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一道道的裂缝,有的地方可以伸进一只手掌,就像岁月的伤痕,你无法视而不见。房顶上的稻草隔两年一换,只是勉强维持微弱的呼吸。连接堂屋和我们姐妹曾经住过的歇房屋的中间墙,上半部分已经掏空,似乎稍微大一点的风雨,就会轰然坍塌。牛圈的一堵墙也倾斜了,就像一个垂死挣扎的老人,一只脚已经埋进泥土。院坝里长满青苔,一阵风过,恍若坟墓的荒草……母亲依然每天晚上去老屋住,说是鸡鸭养在那里,怕人偷。其实,她是不忍遗弃这几间跟父亲一同建造、并几经修葺的老屋——她和父亲在这里生儿育女,这里有他们太多的艰辛与欢笑。而我每次回到故乡,总会习惯性地去老屋看看。那里,也有我的记忆,抚摸它们,就像抚摸往昔的岁月,一种心灵的慰藉。
一
一走进厨房,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的酒米饭。
那时家里没有种酒米,到酒米出来的时候,母亲总会千方百计地到别人家换一些酒米回来。我们姐妹几个围在厨房,兴奋地看母亲淘米、烧火。母亲手脚麻利,一脸灿烂的笑,我感觉她好美。闻到酒米的香了。不能煮太久,否则就太软了。母亲一边说,一边把酒米捞在洗净的筲箕里。母亲开始炒豌豆了,应该是有几片腊肉的,只是切得太细,记忆中几乎都没有印象了。厨房里不一会儿就香味扑鼻,我们姐妹忍不住咽口水。豌豆炒好,母亲不紧不慢地把酒米倒在豌豆上,均匀地铺好,用筷子在上面插几个小孔,沿着锅的四周洒米汤,一勺就够,然后盖上锅盖。只需往灶里添一把柴火,酒米饭就大功告成。
母亲小心翼翼地揭开锅盖,哇,雪白的米,青色的豆,好诱人啊!不用她招呼,我们姐妹赶紧拿碗筷。母亲笑道:“别急,都有,保你们吃个够!”她一个个帮我们姐妹盛好酒米饭,最后才盛自己的。我们在厨房就吃开了,嫌端到堂屋的饭桌太麻烦。我们姐妹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千奇百怪的姿势,吃得是狼吞虎咽。母亲坐在厨房的门槛上,安静地吃着酒米饭,不时微笑地望着我们姐妹。几只鸡,还有一条狗在我们姐妹身边窜来窜去,也馋啊!高兴了,我们姐妹会用筷子挑一点点扔在地上,让它们去抢。我们姐妹的笑声,再加上鸡鸣狗吠,真的是热闹非凡,不亚于过年啊!我们姐妹左一碗右一碗地吃,撑得直喊肚子痛,还忍不住去添碗。母亲笑着骂我们姐妹憨吃闷胀。
除了酒米饭,母亲还会做花生稀饭和菜菜饭。
花生是母亲亲自到山上挖回来的,我们姐妹几个和母亲坐在院坝里剥花生,说说笑笑,很快,花生剥好了,要把花生磨成浆。我家有磨子,就在街檐(音)上。母亲推磨子,我们姐妹几个轮流添磨子。添磨子需要沉着冷静,找准机会,如果动作慢了,就会打到手,很疼的。有点惊心动魄的感觉。有时候兴趣来了,我们姐妹也会嘻嘻哈哈地去推磨子。当看着白花花的花生浆如牛奶般流到盆里,我们姐妹欣喜若狂,似乎闻到了花生稀饭的香甜。
我记不得花生稀饭的做法了。只记得花生稀饭煮好后,母亲放点毛毛盐,就可以吃了。我们姐妹坐在院坝里吃花生稀饭,秋日凉爽的风拂过我们姐妹脸庞,那一刻,真的是无比的惬意,感觉生活是那么的美好。
菜菜饭是母亲发明的,也就是从地里摘一些蔬菜洗净切碎混合煮在稀饭里。菜菜饭同花生稀饭一样,放点毛毛盐,外加一小勺熟油就行。母亲说:“既有菜又有饭,又好吃又简便啊!”
多年之后的今天,我还能够记得母亲的酒米饭。多年之后的明天,我的宝贝记得我的什么?用什么来思念?宝贝曾经念念不忘的干煸四季豆和糖醋排骨已经好遥远。或者让宝贝记住我的诗吗?我能够写出清香美味的诗吗?
二
石柜子屋过去就是父母的歇房屋,有两张床,曾经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
母亲和大姑经常在煤油灯下纳鞋底、做布鞋。每当做完作业之后,我便搬一条小凳子坐在她们旁边,傻愣愣地看她们灵巧地穿针引线,听她们讲述有趣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故事。有时母亲也唱歌,唱那首她唯一会唱的歌——《社会主义好》。母亲唱得真好听,简直和广播里唱得一样。每次我总是要等到母亲喊叫几遍才磨磨蹭蹭往床上爬,躺下之后又忍不住从被窝里偷偷张望。说不清有多少次就是这样在母亲与大姑的说笑声中甜甜地睡去。
冬天是农村最闲的季节,但母亲似乎更忙。她赶着一双又一双布鞋,爷爷奶奶的,外公外婆的,小姑小叔的,还有爸爸和我们姐妹三人的,唯独没有她自己的。母亲做啊做啊,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从梦中醒来还见她在昏黄的油灯下一针一线地做鞋。有一次,我天真地问:“妈妈,你做这么多鞋不累吗?”母亲笑了笑,抚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你不是盼着过年穿新鞋吗?妈妈给你做双带白边的鞋,好不好?”“好!”我大声地回答。白边的鞋,就是用白色的类似我们今天的鞋带镶上一圈花边。那个时候,能够穿一双带白边的鞋,是多么神气!
母亲做的布鞋结实又好看。过年的时候,我们姐妹高高兴兴地穿着出去,总会赢得婶婶姑姑们的夸奖。“这鞋真好看。”“这是谁做的?赶明儿也帮我做一双!”“这鞋真棒!比买的还好看呢?”……每当这时,我胸脯總是挺得高高的,昂着头说:“我妈妈做的鞋最好看,我们家的鞋都是妈妈做的,从来没有买过。”
后来我考上了重点中学,离家远了,但每年母亲总是忘不了送来几双新布鞋,还是那么结实又好看。再后来,我走进了社会,天南地北,东奔西走,买了不少各式各样的鞋,但我还是很怀念母亲做的布鞋。
几年之后我回到故乡。由于脚上的鞋太脏,而鞋都没有带回来,母亲便找出一双她的布鞋说:“你穿穿吧!这几年我很少做鞋。我的眼睛不好,晚上在电灯下也看不见。人老了。”母亲叹了一口气,“孩子,你还要穿吗?只怕妈妈做的鞋早已赶不上时髦了。”“妈妈,看你说的!你做的鞋又舒服又好看,谁不说好呢?”我的鼻子陡然发酸,眼里有一种润润的感觉。
母亲又在做布鞋了,她说:“我给你赶一双布鞋。穿着布鞋干活或在家里休息还是挺好的。”午饭后或者夕阳将要西斜时,母亲坐在院坝里的树荫下开始做鞋,一针一线,那般专注,那般认真。微风吹动,如丝的乌发中偶尔跳出一两根白发。我的泪水悄然滑落。
母亲的布鞋,伴我浪迹天涯,而她飞针走线的画面,镶嵌我永远的思绪里。
三
堂屋。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四个高板凳,都是父亲自己做的,他曾经学过木匠。
父亲一天喝两顿酒,只有早上是清醒的。
父亲一喝起酒来就絮叨个没完没了。只见他一只脚踩在板凳上,挽起一只衣袖,脸红脖子粗地给我讲三国、岳飞、杨家将……更多的时候,他吐字不清似哭非哭地给我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我当兵复员回来,县武装部就要给我安排工作,你爷爷不同意……后来,大队要我当支书,你爷爷还是不同意……如果不是你爷爷,我今天不会是这个样子……”
刚开始,我听得津津有味,为父亲惋惜、心痛的同时,还浮想联翩:如果当年爷爷不是那么固执,我们姐妹的命运是不是也会改写?憧憬,淡淡的惆怅……其实,人生没有如果,人的命运最终也是自己掌握的,不是吗?可禁不住父亲反反复复地诉说,我开始厌烦,特别是家庭作业多的时候,他总放不下酒杯,我就不能够洗碗写家庭作业。
多年之后的今天,我才试着理解父亲。
当年和父亲一起当兵复员回来的战友都当官了,他原本也可以留在县武装部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但爷爷不放人。后来,大队要他当支书,爷爷还是不放人,说弟妹还小,家里需要劳力。他只得老老实实在家务农。他勤勤恳恳地劳动,供弟妹读书,后来还背着爷爷帮助一个弟弟去了计生办上班。弟妹不但不感激他,言谈之间还对他不屑,甚至有一次,小弟弟喝醉了酒还和他对骂,自称“老子”。他委屈、苦闷,这才爱上了酒啊!
我想象着有一天和父亲把酒言欢,哪怕像哥们一样拥抱一下也好。
直到父亲在2018年夏天去世,我的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这将是我一生的遗憾。
和邻村的小芬结伴从嘉峪关探亲回来后,母亲便念念不忘那段奇妙的梦一样的日子:
“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火车有二十四个车厢,就有二十四个厕所……
“白天有过路的货车经过,我和小芬就去兜风。嘉峪关的风好大,我们的头发被吹得立起,就像要飞起来了!我们又是挥手又是尖叫……
“你们爸爸的人缘真好!每天晚上食堂里的老乡都会送来一小盆白面馒头和肉。我们的房间挤满了战友,甚至窗台上都蹲着人,他们都亲切地叫我‘嫂子……”
这通常是在晚饭桌上。
我们姐妹百听不厌。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母亲,筷子半天也不动一下。
父亲一边卷叶子烟,一边笑呵呵地望着母亲,眼里是无尽的宠爱。偶尔,慢吞吞地纠正一句:“是十五个车厢!”
母亲眉飞色舞,脸上像开了朵朵桃花,真美!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一天和你们爸爸一起再到嘉峪关走一走、看一看。”母亲最后总会来这么一句,一脸的沉醉和向往。
有一段时间,每个星期六的晚上吃完饭之后,我们家就要进行书法比赛。别看母亲只读了小学二年级,她的毛笔字却工工整整,有楷书的味道,让我们刮目相看。
四
堂屋过去的一间房是后来修建的,是我们姐妹三人长大之后的歇房屋。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突然从床底下的纸箱里翻出一大堆书,什么《高玉宝》《李自成》《创业史》……都是名家的长篇小说啊!我如获至宝。
父亲说,是修河的人留下的。那一年,修河的来了很多外乡人,一些人借住在我家。
那时,点的是煤油灯,煤油很贵。我怕母亲发现我看小说,唠叨我浪费油,就用报纸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门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
我坐在床边,在妹妹们的鼾声中,就着微弱的光,伏在破旧的柜子上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那种感觉既刺激又兴奋。有时候会突发奇想:这么美妙的小说,妹妹们竟然不知道享受,真是人生的一大遗憾啊!
久走夜路,哪有不湿鞋的?
一天晚上,母亲起来上茅房,经过我们房间,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外面咚咚咚咚地敲门。
“什么事?我们已经睡下了。”我大吃一惊,故作镇静地问。
“少废话,赶紧开门。”
“那也要先等我点灯穿起衣服!”
我手忙脚乱地把小说藏在被子里,去给母亲开门。
母亲进房间后,不说话,一双类似于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四处扫视房间。
没有发现什么破绽,母亲有些疑惑地转身离开。我正暗自庆幸,她突然发现了门背后的报纸和遗落在柜子上的一本小说。
“你没事贴这么多报纸干什么?好啊!你居然背着我半夜三更点煤油灯看闲书!怪不得我说煤油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母亲气急败坏。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
半响,母亲说:“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如果下次再被我逮到,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一定把你的书撕了!”
我再也不敢点煤油灯看小说了。别以为我是学乖了,我是换了一种方式。是的,我干脆躲在被窝里,借助手电筒看。呵,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我喜欢姚雪垠的《李自成》里面的罗晚妹。不仅因为她美丽,还因为她会武艺。另外,小说细腻地描写了她对一位将军的暗恋。这,正吻合了我少女的朦胧情愫。
我记忆犹新的是一天晚上看《女游击队长》看到了凌晨三点。本来还想看下去,眼睛实在困得不行了,想到还要去上学,我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书。那天去上学,我一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后来,我总疑心我的眼睛近视就是这样造成的。
我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爱上了文学。
每天早上我起来做饭的时候就叫二妹起床,等我把饭做好了,叫她吃饭时,她还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梳头。有时候,我们都吃完饭了,她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没有打扮好。二妹没有几件衣服,就算反复折腾也要不了多少时间。麻烦的是她的长头发。二妹喜欢梳辫子。她梳好辫子后总是反复照镜子,有一丁点不满意就解开辫子重新梳理,从来不嫌麻烦。二妹会梳各种各样的辫子,还会打漂亮的蝴蝶结。
我和三妹常笑话二妹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苍蝇站在上面都会闪脚。
不过,我们都喜欢看二妹梳头。乌黑的长发,清水般的模样,真的是赏心悦目啊!
是怎样的冷,让二妹在那个早春的二月,以一条花裙子,以一朵花,飘然离去?
我仿佛看到二妹精心挑选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裙子穿上,然后,就着破旧的柜子在日记本的扉页写遗书,她一边写,一边哭,有几次停顿下来,痴痴地聆听窗外的鸟鸣。最后,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屋角,拿起母亲打虫剩下的半瓶敌敌畏,仰起脖子一口吞下,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爬上床静静地躺下……她一定还是眷恋这个世界的,不是吗?
每当我走进房间,哪怕是大白天,依然能够隐约听到二妹的哭泣。
其实,二妹的大肚子不是怀孕,而是一种病。
我无法想象二妹的恐慌、无助,尤其是在当年那个有点封闭的小山村。我真恨自己当时不在二妹身旁,哪怕是把她拥在怀里痛哭一场也好!
五
我们姐妹在院坝里比赛跑步。沿着直线跑、斜线跑、交叉线路跑。或者,变化花样,用高抬腿跑,单腿跑……我们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一天上午,同生产队的几个小伙伴来我家找我跳房子,我背着三妹不方便,就把三妹放下来放到父母歇房屋的床上。我把三妹放在床的中间,用棉被将她团团围住,意思是怕她会翻出来,掉到床底下,却没有想到天气炎热。那时候,我不到六岁。我和小伙伴在院坝里跳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三妹。等父母中午收工回来,发现三妹一动不动坐着,一身的汗,差点被闷死。
看父亲削梨,是一种享受。父亲坐在院坝边高大的橘树下,左手拿梨,右手拿一把小刀,只见他微微一笑,右手飞快地旋转,眨眼的工夫梨就削好了。完整的一片,中间不会断一小节。而且,很均匀,皮极薄。我小心翼翼地拎起来,弯弯的曲线,就像书上说的风铃,煞是好看。我欣喜地把它挂在屋檐下。
恍惚间,我又看到父亲用瓜瓢端出粮食往院坝一站,不用吆喝,鸽子就从笼子里、电线杆上、房顶上争先恐后地飞向父亲,有的落在他的头顶,有的落在他的肩头,有的落在他的手上,仿佛见到最亲的亲人。夕阳的余晖斜照院坝,父亲微笑着被鸽子簇拥中间。多么祥和、多么安宁的画面!我真希望时光就在这一刻停止,没有那个疼痛的夏天。
记不清是哪年寒假回家,一天下午,九叔到我家,说要和我打乒乓球。我喃喃道:“我不会。”我是真心虚,虽然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就跑到操场上看杨老师他们打乒乓球,但毕竟实战少。九叔说:“没事,又不是正儿八经地比赛。”于是,九叔当即在院坝里折一根干枯的橘树枝放在院坝外的洗衣板中间,我们就开始在洗衣板上像模像样地打起乒乓球。“打得不错嘛!”九叔扫了我一眼,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只看见乒乓球来来回回地飞,只听见乒乓球“当当当当”地响,仿佛风儿也静止了,高大的橘子树站在院坝里冷眼旁观。我和九叔一直打成平手。直到天快黑了,都看不见球了,九叔才有些悻悻然作罢。临走,九叔突然冒出一句:“怪不得你的成绩下降了,原来在打乒乓球啊!小心我告诉你妈妈!”告诉我母亲,肯定是一顿训斥。我不敢回话。虽然感觉有些委屈,但毕竟我的学习成绩真的下降了。那几天,我都惴惴不安。
一只小狗依然拴在院坝边的树桩上。不过,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
有记忆以来,我家就养了好几条狗。每当母狗生下小狗的时候,我们姐妹就会趁母狗不在,飞快地从狗窝抱出小狗,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轻柔地抚摸它们的毛。那种感觉既惊奇又欣喜。满月的小狗就跟老舍笔下满月的小猫那么淘气、可爱。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我们姐妹就是逗小狗玩。玩什么都好。只要看到小狗屁颠颠地跟在我们后面跑,就忍不住尖叫、大笑。
六
我在屋后的空地徘徊、伫立。
李子树早让父亲砍了,种上了椪柑。
依稀记得端午节的下午,我们姐妹嘻嘻哈哈地跑到屋后去摘李子吃。好几棵李子树,结的密密麻麻的。特别是红李子,又大又圆,看着就眼馋。只是还不太成熟。我们姐妹也不管那么多了,因为都说端午节这天吃了李子头上不长疮。如果头上长疮,就不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啊!
我曾经无数次梦见竹林。
小时候,我家屋后有一片青翠的竹林。我们姐妹喜欢在林中奔跑、嬉戏,把两棵比较靠近的竹子当成单杠,做前滚翻、后滚翻,也曾经在两棵距离比较远的竹子中间拴上绳子,兴趣盎然地跳绳。
那应该是夏日的午后。阳光洒落在翠绿的海上,我们姐妹童稚的笑就是朵朵浪花。
竹林,于我不仅是乐园,还是我儿时最知心的朋友。每当孤单寂寞的时候,或者受了委屈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躲进竹林里。
竹林,也珍藏着我少女的羞涩与甜蜜。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女同学方琴带着一个男孩到我家。男孩是方琴生产队的,比我大一岁,也和我一样喜欢写诗。
那天父母不在家,方琴兴致勃勃地随两个妹妹去爬山,我和男孩在屋后的竹林畅谈文学。
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孩单独呆在一起,而且,又是自己喜欢的男孩,我不敢直视男孩的眼睛。虽然潜意识里不断地提醒自己:与人交谈时望着对方的眼睛是一种礼貌。我不知道我的脸是否红了,男孩是否注意到。我只感觉自己的脸孔滚烫,仿佛要燃烧。我的心儿像小鹿般雀跃,我真怕它一不小心就跳出来。
慢慢地,我才平静下来。
男孩一边像孩子一样围着一棵棵竹子转圈,一边和我谈诗词歌赋。他的双眸明亮如星辰,生动灵巧的嘴唇如玫瑰绽放,我有一种想要触摸的冲动。
我一直靠在一丛竹林上,神情有些忸怩,因為那天我穿了一条带补丁的裤子(当时我最好的裤子),虽然补丁不太明显。
多年之后的今天,我还记得阳光斜斜地穿过竹林,凉爽的风徐徐地拂过我们的发梢;多年之后的今天,我还记得我们的笑在竹林里穿梭,就像两尾快活的鱼;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依然感觉是那么的诗情画意,尽管只是我的暗恋。
我喜欢王维的那句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是的,我不会弹琴,但我会舞剑。我想象在月光下,一袭白衣剑走如花,那应该也是一首曼妙的诗吧!
我幻想有一天与心爱的人远离尘世的喧嚣,拥坐一片竹林,享受静谧的时光。
【作者简介】紫云儿,本名张云飞,四川眉山人。小说、散文、诗歌散见《佛山文艺》《黄金时代》《山东文学》《青岛文学》《作家天地》《短篇小说》《青少年文学》《星星·散文诗》《散文诗》《诗选刊》《诗潮》《散文诗世界》等刊物。有小说、诗歌入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