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然
也许你知道花蕊夫人,但你可能不知道阎应元。
花蕊夫人,曾是后蜀后主孟昶的妃子,因其貌美如花蕊,故人称其为“花蕊夫人”。花蕊夫人不仅貌美,而且很有诗情才气,后来后蜀为宋太祖所灭,花蕊夫人在孟昶死后被太祖强行纳入后宫。据说有一天太祖酒后,戏问花蕊夫人孟昶为何亡国了?花蕊夫人忍悲题诗曰:“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在这之前,三国前蜀在邓艾率奇兵兵临成都城下时,刘禅一纸降书,十万武士齐解甲,也同样是“更无一个是男儿”。前蜀后蜀,坐拥险要山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少了一个当关的男儿,让人唏嘘不已。
更让人唏嘘不已的是,明末时的一个不入流的比芝麻官还要小的小小典史阎应元。世人知道抗清英雄史可法的多,知道阎应元的少,可我觉得阎应元比史可法更为伟岸,更具悲剧色彩,也更让人为之屏息,肃然起敬!
自崇祯自挂东南枝,李自成败走京城后,满清八旗的铁骑一路南下,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摧枯拉朽。公元1645年,清军南下的铁骑兵锋直指弹丸之地江阴。他们谁也没想到,这座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小县城,成了他们中幸存者的噩梦。
江阴小城,因拒绝满清剃头易发令而与前来镇压的清军爆发战事。江阴战事初起之时,曾经的县令佐杂官典史阎应元已经退休了,并且闲居于城外,他完全可以置身于戰争之外,可当看到自己曾经的百姓为反抗入侵的异族被围后,阎应元在七月初九日于夜雨中从东门潜入城内,直奔孔庙大成殿后面的明伦堂,接手主持全城军务。
他手中没有一品大学士史可法所率的南明十万大军,有的只是城内九万余没接受过军事训练的民众,这注定是一场没有悬念,根本无法取胜的孤立无望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悲剧战争。这场战争,不是为获胜而战,而是用生命与鲜血为尊严为民族的信仰而战。阎应元和江阴百姓一起,把自己放在了民族精神的祭坛上,用自己所拥有的全部一一肉体,去祭奠民族之魂。
江阴之战,悲壮而又惨烈地进行了八十又一天,九万余普通民众在阎应元的统筹安排下,孤城困守,对抗满清二十四万精兵悍将,连斩对方三王十八将,精卒凡七万五千余。城破之日,阎应元面对劝降,一句“有降将军,无降典史”,响彻了历史的天空,最终慨然而死。
江阴义民,受阎应元之感召,无一降者,绝大多数抵抗至死方休。幸存者据说仅余老幼五十三人而已。同一时期督师扬州的大学士史可法,领百万军民,守坚城大郡,数日即破,放下武器后任清兵屠杀者据地方志记载有八十万人,史称“扬州十日”。史可法被俘之后,也是拒降而死,他较之阎应元,风骨相似,而军事才干不足是显而易见的。
史可法,在历史上留下了大名,如皓月当空,为人景仰,历史永远记住了他,他也算求仁得仁了。阎应元,却少有人知,他的生卒之年也不可考,虽然他创造的奇迹,远远超过了史可法,但他领导江阴人民的誓死抗争,是民间自发的,而且他本人也只不过是一位不在品的典史小吏而已。在官本位的中国,他的名不扬,事不显,也就不足为奇了。
幸而民间流传有邵长蘅的《阎典史传》,韩元少的《江阴城守纪》,才让阎应元的伟岸身躯在历史的长廊中留下了一抹淡淡的血影,这身影虽然淡,但我相信,它永远地印在江阴的大地上,刻在民族魂的雄碑上,永远不会磨灭,永远也不会淡无痕迹。
识时务,知进退,善其身的人,常被人们推崇为俊杰。像阎应元及江阴义民,在明达权变之流者看来,是愚昧无识之黔首,不懂天下大势,以孤危之力,抗不可挡之社会变革、朝代替换之大潮,除了白白的流血牺牲以外,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可我不这么看,阎应元及江阴民众,并不是为亡明殉忠,而是坚守自己的民族文化,拒绝异族文化的同化,大厦将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依然用血与火,生命和财富去守卫自己的民族信仰,这种“威武不能屈”的精神,就是他们牺牲的价值之所在。
我们这个民族,虽然有史可法、阎应元这样为坚守信仰而凛然赴死的铁血男儿,但识时务的智者太多了,在他们的心里,利益至上,实用至上,苟活至上,没有什么是值得用血去捍卫,用生命去坚守的,所以先有一个弱女子执笔写下“更无一个是男儿”的诗句,后来又有一个女子面对丈夫在异族侵入弃城而逃时高声吟唱“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身为男子,临危而屈膝惜命,甚至投身侍敌,想想花蕊夫人的诗句,读读李清照的《夏日绝句》,再遥思阎应元,江阴义民,又有何颜面行走于天地间呢?
无论是一品大员,还是草民百姓,能为信仰而一掷生死的人,在我眼里心中,都是伟大的!愿更多的人知道江阴,知道阎应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