秸秆手工艺

白英

一束高粱秆能干什么？在中国北方农村，高粱秸秆可以说是随处可见，村民们不是把秸秆当作牲畜饲料就是当作柴火肥料，然而谁也不会想到，这些看似毫不起眼的“柴火棍儿”，在河北井陉手工艺人赵润生（图1）的手里，却能化腐朽为神奇，经过他匠心独运的巧妙制作，竟然变身成为一座座精美的微缩楼阁，一个个可爱的动物模型，这些充满乡土气息的手工艺品，巧夺天工，魅力四射。

秸秆情结

初见赵润生，是在他的高粱秸秆龙文化研究工作室。一进门，我立刻被满屋的高粱秸秆塞满了双眼，浓郁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屋里随处摆放着完工的作品，琳琅满目，有精美别致的古建模型，有精雕细琢的袖珍摆件，还有那留存于每个孩子记忆中的各式各样的蝈蝈笼，大的有半米多高，小的比指甲盖还小。靠窗的一张小桌上，直尺、剪子、锥子、刀子等工具和秸秆材料随意地散落在桌子上，一个满脸憨厚的中年男人正伏在桌子上加工安装一个红双喜挂件。（图2）

趙润生一开口，我就感受到了他那太行人特有的纯朴与热诚。在井陉矿区风景秀美的清凉山脚下，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古村落，叫西岗头村，今年48岁的赵润生就出生在这里。在他的童年回忆里一直烙印着每天攀登清凉山的愉悦和父亲编制高粱秸秆的场景。父亲在井陉矿区城乡建设局工作，工作之余常会捡些高粱秸秆带回家，每到晚饭后或者周末时间，就坐在院里，编织炕席，换些零钱，贴补家用。一张炕席，父亲会认真地选择笔直的、粗细一致的高粱秸秆做原料，从备料、选料、剥皮、编织直到最后完工，要经历十几道工序。赵润生说，父亲经常喊他抱秸秆、打下手，看着粗糙且参差不齐的秸秆变成了光滑平整的炕席，他觉得非常有意思，就在父亲的指导下编蝈蝈笼、小灯笼玩。每当这时候，父亲总是要给他念叨，要想做出好活，必须得坐得住，耐住性子。耳濡目睹，赵润生自童年起就对秸秆技艺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少年时的赵润生酷爱美术和书法，1986年初中毕业，他到区文化馆参加了两年培训后，租房自办“字画店”，经营牌匾大字，书画装裱。在区文化馆培训期间，他认识了当地著名的秸秆技艺老艺人徐耀德（河北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井陉矿区秸秆制作技艺的传承人）。徐耀德精湛的技艺和精美的秸秆作品让他叹为观止，也唤起了他童年记忆里的那份“秸秆情结”，于是便拜徐耀德为师，学习秸秆制作技艺。这门技艺主要是以高粱秸秆为原材料，使用切、剪、削、雕、刻、咬合、粘等几十个综合工艺流程，完全采用手工制作，徐耀德对他要求十分严格，每个工序的基本功都要他练习数千甚至上万遍。“比如说切秸秆，就是个最基础的基本功，每一刀都要精确到0.1毫米，长一点作品无法咬合，短一点则会松动。”能有机会向徐耀德老师学习秸秆技艺，赵润生心里十分激动，分外珍惜这个机会。由于赵润生有扎实的美术功底，再加上执着专注，他的作品便非常有灵气，因此徐老师对他厚爱有加，将全部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从此，赵润生就接过徐老师的衣钵，走上了传承高粱秸秆工艺的漫长道路。

咬合与锁扣

赵润生的手中，即将完工的是一件精美的微缩故宫角楼作品，秸秆制作的角楼高为50厘米，是严格按照与原物1：60的比例制作的，建筑精华中的插柱法、减柱法、十字楼顶，九梁十八柱七十二条脊，二十八个翼角，十六个窝角，二十八个窝角沟，十面山花，都严格按照原样缩微，各部分造型别致，比例谐调，檐角秀丽，高粱秸秆金黄亮丽的色泽与精妙绝伦的结构相互映衬，雄伟庄严，高贵典雅，让人叹为观止。（图3）

古建模型看起来精美，制作起来却十分费功夫。“就说这座故宫角楼吧，光高粱秆就用了几万节，从构思、采样到制作完工，前后耗时一年时间。”为了制作好这件作品，赵润生专门到故宫进行了实地勘察，拍了几百张照片。回来后又查阅了大量的资料，研究学习古建筑的知识，直到将角楼的结构烂熟于心，才开始动手制作。创作中，他像是着了魔一样，走路、吃饭、睡觉都在想着这件作品，没有一点耐心和毅力，是绝对坚持不下来的。

我国的古建筑为榫卯结构，由木构件上不同形状的沟槽相互咬合、穿插组成，不施一枚铁钉，不粘一滴胶水，却坚固结实，奇妙无比。赵润生的秸秆作品就是以这种结构为参照做成的，“秸秆制品最主要的工艺是‘咬合和‘锁扣”。原理就是用刀在秸秆上挖出小槽，使之互相结合支撑，搭建主体。主体框架搭建好了，需要添砖加瓦，就用锥子在椽子、屋顶、瓦垄等构件上面打眼，再用竹签把它们固定住，与传统木工的卯榫结构不谋而合。说到这里，他拿起手里的角楼，边说边比画。原来角楼骨架是由六根高粱秆锁扣咬合而成，锁好的秆从下往上、从里往外，一层层搭建起来，就像盖房子。“关键是尺寸要掌握好。每根秆的直径都用游标卡尺进行校对，误差不能超过0.3毫米”。听了赵师傅的讲解，再看他的作品，不仅造型精美，结构巧妙，连门窗都能开合自如，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润生纯手工制作的秸秆工艺品，不用钉，不用胶，不用绳，不染色，给高粱秸秆赋予鲜活的生命力，更让人佩服民间艺人的艺术创造力。抚摸着一根根有白有红、有粗有细的秸秆，赵润生感慨万千。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秸秆作品的成功，离不开优质的原材料高粱秆，然而，近些年随着农作物种植结构的调整，当地农村已经没人再种高粱了。没有材料怎么办？赵润生决定自己种高粱。高粱喜温、喜光、抗旱、抗涝，为了保证质量，2010年赵润生在周边多处考察优选，选择了椅子圈村租了1.5亩地种高粱。该村虽远离交通要道，地处偏僻，但没有环境污染，非常适合种植优质高粱。

为了保证原材料的质量和数量，赵润生还学会了育种，“我现在有20多个品种的高粱，都是师父给我留下来的种子，有些种子现在想找也找不到了”。当地有句谚语，“清明的高粱不回家”，说的就是清明前种的高粱结籽时都要被麻雀吃光，有时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还可能绝收，所以为了保证种子安全，每年他都要将种子留一些作备份。与此同时，他还给种上的高粱安装纱网，避免麻雀吃光种子。他有一个珍贵的品种，从种子、种皮、秸秆到秆芯通体血红，色泽鲜艳，非常漂亮。种植这种高粱时尤为辛苦，为了保证秸秆着色均匀，他将生长中秸秆的皮一根一根剥开，以利于秸秆充分接受光照，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长成后秸秆的品质。他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经常骑车去高粱地精心管理，路过的村民见此情景，都捂嘴偷笑：啥年代了，还种高粱？赵润生泰然自若：“不怪人家笑话，方圆几十里，种啥的都有，就看不见种高粱的，也就我一人啦！”秋后霜前收获，别人用镰刀砍，他是用镐头小心谨慎一点点一棵棵地连根刨，收集成捆，然后租车运回家。

自此，赵润生使用的材料都是亲自培植，红、白高粱颜色为本真的色彩，不加人工修饰。根、秆、叶、芯和籽粒，均能得到充分合理的利用。每年秋收后选好的秸秆都要先晾干，然后一根根精挑细选，按照粗细分类保存入库。在仓库中，高高低低码着几十捆分好类扎成捆的秸秆，每捆上都标有尺寸，直径从1毫米到12毫米不等。仅仅是备料就如此费尽心血，可想一件作品的完成，又是多么的不容易。正是赵润生对每一个工序、每一个环节都严格要求，才保证了每一件作品的精益求精。

酸甜苦辣自為乐

20多年来，赵润生坚守工匠精神，制作作品千余件，不断开拓创新，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的作品有花鸟龟鱼，有古代建筑，还有家居装饰，可谓花样繁多，小到掌中把玩的小巧玲珑的吊坠挂件，大到气魄宏伟高达半米的楼阁牌坊，真是包罗万象，各具特色。而探索路上的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赵润生自知。他说，“民间艺术家”名好听，实际是苦差，干这活，必须要坐得住冷板凳，耐住性子，心静如水。特别是在创作大型作品的时候，钻进去后经常是几天不出门，连续干几个月，因为中间一停顿思路就断了，这样的经历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

因为秸秆技艺选料复杂、工艺难度大，制作周期长、经济收益慢，想要以此养家非常困难，因此专门从事这项技艺的已寥寥无几。“曾经和徐老师学习秸秆制作技艺的十几个人中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坚持下来了。”赵润生刚开始学习这门技术时，因为不挣钱，家里人都不支持，不得不外出打工，做过广告牌，开过烟酒批发部，勉强补贴点家用，他才坚持下来。好在妻子闫玉芬非常支持他钻研这门艺术，承担了家庭大部分的事情，“我必须支持他！润生这是民间艺术，下的功夫太大了，总有成功的一天”。

苦苦的坚守让赵润生收获了不少荣誉，他创作的《苍龙游海》入选中国文艺家协会、中国万博文化城举办的“中国民间艺术大展”，并荣获优秀奖。2012年12月，他携带《九龙壁》《百龙壁》《故宫角楼》《苍龙游海》《六龙宫灯》《龙凤呈祥》（图4）等作品参加“河北省首届特色文化博览交易会”，这些作品因构思奇妙，技艺精巧，广受赞誉。随着文化产业的发展，赵润生的作品，在市场上也前景看好，2016年他被列为石家庄第六批非遗矿区高粱秸秆制作技艺传承人。

“我还要继续努力！我有信心做得更好！”赵润生高兴的是，近几年这项技艺受到了国家和社会承认与重视，终于能够传承下去了。他的女儿赵晨慧，由于环境的熏陶和言传身教，放学休息时总是跟着父亲学习秸秆制作技艺，如今也已经掌握基本要领。赵润生还受邀在本地的几所小学授课宣传，希望孩子们在学习的过程中了解高粱秸秆制作的魅力，认识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精华。对于未来，赵润生满怀希望：“20多年都挺过来了，我无怨无悔，我不会放弃，我要把手艺传承下去！谁让咱爱上这一行呢？”

摘编：《中国手艺人》（2022年6月9日）

（编辑 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