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东西与心理现实主义的东西

郭园 周春英

东西本名田代琳，著有长篇小说《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他与毕飞宇、李洱、艾伟等被评论界称为“新生代作家”。《回响》是东西创作的第四部长篇小说，讲述了女主人公冉咚咚在侦破凶案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丈夫背叛了自己，于是，她既要侦破案件又要侦破感情。作者采用了“奇数章写刑侦推理，偶数章写爱情心理”的叙事策略，两条线上的心理较量同时展开，在案件与情感的复杂缠绕中，揭开一个个人物的身份、人格、心理，直抵人性的幽深处。

在心灵探索中摹画人性

东西试图以心理现实主义为创作特色，细腻地走入小说人物心灵深处，描摹他们幽微的心理波动，刻画他们在那样的心理状态下感受到的刺痛或隐秘的快乐。从这些心理层面出发，这部作品揭示了时代和社会风貌在个体心理中留下的投影。因此，可以说这部作品也是作家基于心理现实主义的一次文本探寻和自我心灵探索风格的呈现。

与传统现实主义不同的是，心理现实主义不仅注重“现实”，更注重“心理”，包含“现实”和“心理”两个层面，二者互相依存、互相补充。作家首先通过人物的心理变化来反映现实。小说以冉咚咚为核心人物，对主人公的爱情、婚姻、家庭等进行了深度探讨。冉咚咚有着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丈夫是大学教授，女儿聪明、懂事、可爱，有着光明的未来。这样的家庭看似令人羡慕，但随着案件侦破的深入，冉咚咚也对自己的丈夫产生了怀疑。她开始无端的猜测，最终使得她的家庭在其一步步推理、怀疑、求证中，逐渐走向崩溃和离散。可以说，冉咚咚的家庭就是被她的无端怀疑、不断妄想毁掉的。她不仅毁掉了自己的家庭，同时也殃及了丈夫慕达夫的异性作家朋友贝贞的家庭。作者通过女主人公的各种心理纠葛来塑造人物形象，进而反映客观世界所处时代的精神面貌。遵循心理现实主义的传统，把自己的艺术触角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人物内心深处的感情波动和变化来预示人物的命运。

女主人公作为一名警察，从她的工作表现来看无疑是合格且称职的，但是作为家庭中的妻子，她对于爱情的理想化追求，对于爱人的情感审视、质疑考验，甚至包括她为爱人购买内裤的行为，虽然出发点是关心，但还是不自觉地变成了对爱人的考验。这种病态的心理，看似在捍卫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实则只会让人身心俱疲、退避三舍。

在双线并行的情节中洞察社会

另一方面，在心理现实主义的表达中，心理分析与客观现实是相互契合的，在作品中把主观的精神世界和客观的现实世界结合起来，通过心理描写与心理分析来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这正是东西心灵探索写作风格的呈现，也是其对心理现实主义的拓展与延伸，他试图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同时探究爱情和人性的本质，无疑是一场跨越“推理”和“心理”的写作。无论是“推理”还是“心理”，都是主观的精神世界，而小说中的两条叙事线索——推理线索和情感线索又巧妙地将人物的主观精神世界统一于现实生活情境之中，由此实现了心理现实主义的另一重诠释。

作者以夏冰清遇害的“大坑案”作为推理叙事的主线。区区一万块钱就要了夏冰清的性命，在这人性垮塌层层授意的链条中，每一个人都可以说自己从没有明示要杀掉夏冰清，而最终动手的易春阳也因患精神疾病有脱罪的可能。一条性命之下，看似人人无辜，实则令人唏嘘。这里面固然有夏冰清爱慕虛荣、对生活迷茫等一系列客观原因，但从徐山川在夏冰清求职时强奸她开始，他们每个人无形中都是杀人凶手。只不过，最后是借易春阳的手对夏冰清进行了最后的了断。从公司高管、司机再到最后的精神病患者，可以看出，随着这些人身份的变化，夏冰清的生命在一点点贬值，最后以一万块钱简单粗暴地终结，与其说是人性的悲哀，不如说是社会的悲哀。

文中的第二条叙事线索以主人公冉咚咚与慕达夫的爱情婚姻为基础展开。这段感情拥有许多惹人艳羡的要素，理当幸福美满。但因慕达夫一次无法解释的开房记录，使得他们的婚姻陷入了危机。作者并没有遵循惯常套路去推进情节，而是通过暗示来揭示二人之间的拉锯。他们夫妻该坚持时不坚持，该痛苦时反倒轻松，该纠缠难断时却又一触即溃……这些反常可以解释为冉咚咚的心理问题和慕达夫的执拗逆反，凡事都要反着来，凡事都要追求极致。直到冉咚咚对邵天伟的爱恋这条线索浮出水面，这些让人疑惑的地方才得到了较为完满的解释。可见，人性是如此复杂。

两条线索在案件侦破与家庭伦理中齐头并进，层层剥开蒙在社会各色人等身上的铠甲，显露出血淋淋的人性真实。作者的立足点是有现实主义导向的，他的终极目的仍然是通过刻画人物精神领域的渴望与矛盾， 展示社会秩序和人们行为的客观性以及理性的思想。

人物心理和社会现实的紧密联系

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一书中提出了文学四要素的著名观点：

他认为文学作为一种活动总是由作品、作家、世界、读者四个要素组成的。

东西于《回响》中用心理现实主义构建了作品、作者、读者的三重灵魂悸动，以其独特的心理分析和人性的深切洞察串联了三个要素的整体活动、流动过程以及三个要素共同向世界（即社会）反馈的过程。

首先，夏冰清案件中人物的内心推理与冉咚咚夫妻的心理推理像两条音阶，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下形成强烈的共鸣与回响。冉咚咚不仅追问凶案的真相，追问丈夫的不忠，而且企图追问自己内心最隐秘的部分。她在追问凶杀案时的所见所闻让她不断重新认识人性，重新思考感情，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亲情。最后，她以婚姻中的种种、案件侦破过程中经历的一切来考问自己的内心。

其次，作者通过写人物也得到自我认知。作家本人认为：

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就是要不断向人心深处探究，挖掘那些潜藏在秘密角落需要极大勇气才能触摸的东西。

作者借助推理小说的外表，将其对当代社会生活中的社会心理、个体心理，以及个体心理中最隐秘的无意识、犯罪心理等做了深入、广泛的挖掘和探究，作者的心理探求，支撑起了这部作品内在的丰富性。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清华说：

《回响》的结构是立体的、有深度的，推理其外、心理其内、伦理其表、哲理其实。

最后，是故事本身在每个读者心中的回响，作家能够挖掘人心深处自己都不曾深入的地方。几乎每个人都要面对爱情，面对婚姻。无论是夏冰清与徐山川情欲与金钱的交易，或是徐山川与沈小迎貌合神离彼此报复的婚姻，又或是贝贞与洪安格一时兴起的爱情，冉咚咚与慕达夫先是猜疑再到愧疚的婚姻转变，冉咚咚与邵天伟先是深藏后又备受伦理道德打击的爱，总能在读者心里产生一定的共鸣。

作为重要的“新生代作家”之一，东西的作品以“对心灵探索的着迷”著称，他用自己独到的眼光以及精湛的手法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纷繁而深刻的文学世界。《回响》凭借对心理刻画技法的巧妙运用，用心理现实化和现实心理化的融合构建起了作品本身和社会真实的互文性。新颖独特，引人入胜的同时不乏深刻社会意义和时代反思价值。

（作者简介：郭园，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评语：本文从“在心灵探索中摹画人性”“在双线并行的情节中洞察社会”“人物心理和社会现实的紧密联系”三个方面，对于东西新作《回响》中女主人公“在侦破凶案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丈夫背叛了自己之后，既要侦破案件又要侦破感情”的心理探寻历程进行剖析。揭示作者在承继心理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基础上，采用“奇数章写刑侦推理，偶数章写爱情心理”的叙事策略，通过描写案件与情感的复杂缠绕，揭开一个个人物的身份、人格、心理，直抵人性的幽深处。（周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