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与《高兴》中的人文关怀比较

2022-05-30 10:48樊昕媛
文学教育 2022年7期
关键词:刘庆邦神木贾平凹

樊昕媛

内容摘要:《高兴》与《神木》分别是作家贾平凹与刘庆邦的重要作品。尽管两位作家创作背景有所差异,但他们在各自的作品中都突出表现了底层人物的基本生存面貌,并力图深入探求底层人物所处的社会环境,表现出一定的社会批判意识,揭示了社会环境挤压下人格的扭曲与人性的挣扎,在发现并忠于现实生活的同时,更在现实中完成了很大程度上的超越,抵达人情,人性与人的心灵深处。

关键词:贾平凹 《高兴》 刘庆邦 《神木》 人文关怀

刘庆邦的《神木》以矿区和矿工生活为背景展开,讲述“底层”群体中矿工的境遇,并于2002年获得老舍文学奖,仅在次年《神木》便由李杨导演改编为電影《盲井》,并获得了诸如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等许多国际上的大奖。而贾平凹几年后创作的长篇小说《高兴》也获得了学术界的评论家及作家的肯定。他的《高兴》的主人公是刘高兴,他以自叙的人称,以诙谐、幽默的口吻叙述了他自己以及伙伴出走乡村进入城市以拾破烂为生的生活,在2009年的春节,著名导演阿甘将其改编成为春节档电影在全国各大影院上映,,更是将作品掀起又一次的欣赏评论的高潮。两部作品均聚焦底层人物的生存悲欢,属于“底层文学”的代表作,同时也是底层叙事跨媒介转换的杰出代表,取得了广泛的社会关注,这些相似性成为笔者以这两部作品为例来探究底层叙事的缘起。

一.底层面貌的呈现

无论是小说《神木》、《高兴》还是改编后的电影《盲井》、《高兴》,都呈现出对于底层的生存状态的客观化呈现,小说作品更在他们的生存之苦中挖掘深层的社会原因,表现出一定的社会批判意识。

(一)生存状态之思

《高兴》通过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从刘高兴的视野中展开以刘高兴为例的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主人公刘高兴用卖血卖肾的钱盖新房,为了生存,为了成为城里人,他来到西安,但是无论在农村还是在城里的他都同样面临着异常艰难的生存困境。吃的是干霉馍,挂面,包谷掺糊糊,土豆片;日常步行或者架子车;住在池头村的剩楼里。天空是被许多电线分割的,狭小不完整的“筛子”,楼梯上是堆积拥挤的各式各样的破烂纸袋,甚至在“五富的屋里,黄八做饭的伙房顶上,厕所棚上都堆满了要去废品收购站出卖的纸质、铁器、塑料等不同类别的破烂”[1],虽然居住在城里,但是他们的生活环境俨然是垃圾场一样恶劣的存在。

改编后的电影《高兴》尽管在整体上呈现出喜剧风格,但是城市繁华明朗的生活画面,例如地铁,汽车,高楼大厦与破旧脏乱的仓库居住环境,老旧三轮车,成堆蛇皮袋画面的快速切换和鲜明对比中,随处可见的仍然是这群底层人物基本生存状况的艰辛。

而小说《神木》中的底层的矿工们的居住等生存环境是只有一半在地上”的窑工宿舍,这里没有窗户,灯光昏暗,铺着破烂谷草的地铺,而他们工作的地方是漆黑的窑底,里面是低窄的巷道,简陋的支护,面目狰狞的岩石,随时面临着塌方的危险。比之《高兴》中的物质生活匮乏,生活环境恶劣而言,刘庆邦笔下的底层矿工甚至连起码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电影《盲井》使他们的生存环境得到了更为直观化的表现,整个电影晦暗的色调低沉的音乐营造了一种压抑的氛围,而电影直观渲染下的自然环境显然会比文字更具感官冲击力,无论是煤矿旁边的荒凉萧瑟还是矿洞的黑暗逼仄都在调动人的视觉冲击的同时,带来更强的心理冲击。

(二)社会环境之艰

贾平凹在将目光投入底层人物表层的生活现状的同时,还将目光发散开来,由个人生存的苦指向更广阔的社会层面,表现出一定的社会批判意识。

在小说《高兴》里主人公高兴对自己身体上的累是这样说的:“即使是每日腿累得发胀发肿,到晚上烧一盆热水泡泡也就是了,但拾破烂却是世上最难受的工作,它说话少”[2],他认为自己是风刮过来的一片树叶或一张纸,或是木桩,是石墩,是没有任何存在感可言的。他们讨好说话,小心做事,却仍旧得不到这个城市人们的基本尊重。它们及其渴望融入城市,得到城市人的尊重,但却屡屡碰壁。目睹了肇事逃逸的刘高兴为孩子打抱不平,挺身而出,以命相拦,却仍被司机无视;公安警察们办案子必须要住大宾馆,孟夷纯被逼当妓女只为了筹钱给哥哥的案子破案……在西安这个城市里,还有在工地起重机高架上的民工以自杀抗议拖欠工资,小区里入室盗窃杀人案悬而未决的案件,因拆迁矛盾引发械斗进而引起长时间交通瘫痪等等社会事件,从刘高兴的故事里折射出的这些事件,或隐或显地反映着作者对于社会的批判,暗含了底层生存之难的社会原因。

电影《高兴》以喜剧性的画面、欢快的音乐以及单纯明朗的人物性格,简化了人物形象,也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原著对社会层面的深入表现。譬如说,原著中孟夷纯为妓赚钱的原因是为了筹集破案永的经费,但是却改成了更为积极向上的原因——读书上学,但是作者贾平凹在《高兴》后记中所叙述的那个以拾破烂为生的商州同乡的女儿失踪被拐的事件,可见小说中的故事有其现实依据,但是电影这样的改编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社会批判层面的含义。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电影尽管需要去迎合消费者心理与获得大众市场,它却以一种隐而不显的方式表现出对底层人民的悲悯,从而达到引起大众关注的目的。比如五富的呕吐物从天而降,洒得西装人士遍身都是的这一情节,也可以看作通过对城里人的嘲弄,批判社会贫富悬殊状况。不管是城里人还是和他们一样挣扎在底层的人们都在嘲笑他们“破拾破烂的”,实际上就是揭示了所谓“笑贫不笑娼”的拜金主义的社会现象,是对于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一种真实写照,对这个社会病态的另类谴责。

如果说《高兴》或隐或显的在一定程度上折射着某种社会现实,那么在小说《神木》乃至其改编后的电影《盲井》便直白地显示出着更为强烈的社会批判意识。窑主企图给钱息事宁人是宋金明、唐朝阳等人作案得手的关键。在他们索要赔偿费的过程中,窑主的担心是:县上有关人员会借矿区死人这件事狮子大开口,趁机敛入大量钱财。煤矿内发生的事件折射着社会的黑暗面,同时通过宋金明、唐朝阳的所见所闻使人物与煤矿外的社会发生联系,譬如说在阐释宋金明和唐朝阳走上用点子的法子犯罪的原因时,作者提到了一位老乡对他们二人的热心“教育”,唐朝阳在用这样的方式获得不义之财时还能遇到同行,村长意识到铁军可能失踪遇害,叮嘱他们出门在外千万要小心等等,都在不同层面勾勒这个尔虞我诈、人心可怖的黑暗社会。

但是电影经过改编后却并没有回避社会现实,它在这一点上与《高兴》不同,对于社会的不义、官僚的腐败、既得利益者对底层大众生存权利的蔑视,呈现出更为鲜明强烈的社会批判态度。通过对电视中播报贪官新闻的侧面透露,矿主的诸如:“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等骇人话语的直接表达,还有诸如乞丐、民工、按摩小姐等挣扎在社会底层人物生活场景的画面呈现,从正面和侧面,听觉与视觉全方位多维度展现了社会环境的腐烂面,其根源也由此直指不完善的社会制度和不公正乃至丑恶的社会风气,可以说影片比之小说打上了更为强烈的批判色彩。

二.底层苦难的深掘

直面人性是一个作家的坚守,面对生存状态之苦和社会环境之艰,底层的自我救赎之道呈现出人性与道德感的背离,这种背离将底层所需承担的苦难进一步加深,从而进入一种可悲的两难境地。

(一)欲望中的人性之恶

“社会从物质匮乏到全面物质化,人的身体成了欲望的盛宴,人对金钱的索取也到了疯狂的地步。人性扭曲,人性泯灭随处可见”[3]。在小说《高兴》中,韦达被韩大宝敲诈,五富感到遗憾仅仅是因为没有从工地偷成东西拿去市场上卖,甚至像小说中的主人公刘高兴这样一个被作者赋予安贫乐道、苦中作乐品格的积极人物,得知了杏胡夫妇如何从“鬼市”中发财,也迫不及待要去试一试。甚至为了金钱,去收售医疗垃圾,赚不义之钱发不义之财,此刻的刘高兴曾对黄八、五富自诩的“君子谋道,小人谋食”的君子之言早被抛掷脑后,在极端的生存压力和社会环境的挤压下,底层对物欲的渴望就更加强烈,欲望不断膨胀,侵蚀着人性,人性也逐步走向异化。

《神木》中描述的这些底层矿工们,处于城乡夹缝的尴尬地带,他们不单是面对传统道德和现代文明挤压,还要面对和承载着现实的生存压力和来自都市的多方欲望的诱惑,在光影之下的人性斑驳便显得尤为突出。为了快速得到更多的金钱,以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农民工唐朝阳和宋金明在下煤窑挖煤的过程中借助于黑漆漆的礦井,把寻找到的“点子”杀害,再伪装成受害人家属的身份用报警去威胁讹诈矿主,从而为自己求得巨额赔偿金。这种凶残的以杀害生命为赚钱的手段本身就揭示了底层人物身上变异惨烈的人性之恶。

(二)良知中的人性挣扎

《高兴》中的高兴、五富、黄八等人,日常生活面临着人类最基本的生存困境,而他们对于物质生活的渴求,对于尊严的渴望迫使他们在自我内心与所处社会中不断挣扎寻找困境的出路。看到杏胡的生活比自己好,他们明知不正当心里胆怯还是违背道德去“鬼市”和不法分子做黑暗交易,为了多挣钱,违背良心去收医疗垃圾......如果说社会给了他们作恶的环境,那他们在底层苦苦挣扎的过程中,也构成甚至是加深了黑暗的那部分,只是这种结果,也许并非出自他们的本意,这种指向有关人性自身的深远的悲剧和深层的苦难使得底层人物陷入可悲的泥淖。

同样,小说《神木》在人物宋金明再作恶和为善的两端痛苦挣扎,人性的复苏和泯灭可以再他的身上同时显现。一方面,他和唐朝阳一样残忍并且狡诈,另一方面未完全泯灭的良知在他身上使得这个人物呈现出矛盾与挣扎。在杀了第三个“点子”元清平后,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与不安,回家过年时,宋金明碰见村里人打招呼、递烟之际,会心情紧张、脸色苍白;他亲切抚摸着刚上小学的女儿的头,给妻子买了金耳环,给儿女买了新衣服,带了烟和酒去看望村支书,又主动帮助邻居铁军嫂凑齐上学的学费。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他是一个好公民,黑漆漆的矿井之下却是一个杀人魔。在面对唐朝阳的怀疑时,他一方面为自己辩解说:“我同情他,谁同情我?”但是另一方面,元凤鸣对自己的无限信赖和单纯如纸的不设防心理,也让他产生了元风鸣就是自己的儿子的错觉,引起他内心对这个孩子的无限爱怜,另外,当他发现元风鸣就是被自己曾经杀死的“点子”元清平的儿子时,他的恻隐之心也让他陷入了自我挣扎之中。

三.人文关怀的展现

米兰·昆德拉认为,作家的根本使命是深刻洞察人类存在之根本,作家不仅需要关注故事趣味,还需要将故事表面的趣味性推向更加形而上的层面,去发现人类生活的缺陷和不完美,然后通过反思而升华来超越这缺陷和不完美。所以,底层叙事在发现现实并且忠于现实的同时,更需要在现实中完成超越,从而抵达人情,人性与人的心灵深处。

(一)客观呈现的现实悲剧

贾平凹在谈到他的《高兴》时,是这样叙述他的创作愿景的,在作者贾平凹看来,在这个鲜有大技巧和大精神的时代,于其期待文学作品成为一代经典,不如让自己的作品反映当下,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留给人们,留给时间,最后成为历史篇章的记录。他说:“能写出来让更多的人了解,我觉得我就满足了”[4]。也许正是因为作家贾平凹的这种客观平和的写作姿态,忠于现实忠于自己,使得小说《高兴》中主要人物拥有了普遍性,他们不仅代表刘高兴自己,还为这个时代中千千万万进城农民工代言。也是因为他对社会底层大众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图景的质朴观察,对生命本身意义的不懈探寻,方才让作品在表层的喜剧性语言中彰显出深刻的悲剧性,体现出底层书写可贵的人文关怀。

(二)超越现实的人文关怀

刘庆邦认为文学的本质是使人向善,劝善是文学的本质,这就使得他的小说在对人性黑暗的一面的揭示中体现出作家深沉的人文关怀[5]。这种人性关怀体现宋金明返回家乡之后的家庭生活流露出来的温情,以及邻居出现变故时的悲痛心情,这些无不触动他原本坚硬的心,他的动摇正是人性苏醒的预兆,这也使得他最后对元凤鸣产生同情。而始终作为受害人的“点子”元凤鸣也并没有索要大笔赔偿金,尽管这是他应得的,他只是说出实情,得到了一点路费作为赔偿。最后小说写出了这个孩子的迷茫,他站在道路的中央为前路在何方而迷茫。因此尽管小说揭示了人性恶的一面,但对于真善美的期待与呼吁才是小说的旨归。作者最可贵的地方,是在于虽然写了人性的幽暗,却不忘人性的光。他悉心发现良知流露的地方透出人性的光,“因此在悲剧的地方,也生出飘香的花草,让美的气息在此流动,那是唯有大爱的人才有的情怀。”[6]

正如“神木”这一题目中所昭示的,所谓“神”便是一种敬畏,在作者那里,煤是老了的大树变成了神,于是将煤赋予了神性。在这片土地上,“神木”无处不在,但是恶之花也在这片土地上绽放,那些苦痛、灾难以及罪恶不断上演,在题目中就寄托了作者对社会的反思和深切的人文期待,和对于人性救赎的渴望,作家的悲悯救赎情怀使得《神木》投射出人文关怀的光芒,提升了“底层文学”宝贵的精神品位。

注 释

[1]贾平凹.高兴[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106.

[2]贾平凹.高兴[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106.68

[3]夏瑜.一个人的记忆就是一个人的力量[N].南方周末,2004-07-08.

[4]贾平凹.高兴·后记(一)·我和高兴[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440.

[5]刘庆邦.从恋爱写信开始[J].作家,2001,(1).

[6]孙郁、刘庆邦:《在温情与冷意之间》,《北京观察》2004年第5期.

(作者单位:扬州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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