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瑄
燕子筑巢,驴子拉车,这是中国农民的生活写照。青年导演李睿珺的新片《隐入尘烟》在不久前上映,讲述的正是一对生活在西北农村的“失语者”夫妇在黄土地上耕耘的日常。
这部曾在4个月前入围第72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影片已上映半个多月,票房才刚刚突破一千万,但它的豆瓣评分持续上涨,从7.8分升至8.4分,成为今年截至目前口碑最佳的华语电影。
在愈发加速的城市化进程中,乡土题材的电影逐渐“隐入尘烟”,成为一种趋势。出生于甘肃张掖花墙子村的80后导演李睿珺生于村庄,长在村庄,正是依托于他的成长经历和故土记忆,《隐入尘烟》从更本源的视角將“失语者”——身体残疾的曹贵英和老光棍马有铁的现实问题摆在观众面前。曹贵英和马有铁被动走到一起,日复一日地种麦子、孵小鸡、盖房子,直到曹贵英去世。
在追求速度与效率的现代社会中,绝大部分年轻电影观众都对农事极其陌生,《隐入尘烟》事无巨细地描绘了麦子从深耕、播种、发芽、抽穗到收割、磨面;小鸡从孵化、破壳、长大到诞下第一颗鸡蛋;燕子从归巢、养育幼鸟到幼鸟第一次出巢;一个足以遮风挡雨的“家”从土砖制作、堆砌到上梁、封顶的全过程。这些属于农村的生产、生活方式,已阔别荧屏多年。曾经,第五代导演的作品《黄土地》《活着》《红高粱》《白鹿原》等展现过动人的乡村影像美学,但它们都讲述着上个世纪的乡村故事,第六代导演又几乎将目光放在城镇边缘人群和三线建设故事中,像《隐入尘烟》这样根植于当代乡土社会,探索人与土地关系的影片十分罕见且珍贵。
“土是最干净的,土都不嫌弃我们,我们还嫌弃土吗?”扶贫政策支持农民建新居,并给予补贴,土坯房隐入尘烟同时,新时代滋生出的贪婪、虚伪又将传统的单纯、美德隐入尘烟。侄儿哄着马有铁和曹贵英到城里住补贴房,称他愿意帮忙承担补贴房的一万元。马有铁和曹贵英舍不得他们千辛万苦建起的土坯房和守着纸箱孵出来的小鸡,但一向逆来顺受的他们依然没有发声。马有铁就仿佛那头陪伴他的驴。驴子不会说话,被绳拉了一辈子,马有铁放它走它都不知道怎么走;马有铁被土地困了一辈子,要搬去城里的房子,却还放不下乡下的牲畜。
影片前面很长时间,马有铁和曹贵英都没有台词,他们在被安排、被指点、被嫌弃。早已失语的他们因为珍惜对方,才逐渐有了发声的欲望。作为村里唯一拥有“熊猫血”的人,马有铁成为救村里首富的不二人选。村民们堵在他的炕前,曹贵英的第一句台词“俺们不抽”被淹没在众意中。之后,马有铁多次被带到城里给首富输血,隐喻的正是个体贫农输血拯救村里首富。
直到影片最后,马有铁追随去世的曹贵英而去,土坯房被挖掘机推倒,从侄儿和马有铁三哥的对话中观众得知,他们做这些是为了赚取5000块钱的差价,因为每拆一座土坯房政府会给予1.5万元的补贴金。尘归尘、土归土,或许侄儿和三哥隐瞒了马有铁的死讯,这样1.5万块的补贴金便全部落入他们的口袋。
“麦子它能说什么?”正如马有铁所说,这是部分隐入尘烟、不被看到的乡土现状,花墙子村的人问过导演李睿珺:“你为什么要来这儿拍啊?你去拍那些城市和高楼大厦不好吗?我们生活过得又不好,房子又破又旧,我们长得也不好看,我们说的话也很土,有什么可拍的呢?你为什么一直在拍这些?”或许没有答案,只是想让更多人看见一些隐入尘烟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