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层酥小说

美国作家约翰·欧文的小说中，作家（或终将成为作家的写作者）常常成为主人公。无论是他的成名作《盖普眼中的世界》（1978），二十年后的《寡居的一年》（1998），还是近作《神秘大道》（2015），都有形形色色的作家登场。尤其《寡居的一年》，不妨称之为“他们全家都是作家”。欧文笔下的情节富有戏剧性，近乎荒诞，又有种强烈的说服力，让人感到，虽是虚构，却可能真实发生。他笔下的写作者们背负着起伏不定的人生，人生碎片的每一片最终都融进了各自的作品。欧文的妙处在于，他不光写了这些人，还不厌其烦地阐释了每个人的创作，于是一部长篇成了一枚千层酥，内馅是“书中书”。

出于对欧文作品的喜爱，我忍不住也做了尝试。《上海之夜》便是我的“千层酥小说”。故事的主线并不复杂，上海书展的某一天（恰是每年最炎热的时节），两名外国作家加一个年轻的中国编辑，一同用餐、喝酒和闲聊。他们谈话的内容包含作品和自身。作家们的闲谈或有虛构的成分，文中的听众和文外的读者不必仔细分辨个中的真与伪。说是闲聊，有个主题，叫作“命运与自由意志”。读者将会发现，每个人踏上写作的道路，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内心的驱动力是一方面，有时外界会伸出无形的手，轻轻一推，未必是推向好的方向，也可能那一推带有将人击溃的力量，只有不溃败的人才能咬牙写下去。

尽管中篇的篇幅有限，我还是在里面藏了少许悬念。为避免剧透，在这里不做展开。写作者的性别、性格与经历，对他或她的创作的影响是巨大的。编辑龚清扬很年轻，她接了社里的任务，陪作家参加书展的活动。身为女性，她的道路在一开始就与另外两位聊天者（匈牙利和日本作家）有所不同。谈话开始的时候，她作为写作者的身份是隐藏的;但同时，写作者的五感总是格外敏锐，龚清扬是另外两位作家的观察者，读者将透过她的眼注视和“读解”异国的作家们。

我尽量给小说中的几名作家赋予其该有的腔调，或许掺杂了我的上海书展体验。是的，我也曾是个年轻编辑，在若干个夏天为作者和读者们服务。几年前，我决心专事写作，离开出版社，此后每到盛夏，看到朋友们为上海书展忙碌，不知怎的有些怀念。今年没有书展，怀念更有些不同。所以这个故事不光讲述作家们如何跋涉过现实和内心的泥泞道路，也可看作书展的篇外注脚——书展是人与书、爱书人与写书人相遇的特殊场合，在那里，有许多故事发生，有些甚至比小说更离奇。

默音，女，1980年生于云南，少时迁居上海。已出版小说《月光花》《人字旁》《甲马》《星在深渊中》《一字六十春》。译有《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日日杂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