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蔬知味

2022-05-30 10:48马国福
雪莲 2022年7期
关键词:牵牛花梨花

看大自然的花草树木如何在寂静中生长;

看日月星辰如何在寂静中移动……

我们需要寂静,以碰触灵魂。

——特蕾莎修女

识天象,观天气,用天时,沐天水,晒天光,披天雾,吹天风,种天下最普通的种子。

耕种是对土地的怀念。清明节的前几天,翻看微博上一些在城市阳台上种花种菜达人,颇受启发,心想着何不自己动手种一些蔬菜呢?这是农耕文化在城市上空逼仄的空间内,确切地说在一些容积和面积极其有限的花盆和花池内的理想主义实践。

可是,偌大的城市到哪里找早已式微的种子店?网络世界给我们提供了各种便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网上世界,要啥有啥。心里想着,就会被天时感应着。我计划清明节后在网上买一些西红柿、黄瓜的种子种在楼顶的花盆里。假期回到海安,第二天天气特别好,一改“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阴雨忧愁。田野里油菜花浩浩荡荡,混合着田野气息的花香流淌在小区周围。油菜花任性、铺张,是最不喜欢节俭的植物。沿着小区周边的油菜花田散步,听到有人骑着三轮电瓶车游走,喇叭里播放着用海安方言录制好的叫卖声,抑扬顿挫的断句将每个蔬菜种子的名称从落满灰尘的喇叭里迸出来。

车厢里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类小袋装的蔬菜种子,它们等待被田野召唤,来一次生命春秋的长途跋涉和养育。土地是它们最终的归宿,而那些十指连心,在一个车厢里休戚与共的种子谁会想到从此以后天各一方,零落天涯?有的落户于方圆几里的乡野,有的被带到更远的地方,但是几乎不能想到有的会被带到另一个城市的上空,在有限的花盆里安营扎寨,开始一段高高在上而又孤独的生命之旅。

我花了14元,买了三小袋种子,分别是小番茄、大番茄、细长型的黄瓜。有一种本地的条形、粗壮、肉厚实如棒槌的黄瓜种子我没有买。

在花盆里种这些原本属于广阔阡陌的菜种,这近乎于一种行为艺术。城市里没有土,我从网上买了一大袋土,我年年买土,年年缺土。土在城市的稀缺,让它成为了贵族。脱离了农耕文化的体系,土在城市显得格外荣耀且被珍视。农耕文化维系的是人与土地的伦理秩序,而在楼顶种菜这种小型的农业行为艺术则是维护着我们对土地的深切缅怀,是对古老文明的致敬。种豆得豆,种瓜得瓜,这是土地最原始古老的伦理。而委身于花盆里的种子则是一种脱离大地支撑的脆弱的没有元气的游牧迁徙。

一个或大或小的花盆,从此成为这几粒种子的新户籍所在地。从此它们将在这里和城市上空的各种天气天水天光天雾呼应,接受它们的恩典和考验。从此,我將像养育自己的女儿一样,养育这些来到我家,加持我平凡生活的种子开启新一轮的春秋。

土,唤醒的是我们的初心,什么初心?一言以蔽之:在那方生于斯长于斯的泥土地里诞生的欢喜伤悲,演绎的阴晴圆缺,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几年前我请海安的一位好朋友王德智兄帮我题了一幅墨宝,内容为李白的《将进酒》,他是用小楷写的。后来我用原木色材质装裱后挂在餐厅。装裱后长约两米。

每次坐在餐桌上吃饭,边吃边欣赏他隽秀的书法和李白的诗,格外有意思。时间长了,觉得家里的菜每天就那么三四道,简单传统,而“将进酒”的内容偏多,更宜挂空间更大的地方或者收藏起来。餐厅应挂内容不多、形势简单、书体稍大一些的书法,那样就和我家的日常烟火很搭调。

后来我琢磨了四个字的内容请好友周时君兄题写了一幅大字“诗蔬滋味”,我本来想的是“诗蔬知味”,他建议写成诗蔬滋味更好。各有各的见识。他的字苍劲厚实大气有古意,裱好后挂上去,果然得到家人和朋友们的好评。

诗有诗的味道,蔬有蔬的江湖,诗蔬书三者相遇在烟火乾坤就有俗世生活的厚重与精神生活的文气。厨房就是那些蔬菜谷物的道场,在一幅书法的映照下,一日三餐平淡有味灯火可亲。

四月下旬,我种的黄瓜和番茄出苗了。刚破土而出的苗如一个逗号,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丫”字形状,这稚嫩幼小的臂膀张开来迎接阳光、雨露、风云、月色、天气,从此开始它们绿色的长征。每一片幼芽是一粒汉字,长成秧苗就是宣言书,向世界寂然宣告,一粒古老的种子经过几千年时光的漫长跋涉,来到城市上空,延续一种脆弱的农耕理想,并从中追忆远去的田园时光,缅怀日益式微的农业。

每天清晨我会到楼顶观察它们的长势。当我的目光定格在那些持续拔节的秧苗上,我的目光绝对是慈祥慈爱的,我就像是一个父亲,对植物们倾注我的心血情感,它们就像我的女儿,给我平静的喜悦心,也带给我养育过程中的酸甜。

有限的花盆里出苗太稠密,我请岳母帮我一起分苗移栽到别的盆里或者快递泡沫盒子里。岳母说,太稠密不行,要分出来,出苗太多,有的只能扔掉。分的时候,看着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秧苗被丢弃,我有点舍不得。有时候成活率高并不是好事,稠密并不是美,而我更多的是遵循农事的经验,让它们亲密有间,彼此有独立的时间、空间,方能成为自己最本真符合自然之道的面目。

有一年,我种在办公室的海棠花盆里无意中长出了一棵西红柿。我很纳闷,它究竟来自何方?花盆里有土自带的?开窗户后被风吹来的?亦或我们吃小番茄时无意中掉进去的番茄汁里的种子恰恰落地生根了?还是别的原因?只有天知道。很有意思的是,那棵番茄不停生长的藤蔓超过1.5米了。我和同事在花盆里插了几根棍子,用绳子把它轻轻扎起来,盘旋着生长。它不停地开花,结出小番茄,一直生长,更可贵的是它一直长到了寒冬腊月,结了30多个果实。由于办公室窗台靠南,阳光好,长势非常好。看着果实从墨绿变成淡绿,淡绿变成淡黄,淡黄变成浅橙色,最后熟透了变成深红色,内心确实很喜悦。就像一个处了十几年的老朋友一样亲切。看电脑时间长了,工作累了,揉揉眼睛,看着这些弯弯曲曲的藤蔓上闪烁的宝石一般的小番茄,我心情莫名会变好。番茄成熟后,我们极其珍视,庄重地摘下来,三三两两分给同一楼层的同事。那味道丝毫不用夸张,和市场上卖的番茄的味道不在一个频道,格外甜,格外鲜,格外纯,得到同事们的一致好评。纯,是多么可贵又稀缺,纯是人们的初心,对抗了外界紊乱秩序的入侵和干扰,划清了界线,各自修炼。

办公室属于体制,它遵循制度、考勤、律令、决定和公章的意志,而一棵番茄的莅临,让严肃的现代办公室多了一份自然人文气息,它中和着某种关系,也一天天在公文、讲话、会议组成的磁场中消耗生命的我一直拥有了好心态,或许他就是老天派驻到我们办公室的一位人文大使。

小满前后,黄瓜和番茄已经长到二尺高了,有的身子撑不住头,就弯曲着胳膊肘撑在花盆边缘,拼着力气向上生长。我从网上买了20根2.2米长的花架,分别插到盆里,然后用扎丝绳从头部把它们扎起来,做引体向上。

黄瓜已经结了几十个,每个都结在藤的关节处,小炮仗那么长,带着小小的花,浑身长满毛绒绒的刺,刺细密柔软并不扎人,混沌的样子犹如婴儿,格外令人怜爱。到我家来做客的婶婶教我摘掉了瓜秧底端过多的叶子,一来通风,给瓜秧足够生长的空间,二来节省营养,供给藤秧向高处生长。她还是嫌我花盆里的瓜秧太稠密,毫不客气地把十几棵秧拔出来,扔进垃圾袋,说这样长下去肯定不会结果。

此刻,种了几十年庄稼和蔬菜的她是权威,是专家,我必须听她的。我也意识到一个问题,美不是占有,而是舍弃和成全。舍弃是给美空间,占有是缩小美的格局。

小满小欢喜。体验一种农耕文化在城市上空的寂然生长。农事经验肤浅的我未免有点理想主义色彩,我只是想从蔬菜花朵草木的生长中找到一种有趣的频道,与瓜蔓丝弦同频共振,听草木洪钟月下奏明。小的就是美的,虚的就是美的。懵懂瓜秧勇闯天涯,不知能达到什么高度,结出什么果實,那就要靠天的造化。天之道,天知道。天致道,天智道。

星光不负追梦人,诗蔬知味岁月长。

飞翔的花种

牵牛花在竹篱笆上小心谨慎地拓展它的帝国版图,它有一颗小心谨慎而又好奇不安的心。藤蔓如同地质勘查队员手中柔软的测量皮尺,准确测量记录每天可能抵达的疆域。每天的路径都是不一样的,它们似乎擅长在夜里行军,万籁寂静,有一支部队趁着夜色掩护,餐风饮露,补充给养,从低处向高处,从窄处向宽处,从暗处向明处,甚至从夹缝里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认准一条路走下去,从白天走到黑夜,从黑夜走向黎明。它既是一根筋,又是一股绳。

它们似乎又是运动健将,引体向上、立定跳远、单杠双杠体操、前空翻、后空翻等项目好像没有它们不会的。牵牛花很有耐力和定力,一个夏天它缠住一根绳子、一根电线杆就能爬到几十米,真是令人惊叹,这等身手实在不凡。我好奇地想:它的体内到底蕴藏着多少惊人的力量和勇气?它们的毅力完全可以和登上珠穆朗玛峰的英雄媲美啊。

我发现凡是藤蔓植物,都是植物界最优秀的作曲家,比如牵牛花、丝瓜、黄瓜、南瓜、豆角,它们在天幕中织网,如丝如麻,在凌乱的草叶空间里打底稿,谱写音符,一遍遍按照自身的乐理书写、修改、编辑五线谱,每个时节的音符都是不一样不雷同的。它们绿色的血液里与生俱来的探索精神注定它们是改革创新派,每年写出新的乐章,在广阔田野和逼仄的窗口、电线杆、篱笆、草垛、残垣断壁上排练演出一幕幕歌剧。

用体育健将、音乐家、探险家来命名牵牛花一样的藤本植物未免太狭隘,它们还是优秀的丝网版画家,在篱笆墙上行旅,画风自然,不矫揉造作,强调原创的生命力,用心着好每一抹颜色,构好每一幅图,在最有限的空间里探究多种生命形势的可能性。生命苦短,必须性感。岁月无常,必须会玩。它们的画风是学不来的,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我就是我,不一样的颜色。我就是我,不一样的风格。

如果用书法家来命名牵牛花,它们最不喜欢的字体是楷体,最擅长的书体就是大写意的草书,甚至是狂草,是怀素和尚直抒胸臆、酣畅淋漓汪洋泼墨、笔走龙蛇的狂放不羁,在粗细变化、转折顿挫中表达胸中万千气象,与翰墨竞风流。

我们常说,什么时节开什么花。有时候错过时令的植物也会开花,如一个后进生,一直默默无闻承受着周围世界的冷落、嘲讽、讥笑,从不辩解也不回击,只是一点一点储蓄生命里微薄的那些光亮。等到所有的花儿出尽风头,繁花落去,从热闹的殿堂里谢幕退隐的时候,后进生们的春天正式来临了。在耀眼或者不耀眼的时候,在繁华落尽的高枝,甚至在一簇树叶的背后,寂然开了,那么惊心动魄!好像是对旧秩序的抗衡,对旧世界的控诉与脱离,划清界限,在众多生命黯然失色的世界,绝决地用一朵花在风中亮出自己的旗。

这不是在虚构,冬天的时候,我在小区散步,看见过垂丝海棠树上零星开放的几簇花,甚是惊讶。它们不是在赶末班车,不由得想起看过的那部电影《放牛班的春天》,生存条件残酷,可生命里对春天的信仰不熄灭,哪怕在冬天,毅然相信,春天会捎来一封书信,委托最寒冷的那缕风转交时间的圣旨:时辰已到,兀自盛开。钦此。今年初冬的一个早晨,我在小区拍到正在盛开的粉色垂丝海棠。不由得陷入遐想:是什么样的风,让它在孤独中动容?又是什么样的云,抵达它粉色的梦境?是留守的儿童守望他们的父母亲?还是把自己编成王冠,奖励给霜的两鬓?其实就是,几朵花贪玩,在春风里错过了站点,滞留到了冬天的门槛。是啊,迟开的花,从来不畏惧命运的落差。

两年前的国庆节,我回过一次青海,老家的院子里爬满了牵牛花,毛金莲、月季花和各种菊花,这些花都是父亲亲手种的,父亲坐在院子里的沙发上抽烟,眼睛盯住花池里舞蹈的花,笑意荡漾在眼角,表情如刚考了高分被老师表扬过的学生,写满了满足和荣耀,很有成就感。那些纷繁交错的花花朵朵就是花池给父亲打出的高分。与其说是父亲在养花,不如说是花在养父亲。父亲76岁了,而花一直年轻,它们让父亲心态不老。

父亲把成熟后小铃铛一样的牵牛花的种子采下来,晾晒在阳台窗户温暖的空间里,等种子彻底干透后,让我带到南通去种。一把牵牛花种子看起来不多,实际上有几百粒,那黑色的种子如眼睛,它们将更改户籍,迁徙到南方的土地花盆里,安家落户安营扎寨,缔造自己的星辰大海。

我带了很多花种到了南通。气候的差异、土壤的差异、自然条件的变化不可能从本质上篡改它们的基因。我们生命中所有美的源头都在自己的故乡,生命经验里最初最深切的美的记忆序列无不是出生地所赐。

春天的时候,我把花种分给了好几个朋友。我也在楼顶上的公共空间里买来竹篱笆、长方形木箱花盆种下了牵牛花。在神秘的时节中,看一粒粒种子如何解密季节的恩典。它们服从泥土的律令,遵循24节气的秩序,从一把泥土出发,踏上长达十个多月的命运之旅。与我而言,它们自然成长的过程就是我参与并见证了它们生命艺术行为的过程,我从中体验生存的喜怒哀乐风霜雪雨。

作家残雪说:在这个世界上,世俗生活犹如滚滚的车轮,碾碎一切。一个人,如果他要在面对世俗强权的威胁时仍然保持他内心领地的完整,他就只有不停地分裂自身,不停地进行高难度的灵魂操练,以使自身胜任在那片无疆的国土上,进行不懈探索的工作。

为了满足内心那种渴望,我不得不每天进行这种操练。我所做的,是发动内在的能量,去追寻那些早就消逝了的、古老的记忆。我凭本能感到,这种操练没法停止。从很久以来直到今天,我就为它而活着。

一个人,不论是否写作,只要他保持艺术的敏感性,其作为“人”的素质就会得到很好的提高。所以说,艺术是最为符合人性与人道的,艺术也是最具普遍意义的。人类对于美的梦想,其本质就是爱。

花做了一个粉红色的梦,梦见自己在鸟鸣声中醒来。朝开暮合的牵牛花是驻守小区的那些鸟儿的盟友。鸟儿很尽职,夏天的时候,它们四点多就开始拉练集合,用一声声沾着花香的歌声统领我们一天的走向。鸟儿在打更,牵牛花一秒一秒睁开眼,呼唤风理一理它那被夜色的车辙碾出褶皱的裙裾,把露水当作镜子,抿抿有些许干裂的嘴唇,计划一下今天的光阴,该如何给这世界着色?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它们的时间计量单位是什么,一朵花盛开的速度或许就是它们的一生吧。它们是最有耐心的,碰壁受挫后一点不灰心,小心翼翼地将柔软的触须藤蔓向另一个方向延伸,寻找一根可安身立命长久依偎的绳子,一根可以借力攀缘的电线杆。攀壁而行,牵牛花是植物界最优秀的攀岩者。

每天都要和优秀而又美好的事物在一起。生了病的欧月月季在努力挣扎着铿锵开花,牵牛花如马可·波罗一样探险,寻找它的诗和远方。蓝雪说它昨夜的梦境抵达了喜马拉雅。春天扦插成活的蔷薇练习着吐露心声,只有菖蒲脱离尘世,孤零零在墙角修行。

鸟鸣如花绽放,牵牛花牢记清晨阳光的教诲,早起,用一点露水清洗白天落在它脸上舞蹈的尘埃。露水短暂的一生与牵牛花漫长的花期相比,一期一会,露水更令人珍重。朝开夕合,牵牛花的体内有一个物理时钟,植物们最有契约精神,何时开,何时闭合,它们都严格遵守自然律令,似乎从来不会越轨,打破常规秩序。偶有犯规者,倒也逆反在反季节的时空里,成就不一样的自我。

《瓦尔登湖》里有句话很好,我非常喜欢:我们天性中最优美的品格,好比果实上的粉霜一样,是只能轻手轻脚才能保全的。我想,对于牵牛花一样的植物来说,它们最优美的品格是:自然、朴素、寂静、冒险,果敢地打破传统,打破自己,敢于到高处去,到远处去。

当牵牛花的藤蔓面积大于它赖以生存的篱笆、墙面、电线杆时,它们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安于现状的模样,于是他们像起义军一样结集,从不同的方位向高于篱笆、墙面的地方进军,在夜幕的掩护下,借助一股风的力量,交织攀附在一起,然后拧成一股绳,在最壮实的一根藤蔓的引导牵引下,踏上冒险之旅。能否顺利逾越高墙的军事堡垒,要等好的时机造化。我非常细致地观察过楼上的牵牛花,它们拧成几股绳后爬到墙角,逾越军事分界线,奈何来一阵大风,它们刚刚匍匐前进到墙背后的藤蔓须子就被风吹回来,偏离方向,让它们几天几夜密谋的战略功亏一篑,徒劳一场。它们似乎毫不丧气,嗅觉和视觉雷达一样灵敏的它们伺机寻找墙面附近是否有晾衣服被子的线索绳子,就像情报员一样深藏不露,时机一到,抓住一切机会攥住晒衣的绳子,以螺旋状匍匐前进。

你不得不感慨这些柔韧的牵牛花,简直就是一个自成体系、严密有序、作风精良的集团军。对胸有成竹的将军来说,没有打不赢的胜仗。这是气度,是自信,更是融入骨子里的那份优秀基因使然。

家里的阳台空间不够大,有限的空間养不了多少花木。而露天的大平台成全了我这个俗人与自然保持私密关系,并参与植物生命梦想的美好实践。看似简单的养花种草,延续的是古老农业的秩序伦理。花开的样子,藏着一个个幸福和喜悦的秘密,你抛下尘世的疲惫,来到它们身边,静静地凝视一会儿,你会顿觉轻松喜悦安静起来。是的,这些花木就是城市里治愈我们焦虑的最美安神妙药,可惜很多人都意识不到。

汪曾祺在《人间草木》中写到: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这是他的花木课,也是我这个小生的花木课。

梨花开遍是归途

在距离青海省海东市政府3.5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因为梨花而闻名省内外的村庄,名叫下寨村。京藏高速、兰新铁路、民小公路、鲁大复线穿村而过,交通便利。每年4月中旬,村庄就被数千棵老梨花树包围,远远望去,梨花如雪奔腾,如云抱团翻滚。一年一度的梨花节就在这梨花的盛典中拉开序幕。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道路旁、田野里、水沟边、田埂上处处都有梨花树如君子般伫立。每年4月18日左右,该村都会举办盛大的梨花文化节,梨花节持续数十天,每天吸引省内外数万游客慕名而来,赶赴一场与梨花的诗意之约。

梨花不是一夜白头的。

它是被青海高原的风一天天吹白的,被湟水河畔的月亮一缕缕濯洗白的,被古羌族的底蕴一年年滋养白的。

梨花纯粹,保存着河湟谷地植物的初心,它是白的杰出代表,站在月光下的领奖台上第一个发言,接受最美初心奖。它洁身自好,保持一种源于黄土地的秉性和美德,任脚下风尘四起,我自向天对明月。如果用一种花来给月亮做姊妹,那么非梨花莫属。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4月中旬故乡青海乐都的梨花开了,我从江苏南通踏上了回青海乐都探亲的旅程,看望因为疫情而阔别已久的亲人和家园。

到家后,姐姐带我到下寨梨花节游览。驻足在百年梨树下,头顶的梨花在蓝天的幕布下打开心扉,自然绽放。树皮早已龟裂如网,树干遒劲古拙,很难想象如此苍老的树上竟然盛开着数以万计的梨花,每一棵梨树都是一本厚重的大书,书名姑且命名为《百年孤独》《百年风华沉浮录》,每一朵梨花都是一个汉字,它们没有章法,却遵循节气的律令,诉说一个村庄的百年孤独与风华。梨花树沿着田野分布,高低错落,它在拯救我们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心肺,让我们耳根清净、鼻喉清洁、眼神清明、心肺清爽。有的梨树树龄超过一百年以上,憨态可掬,布满皱纹的脸如在田野上修行布道的老者,不由得想起树荫下耐心宣讲自己道德主张和儒家学说的孔子和他的门徒们。

梨树干线条沉实,树身厚重,枝条苍劲,一棵梨树就是一个魏碑。梨树的一身都是美德,花可赏、果可食,到老了,开不动了,就变成柴,一生都在给予,是得道高僧,是儒家仁者。

梨花德高望重,加持着村民们借助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春风奔向美好生活,家家户户有敞亮的房子院落,村子里农家乐、特产超市比比皆是,游客们络绎不绝。村民们的笑脸如梨花绽放,那是由衷的知足、幸福,梨花借助民俗和诗意,通过“旅游+文化”让他们的获得感和幸福感“爆蕾”。他们的笑容里是满满的自信与自豪,梨花撑起了他们的尊严和腰杆,如果你随便问一个巷子里的人,你是哪里的,他很自得的笑着说:“就是寨子里的”,这是一份底气和荣耀,是梨花加冕一个传统农耕为主的村落走向现代。

梨花成为下寨村最诗意耀眼的名片。下寨村支部书记刘德有给我介绍说:下寨村坐落在羊关沟口,以前称为羊关寨子,后来因历史变革原因分为上、下寨,村的东面有一座小山,据说是游牧民族在此定居,称为达子山顶,后在农业大汇战时平整耕地,在此山上挖出了大量的彩陶碎片,在村百子宫前面的耕地中有墓葬群,挖出的彩陶据考证属半山文化和马家窑文化。全村共有240户916人,区域面积4000多亩,梨园面积1000多亩,大小梨树15000多棵,其中百年以上的梨树500多棵。2016年该村第一届梨文化艺术节前人均纯收入9000多元。2020年人均纯收入达13600元。村里主要以种植业为主,农产品有:双膜洋芋、软儿梨、大樱桃、沙果花檎、架豆、大白菜、线辣椒等。

乐都区政府每年抓住节令的机会,赋予梨花节不同的时代内涵,活动内容越来越丰富。今年是第五届梨文化艺术节,内容有“梨花又开放”诗歌朗诵会、“赏梨花,感幸福”婚纱摄影展、“乡村振兴,青年在行动”主题活动、碾伯镇“十三五”经济社会发展工作回顾、青年志愿者服务队“梨花环保行”主题活动以及游园才艺展。

游客是移动的推广大使,自媒体时代,在下寨村处处可见游客们用最便捷的网络之路定格一份份素净之美,传播田野诗情;分享一张张梨园笑颜,释放内心由衷眷恋;评述一盘盘美食风味,写下乡野烟火之韵。房前屋后,路边水沟,高台田埂,一路梨花处处开。蓝天、白云、清风、梨花,如果把这些素雅的梨花深加工成诗意的美酒,让梨花华丽转身,由内而外的把自然诗意转化为现代饮品,岂不两全其美?后来听家人介绍说,目前已经开发了软儿梨酒,销量还不错。

试想,到了夜晚,白天摩肩接踵的游客早已散去,村庄陷入寂静,明月当空。走在寨子里的梨花大道上,月光素白,梨花如雪,梨花饮月,月融于花,花吸收月,花月互隐,没有尘嚣,静是唯一的旋律,白是最大的背景,月光如雪染梨香,梨花白首摇月落。间或一两声狗吠,咬碎这天然寂静,有花瓣徐徐落下,惊醒一片薄月光。梨花香气在田野村庄里缓缓游行,没有口号,没有整齐划一的队形,把一缕缕香悄然送到屋檐下,送到窗户缝里,想必做梦的人,梦境里也染着淡淡的梨花香吧?这香气是邮差,是慈善家,是布道者。

梨花终将落,少年亦远去。岁岁年年,年年岁岁,西出阳关有故人,梨花在,故乡在,故人在。徜徉在梨花阡陌上,我在很短的时间内,迫不及待地拍了一组梨花美图发到朋友圈,引得全国各地的友人好评和羡慕。南通诗人刘白在我昨天发的故乡梨花的微信朋友圈下跟帖说:乡愁是永远的暗疾,梨花是不可替代的解药。

梨花白,是一个名词叠加一个形容词。梨花开,是一个动词迁移一个动词。梨花落,是一个韵脚追赶一个韵脚。梨花拥抱在田野里,是一种念想扩张一种念想。

离开下寨村时,刘德有书记充满深情地说:“今后的发展,依据我村梨花资源,结合乡村振兴战略,发展乡村旅游,休闲农业,鼓励村民发展农家乐、家庭宾馆、农产品采摘、电商销售、农产品深加工、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把我村打造成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美丽乡村”。

梨花深似海,一棵棵梨树,镇守在田野里、家门口,如一个个信使,寄出一封封家书,发出最朴素的邀约,等着远方的游子,打开故乡的心扉。尽管外界繁华,总有一扇门牌,等着你,忘掉城市疲惫,随时归来。

【作者简介】马国福,青海乐都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孙犁散文奖、南通市政府文艺奖,作品散见于《上海文学》《北京文学》《散文百家》 《散文選刊》 《青海湖》《雨花》《雪莲》《诗歌月刊》等刊。出版有散文随笔集14部。有作品被CCTV-10子午书简栏目播出。

猜你喜欢
牵牛花梨花
春来梨花香
梨花美
梨花艳清明
为什么牵牛花只在早上开放?
梨花之歌
牵牛花
牵牛花
开在冬天里的牵牛花
送你一树梨花白
《梨花里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