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曾有憾

2022-05-30 22:34蔡银菊
雪莲 2022年7期
关键词:生路病痛亲人

放化疗在摧残我的身体,我也无力还手,在这一年,我克服病魔、心魔,独自对抗宇宙,生病后格外知道,在每一个清晨,是命运选择了我,是病痛选择了我,我心里隐隐知道,我很有可能要被掐断生路,我不喜欢这种被打湿的绝望,我想要一条生路,却已然没有生路……

对不起。您上年纪了,我渴望存活,渴望学业有成后尽一份孝心,整整一年的时间我与病魔作斗争,这一年,我的意志在生与死的搏斗间无数次做着二选一的选择题,这一年,癌细胞在身体里的游走与扩散让我常常知道我就要以这样的方式走过这一生了,我只能用仅仅存活了的13年,来被迫代替我走完这一生,不太懂事地讲,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不该让您,也不该让我承受这一切,对这个世界我还有很多好奇心,对我的家人我还有很多不舍,却好像不得不跟您告别了,我跟您一样心如刀绞,我离开了您该怎么办,说到这里眼泪绷不住了,这是我这一年病痛的折磨中仅有的一次哭泣与呐喊,往日里我强撑着坚强,现在我心疼,舍不得您,我没办法抑制住这一次眼泪,我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我没有控制,放开了压抑,从那以后的日子里,到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我就像是被斩断了泪腺,我知道哭过后我死心了,认命了,我不想在您面前显得脆弱,所以这一年我格外坚强,没有眼泪、没有抱怨、没有脾气,我觉得除了死亡,什么也捶不了我,遗憾与失去平分了这一年的秋色“我原是知道的,好景凄凉,怪不得这病”也怪不得您,更怪不得我,是病魔改变了我的命运,执意要带走我,这是命数,多少带些宿命的味道。

我实在不得而知,现在的我究竟是想活还是想解脱,又或者这些都无法形容我,街道的灯光,音乐,就好像电影画面一般,这世间的很多美好我都还没见到,那几年的跳级学涯原本是为我的清华北大做铺垫的,那个心里有好感的女孩子……这些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实现,我的生命达不到该有的饱和度,我想加个滤镜都没有时间了,我只能对您讲一句抱歉了,用已经瘫了的下半身,挣得这全身气力同你,我的妈妈走了这小半载,我已目睹过这世界13载,再也无法从这诡谲人生中讨得一条生路,我想我该知足了,我只能怀揣最大的诚意祷告,暗地里祈愿神明,我离开后,希望您日日康健,在以后的日子绕过像我这样的苦痛,只希望在这之后我不再是妈妈的命门,要默默告别,此后天上地下,便不再相见,我是我自己这一生最烂的编剧,因为仅仅就为自己争取到13年。希望我离开以后,如果可以的话,您忘记我,因为我希望您能活得轻松一点。

我瘫在病榻上的日子需时时照料,这13年的回忆就这么结结实实在您心里扎了根,我惧怕病痛,我也惧怕这最后的孤独,我更惧怕您接受不了没有我以后的事实,我也希望我离开的安宁,就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们娘俩叙叙旧吧,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双亲去,此生只剩归途,那父母在,儿子去呢,我不会描述,或者我不敢描述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有多么的残忍……

要往前了说,在你生病不久进行化疗的时候,我们坐着火车有说有笑,你不像个生了不好的病的孩子,我陪着你在北京,虽然是仅仅过来陪护看病的,但是心里却有了不想走的冲动,因为我希望我们能在这里把病根治好,不去想经济上的负担,住院后,医院食堂的饭,怕他吃不好,我就按着他的喜好,每天从外面做好饭送进去,看着他刚做完手术的头颅还裹着带血迹的医疗纱布就在楼道里沉重地挪动脚步,莫名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疫情期间,大家都戴着口罩,小姨走过来从门缝里伸出手拿饭,弟弟站在20米之外,不能很快的走过来,只见他扶着墙面远远定在那里,我们透着门缝望着彼此,隔着门窗和玻璃不够清晰地看了彼此一眼,眼眶湿了的我歪过头去,好好活,祝你过得幸福,这些词从来都是别人给的祝福词,很多人生下来连好好活的機会都没有。

弟弟的离开,让所有亲人都在“服刑”,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我们这个家族一想起年少睿智的你是何种心境,六年级通读了高中以前的历史课本,带点傲气地讲过,以后要考清华北大这样的大学,顺便努努力随便当当历史学家,我在北京的病床上守着你的时候,你疼的难受会咬着牙、咧着嘴,不哭也不闹,然后拉着我的手放在你的额头,把你的双手叠放在我手掌里,拿着我的手捂住你额头,你说这样会疼的轻松一些,然后我的手你的手一放就是一两个小时,竟也不知道麻了,你身子好好动不了,我常常会为你翻身,替你擦擦身上,等你不难受的时候你就有闲心操心起我的事来,你会突然蹦出来一句话,姐在这个医院找一个男朋友吧,我有好几个男护士哥哥、大夫的微信,他们值班的时候我们平时也聊天,我可以帮你物色、帮你牵线的,你也不小了,关键是我想吃酒席呀,每次我都会怼回去,你就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先好好恢复,我们心里都有不敢流露在脸上的五味杂陈,你在生命的最后一程,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一大家子人守在你身边,无力绝望地亲眼看着你花了四个小时,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前,你也许在脑子里细数,盘点着过往一切,生与死将你与我们彻底切割开,这是一项带有很深的绝情的工程,需要花很多力量摧毁伤心,在你闭上眼的这一刻,你在这世间的记忆从此褪去,只留给你的家人,我们从火葬场拿着你的骨灰去黄河边上,我们让风、让黄河水带你走向更远处,希望这样能让你从病痛中彻底解脱。

你对我们所有的思念随着你一起掉进另一个世界里……这一场疼痛让我从心里彻底明白,真正的失去是让你产生一种叫爱的情感的亲人,从此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消失,在活着的人心里有些情感和分量不会被生与死这样的词衡量或者替代……

因为旁人可能会说,这是许多人遇到的事,平常的很,只不过是自然规律带来的无数偶然中的一个,但当轮到自家人的命,心情就会被肆虐得一塌糊涂,心脏周围所有的细胞被生活的盐,生腌的很疼,皮肤的毛孔都打开了,随时准备渗出泪液,但我们都要学着压低哭声,因为这是你留下的期望。

你走后不久,日子也漫长,辽阔的夜,依然被星空一点点镶嵌,日子艰难的时候,不能沉睡并不是个好习惯,常常会把自己置身一种孤独,熬到天亮后,高耸的楼群横在我的面前,它挡住了我心里的阳光,让我感觉在夹缝中生存,喘不过气,身体本能地学会了搬运,我把自己搬出去,借外面的太阳晒晒自己,从觉得空洞的日子里,揪出从时光里跳出来捣乱的内鬼,此刻的我是不怀好意的,带点阴谋的,想背上一身借来的光,暗算着以后少了一个合得来亲人的历程,我起身离开时是傍晚。

我看到远处的黄昏正在消散,天空中的愁雾正在消散,从隔壁家盖起的二层楼房背后融进大地,我也要将内心对你的思念紧紧锁住,学会不再呐喊,和阳光同尘,与时间舒卷。

骄阳下穿着校服打着篮球的顽皮少年中再也没有你的身影,可是你已经完完整整的历经痛苦,他们是还没有痛苦概念的人,你一定希望最后遗憾的人和事,会在人群的喧闹中结束,我们以后会像你一样,空手而来,空手而去,活着的时候,不过都是寄居在这个世界上的过客而已,像你一样,终有一天都会去到另一处报到,时间到了就是要交卷了,一刻也不能等……

当有你的那些回忆在活着的人的身后再次怦然作响,这迟钝的泛黄的哀伤,是否仍有金子般可贵的重量,命运会让活着的人自有出路,在这些离冬天越来越近的每一个晚上,我却时常还仰着脸,揣摩哪一颗星星是死去的亲人,我慢慢相信每一个活过的人,都能给后人的路上添些光亮,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给你,天上、地上,虽隔着星空、隔着黄土,也活在我们心里,分开也是同度过,生命的定律就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走。

人走了,远处鸭子和天鹅也已经拉开了距离,它将头埋入水里,抖一抖,再也没有游回来,它独自游向外面更为宽阔的水面,如果死亡就是独自一个人的离开,从此进入更为广阔的水面,或许活着的人也是可以接受的吧,希望我这样的期望也不是我的满口胡说,希望你记得或者忘记我们,数日后,刻在这墓碑上一个名字,他的名字是用水做的,说是水写的,那是还在世上的亲人用一滴滴的眼泪钝上去的……从一开始,人们抚摸着墓碑,盯着墓碑上的名字私心呼唤,那是一条命就藏在里面,渐渐地我们只得把这份思念归还坟墓,让它永远随着风沙去,那一些倒下的名字也跟着时间模糊了,慢慢明白,有些不经意的告别,就是最后一面,当我有一天走不动了,也成了故去的人,希望还能跟你重逢。

我知道我和家里人并没有从这场巨大的悲伤中走出来,后来是悲伤在心里隐藏了……只有经历刻进骨血的痛,才能长出新肉,带着剥离的伤,把痛苦往更深处埋葬,我们会走完这段上坡路,人生的黄昏会带来他的油尽灯枯,没有了温度,却一直有颜色。

【作者简介】蔡银菊,女,1993年出生,青海湟中人,2015年毕业于山东协和医学院专科护理学,现在青海省体校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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