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刚
孔子批评臧文仲废六关,见文公二年传。何为废六关?古今所解,多有不同。杜预谓六关乃塞关、阳关之类,本在禁末游,而废之,是不仁;王肃据《孔子家语》作“ 置六关”,注称鲁本无此关,文仲置之以税行者,故为不仁,是以废为建置;顾炎武、惠栋亦据《家语》及王肃注,训废为置,谓《传》“废六关”,即置六关,非废弃之义;清英和《左传读本》以为王肃、杜预皆非,六关本以禁暴,文仲废之,是为不仁;日本安井衡《辑释》认为“废”虽有“置”义,但是置而不用、置而不去之谓,古未有以“废”为建置之义者,因谓臧文仲贤人必不建新关以利税,“废”为禁无足之谓,是废禁,不允出入。杜注之塞关、阳关非《传》言之六关,盖鲁之关不止六,塞关、阳关非文仲所废者;竹添光鸿《会笺》用安井衡之说,但称古之设关,在讥而不征,文仲废六关,以博宽大之誉,而使奸宄莫诘,阴以厉民,故诛其心而谓之不仁。
细勘诸家之说,仍以杜注为近。盖孔子批评臧文仲不仁有三:一不用贤人,二废末游之禁,三与民争利,分从三方面论。若如王肃等说,设关利税,与孔子举妾织蒲与民争利相同,皆就利言,孔子不会同类事别为两类。若如竹添光鸿所说,亦非“仁”之义属,皆不如杜预所解。依杜注,六关之设,本以禁末游,据孔《疏》,末游指商贾。杜预所说“禁末游”,非废禁之谓,而是如孔颖达所说“禁约”,令其出入有度。关卡之设,旨在于管理,使商贾行利者依据国家法律进行,而不可无所约束,若无所约束,则民皆趋利而行商,势必害农。今臧文仲废六关,不禁末游,将使商贾害农,对国家来说,是为不仁。又,顾、惠训废为置,乃据《公羊》“去其有声者,废其无声者”,何休注:“废,置也。置者,不去也,齐人语。”其一,《公羊》“废”义是“置而不去”,非建置之“置”,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亦解为“废留不去”;其二,以“废”为“置”,是齐人语,则《左传》何以专用齐人语写鲁人之建置六关?可见在建立与废弃义上,二词之用还是有区别的。或有用为建置者,如《庄子·徐无鬼》“废一于堂,废一于室”,《经典释文》:“废,置也。”但在《左传》中,则未有如此例。僖二十八年《传》楚成王论晋文公曰:“天之所置,其可废乎?”明以置、废二义相对。是廢六关,不当解为建六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