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清
由于特殊的职业与身份,姑姑的很多往事具有某种传奇性质。这些奇异经历包括她在外交部工作时,于20世纪70年代初参与亲赴巴基斯坦接引基辛格的那次美国密使首访红色中国行动,以及随后她全程参与安排、接待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华的诸多礼宾及外事工作。至于她在刚刚打开局面的“文革”后期中国一系列外交往来大事中所亲历的那些风风雨雨,更是多彩多姿耀眼一时。
因为与毛泽东的亲属关系,姑姑在少女时代得以经常出入中南海。参加工作后,她又因为负责外交部的礼宾等工作,得以经常现身于毛泽东、周恩来及邓小平等领导人的身边,从而成了诸多重大历史时刻的见证者。
对媒体提出的访问、拜访等请求,直截了当的回绝,是姑姑一以贯之的原则。坊间好事者硬是靠着捕风捉影和大胆的想象力,编排出关于姑姑,甚至我们这些家人的某些“秘闻”,谬传一时。即便如此,姑姑不写回忆录、不接受媒体访谈的决绝态度始终如一。而作为家人的我们,对姑姑的决定与选择也从一开始就给予充分的理解和支持。
我们家人常会开玩笑,和姑姑说又有哪个好事者杜撰出来了新的不着调故事,还会把相关的文章拿给她看打打趣。对于这样的“秘闻”,姑姑除了偶尔对其中某些过于夸张的离奇细节或荒诞处表示不以为然,更常见的回应是付之一笑。
要说到姑姑有什么事情可算作她闲来所爱的话,那这段开始于1980年前后,持续了十五六年的养猫生涯,倒颇值得一聊。
我家第一只猫是我偶然之间带回家的。那一年时值我小学毕业,好像是在学校开始放暑假的日子,那天放学时,我将一只印象中得自同学家的杂色小猫带回了家中。那个时期的姑姑也正在家里赋闲,于是,她从那时开始,与一只接一只来历各异的猫儿结下深深缘分。
姑姑的宠猫岁月就是这样开始的。对于这些家里新来的成员,当时已届不惑的姑姑,为她例行的日常添加了重要的任务项——为猫儿们侍弄猫食,并定期清洗皮毛。爱猫宠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姑姑那段安静闲淡的赋闲岁月中很重要的精神享受。
养好猫要付出一定时间和精力,比如,需要给猫料理一日三餐。上世纪80年代初,市面上几乎没有猫粮这回事。姑姑会专门跑去菜市场,给猫儿们买回白鲢。白鲢也一度是那个时期我们家餐桌上的常客。家里人吃大条的鱼,猫儿们则分到那些小一点的。除了把白鲢切成小块给猫咪作为日常的配给,姑姑还会经常去给猫儿们特意买来那种20世纪八九十年代常见的“舟山”牌袋装鱼片。
姑姑对照顾猫咪简直是不亦乐乎,猫儿在姑姑的生活中也拥有特殊地位。而且,那个时期在我家中,猫们也真就有过它们各自专属不二的地盘。且说一件趣事吧。那还是我刚结婚不久,夫人小红到饭厅看电视,刚坐下不久,一只被起名叫“讨厌”的波斯猫便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走入饭厅,并在小红身边大模大样蹲了下来,冲着小红气呼呼地低声吼着。一旁的姑姑对小红解释说,此沙发原本是看电视时“讨厌”的专座。小红只好笑而起身,而“讨厌”也毫不客气地窜上沙发盘而踞之。
姑姑也会和我们讲起过往经历中的一些逸闻。如20世纪70年代中期前后,周恩来曾对她和唐闻生说,他自己因为手抖,对主席在开会时的谈话内容不能很好地进行记录了,让姑姑和唐闻生列席当时政治局的会议,并负责协助做相关内容的记录。那时每到政治局开会,姑姑总是得快速地将会议内容笔记下来,唐闻生则用速记法对同样的内容进行记录。
那时每到政治局开会,毛泽东常会忽然随口而出古典诗词,一句甚至半句,并冲着在场的姑姑说:“海容,你来接着背。”回忆到这儿,姑姑便每每不无得意地说:“到这种时候,我就得要立刻当着与会的所有人把主席的那句诗词接续背出下句来。”不能不说,这样政治局会上的随时提问,对于姑姑的诗词素养确是考验。
姑姑和奶奶在她们的少女时代就读于同一所教会学校,即长沙的福湘女校。这是一所由美国基督教长老会成員牧拿亚女士创办的女子学堂,她们共同的语文教员正是李淑一,就是《蝶恋花·答李淑一》题目里所提到的那位女士。
李淑一在给她们一班学生上课时,总是一派神采飞扬的样子。上课时的李淑一异常投入,她会为学生们吟诵自己深受感动的诗词与课文,常常讲着讲着就会忘情地手舞足蹈起来,奶奶说到这里,每次都会学起李淑一手舞足蹈的样子。
在姑姑去世前几年,某天闲谈时,我问道:“听奶奶说,您小时候特别淘气,在学校上课时也不安分,经常在老师讲课时跑到教室的后面去,一个人坐在教室后的窗台上唱歌,是这样么?”老太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讲了另一件她儿时的趣事。大半个世纪前长沙冬季阴湿寒冷的某个夜晚,还是一个顽皮小女生的姑姑,鼓动同寝室的伙伴们,悄悄爬进教会学校楼顶。在夜深人静之时,她们借顶层阁楼的一角,私自生起火来取暖谈笑。由于不小心,那次竟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火灾。幸亏学校里的嬷嬷们发现得早,不然,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记得在少年时代的家中,长辈们多少都有闲时读诗看词的爱好,这让我打小起就在亲近诗词的氛围中受到浸染。
奶奶对唐诗宋词非常热爱,诗集词选是她钟情的读物,常年手不释卷。除了每日例行的读报外,奶奶日常阅读中能让我忆起来的,几乎都是些各种版本的诗词选集之类。家里线装或平装的各种诗词集子因被她常年反复翻阅诵读,几乎都被翻烂了。
那是约莫80年代初的那些平和闲适的日子里,家中每当无事而又赶上姑姑兴致来了,她就会把我喊去,随口对我念出一句又一句的诗词章句来,似乎是要考校考校我近来有无长进。更有时逢到她心情不错,便会和我你一句我一句地进行“诗词接句”的“游戏”。这样一来一往的联句游戏,大概隔三岔五便会在我们姑侄之间“操练”上一回。一来一去的诗词互动,既让儿时的我熟悉了诗词,也给赋闲时期姑姑的生活平添了不小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