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段热爱自己的岁月

莫涟

高三一年像一场来去匆匆的梦境，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便倏尔落幕。六月栀子花开了又谢，漫天的考卷如雪花般纷纷飘落，铃声响起，我们最终被推入时光的洪流。不过有些东西并不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消散，鲜活如新的记忆始终埋藏心底，永不褪色。

我的高三是从一场又一场冗长的动员大会开始的。耀目的阳光如瀑布般倾洒而下，我们站在毫无遮蔽的绿茵操场之上，笼罩在明媚的日光之中。领导的讲话、优秀学生代表的宣誓，全都化作空气中飘浮的尘埃，我凝神看着，在这样的清晨，不真实感总是如此强烈。毕竟三百天距我是那般遥远，遥远到我望也望不到尽头，眼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幻影。即便学校和老师、家人一遍又一遍地渲染紧张的气氛，于我而言也无济于事。

由于这样的懈怠、迟钝和止步不前，我的高三并没有如愿拥有一个良好的开端。本该加倍努力的自己，却依旧在慢悠悠地走马观花。躺在过去辉煌的幻影之上，面对不断下滑的成绩，我告诉自己不用着急，落后只是暂时的失误，下一次我一定能够重拾高分。然而，我在行动上却丝毫没有改变，陷入无休止的恶性循环。

平安夜的那天傍晚，我和朋友结伴去买一款限量发售的奶茶，晚高峰的路上拥挤热闹，我们排了很久的队，差点在晚自习迟到。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学校，却看见了再创新低的月考成绩与班主任忧心忡忡的脸。然后，班主任把我叫到教室外面，面对从未有过的巨大退步，羞愧和悔恨交织着占据了我的心房。斑驳的记忆已经模糊，我记不清当时惭愧的我有没有落泪了，却依旧记得那样刻骨铭心的感受。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时不再同于往日，当人人都比之前更努力时，我囿于傲慢和自大编织的牢笼之中，自以为是地认为可以复制之前的成功，但刺骨的现实却给我泼了一盆又一盆冰凉的冷水。可悲的是，一个学期的时光已然飞逝，然而幸运的是，我还有一个学期的时间去努力，此时的幡然醒悟还不算太晚。

当时距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还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我将破釜沉舟的决心缄默于口，转而倾泻于笔尖。既然高考依旧遥远，那就把远大的梦想化作可见的目标，再把可见的目标化作具体的行动。于是，我开始通过倒计时提醒自己，每天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地写上距离期末考试还有几天，每天比之前早到十分钟，又晚走十分钟。课间不再聊天、睡觉，或是发呆，而是节省时间用来做题。

想要摘到娇艳欲滴的玫瑰，就必须忍受扎手的荆棘，同样，想要取得胜于过去的成绩，就必须迈出温暖的舒适圈，打破习惯和规律的桎梏。我咬牙坚持，和自己暗暗较劲，每一天都要比昨天多努力一点点。一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联考的成绩总是出得格外的慢，于是每分每秒的等待都变得煎熬。我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分数，因为这场考试还是一场我与自己的赌局，我下注了几乎全部的努力，只求一个和之前不一样的结局。终于，排名姗姗来迟，我重新挤进榜首，巨大的喜悦充溢着我怦怦跳动的心脏，不过这份喜悦不是自得和自满，而是努力终于有了回报的自豪和欣喜。拨开重重雾霭，终见星点曙光，这对处于低谷期的我而言，无疑是莫大的鼓舞。

短暂的寒假很快过去，返校后便迎来了百日誓师大会。和以往的动员不同，这次气氛格外庄严，我也破天荒的被这样紧张的情绪感染，不安、焦躁的暗流在校园中涌动，我们彼此皆心知肚明，那个被所有人挂念了十八年的名为“高考”的东西已经初露了头角。随即而来的便是更多的考试、更繁复的背诵、更千奇百怪的习题。真题卷、模拟卷、猜题卷一套又一套地印发下来，复习资料换了一轮又一轮。上个学期的惨痛教训告诉我，唯有加倍努力，才有可能守住胜利果实。我摒弃了所有对于奋斗的偏见，心无杂念地投身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之中。

虽然寒冬已经过去，然而在这个南方的小城里，春寒料峭的日子却依旧漫漫。清晨每一阵风都像刀割，上学路上一片漆黑，行人寥寥，我雷打不动地在六点半抵达教室，然后拿出课本开始背诵。晚上归家时已是十点半，披星戴月的路上，我没有心思仰望柔和的月亮，只是低着头默默复习今天的知识点，把优秀作文中的例句看了又看，苦思冥想一道又一道难解的数学题。用餐的时间太奢侈了，于是我最大限度地提高了进食的速度，放下碗筷便奔去天台背书。天台的视野很好，也很清静，那里的每一寸土地我都用双脚丈量过，那里的每一片风景我都是如此熟悉。高三这段走路也带风的岁月里，我们把想说的话、想迈的步都沉淀下来化作向上的养料，在沉默中听见了青春抽节生长的声音。

我一直坚信学习是痛苦的，因为它是一个自我锐化的过程，我们被磨砺得鲜血淋漓，却也因此更加锋利。数不清的日夜里，我都在乌云压顶的沉闷中度过。读了很久却始终背不下来的拗口知识点，想了又想却总是毫无头绪的练习题，上不去的成绩，停滞不前的排名，任何一个都足以让我的情绪突然崩溃。

然而我却如此幸运，在暗无天日的岁月中，有数不清的人与我并肩作战。

霞光尚未涌现时，教学楼里早已亮起了盈盈灯盏。我带着一身寒气和露水抵达教室时，总能看到班主任的身影在门前守候。她是我们的老师，同时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然而在我们高三的这一年里，她将所有的时间、精力全部倾注到我们的身上。她说要和我们一起战斗，于是总是第一个到达教室，风雨无阻。迈进教室的第一眼看见微笑的她，我便觉得心安。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紧张，因而对于晚餐，我通常是应付了事。妈妈心疼日渐消瘦的我，于是主动提出要给我送饭。高三学子放学早，往往到了饭点妈妈还没有下班，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在两地奔波的，总之她极少迟到。偶尔晚到了，她总是一脸歉意地看着不耐烦的我。高三的压力成了我肆无忌惮地对待家人的借口，越是靠近亲密的人，越是像一把伤人的利剑。我总是沉默，总是桀骜，对父母的询问，即便是关心也充满不耐和烦躁。那个时候的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似乎忘记了身为父母的他们也时刻处在难忍的焦虑和煎熬之中。我的成败牵动着他们的心弦，我的每一点落后都让他们焦灼不安，却又害怕给我带来压力，于是强忍不言。

父亲在家里总是扮演着沉默的角色，但他的无言却托举起漂泊的我，让我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平稳地航行。高三的我总是晚归，在楼道的灯黯然熄灭时，我才匆匆从教学楼里出来。父亲总是在校门口等着我，他和长明的车灯一起，融进无边的夜色当中。无论是暴雨还是晴日，他始终在那儿，看我背着黑色的书包疾步走出，然后递给我他在路上买的面包。就这样，父母用全部的耐心陪伴着那个迷茫、不安、焦躁的我，只求我心无旁骛，全力备考。

寒窗十二年皆已成为过往，回首只见六月花开。星光不负赶路人，那些等待、那些期待，终于在那年夏天收到了回音。高三的路很长、很艰难，我却从未后悔走上这条道路，因为：“真正有价值的事情，都不是轻松舒服就能完成的。那些晨间的寂静，不眠的星光，清醒的克制，孤军奋战的坚持，暗暗许下的承諾，才是我热爱自己的时刻。”我无比地热爱着我过往的一切，因为它们让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