谅解书。李红写道:我和周伟是在谈恋爱,周伟对我做的行为我完全谅解,不会怪罪,更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拿到李红写的这张谅解书,甄表民长出一口气。为了把这个案子做到万无一失,甄表民想,还有必要和张主任一起去趟看守所,再见一次周伟。

甄表民把这想法和张主任说了,张主任当即同意了。

周伟看到甄表民和张主任的到来很激动。但看到张主任,还是有些愕然,问,他是谁?

甄表民说,他是我们律师事务所的张清义主任,是位有名的律师,因为一些原因,明天你的案子将由张律师来为你辩护。

周伟愣了,那你呢?

甄表民说,我也会在场,我将会协助张主任,为你辩护。

张主任说,你的案宗我看了,情况我都了解,明天就要开庭了,你再想一想,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周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现在想想,没什么了。

张主任点了点头,明天在法庭上,你一定要稳住自己,记住,该说的一定要说,要争取。你是给你自己争取啊!

周伟说,我记下了!

回来后,甄表民和张主任又就明天在法庭上的辩护做了推演。一直推演到晚上十一点,两人才满意地离开。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甄表民和张主任准时来到雪县人民法院第二法庭。让他俩愕然的是,霍处长早到了。

霍处长看到他们来了,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到一旁的旁听席坐下了。张主任在辩护席上坐下,打开了他准备好的资料。甄表民在他身旁证人席的位置坐下了。

门口又进来两个人,一个是白芬,另一个是个满头花白头发的人。看到白芬,甄表民在心里长叹了口气。这样的审判,女方和女方家人一般是不会出席的,可今天白芬却出席了,甄表民清楚,白芬来是为了什么。

白芬看到他,面上一惊,但转而都是愤怒。她愤愤地在旁听席后排的座位坐下,用眼剜甄表民。甄表民很坦然,装作没看见。那个和白芬一起来的满头花白头发的人坐到了张主任对面的辩护席上,甄表民清楚,那个位子是原告律师的。看来,李红给他提供的信息是对的。这个花白头发的人,就是白芬请的那个胡律师!

看张主任打量他,胡律师对其一笑,以示礼节。张主任装作没看到,又继续看他准备的辩护材料。此时,旁边的甄表民摸了下口袋里的录音笔,想了想,把录音笔从口袋里取出来,攥到手心里。

九点十分,雪县检察院公诉科的科长王清和一名女科员也到庭了。他们是这个案子的公诉人。随着他们的到来,开庭必到的人都如数到齐了。

王清来到座位上坐定,抬头看了看双方的辩护人,什么也没说,从包里掏出他的公诉词。

九点半,法庭开庭。

今天的审判长是雪县法院刑事庭第三庭的楚庭长。甄表民跟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楚庭长的审判风格非常了解。楚庭长这人严谨认真,不好说话,特别在对刑事案件的审理上,泾渭分明,但有一样,楚庭长很公正。

11

随着周伟被两名法警押到被告席,审判正式开始了。

开庭伊始,楚庭长先例行程序介绍了当事人李红的基本情况,宣告了被告人周伟涉嫌强奸罪,宣告了合议庭组成人员及本案的公诉人王清和双方的辩护人。甄表民这才听清,李红所说的这个胡律师叫胡志。说起这个胡志,甄表民想起那個烙在他记忆深处的名字,想起父亲告诉他的那个律师的名字,是的,甄表民清楚,给他们村王个家出馊主意的就是面前的这个胡律师!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波澜。

法庭宣布进入调查阶段。公诉人王清宣读起诉书,被告人周伟,夜晚进入当事人李红的超市,采取威吓等手段,对李红实施了强奸。

没等王清宣读完起诉书,周伟就大声说,我冤枉!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没强奸李红!我没有!楚审判长一愣,制止周伟,被告人保持肃静,现在还不到你回答问题的时候!然后问公诉人,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王清说,没有了。

楚审判长问周伟,刚才公诉人宣读的公诉书你是否听清了?

周伟说,听清了。

楚审判长问,你是否对公诉人宣读内容有异议?

周伟说,有!我没有强奸李红!是李红发信息叫我到超市去的!

显然,王清没想到周伟会当庭翻供。公诉人王清问,请被告人回答我,你对我宣读的内容是否有异议?

周伟此时情绪有些激动,说,当然有异议。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去李红的超市,是她发信息让我去的!

胡律师站起来问,就算是李红打电话让你去,是让你去强奸她的吗?

周伟说,当然不是。可我到了超市后,李红拿话一激我,我就抱她了。说起来,我本来只是想见见她,没想和她发生关系的!

胡律师说,这就是说,你和她发生关系了!

周伟头低下了,然后又抬起来说,可我的东西很软。我不行。

胡律师说,只要生殖器有接触,就说明你已强奸她了!

周伟说,我没有!我没强奸她!

审判长敲了一下桌子,肃静!请注意法庭纪律,一个一个地说!

在他们进行辩证的时候,张主任一直在把握着时机。他清楚,一个好律师,你辩护得再好,如果时机把握不好,也是事倍功半,起不到应有的效果。好律师的辩护要“好钢”用在刀刃上。他用眼角扫了一下霍处长,霍处长正在注意听着;看了一下甄表民,甄表民面容沉静,双眼定定地看着放在他面前桌子上的一个信封,张清义知道,那里面的物件,是决定这个案件输赢最关键的证据。

此时,胡律师站了起来,开始辩护,审判长,刚才被告人在撒谎。他说没有强奸原告,原告为什么要报案?并且,审讯原告的审讯书上,原告也在他的审问笔录上签了字。现在,我只想问一下被告,在派出所对你进行审讯期间,审讯人员对你刑讯逼供了吗?或者说,审讯期间打你骂你对你用刑了吗?

周伟说,没有。

胡律师说,要是没有,这就是说明,审讯记录上的供词是真实的。这个强奸案是成立的,目前证据确凿,我请求审判长依法判决,鉴于被告人不老实认罪,恳请法庭从重判处!

甄表民向张主任点了一下头。张清义清楚,该自己出面辩护了,他站起来说,审判长,我作为被告人的律师。请求发言。

看到一直默不作声的被告律师要求发言,大家把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张清义身上。

审判长看了一下张清义,说,好,那就请被告周伟的律师辩护。

张清义说,我作为周伟的辩护律师,在进行辩护之前,请求法庭允许我推荐一个人。因为这个人,对这个案件的是非曲直,以及如何判决起决定性的作用,他能告诉我们事实的真相!

楚审判长沉思一下,说,好,法庭允许!

张清义把手一指说,我所推荐的就是这位甄表民先生!

甄表民手摸了一下口袋里的录音笔,站了起来,说,我今天来到法庭上,心情很复杂。我首先向法庭陈述我的身份。

楚审判长说,请讲!

甄表民说,原告的母亲在,我想请原告的母亲白芬女士回答!

审判长目光转向旁听席,问,原告的母亲白芬女士在吗?

白芬在听众席上站了起来说,我在。

审判长问,刚才甄表民先生说你知道他的身份。请你说出他是什么身份?

白芬说,他是我的前夫。他还是李红的生父!

白芬话音刚落,除了张主任和霍处长,大家都惊呆了。

甄表民接着说,白芬女士说得不错。我是原告李红的生父。我和白芬女士在女儿四岁的时候离婚,当时女儿叫小薇,后来女儿判给了白芬,改名叫了李红。我想问问白芬女士,我说得对不对?

白芬说,是这样的!

甄表民说,我这样说,只是想让原告的母亲确认,我是原告的生父。说着,他把桌子上的那个信封拿起来,取出里面的证件说,这是我和白芬的离婚证,里面有一张判决书。说着,他把离婚证呈交给了法庭。

审判长和大家还在惊愕中,甄表民接着说,我希望法庭允许我先给大家播放一个录音,因为这个录音关系着真相。

审判长说,好,法庭同意你播放。

法庭鸦雀无声。甄表民从口袋里掏出播放器,按响了播放键。

播放的是他第二次去见李红时的谈话:

(女):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男):还是为了你的事。

(女):我的事不要你管!

(男):你母亲几次三番打电话,想让我问你的事。

(女):她是财迷。她掉进钱眼里了!

(男):我知道你是个明理的孩子。我想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告诉我。

(女):什么话?

(男):那个叫周伟的,他到底强奸你了吗?

(女):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没有!

(男):真没有还是假没有?你可要跟我说实话,不然,你会葬送你自己和那个叫周伟的!

(女):没有,他没强奸我。

(男):你们是不是恋爱了一段时间?

(女):……

(男):你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女):是。

(男):你喜欢周伟吗?

(女):嗯,喜欢。

(男):你喜欢周伟为什么还要给别的男孩子交往?

(女):你是说王力?他是混社会的,常到我超市里买烟什么的。

(男):你和他谈了吗?

(女):他想跟我谈。他的家境不错,条件也不错,人长得也可以。我一直没许口跟他谈,就是因为他是混社会的,靠不住。

(男):你是在什么时候认识那个王力的?

(女):我认识他有一年多了!

(男):比周伟早?

(女):早多了,早半年多。

(男):嗯,当时,周伟去你的超市,是你給他发信息让去的?

(女):嗯。我有几天没见他了,所以就给他发了信息,问他干什么了,咋不来见我。到我快关门的时候,他去了,他还喝了酒。

(男):你知道他喝酒了,还把他放进屋里?

(女):我们当时不是谈着呢嘛,再说了,他开始很老实,没有对我怎样啊!可后来,后来,他就动手动脚了!

(男):他怎么就动手动脚了?不是好好的吗?

(女):你不要问了好不好?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男):孩子,这个很关键,因为什么会动手动脚,是你的原因还是周伟的原因?

(女):这个事怨我,我用话语激他了。我一激他,他就往我身上扑了!

(男):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说的吗?

(女):我问他,这么晚来,有什么企图?

(男):周伟怎么说的?

(女):周伟说,是来强奸我的!我就说,你光嘴硬,你敢吗?

(男):你就这样用话激的周伟?你呀,小薇,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既然,这个事发生了,你为什么要说周伟强奸你呢?

(女):这都是王力的事,周伟走后没多久,王力开车过来,我当时才想关门走,王力下了车,他的鼻子灵,当时闻到酒味了,就问,谁来过?我就跟他说是周伟来过。王力可能感觉到我和周伟好了,他发现了地上丢着的卫生纸,拿起来逼问是怎么回事,我只好说是周伟强奸我。后来,王力就逼我打电话给周伟,让周伟拿三十万。

(男):唉,你呀,你真是太傻了!

(女):我真是太傻。我咋就听了王力的话呢!这些天,我就是在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咋就这么浑啊!

(男):你知道吗?强奸罪可是法律规定的八大重罪之一。强奸罪要是成立,最低判三年,罪行严重的无期徒刑、死刑的都有!

(女):你说,周伟这个得判几年啊?

(男):这个不好说。我不是跟你说了,最低三年!

(女):那这样,我不是把周伟害了?

(男):他要是强奸了你,他这是罪有应得,是活该!但如果不是这样,你就是在害人!

(女):你说,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男):孩子,做人不能亏良心。你要想不亏良心就到开庭的时候去法庭,在庭上,和法官们把事情讲清楚!

……

甄表民按下停止键。法庭上鸦雀无声。甄表民说,刚才我播放的是我和女儿,也就是当事人李红的谈话,从这个谈话可以知道,周伟和李红的事情,第一,没有威吓;第二,不是强奸。还有,在昨天,当事人李红找到我,交给我一个证明,也是谅解书,我现在转交给法庭。

甄表民说完,把李红写的证明呈给了审判长。回到座位上,甄表民说,对于这个案子,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我只希望审判长能公平、公正地判决这个案子,不要冤枉无辜的人!

听甄表民说完,张主任长出一口气。霍处长转眼看了看张主任,会心一笑。庭上的人都面面相觑。而此时,醒悟过来的白芬的骂声却在法庭上炸响了,她气急败坏地骂,甄表民,你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胡志律师站了起来,审判长,刚才原告生父播放的录音只能作为一个参考,连佐证都算不上,我们只相信公安部門的审讯证词!

周伟申辩,不是这样的,审讯时,审我的两个警察说,你的这个事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赔两个钱就完了。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也不过是走过场。我当时知道他们是在忽悠我。后来有个审我的人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回来后问我,你跟咱县的王县长熟识?我一个工厂的工人咋会和县长熟识,就摇头。那个审我的人说,哎呀,刚才王县长为你的这个事打电话来了,是给你说情的。我刚才出去,就是所长把我叫出去说这个事的。看样子,是你家里托人找的王县长。县长都给你说情了,公安局是他手下分管的,我们都得听他的,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最好说重一点,县长好过问,你要是说得轻,县长调审讯记录一看,这么轻的案子找我,这不是看不起人吗?所以,我就信了这两个警察的话,就按他们说的签字了。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没半句假话!

楚审判长听了眉头皱起来。法庭继续按审理程序走。辩论程序后,楚审判长又问,公诉人和原告、被告还有什么证据要展示的吗?甄表民说,我这支录音笔里有我和女儿李红,还有和我前妻的几段录音,这里面的谈话都是真实的,也是这个案子最直接的证据,我现在把它交给法庭。

楚审判长又问了一句,你们双方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大家都摇头说,没有了。楚审判长说,如果大家没有什么要说的,现在,法庭要进行合议,休庭……

这时,胡志来到甄表民跟前,狠狠地盯着甄表民问,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甄表民两眼直盯着胡志,一字一句地说,你听着,我告诉你,因为我是一名律师,我不能做亏良心的事!

胡志用手指着甄表民,你……唉……然后气冲冲地走了。

当法警押着周伟要离开时,周伟挣脱了法警,对着甄表民,扑腾一下子跪下。看着跪在眼前的周伟,甄表民心里一阵哆嗦,他对周伟说,你抬起头来!

周伟仰起头来看着甄表民。甄表民抬手扇了周伟一巴掌,那巴掌很响,很脆……

甄表民的这一巴掌把所有在场的人都打傻了。之后,甄表民丢下众人,扬长而去。

看着甄表民远去的背影,周伟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一个星期后,法院宣判:周伟无罪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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