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居
如果你在路上捡到一部手机会怎么办?是等待失主打电话回来,还是将电话卡取出来,悄悄把这手机占为己有?
我就曾捡到过一部手机,并且发了一笔大财,可是又莫名卷入到几起命案当中。
而今我好不容易从少管所出来,脑子里挥之不去都是几年前的事,我特意记下这些经历和疑惑,以便有人能想出其中的答案。
那是在三年前,我还是一个刚上高中不久的学生,每天放学后,我挎着书包,往家走去。
说是往家走,可我总会绕远路拖很久不回家,抛开学校的压力和家人的不理解,只有这放学后的一段时光,让我有一种活着的惬意。
从小镇走到村中,就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胡同里,我捡到了一部手机。
那几乎是个崭新的手机,按下开机键,甚至还有半格的电量,只是那九宫格的数字密码阻碍了我一探究竟。我鬼使神差般将那手机装入自己的兜里,又装作没事人一样离开。
我当时所想无非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要是失主打电话过来,恭恭敬敬赔上几句好话,我便把手机还给他。当然要是失主能给我几百块钱的辛苦费或是感谢费,那再好不过。倘若失主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美女,没准还能有段艳遇。不过若是失主来电,不分青红皂白抓住我一顿臭骂,那对不起,我立马关机,回家取卡,让他和这手机说拜拜。
我沿着路缘石走了一段路,果不其然这手机传来一阵奇怪的铃声。
我下意识掏出手机,然而手机界面上显示的不是电信联通那种来电模式,而是一款聊天软件的语音通话。
当我接通的一瞬间,电话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恭喜你,幸运儿,尽管向我提出你的要求。”
那声音低沉,语气一成不变,就像是电影里那种特意处理过的,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合成音。
“哈?”我一阵愕然。
“不用怀疑?尽管提出你的要求。”
“呵,好。这天气这么热,你帮我把太阳灭了怎么样?”
“对不起,我们虽能帮你实现愿望,但也不是这样不切实际的愿望。”
“好吧,那给我卡里转个一百万吧,这个够实际吧。”
“这个可以实现。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你卡中出现大额金钱,会引起银行的注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敢情你早就想好了说辞。”我言语里满是嘲笑,“行吧,你说怎么办?”
“我们会将现金送到你的手中。”
“哦,老子谢谢你。”
当我说完这句话,那边就挂断了,我只能看到需要输密码的九宫格。我自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他的鬼话,纯粹耍骗子一般,和他玩笑几句。不过这手机我确实还舍不得扔,没准这只是失主朋友的恶作剧,失主本人很快就会打电话过来。
回到家后,除去吃饭,我一直将自己锁在房中,我捣鼓那手机大半天,也没能侥幸破解开机密码,至于其他来电,那是一个都没有。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在我将这出闹剧抛之腦后的第二天,我的房间里多出了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皮匣子。
皮匣子没上锁,我走过去给它来了一脚,里面一下子掉出几捆红色钞票。我下意识往后一退,然后猛地冲过去将匣子打开,里面摆满了成捆的钞票。
当时我差点要惊呼出声,颤抖地拿起一捆,可随即我的理智让我清醒过来,这来历不明的钱真能花么?
我赶紧用纸巾擦了擦我方才摸过的钞票,又握着纸巾清点了一下数目——刚好一百捆,每捆一百张,正好一百万。
当我得知这个结果时,我心里虽突增一些难掩的欣喜,但更多的是困惑、怀疑,以及如芒在背的恐惧。
要知道我当时开玩笑的时候,并没有吐露自己的半点信息,电话那头的人如何能知道我的情况,并找到我的住处?这来历不明的巨款,加上手眼通天的能力,对方该是个拥有怎样力量的人,或者组织?
我下意识打开我房间的窗户,从二楼看了看窗外,如平常一般,我家边上少有人在,根本看不到人影。可就在我要关窗户的瞬间,我发现窗户下边的推槽里有些许发卷的皮革。那颜色与质地像极了那装钱的皮匣子外壳,应该是对方将皮匣子从窗户送进来时,剐蹭窗沿所留下的痕迹。
这一瞬间我总算长舒一口气,尽管而今说出来有些可笑,但我当时所想的是,至少对方是活生生的人。
整个晚上我都陷入矛盾的情绪中,一方面我对那大额的钞票浮想联翩,想着以后到处去爽,另一方面我又担心这来历不明的钞票会把我送进牢里去。
就这样我煎熬了一宿,在第二天醒来后,我将窗户锁死,把箱子藏到床下面,想着等过一段日子以后再说。
上学前,我又从抽屉里拿起那个手机,想着要不要把它丢了一了百了,但望了望床底,我最后还是关机把它留在了抽屉里。
在学校的这一天,我精神恍惚,熬到放学后,我立马飞奔回家,打开抽屉,将手机开机,只希望再次收到那个奇怪的来电。
这一次手机像是接收到了我的召唤,大约九点钟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那奇怪的铃声,依旧是那不知名的聊天软件,接听后,依旧是那没有感情的合成音。
“一夜暴富的感觉怎么样?”
“很爽,不,非常爽。”我语气十分认真,“你是什么人?你的目的是什么?”
“不要问对你没好处的事,叫我A就行。”
“那好,A,为什么选中我?”
“不是选中你,而是你捡到了这部手机,你选中了我们。”
“这样啊。”我苦笑几声以遮掩从内心流露的欣喜,“这笔钱是什么来历?用它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你比我想得小心。放心用,保证合理合法。”
“我不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这是你的权力,我的朋友,这次我们也能实现你一个愿望。”
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的耳朵轰鸣,整个人都麻了,那感觉远比见到巨款时还要疯狂。可我脑袋闷了半天,却一下子不知该提什么样的愿望,最后提了个很现实的要求。
“隔壁班的钟姣姣我很喜欢,我想让她做我女朋友。”
“这并非难事,但我们无法扭曲人的意志,希望你能理解。”
“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要是原本对你没意思,我们没有电影里的魔法和科技,让她看上你。”
“你不是说这很容易嗎?”
“是很容易,我们给你提供两个方案。第一我们会尝试用暴力威胁她和她的家人来实现你的愿望,但你要知道这事是有风险的,她可能不会甘心受摆布,选择报警,你作为直接受益人,也会受到牵连。
“第二我们会将她非法监禁交给你,但她周围的人渐渐都会知道她失踪的消息,我们无法阻止社会以及警察对她的调查。但如果出了意外,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出逃。”
“你们疯了啊?”我忍不住咆哮,“我不想犯罪。”
“这出于你的选择,我的朋友。不过话说回来,你都有了一百万,为何还搞不定一个女人?”
他这番话当真说得我哑口无言。
“那今天就这样吧,后天,我依旧会准时来电。”
等到那边说完,我才缓过神来,我望向我的床底,我知道那儿正躺着一个皮匣子,我只要打开它,就能过上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但我的理智告诉我,现在最好保持原样。
次日,我如往常一般去学校上学。
下课时分,我在走廊上遇到了钟姣姣。那一瞬间,我只觉一股恐惧围绕心头,我真怕她走到我面前,因为家人被威胁,哭着要做我女朋友。
尽管我没和电话那头达成协议,可我此刻本能地想逃,然而钟姣姣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来到我的跟前。
“这位同学,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
“没……”
说罢,我飞也似的逃跑,可在逃跑途中,我的心里涌上来一丝欣喜——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我。
放学后,我继续穿梭于巷弄与胡同之间,可是在今天的必经之路上,远远就能看到一个黄头发的不良青年。他脚边有几个燃尽的烟把子,嘴里也正斜叼着一支烟,眼睛正不住地打量我。
这样的混混我以前也见过,我向来会选择绕路走,以免招惹到他。
就在我如法炮制的时候,那个混混竟向我走来,他胳膊一抬,右手已搭在我的肩上将我半搂住。
“小兄弟,搞点钱花下。”
“我家里很穷,我也没钱,不信你搜,你搜到钱都给你。”
他胡乱在我口袋里摸了几下,随后一脸不爽地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向我直嚷:“妈的,你明天搞不搞得到钱?”
“不晓得,我搞到了,一定给你。”
我完全顺着他的意思去答话,终于让自己免受皮肉之苦,不过我当时可没真的想给他钱,我想的是今天就应付一下他,等到了明天我就绕远道走,他还能找上我不成?
可是第二天放学,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才离开学校一小段距离,昨日里找上我的混混,竟一下子从背后冒了出来。
他的右手又一把搭在我的肩上,而且这次十分用力,搂得我的胳膊直疼,可他却转过头来一脸得意还笑嘻嘻地看着我:“小兄弟,搞到钱没?”
面对这突然出现的瘟神,我当真欲哭无泪,我实在没想到,他竟会在我学校边上堵我,可即便这样,我嘴上还得装得乖乖的。
“没,今天还没弄到钱,可能还要一段日子。”
他听到我这话,立马变得暴躁起来,一下就给了我肚子一拳。
“还跟老子装是吧,知道老子为什么找上你吗?老子看过无数家里有钱的小孩,你给我的感觉就跟他们一模一样。”
说实在的,我当时并没有觉得自己和平常有很大区别。不过我毕竟平白无故得了一大笔钱,尽管还有所戒备不敢花,可心里早就做起了春秋大梦,在这无数次遐想下,我的气质不受控制地变得和有钱的孩子一样,好像也说得过去。
“你看错了,你看我的书包和鞋子,哪儿像什么有钱的。”我忍着疼,依旧在打马虎眼。
他瞟了瞟我的鞋子,才慢慢松开手。
“浩哥我也不为难你,明儿弄五十块给我,我就再也不找你了。”
“好好,我一定想办法凑五十。”
我呆在房间里,因为肚子挨打所带来的疼痛气愤不已。
我当时是真的想等那个电话打过来,让那神秘人去干掉他,可我并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我得考虑这件事的后果,万一神秘人被抓住,我把自己搭进去该多不值。于是我为自己选择了最简便的办法,那就是满足那个混混的要求,给他五十块钱。
大约晚上八点,神秘来电如期而至。
“你好,我的朋友。今天有何要求?”
“A,我需要五十块钱。”
“你不是已经有了一百万?我的朋友。”
“少废话,五十而已,给不给?”
“如你所愿,我的朋友,这五十就放在你学校花坛的下面。”
我当时觉得自己真聪明,这样做既不用自己掏钱就能搞定那个混混,而且还能让这个小混混帮我试下用电话那头给的钱是否违法,就算有问题事后调查到我身上,小额面值的钱,我大可说是自己捡到的。
然而事实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当我将从花坛底下拿到的钱交给浩哥时,他却显得极为愤怒。
“你不是说你需要凑钱吗?怎么是一张整五十啊?为什么还是崭新的啊?”
“运气好,同学借的。”我颤颤巍巍地答道。
“哟,有钱的同学啊,也介绍给老子认识。”
我一时语塞,感觉无论说出谁的名字都会害了他。
“哎,我已经给你弄到钱了,说话算话,放过我吧。”
“还跟浩哥装呢?你就是自己有钱吧,从明天起每天给我五十,不然,你可以试一下。”
面对这样的威胁,我当时真的只有一种无力感。
由于来电总是隔一天,我并没有办法再弄来五十块钱,尽管我床下就藏着很多张一百块钱,可我知道我不能给他。给了他一百,那他以后就会狮子大张口,每次都要一百。不,一分钱也不能再给这混混,否则这霸凌将会无休无止。
于是我没有准备任何钱,在放学后,便一路往家里飞奔,然而在一个拐角处,那混混还是从背后一把抓住我。
“钱呢?”他毫不客气。
“我真的没钱。我答应今天还钱今天没还,现在已经没同学愿意借钱给我。”我只想抵赖过去。
那混混也不多说什么,对着我就是一顿揍,我几番反抗,都被他按倒,真是毫无还手之力。而且他动起手来十分老练,每一拳都打在身上,决不碰脸和脑袋,任谁见了,也决不会发现我挨过一顿毒打。
我如往常一般回家,家里人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我也懒得和他们说,我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A,你们无所不能吗?”
“并非如此,我的朋友,但我们永远会努力。”
“好,帮我让一个被称为浩哥的混混消失,就是每天放学跟着我的那个,让他离我越远越好。”
“这很容易,我的朋友。”
这次他的电话挂得很快,我还以为他会提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案给我,但结果却并没有,让我不禁有些担心。不过这效果是极好的,我在回家的路上,再也没遇到那个自称“浩哥”的混混,我再也不必忍受那避之不及的霸凌。
然而浩哥消失的第二天,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发现客厅里父母正和一个陌生男人聊天。我起初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不认识的客人,然而父母看到我回来,却把我招呼到了他面前。
“这就是我家孩子,同志尽管问吧,我家的孩子是好孩子。”
听着妈妈这样赔笑的话,我立马就意识到这人身份不一般,他极有可能是个便衣警察。
“哦。你们二位去忙吧,我就打听一些事,没事的。”在他安抚完父母后,便只剩下我独自面对他,“小朋友,你最近有见过这个人没?”
当陌生人问我话的时候,他顺手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正是浩哥无疑。
我立马警觉起来,但我知道此时撒谎并无好处,于是便如实回答:“见过,这人很坏,上周三开始一直要抢我的钱,直到最近两天才没看到他。”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怎么了?”
“哦,他失踪了。”陌生人继续问我,“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不清楚,我都不认识他,我就是被他抢过而已,话说,你们为什么会找上我?”
“因为在他房间里找到了你的校牌。不过放心,我也了解到他是个混混,爱抢学生的财物,你不知道那就没事了。”
他站起身来,冲我一笑,又继续对我说:“我就了解一下情况,现在没事了,就先告辞,以后被霸凌,要与父母和老师说,不要自己撑着。”
在他走后,父母才悄悄靠过来,向我问方才情况,我真一半假一半随口同他们说了一些事,又反过来问他们那人是谁,他们的话也印证了我的想法,那是个警察,有证件,有编号。
我回到房间,翻自己的书包,果然我的校牌不见了。
说起校牌,还是当初应学校要求,交十块钱定制的,说是每天校门口检查,不戴就不让进学校,可也就刚开始几天还有人查,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从那以后,我也就没戴过它,只将它放在书包里,甚至早就忘了这一回事,直到今天警察提起,我才知道它丢了。
我独自坐在床上,脑袋很乱,对于浩哥的失踪,我心里一直有不好的猜想,但由于这猜想没有被证实,我还勉强沉得住气,直到又一通电话打进那部手机。
“你好,我的朋友,今天有什么要求?”
“那个混混怎么样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我急不可耐地询问。
“已经遵从你的意志,让他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我的朋友。”
“你们杀了他?我可没有让你们做到这一步,你甚至沒有多问我一句。”
“这是最快也最简便的办法,我的朋友,没多问你,是因为这事调查起来也不会找上你,所以我选择了我最喜欢的方式。”
“你们是疯子么?简直不可理喻。”我歇斯底里地怒吼,“谁说没找上我,我的校牌被他偷走了,警察已经找上门来。”
“这是你没有事先说明的情况,我的朋友,否则我们会妥善处理好你的校牌。”
“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我一下子泄了气。
“你可以继续当作不知情,我的朋友,当然你也可以要求我把校牌给你拿回来。”
“现在拿回来还有什么用?”
“那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我的朋友,后天你可以继续提你的要求。”
在听到电话那头的说辞后,我彻夜难眠,就连第二天上学也是无精打采。可这还不是更糟的,第二天放学后,我如同往常一般走在回家路上,可是我却发现有个高个子男人在远远跟踪我。
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神经敏感,可我的习惯让我意识到不对劲。
由于我爱穿那些巷弄,总难免兜些圈子,一个圈子下来,我回到原路,而跟踪我的人还站在我上一个进去的路口,如此一来二去,我便笃定这高个子的男人是在跟踪我。
可是我知道他是在跟踪我又有什么用?
他是个便衣警察,正在调查浩哥失踪的真相,亦或他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人,正在密切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当时更倾向于前者,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刚好是浩哥失踪后。
可无论事实是哪一个,我都没有办法去阻止他对我的跟踪。
这件事让我更加痛苦,我后悔当时说出那样失去理智的话,甚至后悔与电话那头产生交集。当我在痛苦与绝望中挣扎的时候,内心却忍不住生出一份异样,亦或者说是侥幸,一股强烈的感情驱使我去浩哥的住处瞧一瞧——毕竟都这么糟了,再糟又能糟到哪儿去,万一,万一这是个恶作剧呢。
于是第二天在学校的时候,我破天荒地同一些混社会的学生聊上了几句。
他们起初并不想搭理我,可是当我扒起上衣,露出那被浩哥打出来的淤青后,终于有一个同学对我说出了浩哥的住处。
由于我先前遗失了校牌,我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出现在他父母面前,惹一番闲话,所以我选择拿着那部手机悄悄在夜晚出发,看一眼他家二楼晚上是否亮着灯。
我从同学的口中得知浩哥住在二楼,要是二楼亮着灯,我就找一块石头砸向二楼的玻璃,他要是在,以他的性格必定会打开窗户对外破口大骂,他的声音我一听就能认出来。
然而结果却不尽然,明明才八九点,他家二楼却黑漆漆一片,根本不像有人在的样子。于是我也没必要捡上一块石头去砸他家玻璃。
可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
“你鬼鬼祟祟地在我家附近做什么?”他不客气地对我说。
那个男人打扮得体,戴着精致的眼镜,下巴没有一根胡子碴儿,看上去就很体面,然而他却又留了一头浓密的长发,喧宾夺主,显得不伦不类。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把他当作了浩哥的父亲,生怕他认出我来。
“没,没,我只是到处逛逛,碰巧来到这儿。”
“碰巧?”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随便你。不过离他家远点,他家刚死过人。”
“哈?”我有些愣神,“他家誰死了?”
“一个不讲礼貌的臭小子。”
“你是说浩哥,对不对?”
“具体叫什么我也不了解,总之那孩子不懂礼貌,很没大没小就是了。”
“他、他怎么死的?”我有些难掩自己的恐慌。
“好像是心肌梗死,被发现死在二楼。”
这个结果让我有些恍惚,这明显和当日警察提起的结果不同。
“死在家里?不可能。”我怀疑地看着他,“警察说他是失踪了。”
“失踪?你小子和他有关系吧。”
中年男人微微一愣,片刻后露出些许冷笑。
“我们的警察是人民的警察,你还只是个学生,他们当然不会让你担惊受怕,所以只告诉你他失踪了。这是他们为了你好,说出的善意谎言。”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我愈发恍惚,“对了,你为什么说他死于心肌梗死?”
“医生检查后是这么说的,而且他有这方面的疾病史。”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可能,他是被人杀害了,毕竟有药物可以引起心肌梗死。”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想太多,听他父母说,他房间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的。”那中年男人抬起手指了指二楼的窗户,“他房间的窗户也加了防盗栏杆,就算有人想杀他,也进不去啊。”
一番交谈后,那中年男人已没有了先前的敌意,他摇着头便走进了隔壁的房子。
而我站在寒风中,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点,望着二楼窗户的老式防盗铁栏杆生出一阵恶寒。
浩哥死在密室当中,但这只是个伪造的密室,只需切割下一根铁栏杆,凶手就能从栏杆间钻进浩哥的屋子将他杀害。事后再将拿下的那根铁栏杆焊回原处,并涂上和原来一模一样的油漆便能伪造出密室。
这样的密室并不完美,或许警察也正是发现了某些疑点,才找上我。
我不知当夜我是如何回到家中的,但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的内心无比空洞,我当时只想尽快让自己摆脱这起命案。
次日晚上,我如往常一般,等待着那个神秘来电,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准备了一个录音机,想要记录电话中的声音。
然而当电话真的打过来,这样的准备却显得十分可笑——那聊天软件的语音通话并没有“免提”这个选项,而且我还无法调节它的音量,想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只能放在耳朵边上接听,更不要说录音了。
“你好,我的朋友,今天有什么要求?”依旧是A那令人讨厌的合成音。
“我想退出,已经够了,你们都是疯子。”
“退出?不行,这会影响我的绩效考核。恕我难以答应,我的朋友。”
“真的不行吗?”
“只有一种可能,你知道的。”合成音中听不出威胁,“多少人羡慕这样的权力,而它正属于你。”
我立马不敢再提这事,毕竟他知道我的住处,而且还是个敢下死手的人,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权力?键盘侠谁不会当,真让自己惹上麻烦,谁都想脱身。”我忍不住苦笑,“有办法完全洗脱我的嫌疑吗?”
“这并非难事,我的朋友,你只需要找一个叫‘侯德宇的人,他能帮忙解决你的问题。”
“他是你们的一员?”
“不,他不够资格,但处理这个地区的事,他比较容易。”
“我怎么能找到他?他又凭什么会帮我?”
“放心,我们会打理好一切,我的朋友,后天晚上,我会安排他和你会面。”
“我可以不亲自露面吗?你们帮我和他说怎么样?”
“不行,我们更不方便亲自露面。”
次日,我在课桌中发现了一个十分高档的通话耳机,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打印着:出门在外戴上它,别暴露手机。
我随手将这耳机放入口袋中,这礼物压根就不能给我带来半分喜悦。
放学的路上,我直奔外公家。
我知道外公在这个镇里呆了数十年,年轻时还在他们村里当过书记,想必他一定知道侯德宇是谁。
“乖外甥,你问他干吗?”外公并未多疑。
“我好像最近老听到他的名字。”
“肯定啊,他是本县有名的企业家。”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是什么好人。”外公压低了音调,“几十年前,他还是街上收保护费的混混,只不过后来有钱了洗白了,摇身一变成了当地的企业家。这些旧账当地人都清楚,等扫黑除恶迟早把他搞进去。”
“哦。”外公的正义感让我有些尴尬,“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第二天夜里,我拿出充满电的手机,照着电话那头的指示,插上耳机便出了门。尽管我对侯德宇没什么好感,可我也觉得这样一个混迹黑白道的人,能帮助到我。
清冷的月光让世界模糊,我身处其中却十分清晰——A虽然不肯出面代替我去见侯德宇,但去他家的路该怎么走,都不用我开口问,每到路口他都会提醒我。他分明就在某处看着我,而我却不知道他在何处。
照着电话的指示,我脊背发凉,走了数里,来到了一间别墅前。这间别墅灯火通明,大门敞开,我站在门外,屋内的奢华装满了我的眼底。
我继续照着电话里的指示,走进屋内,上到二楼,来到主卧边上。
不得不说,这间屋子看着虽然装潢富贵,但也有寻常人家的风格,比如主卧的门上,还挂着一串钥匙,估摸着是房子装修完后,就不曾把锁里的钥匙拔出来。
“我已經到了主卧门前。”
“不用敲门直接进去。”耳机里传来A那无情的合成音。
“我进来了,然后呢?”
“先把门带上,我的朋友,你看到右边墙上还有一扇门没有?”
“有,这门好旧啊,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球形圆锁。”
“这里面才算是他真正的窝。把它拧开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我伸手握住那老式的球形圆锁,感觉到一丝凉意,用力向右拧了拧,那圆锁向右动了几分,却感觉到像是被什么卡着,再也拧不动。
“不行啊,这圆锁拧不开,可能从里面锁着了,锁上面也没挂钥匙,我进不去。”
“怎么可能,你用双手试试,我的朋友。”
我按着耳机里的指示,用双手试了试,那门依旧打不开。
“我试了,不行。”
“竟敢对我们爽约。这样吧,我的朋友,你今天先回去,改天我再给你安排更靠谱的人。”
“好吧。”
当我走到我刚带上的那扇门前时,怪事发生了,我伸手握住插芯锁的把手,虽然能上下拧动,然而却拉不开门。
“不对,A,这门我打不开了。”
“怎么回事,我的朋友。你动一下把手下的旋钮,可能你刚刚带门时,不小心碰到了那个旋钮,让锁舌卡在里面了。”
我恍然大悟,忙去拧那个旋钮,可是凭我用尽全力,那个旋钮纹丝不动。
“不行,我拧不动。”
“你得逃出去,我的朋友,这是别人家,让侯德宇的家人撞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得轻巧。”我忍不住发怒,“这是二楼,窗户上有防盗设施,我根本出不去。”
“你试着在周围找一下是否有起子这样的工具。”
“好。”
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卧室,我环顾四周压根就没有发现那样的工具,不过,我在床头柜里,意外发现了一把匕首。
“有一把刀。”
“你试着用它撬一下锁。”
我左手握住门把手,右手将匕首往锁舌的里面塞,想要把那个锁舌挑动。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那方形锁舌依旧卡死着。
“不行,我撬不开,我出不去了。”
“别急,你得想想其他办法,我的朋友。我不能让你被抓,实在不行,你就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我挂了电话,派人去救你。”
在电话那头挂断后,我也懒得再动弹,安安心心地坐在地毯上,等待别人的救援。
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一整夜我都没有再接到电话,甚至我几度想用手机上的紧急呼叫按钮,让警察来救我。
“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家?”
一个女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望着不远处站着的年轻女子,我感到十分迷茫。
“你是?我……”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她已掏出手机,火急火燎地打起了电话。
我自然知道她是在报警,可我经过昨夜的思索,其实一点都不慌,我虽然出现在她的家里,但我并未盗取她家的财物,而且我还是个未成年人,最多受一顿批评教育,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与警察一并到来的还有侯德宇的家人,他们见到我都十分愤怒,尤其是侯德宇的儿子,看着我面露凶光,那模样是恨不得立马冲过来将我扑倒。
“你来这儿偷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动,就是看这家晚上没锁门,便进来劝主人家关门,结果进到卧室不知怎么出不去了。”我有些庆幸是眼前的女人先发现的我。
“你胡说。”眼前的女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我进来时大门是锁着的,而且这间卧室怎么会从里面出不去?”
“哼,狐狸精,别装了。”侯德宇的儿子忽然一下子转移了矛头,“我爸爸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你倒好,还养起了小白脸,这贼喊捉贼,是演的哪一出啊?”
“你不要血口喷人……”
显然警察同志们也不想看这一出狗血的家庭伦理剧,其中一个负责人,一下将他们叫停。
“够了,你们先清点一下财物,要是没少什么东西,这孩子,就我们带走吧。”
听到这话,我有些后悔昨夜没亲自叫来这些警察。
侯德宇的家人离开卧室清点起财物,而我则留在卧室当中,说来也奇怪,明明眼前那间带圆锁的房间离得最近,却没有一个人去动它。
一会儿所有人又都在卧室里汇合,他们都没有多说什么。
“眼前这间房不搜一下吗?”一个警察忽然问道。
侯德宇的儿子听到这话显得有几分为难,不过他还是走上前,去拧那圆锁。
我原以为那圆锁是打不开的,结果他的手像是有魔力一般,轻轻一拧,那房门便打开了。
那是何等血腥的一幕——侯德宇躺在一张椅子上,他的胸前垫着一个方形枕头,那枕头早已被鲜血染红。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骇住,一个警察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我制伏在地。
“不是我,那扇门我昨晚也打不开。”我被吓得号啕大哭,“是有人进来杀了他。”
我坐在警局的审讯室,对面是一个警察正愤怒地看着我。
“你还不说真话吗?”
“警察叔叔,真的不是我,我不可能蠢到杀了人,还等在原地吧。”
“现场满是你的指纹也就算了,那为什么凶器上有你的指纹?”
“我当时打不开门,在床头柜里看到那把刀,便试着撬了下门,我真不知道它是凶器。”
“老实点儿。”他拍了拍桌子,“你带着手机,为什么看到凶案现场不报警?”
“那间房间的门我当时也打不开。我不知道里面已经死了人。”
“那为什么侯文光一拧就开,我们检查过,那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球形锁。”
“也许凶手回来过,他用钥匙解除了门后的反锁。”
“你身体里没有检测出安眠药的成分,要是你没睡着,凶手进到卧室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唯一的钥匙在死者的臀部口袋里。”
“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从窗户口爬进来呢?”我仍然不死心。
“窗户是开着的不假,可那個房间的窗户上都装着纱窗,并且是从屋内用钉子钉进去固定的,外面的人即便能事先取下纱窗,也无法从里面重新钉上钉子。”
他生气地看着我,又接着问我:“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呀?”
我一时语塞,就在这时,一个警察拿着我捡到的手机推门走了进来。
“陈所长,结果出来了,您过来看看。”
“没事,直接在这儿说,给他听着。”
“手机进行了恢复,也询问了电信公司,没有检查到任何通话记录。”
“手机的主人查出来没有?”
“经调查是一个女大学生,不过一年前死于车祸。”
“女大学生?死于车祸?怎么可能。”我忍不住发问。
那年轻的警察却直接无视了我的提问。
“告诉他怎么查出来的,小周,没事的。”陈所长向他点头示意。
“手机里面有不少她的照片,还有她生前使用过的聊天软件,都有记录,不会有假。”
一瞬间,我感觉天旋地转,我好像陷入了一个我无法解释的怪局。
几天后,我的罪名坐实,入室行凶,却因为紧张,而将自己锁在卧室里。
由于证据确凿,我以故意杀人罪被带上了法庭,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被告知死者家属原谅了我。
因为死者家属的谅解,加上我还未成年,所以我得以被减轻处罚。
最终我以五年的刑期被送到了少管所里。
我知道这并非是我的幸运,我当时认为他们费尽心机将我送到少管所,是因为比起监狱,在这里,他们更容易对我展开报复。
从进入少管所的第一天开始,我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等待着那个不该属于我的审判。然而,直到半年过去,我的生活依旧波澜不惊,甚至少管所的大叔都和我聊得很开。
“刘叔,我还得在这儿呆多久?”
“会熬过去的,小伙子。”他燃起一支烟显得极为老练,“我一直向上汇报说你表现良好。”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在这儿属于最坏的那种人。”
“不,你跟那些混混不同,我从小就在当地呆着,那姓侯的当年还动手打过我娘,我对这样的恶霸也是恨之入骨。”他用手掐了掐烟,“虽然在法律上你的确不可原谅,但人是有感情的,我对你的行为只有痛惜。”
“这样啊。”我不禁悲从中来,“他的家属原谅我,并且千方百计把我送到少管所来,一定是觉得在这儿能更好报复我,看来是您在暗中帮我啊。”
“侯文光为什么要报复你?他老子之前养小三,他一直不满,而今姓侯的死了,他接了他老子的班,每日在外潇洒,他感谢你还来不及了。”
那时,我才意识到我这半年的担惊受怕是多么可笑。父慈子孝,这样符合常理的事,并不适用于某些特定的家庭。
如此我在少管所关了三年,直到今天我才重获自由。
在回家路上,我拿着刘叔给我的一点钱,买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我在本子上记录着三年前发生的一切,那早已刻在我脑子中的一切。写完后,我将它放在一家旧书店里,我希望有人能看到我的故事。我不知道往后看见它的人是否想明白了其中一切,但我早已明白了所有真相。
这三年来,我在少管所见过不少人,我学习了他们那些下三烂的手段,并且每日找他们练拳。而今的我,早已不是那个懵懂的高中生——我成了一名复仇者。
随手在建筑工地上捡起一根钢筋纳入袖口,又拧下半截铁丝装进口袋,万事俱备,我知道我该去找谁。
我熟练地用铁丝打开主人家的大门,又好心替主人家将门阖上,我就静坐在昏暗的客厅里等待,不开一盏灯。
我喜欢这黑暗,如同到了家一般,唯有墙上时钟传来的滴答声让我觉得有几分聒噪。
“砰”。
当来者关上门打开灯的时候,我已忍不住狞笑,看着他,如同静候着猎物。
“你是谁啊?怎么进来的?”中年男子立马警觉起来。
“我想要开始新的人生,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非做不可。”我抬起手示意他坐到我的对面,“来,大叔,不妨让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你是疯子吗?闯到我家里来说要给我讲故事,我为什么要听个疯子讲故事?”
这个情形倒也在我的考虑之内,我不慌不忙地掏出衣袖内的钢筋一把掷在茶几上。
“你可以赌一把,赌这十米内,你逃跑我追不上你,但是万一你没逃掉,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不要虚张声势。”他愤怒地朝我号叫,可片刻后,他便识趣地坐到我的对面。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金丝镜框把他装点得有几分严肃,可这得体的装束却被他一头茂密的长发影响,显得有几分滑稽。
“说吧,我听着,说完你就滚。”
“大约在三年前……”
当我说完我的故事后,他显得极为冷静,甚至还表现出几分意犹未尽:“嗯,我听出来了,你编了一个离奇的故事,想要掩盖你杀人的事实。”
“别这样说。”我笑望着他,“你认识A吗?”
“不认识,但我想认识。如果你的故事是真的,我倒是想捡到那样一部手机。我不会犯下你那样的错,不会让他不得已放弃我。”
“一个中年男人,居然真信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
“所以你只是在编故事。”
“不,我是说,从捡到那部手机开始,等待我的十有八九都是被诬陷的命运。”
“可笑,A干吗要诬陷你?你故事中的A无迹可寻,并且神通广大,伪造一起意外应该轻轻松松,何必让你去背锅。”
“神通广大?别开玩笑了,他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是一个胆小鬼而已,都没有自己下手杀人的勇气,只敢去操纵一个高中生。”
“意思是A从千千万万个高中生中挑选出了你?”他鼻子呼气,“他怎么知道你那天会经过那儿,并且捡起那部手机?”
“不,他倒是没有特地去选我,如他所说,是我选中了他,只要特定的人捡到那部手机,应该都和我后来一个结果。”
“前后矛盾,如果没有事先调查你,他怎么会知道你的信息,别忘了他可是在没过问的情况下,将一百万送到你家里。”
“大叔,你看过特工片吗?”
“当然看过。”
“那超级特工如何在不跟踪的情况下,获取别人的行踪?”
“你是说A在手机中装了定位器?”他摇了摇头,“不可能,警察可是检测过那部手机,要是真有那东西,性质一下子就变了。”
“没有定位器,但却有另外一个简单的把戏,那便是手机自带的GPS。”我示意他将手机解锁,“你手机这儿就有一个‘位置信息的标识,你看,还亮着呢,它无时无刻不在暴露你的位置。
“A就是利用手机的这个功能知道我家在哪儿,并弄清我家里的情况,加以利用。也正是因为这个功能,只要我带着这部手机,A就能知道我的行踪。而我也因为无法解锁开机密码,不能关闭这个功能,甚至连注意到它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勉强倒是说得过去。可他敢用一百万做赌注,甚至答应你的其他请求,这样的魄力不会有假。”
“一百万是骗取我完全信任的基石。至于魄力?真好笑,如同我当时提出让心仪的女孩子做我女朋友的要求,他表面答应,却喋喋不休说出一大段理由并且美其名曰是为我好,以回绝过分或者对他不利的要求。”
我鄙夷地看着他,又继续对他说:“大叔一定很懂吧,毕竟您这个年纪的人,也肯定很爱说大道理。”
他望着我默不作声,我却一下子激动起来。
“大叔,接下来该讲哪段了?”
“我也忘了。”
“骗你的啦,大叔,该说说浩哥了。”我冷哼一声,“我有今日可都是拜他所赐,你觉得他为何找上我?”
“感觉不像是巧合,他似乎对你特别执著。”
“没错,要诬陷我,就必须让我出现在侯德宇家,而如何让我去找侯德宇,浩哥便是关键。 A一定和他达成某种协议,让他一直来找我的麻烦,即便我可以忍一时,可只要霸凌没有停住,我迟早有一天会要求A让浩哥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有道理,A让浩哥偷走你的校牌,这样浩哥失踪后,警察就会因为校牌找上你,给你造成无形的压力,你不得不向A寻求庇护。”
“你好像越来越配合了,大叔。”
“你的故事很有趣,如果是真的,我能帮自然也帮一下。”
他似是忽然来了兴趣,可紧接着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可惜蒋浩失踪后,他家没过多久便搬走了。”他认真地望向我,“话说,你在侯德宇家是怎么回事?”
“大叔,你是不是想跳过一段?”我笑望着他,“我记得那年晚上,告诉我浩哥死在二楼的人,就是你啊。”
面前的中年男人尽管一直表现得很沉稳,可此刻也不免露出几分难堪。
“我哪里还记得我当年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事,我早就忘了。搞了半天,原来你是来我这儿找线索,大可不必,你走吧,我不报警,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大叔可真是体贴人。”我戏谑地看着他,“可大叔啊,那个叫蒋浩的真的死了吗?”
“我当年也只是听他家里人随口一说,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也没真正目睹这一切。”他显得有几分心虚。
“你真是擅长玩弄人心。”我忍不住露出鄙夷的微笑,“这样的话对三年前的我一定适用,可是你觉得我现在还会相信么?”
“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我会为当年的无心之过赔你一些钱。”
“还和我装,老狐狸。蒋浩一家已经搬走几年了,可以说死无对证,你为什么要改口,一口咬定蒋浩死在二楼不就行了么?你这样改口难道自己不觉得很奇怪?”
那中年男人一阵沉默,也不知他是不想,还是不知道如何答话。于是我便继续说了下去。
“怪只怪你太聪明了,当我反问你蒋浩死没死的时候,你心里第一反应肯定是我当年被审讯时,警察告诉我蒋浩没有死在二楼,只是单纯的失踪而已,甚至有可能后来有人告诉我蒋浩已经被找到。所以你急于改口,推卸掉自己在此事中的责任。”
他脸色一陣铁青,冷笑着对我说:“我听不懂。你觉得我认识A?”
“当然不认识。其实哪怕是当年被审讯时我交出了那部手机,我也先隐瞒了蒋浩的事,毕竟在当时的我看来,提起浩哥的事只会加重对我的处罚。后来那部手机没检测出通话记录,我也没有机会再提起那事。”
我笑呵呵,瞬间语调一转,变得有几分狠毒:“是的,你要是一口咬定浩哥已经死了反而对你更有利,不过你不可能知道我在警察局发生的事,因为存在这样的信息差,你本能地说出了对你最有利的说法。
“当然其实无论你怎么说,都是一个结果,我早已想明白蒋浩没有死。”
“你为何会这么想?”
“因为如果蒋浩能被悄无声息地杀掉,那侯德宇也能用同样的手法解决,完全没必要花费心思让我背锅,所以我认定蒋浩只是失踪,或者说是心甘情愿地消失。”
“无论你怎么想,我说了这只是个巧合,我不小心给你传递了错误的信息,我对你之后的遭遇确实有责任,可其他我真是一概不知。”
“好好好,知道这三年来,我对你哪一处念念不忘么?”
“应当是我半夜告诉你,浩哥死在了自己家中。”他恍惚卻不失风度。
就在他分神之际,我已出手,那中年男子本能地闪躲,可他怎么可能快过日日训练的我,一头长发被我抢到手中,眼前的中年男子变成了一个光头。
“我在少管所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你。就会忍不住去怀疑,一个衣装得体,每日将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中年男人,为何会不肯把自己茂盛的头发修剪短?”
“我也不想秃头,难道秃头也是我的错?”他生硬地笑了笑,额头的青筋微微跳动。
“我读书的时候,只要提起脱发便会不由自主想到一个职业,你知道是什么职业?”
“那只不过是个段子,程序员未必都脱发。”
“那你是程序员吗?”我冲他笑了笑,眼睛却望向他书房里的电脑。
“我……”他有些迟疑,眼睛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书房,“我确实是个程序员,但程序员怎么了呢?”
“你说为什么警察没有在那部手机中找到我和A的通话记录?”
“这谁知道,也许某些人收了好处也说不定。”
“哎,还记得你当年说,我们的警察是人民的警察吗?尽管我被关了三年,可我也一直这样认为,我到现在还依稀记得陈所长审讯我时所流露出的那份惋惜。”
“除此之外,这事根本无法做到。”
“那部手机在我语音通话时没有‘免提键,界面也不同于常见聊天软件,警察也没有骗我,他们确实没有在那部手机里找到通话记录。可这样就很匪夷所思,那些通话记录到哪儿去了?”
“我怎么会知道。”
“不,你知道的,只要一个资深的程序员写出一段代码植入手机内,靠流量就能实现语音通话,并且事后能用另一段代码将先前的代码删除。怎么说呢,就跟电影里的黑客一样。”
我望着他铁青色的脸,心里莫名有些痛快,接下来的言语也变得阴阳怪气。
“啧啧啧,我班门弄斧了,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些对吧,A。”
“你说什么?”
“我说你确实不认识A,因为你就是A。”
“你又想套我话,来个自由心证?”中年男人冷哼一声,“你倒是说出个所以然来。”
“通话记录的遗失让我意识到程序员这个点,我忽然就明白了你那给人别扭感的头发是假发,你便是那个编写代码的程序员。”
“果真是自由心证,你的确蒙对了我的职业,可你为何敢笃定,是我往手机中植入了代码?”
“怪只怪你当时用力太猛,不得已暴露了自己。”
“什么意思?”
“蒋浩‘失踪后,警察因为我的校牌找上我,让我害怕自己受到牵连。原本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出几日我就会找你帮忙,着了你的道去见侯德宇。可是你担心我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于是便安排一个特征明显的人跟踪我,还特地让我发现,让我变得更焦虑。
“可颇为讽刺的是,我因此破罐破摔,去到蒋浩家附近想探明蒋浩的情况。可只要我和蒋浩父母见面熟悉起来,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变数。
“你看着手机上我移动的方向,当时肯定特别着急,可是那时是在夜里,你又没能料到是这个结果,你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假装是路上遇到了我,并告诉我蒋浩已经死了……”
“那我为何不直接告诉你他失踪了?”中年男人忽然打断我的话。
“不得已而已,失踪和死亡是两码事,如果你当时告诉我所有人都认为蒋浩只是失踪,那么我便有勇气,或是心存侥幸多拖几日等结果,这是你绝对不想看到的,毕竟你可不能真的杀了蒋浩。可死亡就是另一码事,我本就害怕牵连,更不要说在他父母面前暴露自己。”
“我的出现只是巧合而已,就好像审讯你的是陈所长,但也可以是另一个警察。我和故事里的其他人有何区别?”
“较之区别,大概就是你的存在很突兀,把你从这个故事里摘去,对故事就没有影响,也不会有人来代替你这个角色。当然这也不能怪你,毕竟存在信息差,你对我不是绝对的了解,就需要你对一些细节缝缝补补,只是这缝补确实不怎么样,一不小心把自己暴露在我的面前。”
“证据呢?”
“我被证明有罪,是因为凶器上有我的指纹,而且我出现在案发现场,没人相信一个人身上会同时出现诸多巧合。你也是如此,你明明只露了一次面,却同时有诸多巧合在你身上,这样的人即便不是A,也是极为亲近的同伙吧。”
他冷哼一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上面正指着五点半。
“看来我不承认也不行了。”中年男人露出了笑容,“不错,我是A,我没想到被我放弃的你居然能找到我。但是我的朋友,我并未想过杀害侯德宇,相反,我还巴不得他活着。”
“哦,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确计划了前面的一切,是我偷偷给过蒋浩好处,也是我让他的父母报警说自己孩子失踪,但我安排你去见侯德宇的目的是为了偷一个U盘,里面藏着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证据,这能让我讹到不少钱。”
“偷东西?那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反而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侯德宇也是个老江湖,你如果不是真心去求他,怕是骗不过他,我是想在你和他谈话的中途,再交给你这个任务,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做这一切之前,侯德宇已经被人杀害了。”
“有理有据啊,老狐狸。”我反讽地问他,“那在你看来,是谁杀了他?”
“据我后来调查,应该是他的儿子。你想,为何当时你拧不开那把圆锁,他的儿子能轻易地拧开?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把戏,但就是这个举动,让原本的密室不复存在,你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大叔的意思是,侯文光知晓我要和他父亲见面,率先杀害了他的父亲,再嫁祸给我?”
“很有可能。”
“那他如果是凶手,为何不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少管所里花钱将我区别对待,甚至选择不原谅我,让我在监狱中多呆几年,每一个都对他有利,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我没你想得这么多,可有一点不假,门是他开的,他最容易做把戏。”
“把戏?为何不会是你A在门上做了把戏?”
“我可没出现在现场,如何做把戏?”
“很容易的吧,球形圆锁的锁孔中只要卡着异物,门就会拧不开,你便是事先在其中塞了异物。”
“哼。”他变得有几分急躁,“那为何侯文光能打开那扇门?”
“因为异物消失了啊。”
“可笑,你不会说我往里面塞了冰吧?这太想当然了,你不妨自己试一试,一定是费力不讨好。”
“用另一种方法就能轻易办到——用注射器往锁孔中注水,然后用瓶装液氮猛然给锁降温,很容易就能把冰屑留在锁孔中,我自然打不开锁孔,可里面的冰随着时间融化,侯文光自然能轻松打开。”
“这也只能算作是你的想象。”
“不,尽管现在已无从考证,但我当时摸圆锁把手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些凉。”
“有没有可能是侯文光用了这个手法?”
“有可能,但最关键的是你指引我去拿凶器的,能在凶器上留下我的指纹,不正多亏了你。”
“我可没让你去拿那把刀。”
“你是没有直说,可是一间屋子里只有那一把利器,我想要撬门出去,便只有那个选择,定会如你所愿,拿起那把凶器。”
“你出不去可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不是你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总不能说,我外面也用了液氮封门吧。”
“当然不是,而是另一种很蠢的办法。卧室的门上挂着钥匙,你拧动钥匙,让锁舌卡住使门呈现反锁的状况。由于我当时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力气比不过你,我在屋内也就弄不开把手下的旋钮,因而被活活困在其中。”
“可我总不能一个晚上都拧着钥匙吧?”
“你做这个只是为了让凶器上留有我的指纹,你的目的达到了,随时都能离开,即便我中途发现门没锁,侥幸离开了那儿,事后我也会被抓起来。只不过是我留在了那儿,显得更有冲击力。”
“證据呢?”他莫名变得更加急躁。
“你当时让我用双手试着去拧动圆锁,这明显是有风险的,你那时一定不想我在圆锁上纠结,你这样做就是想确认我是否戴着你给的隔音耳机,以免你在门外弄出声响惊动到我。”
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耳边传来“滴答”声,他又忍不住瞧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你认为我和这件事一定有关系?”那男人的眼神十分恶毒,“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是你的幻想,你其实疯了。”
忽然他整个人暴起,伸手便要去抢夺我握在手中的钢筋,可我怎么会让他得逞,我右手往后一拉,抬手就往他手上来了一下。
他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却不发一声。
“你以为我在虚张声势?”我双眼充血,“我可不是你,我没有拿着录音器期待你傻傻承认你的罪行,我被毁掉的人生会十倍百倍地奉还给你。”
那中年男人却也不坐以待毙,猛地就要朝我扑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屋门处忽然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猛地回身,将假发往头上一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而我也顺势收回自己的钢筋,把它藏在身后。
门外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开开心心地走进屋中。
“爸爸,酸菜鱼煲好了吗?我中午吃少了,就等着吃这一顿了。”
“爸爸的朋友来了,我和他聊得一高兴就给忘了。”中年男人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露出略显无力的笑容,“抽屉里有些零钱,你拿点自己出去吃,明天爸爸再给你做酸菜鱼。”
“好。”小女孩不高兴地打开抽屉取出一沓钱,“要我带点什么回来吗?”
“不用了,我等下和他出去吃。”
等到屋门再度关上,眼前的男人忽然像老了十岁,再不见先前的狂野、暴躁。
“我的小女儿很可爱吧。”男人的脸上露出释怀的笑容,“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胆小鬼,明明我对侯德宇恨之入骨,却连自己下手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尽管我没有多问,可他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的大女儿因为司机肇事逃逸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而死亡,肇事者被抓后一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原本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是直到半年前,我看到侯德宇开着那辆肇事的豪车时便心生异样,我假装谈生意,和他慢慢熟悉起来。在有一天将他灌醉后我才知道,当初他在撞到人后,担心这事会给他造成不良影响,便见死不救,直接肇事逃逸,并花重金找了个人承担了他的罪行。
“我当时十分愤怒,立刻就想杀了他,可我的妻子在我大女儿死后不久就郁郁寡欢随她而去,我无法抛下我的小女儿放她一人独自生活,可我怎么可能原谅他,于是我便用我大女儿遗留的手机做了这样一个诡计。”
“所以你为了自己的女儿便毁了我的人生?”我似笑非笑,钢筋从我衣袖里滑落,被我用掌心撑在地板上。
“对不起,我对你的事一直很自责,当初装钱的匣子里其实藏了个小指示器,我知道你将它埋在院子里,我一开始是打算完事后就将钱全部取走,但最后我仅剩的良心让我将它留给了你,这也算我仅有的补偿吧。”
“补偿?你给不了我要的补偿。”我用那根钢筋指着他,“你去自首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女儿,让她健康成长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