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才
2022年是恩师琴书泰斗关学曾先生诞辰100周年,想起恩师生前对我的栽培和教诲,许多往事仍然历历在目。这些年一路走来,一曲优美动听的北京琴书唱腔“我从小在北京,土生土长……”就在我的耳边萦绕。也是听到这段唱,我才跟北京琴书结上了一生的缘分。
至今我还清楚记得,那是2001年6月18日,六点多钟我便乘着公交车到了北京。下车之后,我在路边找了一个电话亭,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也没找到关老师家的住址。于是又想先从关学曾先生经常演出的地方开始找,满怀希望地来到了“广德楼”,到那里一打听才知道,关老早就不在这里演出了,只看见了关老留在广德楼墙上的手印。随后我又跑到了“老舍茶馆”和“民族文化宫”,几乎逢人就问,可是回答却都是“不知道”或“不清楚”。随后我又找到了一个电话亭,开始给“北京文联”“北京曲协”等多家文化曲艺单位打电话询问,还是没有找到关老住哪儿,但知道了关老师的工作单位。紧跟着我就去了关老师的单位,下午四点多钟,我来到了位于东三环双井桥东南侧的“北京曲艺团”,师父原工作单位,到这里一打听,才知道关老师已经退休了……还不错,我在这里总算打听到了关老师的住址。几经周折,一天下来不知问过多少人,走了多少冤枉路,下午五点多钟,终于来到了关老师的家里,见到了我仰慕已久的北京琴书泰斗关学曾先生,这是我第一次登门拜见恩师。
见到关老师后,怹听我说是从三河来的,找了一天了,急忙让我坐下,就问我说:“你会唱吗?”我就唱了一句,“我从小在北京土生土长……”关老师听完非常高兴,夸了我一句:“嗓子不错。”这也是师父第一次夸我。老师告诉我,要学北京琴书的话,每星期六上午来家里,中午管炸酱面吃,不收学费。临走的时候,师父送了我一本书、一盘磁带,出门前,我给师父磕了三个头,这也是我第一次给师父磕头,书和磁带一直保存至今。
关老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位非常慈祥的老人,当关老了解完我的个人和家庭情况后,没有嫌我的年龄大,家庭负担重,因为我找关老学唱北京琴书那年都已经30多岁了,并且单身,还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常言道“三十不学艺”,我已经过了学艺的年龄了,但试完嗓子之后,我的嗓音得到了关老的认可,于是破例答应收下了我这个徒弟,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就此我与关老便结下了今生之缘,从此开启了我演唱和传承北京琴书的艺术生涯……
在我跟师父学唱北京琴书期间,师父对我是倾囊相授,一板一眼,手把手地教我,一口一口地喂,即便是我们爷俩在洗澡的休息间里,也不忘给我传授北京琴书演唱的要领:“初眼张嘴唱,末字落板上,板后张嘴,唱的时候要像说话一样,字不够,腔来凑。琴书要想唱好,学会拐弯抹角,字要准板要稳。
吐字不清,如钝刀杀人,快而不乱,慢而不断。
气出丹田,字正腔圆。词儿是骨头韵是肉,板是老师父,等等。”在唱功上给我严格把关。我跟随师父学唱北京琴书足足花了有五年多时间,与师父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师父对我在学唱北京琴书上春风化雨般的教化,无一不渗透到我的灵魂里,点点滴滴都融进了我的成长之中。
自从跟随师父开始学艺,我就得到了师父的重视,为了提高我的表演水平,师父勉励我进行更高深造,并为我留意这方面的信息。
很快机会来了,2002年底,北京文化局提出了人才战略,为市属文艺团体培养艺术人才,并且要在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举办后备人才大专尖子班,给了北京曲艺团七个招生名额,毕业后,考试合格留团工作,并解决北京户口。师父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是特别的高兴,于是怹跟北京曲艺团提出给“北京琴书”一个名额的要求。得知团里边同意了怹的请求后,马上就打电话通知了我,于是我来到北京曲艺团的报名处,报上了名。当我顺利地通过一二试,到第三试时,艺术专业总算考过关了。
接着,我经过一番文化知识恶补后,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高考……高考结束后,经过漫长的等待,揭榜的那一天,事遂人愿,在北京戲曲艺术职业学院的榜单上有我名,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在心里不停地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我终于考上大学了!”
我当时第一时间兴冲冲地来到师父家给师父报喜,当我把我的考试成绩告诉师父时,看见师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兴,倒是把我批评了一顿,我当时感到心里很委屈,一下子眼圈就红了,我心里明白师父是怕我有骄傲自满情绪。师父见我这个样子,又心软了,说了一句:“得嘞,能考上大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上了大学,好好念书!”我抬起头来,红着眼圈对着师父使劲地点着头说:“我记住了,师父。”又问我,你上学,家里怎么办呀?我说安排好了,您放心吧。这时就见老人家鼻子一酸,眼里噙着泪水跟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小时候没钱上学,上三年私塾,就不念了,那会儿我是多想上学呀!你能通过努力考上大学,师父真替你高兴啊!”
我还记得那天,师父最后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上了大学接受高等教育,要做一名好的专业演员,不论从学识上,还是为人处世方面,都要给自己定好位,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品位和修养。”
曲艺讲究传、帮、带。2004年师父为了提携我,总带我同台献艺。记得那次去天津演出,让我至今难忘,我和师父当时在天津参加中国大戏院《名师高徒,津门展演》那台节目。主持人是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李金斗先生,我唱完一段《鞭打芦花》后,我和李金斗老师共同搀扶着师父怹老人家走上台来,师父在舞台的麦克风前刚一站定,就跟广大观众道好:“敬爱的天津观众大家好!”接着就跟观众介绍我:“刚才唱的这个是我新收的徒弟,您听着怎么样?还行吧!我听着还真有点像我……”这也是师父最后一次登上舞台,为广大观众朋友演唱。
还有一件更让我为之感动和终生难忘的事,就是我师父在病重期间,我在病房里真正拜师的那一幕。当初我找到师父时,虽然给师父磕过头拜过师。师父也收我为徒了,可没有真正的拜师仪式。在这件事情上怹老人家心里有安排,早已给我准备好了拜师帖,并且定好了正式拜师的日子,就定在2006年8月1号怹生日当天,专等我从演出地回来行拜师礼呢!
天有不测风云,师父偶感风寒又住进了友谊医院,可是没有因为住院而耽误拜师仪式的举行。当大家伙来到现场,其中有我的引师相声表演艺术家李金斗先生和单弦表演艺术家张蕴华老师,保师河南坠子马玉萍先生,代师单弦表演艺术家赵玉明先生,这些曲艺界的表演艺术家,他们都已经在拜师帖上签好了字,就等我给师父磕个头就算成了。可是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事发生了,师父怹老人家在这关键的时刻却一度陷入了昏迷,这下可把司仪崔琦和剧院领导及在场参加拜师仪式的所有人急坏了……
我来到师父的病床前,看到师父气若游丝,一动不动,我马上跪在师父的床边,握着怹的手,轻轻地在怹手心上反复地打起了北京琴书的板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一边用手指敲打着师父的手心,一边在心里反复默念着,师父您一定要挺过这一关,快点醒来吧!您的徒弟就在您的身边盼着您早点醒来!师父您快点醒来,快点醒来吧!也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苍天,奇迹出现了,突然师父把手一翻,一下子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问:“师父您要干吗?”师父说:“扶我起来。”这一幕把屋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我慢慢地把师父扶着坐起身,大家见关老睁开了眼,都忙着拥到了我师父的病床前,这时大家跟我说赶紧给师父磕头拜师,当时曲艺杂家崔琦老师为我主持了拜师仪式。
我当时见到师父醒了,一时间高兴得有点蒙了,泪水不由得顺着脸颊往下流,当我听到崔琦老师和大家伙让我赶快给师父磕头拜师时,我急忙朝着师父坐着的病床上咣咣咣地磕了三个头,大家伙说磕床上不算,拜师磕头得磕地下。随后我又跪在地下给我师父他老人家咣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我含着眼泪跟师父说:“师父!”
师父生前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日后的艺术成长铺路。为了不辜负师父多来年对我的栽培,只有以让自己在演艺生涯中不断地成长和取得好成绩来报答我师父的栽培之恩,为我师父争光。
回望来路,我在“北京琴书”鼓曲演唱的道路上,一路走来也获得了许多奖项,从第五届“天桥杯”鼓曲擂台赛的金奖到全国马街书会表演赛一等奖;从北京市“科技,文化,卫生”三下乡先进个人到被聘为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北京琴书专业教授等等荣誉。这条路仿佛都有师父的陪伴、师父的印迹。
在师父家里学艺期间,我哥哥关少曾对我的帮助也很大,他对“北京琴书”更是情有独钟,有着与生俱来的热爱。他始终关注着北京琴书艺术的传承和弘扬,为北京琴书倾注了很多心血。
原来我们师兄弟在师父家跟师父学唱北京琴书期间,哥哥给我们大家伙打扬琴伴奏,中午下厨房给大家做炸酱面吃。哥哥让我争取早进专业团体,好把老爷子这门艺术传下去。他还让我多听师父在五六十岁时演唱的唱段,包括《考神婆》《曹雪芹之死》《鞭打芦花》《杨八姐游春》等等。哥哥是在教导我今后在专业说唱艺术的道路上,要随时随地不忘创新,紧跟时代的发展。我明白哥哥跟我说这些的深意。为保护和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琴书”,哥哥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在师父走后,哥哥成立了“北京琴书研究会”,并邀请我担任研究会艺委会主任。对此我从内心深处也更加感恩,在学唱和传承“北京琴书”的过程中有哥哥的陪伴。哥哥总跟我说,一生要记住“知止”二字。“北京琴书”的传承与弘扬,是我师父的最大心愿。
到现在我才深知,每一个卓有成就的艺术家,都会把自己付出毕生心血创立的艺术流派的“传承与发展”看成是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一件事情,说了一辈子北京琴书的师父,最不放心的就是后辈的传承。
现如今作为北京琴书的传承人,我正在逐步开展北京琴书的推广和传承,在北京朝阳区高碑店太平庄北社区创办了北京琴书传承基地“泰和曲艺社”。哥哥和我都认为北京琴书的传承要从娃娃抓起,于是我开始连续八年在密云东邵渠小学和北京小学校园教孩子们演唱北京琴书,培养孩子们的兴趣爱好,并带孩子们到北京、天津和中央台参加了多场综艺节目。我总觉得,说不准在这群孩子中间会发现适合唱北京琴书的“好苗子”哪。
为什么能真正传承北京琴书的人这么难找呢?这是因为北京琴书真的太难了!有一首《西江月》中写道:“世上生意众多,唯有说书难习。紧鼓慢板非容易,千言万语须记。一要声音洪亮,二要顿挫迟疾。装文装武我自己,好似一台大戏。”北京琴书中,有说书的部分,又比说书还多了“琴”,也就是扬琴等伴奏乐器,所以更难。不过,正因为难,北京琴书才极具独特的欣赏性和傳承下去的价值。
我相信在哥哥关少曾带领下和大家的努力下,北京琴书一定会传承下去。只有坚定不移朝前走,才能够践行我对师父“一定要把北京琴书传承下去”的承诺。
师父生前曾获中国曲艺家协会颁发的终身成就奖、中国唱片总公司颁发的金唱片奖、北京市文联颁发的德艺双馨楷模奖等等殊荣。怹生前曾对我说,让我一定要加入中国共产党,一生跟党走。因为怹就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曾经两次入朝,参加慰问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自从师父离我而去以后,每到清明节,我都会带着我的徒弟们来到师父的墓碑前汇报工作和生活情况。在团里积极参加党组织活动,如今已是积极分子,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以求得师父在另一个世界安心。
2022年8月1日,是恩师琴书泰斗关学曾老先生诞辰100周年,为纪念师父,我和哥哥关少曾商量着从这一年开始,我正式“开山门”收徒弟的事,他非常高兴。我知道哥哥对我好,想让我早日成为艺术家,把北京琴书这门京味艺术发扬光大。我自己文化浅,但我真的很想把北京琴书的传承和弘扬这件事情做好,踏踏实实地做点实事。当年我师父怎么教我的,我就会怎么传承下去,否则我对不起师父创立的这门民族艺术。将来希望我能够找到众多徒弟,把北京琴书这门京味儿鼓曲艺术,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以它的艺术魅力惠泽百世,永放异彩。让我在感恩的路上,踏着时代的步伐,与时俱进,砥砺前行,以践我报答师父培育之恩的心愿。
编辑 朗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