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视角下电影《囧妈》的人物形象解读

2022-05-30 14:20刘春艳
文学教育 2022年7期
关键词:徐峥女性主义

内容摘要:电影《囧妈》以徐伊万跟随母亲卢小花赴莫斯科的经历为主线,以徐伊万与妻子张璐的家庭矛盾为辅线,在双重家庭关系交织的叙事中探讨了作为同等社会个体的女性与男性追求独立及两性如何相处的问题,影片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打破了传统性别角色的约制,体现出鲜明的性别觉醒与性别独立意识,具有浓厚的人性解放气息,在此意义上可以说这是一部既有温度、又有深度的女性主义佳作。

关键词:《囧妈》 徐峥 女性主义 社会性别理论

当代社会性别理论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以后的西方女权运动中,经过女性主义学者的充分阐发,成为学术界一个重要的理论概念和有效的分析工具,深化并拓展了西方各个人文社科领域的研究视野。它最鲜明的观点就是“社会性别”(Gender)不同于生物性别(Sex),它强调社会性别(Gender)是一套基于人类生理上的性别(Sex)差异而发展出来的文化观念,两性的性别角色例如关于男强女弱的一贯认识,是被社会文化习俗、观念塑造出来的,而不是天生如此,即通常所说的“文化建构论”。这是对波伏娃学术成果的继承与发展,1949年波伏娃在其鸿篇巨著《第二性》中从人类发展历史的宏观层面用翔实的材料全面揭示了性别等级秩序的社会化过程,表达了一个中心观点:女性作为附属于男性的“第二性”是被社会塑造出来的。后来凝练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塑造出来的”。①改革开放以来,社会性别理论随之进入中国知识界,为众多人文社科领域的学者所熟悉并运用。

2020年1月25日,本计划在院线上映的春节贺岁档电影《囧妈》,因为新冠疫情的爆发改为网络在线免费上映。然而,作为21世纪内地最为成功的囧系列喜剧电影的收官之作,《囧妈》由于“电影自身喜剧功能的失效、理性精神的缺失与浓重的说教色彩,令观众的审美期待与映后的口碑表现形成了巨大的断裂”②,遭遇了徐峥作品前所未有的低分差评。尽管如此,我们不应据此就粗暴地忽视或抹杀作品所体现的鲜明性别意识以及进步的性别观念,这恰恰是影片导演在人到中年之际不断思考和希望传递的价值与意义。

基于此,笔者主要借鉴女性主义社会性别理论,对影片塑造的重要人物角色进行分析和解读,希望能够厘清《囧妈》的积极性与闪光点,以期对影片有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和认识。该影片以徐伊万跟随母亲卢小花赴莫斯科的经历为主线、以徐伊万与妻子张璐的家庭矛盾为辅线,围绕母子、夫妻等中国式亲情关系,探讨了作为同等社会个体的女性与男性,尤其是女性(她们不单是妻子、母亲,她们更是她们自己),在现代化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如何摆脱传统男权社会性别观念的束缚,追求自我梦想的实现,努力诠释和书写一个“人”活着的社会意义与精神的独立自由。

一.母亲卢小花:女性一贯身份的反思

从影片的命名《囧妈》即可管窥,母亲是影片首要反思的女性角色。母亲卢小花出身于北京知识分子家庭,曾经是莫斯科中国大使馆的一名护士,特别爱好唱歌,担任合唱团的主唱,会讲一口流利的俄语。年轻时因为错失一场在莫斯科红星大剧院代表中国大使馆的演出而抱憾终身,因而她希望晚年时儿子可以陪伴自己到莫斯科演出,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母子故事发生的物理空间,即由北京开往莫斯科的K3列车,事实上象征着卢小花的逐梦之旅。影片一开始的卢小花虽然年界古稀,但注重保养,浑身上下依然散发着知识分子文艺女青年热情、充满活力的迷人气质,尤其是对自己梦想的追求和渴望。她与儿子的对话尽管不无置气成分,但恰恰是自己内心的真实表白,“你妈是最差的吗?”“我就是特殊,48年前在莫斯科代表中国大使馆演出”。可以看出,自始至终,卢小花追寻理想的愿望从未泯灭,这也为她后来特立独行的寻梦之旅埋下伏笔。

后来赶上知青下乡,卢小花被下放到新疆伊宁生产建设兵团,接受劳动改造。在那里她结识了电影放映员徐翔,两人产生恋情,结婚生下儿子,并取名徐伊万。影片一开始男主徐伊万的老板身份及其忙于赚钱的行为难免让人联想到“金钱”,感觉这个俗气的名字非常契合主人公身份,身價亿万。但随着故事情节发展和影片内容的揭开方才发现“伊万”这个名字有着浓厚的俄罗斯文化色彩,主要代表了徐妈妈年轻时的人生理想。影片通过徐妈妈的口吻讲述了该名字的由来,卢小花非常喜欢1962年上映的苏联电影《伊万的童年》,徐伊万的父亲当时专门为她单独放映一场电影,俘获了她的芳心,后来有了徐伊万。所以,伊万与母亲卢小花的人生紧紧相连。事实上,如果深入考察这个名字的文化内涵,就会发现“伊万”在俄罗斯民族中拥有特定的含义。它不仅是俄罗斯最常见的名字之一,亦是俄罗斯民间故事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可爱愚人形象,类似中国民间故事中的傻女婿形象,滑稽搞笑,但总能逢凶化吉、傻人有傻福。人们习惯称傻子伊万,当然这一称呼并无什么贬义,主要反映了老百姓希望孩子有一个平安、幸福生活的愿望。就像有学者所指,“傻子伊万是俄罗斯魔幻故事里代表着民间‘笑文化的一个形象类型,其民族文化语义功能在于揭示一种‘难得糊涂的傻子哲学:靠心灵(直觉)而不是靠理智(逻辑)活着。”③可见,“伊万”这个名字可能蕴含的两种内涵截然不同,影片借此来反思故事主要人物的生存状态:遵从我们真实的内心,尊重不同性别的个体。这些都体现了创作者构思的匠心独具。

然而,婚姻生活是那么的琐碎和一地鸡毛,恋爱时的美好被各种毛病、缺点代替,吵闹、打架成为家常便饭,两人因为家庭文化背景、价值观的差异越来越疏远。面对婚姻生活的不幸,她多少次想逃离、摆脱这个束缚自己的牢笼,但儿子成为了她的牵绊。“我这一辈子,就是为你而活着”,儿子成了她安心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与情感寄托,她把生命根骨植入儿子体内,自身的主体性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减弱直至彻底丧失,她开始按照自己的愿望去设计和安排儿子的生活、学习和婚姻。卢小花不再是一位独立的社会主义新女性,她的存在意义依附于儿子,她仅仅成了徐伊万的母亲。在从北京到莫斯科的火车旅途上,通过夸张的艺术手法将卢小花作为中国式母亲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对儿子事无巨细的关心、不绝于耳的唠叨、360度无死角的投喂,直至儿子彻底爆发,“在你心里长了一个幻想出来的儿子,他应该吃几块红烧肉,脸上的肉是横着长还是竖着长,什么时候要孩子,膀胱几点钟排水,你全部都设定好了。”儿子扎心的话戳中了卢小花多年来的心结,撩开了她的伤痛,迫使她不得不反思自己的生命轨迹以及亲子关系。“我知道了,虽然你是我儿子,但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啊”。儿子也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他并不属于任何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从北京到莫斯科的旅程非常关键,喻示了卢小花思想观念发生转变的过程。在此之前,尽管小花外表时尚新潮,但基本上是受男权话语控制的中国传统女性的代表,依附婚姻、婚姻不幸、管控儿子的一切、儿子成为生活的唯一。自此,卢小花的女性主体意识以及母子关系发生了转变,她的自主观念越来越清晰、强烈,逐渐能够理解、认同儿子。母职并不是自己生活的全部和永远,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每个人都应活出自己的精彩,而不应依赖于其他人,哪怕他是你的儿子,不枉为人一世。影片最终的结局也阐释了卢小花的心声:她忙得不亦乐乎,在自己热爱的歌唱演出事业中,在与姐妹朋友的密切交往中,书写了自己生命的绚烂和多彩篇章。

二.妻子张璐:现代独立女性的代表

由母亲这个角色牵扯出了影片中的另一位女主角,即袁泉饰演的妻子张璐。这是一位已婚却没有孩子的女性,也就是还没有成为母亲的已婚女人。按照中国传统文化的一般思维,结婚、生子是每个女性必经的人生轨辙,违反此生命轨迹的人必然遭到社会或家庭的惩罚或压力。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已经结婚却没有孩子的女人在夫家地位并不稳固,她的身份归属处于模糊地带。古代“七出”休妻中,明确规定妻子不能生育,丈夫有权休妻。《大戴礼记·本命》载:“无子,为其绝世也。”婚姻的目的就是“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没有生男孩的女性罪过深重,对不起祖宗与父母。所以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传宗接代,只好不客气,休妻没商量。到唐代,这种观念持续加深,在《唐律》中“无子”被排在“七出”第一位,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明清④。当然,后来也发生了些改变,代之以纳妾生子,但这又形成对妻子感情的考验。女性要为夫家传宗接代的观念至今在不少地区民众的思想中仍顽固存在,留有余毒。也就是说,女性需要凭借孩子证明自己的生育能力,获得在夫家的位置,即母凭子贵。然而影片中的张璐却完全颠覆了既往的陈腐观念。张璐计划到美国去发展,实际上也是一种隐喻,暗示着逃离传统男权社会的掌控。张璐原是一位白领,为了和丈夫一起创业辞去了工作,两人合作开發了“暖霸”专利项目。她虽然是徐伊万的妻子,但她有自己的理想、追求,完全可以把控自己的未来和命运,而不需寄托在他者身上。她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视野开阔,处事理性,有着卓越的职业适应能力,独立性极强,外表柔弱,内心坚强,她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不愿意接受丈夫以及婆婆对自己的塑造或改造。她结婚多年仍然不愿生育,违背了婆家和社会的期望,丈夫深深地爱她,她虽然感动,但仍然遵从自己的内心、执意离婚。她只想活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她只想她是她自己,一位纯粹独立的女性,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媳妇、谁的妈妈。张璐的这番话将埋在心底的压抑全部释放,也成了影片的经典台词:“在你的心里长了一个幻想的老婆,她应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该怎么说话,你在心里面全都设定好了。你为什么要锲而不舍的改造我呢?这么多年了,你难道没有意识到,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吗?”

实际上,这些话语正是影片创作者提醒观众思考、反省的地方,既适用于夫妻关系,也适用于母子关系,乃至其他一切亲密的家庭关系。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行为能力和行动方式,不要让我们的爱成为掌控、绑架对方的借口。在21世纪以来国产故事片女性形象的塑造历史上,张璐的形象绝对是个突破。她不仅成功挑战了女性形象的窠臼,更威胁到男性的社会权威和征服者、支配者的形象定位,张璐的人物设定是对整个男权文化的排斥、反抗以及对自身独立人格的追求。恰如张瑞钰所分析,“结局体现了导演徐峥对于婚姻和爱情的一种超脱的态度,也传达出当代女性要从爱情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追求自由和个人幸福的价值导向。”⑤因而,《囧妈》尽管顶着徐峥囧系列喜剧电影的名头,实际走的并不全然是喜剧类型电影路线,毋宁说这是一部有着浓厚人文情怀的文艺片。

三.丈夫徐伊万:传统男性形象的挑战

随着女性主义的发展和妇女解放运动的推进,人们逐渐意识到,性别解放最终要依靠男性和女性协作合力、共同参与来实现,性别解放不单单是妇女解放,亦包括男性解放。周华山在《阅读性别》中指出,所谓高大威猛的英雄形象,绝非男性与生俱来的本质天性,而是特定社会文化、媒体教育所塑造出来的神话。现实上窝囊庸俗、逞强好胜、胆怯自卑的男人多不胜数,独立自主、冷静理智的女人俯拾即是。⑥现实生活中男性的性别角色也在逐渐打破既往主流形象的坚强勇猛、果断刚毅、豪爽大度,这股男性解放的思潮在影片中多有反映。男主人公徐伊万的形象在影片中历经了大幅的蜕变,实则是其卸下男权思想的盔甲和包袱,回归自然状态的人性跋涉。徐伊万一开始,以事业有成的公司老板身份自居,为了逼迫妻子张璐就范,不择手段、恶性竞争,蓄意破坏对方在国外市场的开拓。一贯的男权思维促使他只想采用控制对方的方式来表达对妻子的爱,在火车上经历了与母亲的冲突、和解之后,他改变了原来刻板的思维方式,脱下强大坚毅、全能全知的男性伪装,展现出男性的柔情和细腻,坦露自己内心的脆弱,主动承认以往的过错。他的这番真诚表白确实不仅感动了妻子张璐,也让所有观影者泪奔。虽然最终张璐还是拒绝了他,虽然他的内心无比痛苦,虽然有太多的不舍……然而徐伊万学会了表达、倾诉、理解、包容,他懂得了爱一个人不是控制、占有,他学会了如何去爱、学会了妥协,他明白了男人可以哭吧哭吧不是罪,他知道了男人也可以有温柔、无助的一面。就像他的名字所隐含的,遵从我们的内心,幸福自会来敲门,或者用通俗的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整体来看,徐伊万心胸狭隘、做事任性冲动、陷于情感无法自拔,相反,妻子张璐则冷静理智、宽容大度、独立坚毅,他们两人的形象与传统性别角色截然不同,挑战了两性性别角色的刻板印象,在引发观众情感共鸣的同时强有力地推进了社会性别平等以及人性解放的进程。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必再按照社会性别角色的限定来压抑自己的人性,完全可以遵从内心的意愿充分施展自身的各种潜能,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以及社会进步。

总之,从女性主义社会性别的视角来看,影片《囧妈》线索清晰,叙事老练,结构巧妙,节奏比较紧凑,尤其台词实属经典,值得每一个人玩味深思,“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个体都应该是完整的。爱不是控制和索取,爱是接纳和尊重,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纵观近二十年来中国金鸡奖最佳故事片所塑造的大量女性角色,从性别视角审视,似乎显得平庸、单一、刻板。最经常被颂扬的女性形象就是含辛茹苦的母亲和忠实的妻子,界定女性价值的标签不外乎女儿、女朋友、妻子、儿媳妇、妈妈、奶奶、外婆等,唯独不是她本身。整体来看,这些形象始终未能摆脱传统女性角色的局限与框架,女性自我独立的意识和精神基本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无论是温柔顺从的柔顺型女性气质,抑或勇敢进取的进攻型女性气质。从这个视角来看,《囧妈》则独树一帜,创作者通过卢小花、张璐和徐伊万等人物形象的塑造,挑战了传统两性气质,完好地诠释和表达了女性主义的理想,有力地在大众层面推进了性别平等和两性解放的事业。因而,笔者以为,这是一部既有温度,又有深度,同时弥散着深厚人性解放气息的女性主义佳作。

注 释

①[法]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铁柱译.第二性[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②王诚.《囧妈》之疡:作者迷思与创作失控[J].电影新作,2020(2):151-155.

③季明举、史崇文.“傻子伊万”及其俄罗斯民族文化内涵[J].中国俄语教学,2010(4):77-82.

④高新伟.凄艳的岁月:中国古代妇女的非正常生活[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23-25.

⑤张瑞钰.女性主义视域下电影《囧妈》的女性形象构建[J].大众文艺,2020(8):176-177.

⑥周华山.阅读性别[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111.

(作者介绍:刘春艳,文学博士,平顶山学院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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