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干净而高贵,
我不能容忍写作的肮脏,
和灵魂的卑亵。
清洁与消毒,唤醒与敬畏……
具体的爱与抽象的牺牲……
——这仍然是一个诗人
毕生的良心课。
这是徐俊国《对景写诗:致良心课》中的最后一节,也是他对诗歌写作的深度宣言。尤其是步入中年之后,诗人对自己的诗歌写作有了更多“正思维”的考量。
其一是强调诗歌语言的干净与高贵,认为“诗歌归根结底要对人心有用,是光的缝合,不是皮开肉绽的撕裂和恶上加恶。”(《退到自然,退到语言》)故诗人决意不为丑化、矮化、窄化、异化的写作,意图从语言上根治不正的诗歌带来的污浊风气。近些年来,徐俊国的写作一直朝着正精进的方向走,他的语言精炼、含蓄、传神,就像是“鸟嘴里掉下的种子,/是献给荒凉人心的/一粒仁慈。”(《对苦涩的理解:致初心》)我们略举二例:“远看的那个黑点,/是黄鹡鸰在找早餐,/细瘦的枯枝,踩成断弦。/它对世界所求不多,/只求,此刻活着。”(《山水空濛:致微观世界》)“人生百年,大美无言,/我渴望自己对称于夜空之浩瀚,/每一颗星辰都噙着一场暖雨。”(《和解:致人生百年》)大家细细体味,即可辨出其中的体温与超然性。徐俊国的诗歌语言之所以能达成如此效果,与其对语言的尊重和虔诚密不可分。其具体的表现是:首先,做到创作意念上的诚实;其次,在遣词造句上尽量保持精准;最后,通过别具匠心的调度将所要表达的内容微妙地进行传输。当然,对于一个诗人而言,其更高级别的要求或许是在前述要求的基础上呈现出语言上的个性,亦即表达风格上的独特性。近几年来,诗人一直醉心于“致万物”的写作,在一定程度上建立起了个人写作的风格,成为了“独特性”写作的一个范例。
其二是强调温柔敦厚的写作,追求風人之致。如在创作谈中认为:“诗人可以金刚怒目,当然更要菩萨低眉。”(《退到自然,退到语言》)从诗人近几年的“致万物”写作系列看,诗人的写作中的确罕见“金刚怒目”的诗篇,更多的是在透过深入人心、深入灵魂的观察呈现一种冷静而又理性的诗歌伦理。他要做一个“语言的孝子”:“以凋敝的方式离家出走,/带着赋比兴的香气回到亲人中间”(《独身:致语言的孝子》)。或许这是诗人有意重建一种令人思考、令人寻味的诗学,以此来向心目中的理想诗人致敬。徐俊国的心目中,其理想的诗人楷模也许是像李白、杜甫那样的大诗人。故而诗人常为没有写出“好诗”而自我反省,在《夜工地:致狗獾》中,诗人明确指出:家里除了“有吉他、女儿和书房”,还有“一首坏诗,等着我删除”。在《夜读<梦的解析>:致半睡半醒》中则为自己未能写出杜甫那样的诗而自责,指出:
我活得不够苦,/要再淋几场秋雨,/才可以写出杜甫那样的诗。
这就有一点严格自律的味道了。鉴于这种意识,诗人追求“注重修辞的严肃主义写作”也就是其诗歌写作中的应有之义了。当然,我们能够明白,这是诗人对诗歌有更高追求的必然之路,它让我们预测并且可以瞻望诗人未来的诗学蓝图。
其三是强调唤醒与敬畏,认为:“好诗关怀人道,更要敬畏天道。”也许诗人更多的是从中国道家那里得到了思想上的启发。中国的道家主张自然、无为,强调物我的冥合和天人归一。诗人既然要向“万物”致敬,就会很自然地向道家思想靠拢,企羡道家的高境,慢慢地走上道家的道路,故而也就能够领悟出“自然让人沉浸,语言教人觉悟”的诗学境界,到最后必然也是:“试图退到本真的自然,退到纯粹的语言,重拾‘万物与我为一的古老哲学”(《退到自然,退到语言》)。这在其大量诗篇如《大自然的美学课:致树林》《沉思的时间:致小鸟啾啾》《早霜:致最后一只草蝉》《美人蕉:致乡愁和词根》《一束光:致葫芦藓和树墩》《小蟋蟀和它的哈欠:致世界》《聆听和碎裂:致完整》《晨练:致露珠圆了》《最古老的座钟:致亲戚》《刹那:致安全感》《小菜园:致两种德性》《山水空濛:致微观世界》《和解:致人生百年》中都有很好的体现。
中国新诗自诞生以来,虽然有零星的理论谈及道家思想对诗歌创作的影响,但像徐俊国这样主动进行“致万物”的实践并进行理论醒思的并不多。这一方面受到创作题材、创作意图的限制,另一方面也与诗人有无高远的诗学理想追求有莫大关系。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诗学理想,希望徐俊国能够在这条道路上一直坚持下去,不动摇。
赵目珍,青年诗人,批评家。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教育学院副教授,北京大学中文系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