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纪泽的生平事迹与重商思想

2022-05-30 04:05伊纪民伊方
北京档案 2022年7期
关键词:曾纪泽曾氏日记

伊纪民 伊方

“历史是由个人活动构成的,所以人们研究历史总是离不开人物的研究。”[1]基于曾纪泽在近代外交史上的重要地位,学界大多围绕其外交活动与外交思想等方面开展研究,由此形成的学术成果可谓汗牛充栋。[2]通过梳理,笔者发现有关曾氏重商思想的研究有所忽视,本文拟从曾氏重商思想产生的背景、重商思想的表达方式及重商思想的局限性等几个方面展开分析。

一、曾纪泽重商思想的产生

(一)曾纪泽行迹及《曾纪泽日记》

曾纪泽(1839—1890),字劼刚,湖南湘乡(今湖南双峰)人,[3]晚清重臣曾国藩次子。[4]曾氏青年时期已熟读儒家经典,并广泛涉猎天文、算学、地理等知识。19世纪60至70年代初期,曾纪泽长期随侍父亲曾国藩。当时曾之幕府人才荟萃,极一时之盛,“凡法律、算学、天文、机器等等专门家,无不毕集,几于举全国人才之精华,汇集于此”。[5]曾氏得以和徐寿、徐建寅、李善兰、华蘅芳、薛福成、吴汝纶、黎庶昌等通习西学的人物相识,执经问难,进一步开阔了自身的眼界。

1877年,曾纪泽承袭父爵抵京,与丁韪良等外国友人建立密切联系。曾纪泽与他们并非泛泛之交,而是有所推重、取予的,并将他们当作严师诤友来看待。曾氏谓:“英国汉文正使梅君辉立,谐副使璧君利南闻声见访,纵谈竟日。而绩学之士英国艾君約瑟、德君约翰,美国丁君韪良,亦先后得订交焉。”[6]曾氏与西人交往的侧重点,在于那些确实持有真才实学并乐意向中国输入新知,帮助中国振兴等有益于中国进步与发展的传教士。他经常与他们交流中西文化,“寻求了解有关地理、历史与欧洲政治的信息”。[7]从其日记中看,他最早接触的中西交涉类书籍是丁韪良编译的《公法便览》。[8]出使之前,他读过中西人士合译的《通商条约》《条约类编》《出使章程》《国使指南》《星轺指掌》等公法类书目,[9]并广阅有关西方各国最近情势的著作、日记、报刊,如江南制造局辑译的《西国近事汇编》、丁韪良的《中西见闻录》、郭嵩焘的《使西纪程》、李圭的《东行日记》、刘锡鸿的《英轺日记》、上海中外人士刊行的《申报》、《万国公报》等。[10]俞樾在所撰《曾纪泽墓志铭》中赞云:“从文正公在军中十余年,战守机宜,山川形势,咸得其要领。同治以来,与泰西互市,中外之事益繁,公遂精习西国语言文字,讲谕天算之学,访求制器之法。海外诸大洲地形国俗,鳞罗布列如指掌。”[11]曾氏对世界大势有一定了解,形成了相对开放的思想观念,为后来肩膺使任打下基础。

1878年,曾纪泽奉旨接替驻英、法国公使郭嵩焘,出任驻英、法国大臣。1880年,因处理中俄伊犁交涉问题,曾纪泽兼任驻俄公使,1885年出使期满归国。曾氏驻外时间长达八年之久,在沐浴西方文明之后,其思想及价值观念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

史料方面,本文主要依据《曾纪泽日记》《曾纪泽文集》等文献,且以前者为主。《曾纪泽日记》(全五册)(中华书局2013年版)是对现存曾纪泽全部手写日记及其生前亲自校核增补之初始刻本(即《曾侯日记》)的首次汇编,[12]可谓曾氏日记的集大成者,系今人刘志惠等人整理而成,具有几个特点:一则,对之前的日记版本做了详细考证甄别及系统整理,不仅内容最为充实,而且可信度、权威性更高。二则,时间跨度大,全面展示了曾纪泽自清同治九年正月至光绪十六年闰二月即1870-1890年凡20年的人生历程。

日记是记载作者见闻以及感悟的文字。作为历史尤其是近代史研究的重要史料,日记具有原始性与私密性的特征。阅读日记是读者与作者零距离的沟通,这种沟通是有温度的,是有相当之情感投入的。诚如孔祥吉所言:“要认识一个人物,最简洁的办法,莫过于细读其日记。”[13]许多历史人物的内心活动,并不见诸奏章尺牍,或文书档案,而只有在日记中才能看到他们内心深处的东西。因此,曾氏的日记也须给予相当程度之重视。其日记中很多内容值得深入审读,不仅对我们了解百余年前外国的风土人情、社会面貌具有一定参考价值,而且对窥探晚清出洋使节走向世界的心态与心理变化亦有不可估量的意义。

(二)时局变化与曾纪泽重商思想的兴起

中国自步入近代以来,列强环伺,因军事国力无法与之抗衡,从而被迫与之媾和。“天朝帝国万世长存的迷信受到了致命的打击,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世界文明隔绝的状态被打破了。”[14]日益严重的民族危机催生出的世界意识与自强意识不仅推动了国人研究西学的步伐,也引起他们对重新建构中外关系格局的深刻思考。

从世界局势看,曾纪泽认为中西交涉是大势所趋。其在日记中这样阐述:“西洋大小各邦,越海道数万里与中华上国相通,使臣来往京城,商舶循环于海上”的千年变局,中国再也不能“闭门而不纳,束手而不向”。[15]就西方各国而言,它们“咸自命为礼仪教化之国,平心而论,亦诚与岛夷、社番、苗猺獠课,情势判然”,决不能因两国礼仪教化不同而“遽援尊周攘夷之陈言”[16]加以鄙视。从发展洋务的现实需求上看,“专恃赋税以济国用”的单一税收形式并不能为自强事业提供充裕的财力支撑。从中西贸易发展现状看,中国自与西洋立商约以来,“每值修约之年”,西方各国“必多方要挟,一似数年修改之说,专为彼族留不尽之途,而于中华毫无利益”。[17]因此,若要办好中外交涉各事,国人必须改变旧有的天朝抚夷观念及“屏斥洋货,言中国修德力政,而远人自然宾服者”[18]的拒商、轻商观念,化封闭为开放,积极兴办对外贸易,诚如其在日记中记载的“熟于条约、熟于公事”。[19]

二、曾纪泽重商思想的内涵

(一)对外挽回利权

近代著名历史学家王尔敏言:“‘商战之对外表达,首先在迎战外国工商之冲击,挽回中国利权之损失,拯救中国之贫弱败亡,真乃民族奋斗自立竞存之正确方向与重大使命。且凡抒论说,皆由中外间实际关系之苦痛经验中获得。”[20]

针对协定关税等商务特权,曾纪泽在日记中批判这是“侵夺主国自主之权”的非法条例。因为关税自主权等皆“系各国自主之权”,“无论(国家)大小强弱,其于税饷之政,皆由主人自定,颁示海关”,他国必须“一律遵照办理”。[21]对“一国倘有利益之事,各国一体均沾”的片面最惠国待遇,他斥之为最有损中国主权的特权。

鉴于对国际公法的接触与认识,曾纪泽建议通过修约的方式废除某些特权。就商务而言,他建议清廷在两国修约之际,在谈判中将商约中不利于我方的条款废除,他认为“彼所施于我者,我固可还而施之于彼。诚能深通商务之利弊,酌量公法之平颇,则条约之不善,正赖此修改之文,得以挽回于异日,夫固非彼族所得专其利也”。[22]他在日记中点出了解决之道,认为“虽蕞尔小邦欲向大国改约,大国均须依从,断无恃强要挟久占便利之理。盖壤地之借属,如香港、九龙司之类,则系长约不变。其馀通商章程,与时迁变,尽可商酌更改以求两益,并非一定不易者。主人询客,名正言顺,无所庸其顾忌也”。[23]因此,曾纪泽建议清廷参照公法中的修约条例,“由中国发端,明告西洋各国,云某年之约,有不便于吾民者,现定于某年某月约期届满之时截止,不复遵守。则各国必求颁一新约,易就范围。西洋诸小国以此术更换英、法之约屡矣”。[24]在修约步骤上,曾纪泽在日记中做出如下诠释:“宜从小国办起”,像英、德、法、美诸大国迫于舆论,也必不能“夺我自主之权利”,那么“中国恢复权利而不着痕迹矣。”[25]其次,曾纪泽主张加强对国内重要部门的管控。如海关总税务司一职,他建议在赫德离任后,切不可再令洋人接手,借此收回丧失多年的海关行政管理权。

(二)对内振兴工商业

王尔敏言:“商战之对外表达,充分表现近代思想动因之连锁互摄现象。由于对外表达之挽回利权,乃立即反射回向,而产生对内之要求充实与整顿。既有对内之急切要求,动力内趋,启念为内求本身之健全。”[26]

如何才能实现经济上的富强?曾纪泽认为一方面要利用西方先进科学技术发展中国的工业。中俄伊犁谈判期间,鉴于国内通信设施落后而导致谈判一再拖延的现实,曾纪泽建议架设电报线路“以资迅速”。他还是国中建设铁路的最初倡导者,在清廷关于铁路问题的大争辩中,他力陈自己“出使八年,亲见西洋各国铁路之益”,希望执政者抛却旧有观念,“择要而图”。1883年,曾纪泽获悉李鸿章计划延长唐山至胥各庄的铁路里程时,“不禁狂喜”,赞言“省兵、旺商、利运、救荒,一举有四大益”。[27]交卸使英职务后漫游英德期间,他又专折奏请兴筑北京至镇江的铁路。足可见其对近代通信设施的重视。此外,他还建议用增收的鸦片税款开发中国矿业,对发展近代工业表现出极大热忱。

另一方面,仿效西方发展商贸之术、维护和发展国内工商业。出使之前,曾氏对先行者以商富国的思想已有初步了解。马建忠出使外洋,留下许多珍贵的思想资料。就其对西方商务的认识,曾纪泽进行了抄写进其日记中:“初到之时,以为欧洲各国富强,专在制造之精,兵纪之严。及其披其律例,考其史事,而知其讲富者,以护商为本……护商会而赋税可加,则帑藏自足。”[28]出使之后,曾纪泽对西方各国以商富国的各种政策进行考求,并将所闻所感写进日记中。基于此,曾纪泽进一步萌生了运用国家上层力量扶助商民发展商贸的思想。他在日记中写道:中国应效仿西国“官长”重商重民的做法,对涉及国计民生且别国歆羡中国诸如“古瓷”、“顾绣”等“细微器物”时时留心,加以“整理精进”,这“或亦通商富民之一助也”。[29]中法越南交涉时,他向朝廷建言:“所谓变计者,吾亦博心一致,自讲商务,上下同心,与洋人争利,然后可免坐困弊!”[30]从“重商”“护商”到“自讲商务”“与洋人争利”,反映了曾纪泽以商富国、强国思想的进一步深化,为洋务派大力兴办以“求富”为目标的民用企业起到了维护与推动作用,与早期维新派的商务思想也实现了某种程度的共通。

三、曾纪泽重商思想的实践及局限

曾纪泽的“重商”思想确实顺应了时代发展潮流,但其“自讲商务”且“博心一致”“与洋人争利”的疾呼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对国家一腔热爱基础之上,并无系统的“商务”理论加以支撑。如曾氏对西人的“专利”之法的认识仅仅停留于描述性的初级阶段,并未深入考究。19世纪80年代中期,英国向中国提出“开通印度商务与西藏通商之事”。曾纪泽在日记中就此事发表看法:既然英国“以通商为请,在我似宜慨然允之,且欣然助之经营商务,商务真旺,则军务难兴,此天下之通理也……我之主权既著,边界益明……除害之道在焉”。[31]这种想法不可谓成熟。此外,就工业与商业区别与联系来说,曾纪泽的认识又相对含混。在其之后的张德彝对工商关系的认识相对深刻一些,但仍不能说已然成熟。张德彝从商人与工人互相协作的角度表达了工商之间的联系:“商人之经营得利,必由于工人制造合宜,苟工不善其事,商人虽资本丰盈,心术灵敏,然所售之物非人情所喜,亦安能得善价而沽哉。”[32]一方面凸显出近代出洋人员对西方认识的逐步加深。另一方面又反映出传统观念之沉重,毕竟以曾氏为代表的外交家是在传统儒家文化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

换言之,评价曾氏的思想认识水平及历史定位应置于中华传统文化固有的保守性与近代西方文化的冲击性这两种不同文化发展脉络的互竞中加以考察。因此,只有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全面辩证评价曾氏的生平活动,才能给予其恰当的历史定位。

总之,近代之前,中国传统的农业与手工业相结合的封建小农经济在维护政治大一統与国家稳定方面发挥过重要作用。近代以来,随着民族危机的日益加深和西方商品经济的不断冲击,传统的经济模式越来越不能满足传统社会向近代社会转型的需要。作为晚清主流知识分子的重要成员,曾纪泽凭借强大的政治优势、丰厚的社会资源及出使西洋的便利条件,积极考求西方文化,对西方工商业做出有益探索,并为振兴本国工商业提出实用的建议。

注释及参考文献:

[1]徐宗勉,黄春生.黎澍集外集[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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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桢第生于曾纪泽之前,刚满十五个月即染天花夭折,不列序齿。同年即1839年,曾纪泽出生。参见黎庶昌.曾文正公年谱(卷一)[M].台北:文海出版社, 1967:11.

[5]容闳.西学东渐记[M].徐凤石,恽铁憔,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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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10][15][19][21][23][24][28][29]刘志惠.曾纪泽日记(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3:765,699-868, 807-880,840-841,817,971,913, 912,827,888,971.

[11]戴良佐.西域碑铭录[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482.

[12]光绪七年秋申报馆仿聚珍版排印《曾侯日记》;光绪十七年至二十三年王锡琪编刊《出使英法日记》《使西日记》;光绪十九年江南制造总局刊印《曾惠敏公日记》;吴相湘主编《曾慧敏公手写日记》;张玄浩点校《使西日记》;王杰成点校《出使英法俄过日记》以及喻岳衡于1983年与2008年点校刊行的《曾纪泽集·日记》。有关曾纪泽日记版本的详细分析,可参见刘志惠.曾纪泽日记(第1册前言)[M].北京:中华书局,2013:1-10.

[13]孔祥吉.清人日记研究·自序[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1.

[14]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603.

[18]吴相湘.湘乡曾氏文献(第10册)[M].台北:学生书局,1965:6019.

[20][26]王尔敏.中国近代思想史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224,282.

[25]刘志惠.曾纪泽日记(第3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3:1035.

[27]顾廷龙,戴逸.李鸿章全集(第21册)[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75.

[30]郭廷以,王聿均.中法越南交涉檔(一)[M].台北:精华印书馆,1962:384.

[32]陈翰笙.华工出国史料汇编(第1辑)[M].北京:中华书局,1985:1660.

作者单位:1.安徽大学历史学院2.湖南三一工业职业技术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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