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新晶
摘 要:当代水墨艺术正在以一种符号化形式进入全球视觉文化学体系,具备较强的开放性。因此,以艺术符号学视角为切入点,对水墨艺术符号化概念进行解析,探讨中国传统哲学中的符号表达与水墨艺术中的意象符号之间的共通之处,并对当代水墨艺术的物质性与观念性符号化过程进行分析,进而探讨“千禧一代”艺术家在水墨创作中更为细腻的情感表达和多元化的审美追求。
关键词:水墨艺术;艺术符号;当代艺术
一、水墨艺术符号化概念
“水墨”,即“水墨画”,是中国画的一种表现形式,一般指用水和墨所作之画[1]。水墨概念逻辑的背后,本身就蕴含着多种隐喻,但严格来讲,“当代水墨”这个说法产生于20世纪90年代后期,它的艺术特性体现在“都市水墨”和“观念水墨”中,是水墨所呈现出的一种新的可能。要想追寻当代以来水墨艺术的意义,就不得不探讨水墨符号的问题。黑格尔在《美学》的第二卷第一部分谈论“象征性艺术”时,标题就是“象征作为符号”,也就是说要想探讨艺术,则必须首先从其符号性质出发,而且他还指出象征“更多地使人想起一种本来外在于它的内容和意义”[2]。这是20世纪符号学最基本的出发点:任何意义都要靠符号携带,任何符号都具有意义。那么,水墨艺术实践当中的符号化是如何生成的呢?传统符号学认为符号之所以被称为符号,就在于符号摆脱了自身原有的实用意义。也就是说,自我们试图解读水墨作品时,符号化便发生了,解释赋予符号意义,在解释过程中符号的意义才会不断生成。当今的水墨艺术家已自觉于当代文化问题中去理解和思考水墨的形态构建:水墨正在以一种符号化的形式进入全球视觉文化学体系,这使其在汲取传统水墨艺术的基础上,更具备了当代艺术解读的开放性。当代水墨艺术的符号化就存在于对其作品意义解释的过程中,并且使作品中的符号具有意义。符号本身有物性,在解释它的过程中,赋予它的意义越强,那么它的物性就越弱。艺术家将日常生活、想象中的材料(物质)或形象进行有目的的选取或完善,对其进行符号化处理,赋予其特定的意义,可使其成为含蓄的表达。而作品中所表达的主题更多是经过传播被大众感知后和在解释的过程中逐渐清晰和类化的,并在新媒体力量下不断强化这种“标识”或“指代”功能,促成群体认同,从而完成由单一事物到标识符号,再到象征符号的转变。
二、水墨艺术符号化追溯
中国传统哲学《易》中的八卦之象也是符号化现象,是伏羲根据自然界的天、地、水、火、山、雷、风、泽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用乾、坤、坎、离、艮、震、巽、兑八种符号相对应,画出了先天八卦图,对自然的理解与把握作出了相应的表征。当代水墨艺术实践中的符号化与传统八卦之象的符号表达有共通之处,皆以符号进行意义表达。赵毅衡在《符号学》一书中提到:“物必须在人的观照中获得意义,一旦这种观照出现,符号化就开始。”[3]王弼分析研究了言、象、意三者的关系,最后的表述为“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可见,中国传统艺术中把“意”提升到如此之高度,这在西方艺术中是鲜见的。王弼这里的“意象”层面的“意”,带有超越“意象”层性质,已经有“意境”含义了。现代著名美学家宗白华曾说:“中国画所表现的境界特征,可以说是根基于中国民族的基本哲学,即《易经》的宇宙观。”[4]这是中国画从面貌和气质上区别于世界其他艺术形式的根本所在。黄宾虹提出:“惟绝似又不绝不似于物象者,此乃真画。”这句话阐述了中国画家应该立足于意象造型,达到“似与不似之间”的审美境界,这种意象美不仅是画家心性的表达,更是客观事物和画家内心情感高度契合的统一,是对客观世界的符号化表征。在中国绘画史上,画家八大山人的作品可以明确体现出水墨艺术的符号化倾向。他晚期作品中的动物多为“白眼瞪天”形象,以表达自己心中的愤懑之情。不仅如此,他還以抽象概括和极简主义的整体画面风格著称,达到了笔简形具、形神兼备的境界。美学家克莱夫·贝尔提出“有意味的形式”,即艺术家应注重主观审美情感的表达,强调在主观意图上对客观形象进行概括和夸张。在晚年佳作《荷石水鸟图》(图1)中,八大山人以大写意技法描绘荷花与孤鸟,笔墨淋漓肆意。图中水鸟卧于荷叶下,荷花茎细而纤长,叶大荫蔽,遮于孤鸟之上,仿若与鸟儿轻轻依偎,又仿佛孤鸟以求一叶来避风雨,整幅图意境孤寂,无不表达出八大山人对自身坎坷身世的无助与伤感。这种运用象征修辞将物象人格化的符号化表达,使人们在解读其作品的过程中更趋向于探寻图像背后的意义,并且简逸的画面更容易使人产生遐想。
三、水墨物质性符号化特征表现
“水墨”是对物质本身的强调,水墨艺术历经了“水墨画”“现代水墨”“抽象水墨”“实验水墨”等名称的变化,最终以符号形式呈现在当下的文化场域中。现代艺术渐渐排除对象、主题,排除事件叙事,以“媒介物性”的呈现为主导[5]。当代水墨艺术家聚焦水墨物质性,以水墨为媒介开展了诸多“水墨+”实验,他们不再遮掩媒介的工具性,反而突出此种品质,并以水墨媒介的质地、特性集中体现媒介的物质性。水墨艺术家利用其物质性构建了一个通过联想与象征将万物联结在一起的世界。水墨艺术的“物感”所具有的性质和特点经由艺术家的认知与想象,被解释为具有特定意义的符号。艺术家王非发现水墨材质所独具的玄幻力量,利用水墨物性为其解释出通灵、魔幻的意义,打开了水墨的新形态。他在作品中把水墨艺术还原为其本身的物质性,水与墨的相遇能创造出多重效果,水为生命之源,墨进入水中,并未消解水的流动性与随机性,画中的水墨自然流淌晕散形成的痕迹与方正的装饰边框物形成对比,水墨灵性一触即发。
在当代艺术创作中,有关艺术创作目的的追问与探究才是当代艺术的意义所在,即艺术家要以物象为自己艺术观念的载体去创造符号。在水墨艺术创作中,艺术家谷文达利用全新的表现手法去创造符号,他曾说:“我用文字的分解、文字综合等等,因为文字在我看来是一种新具象,抽象画一旦和文字结合起来。从形式上看是抽象的,但文字是具有内容的。这种结合使画面内容不是通过自然界的形象传达出来,而是通过文字传达出来,改变了原来的渠道,同时也使抽象化的内容比较确定了。”[6]在水墨艺术实践中,他大胆地将文字符号与水墨相联结,运用传统水墨材料来表达当下的一种艺术观念。维特根斯坦用“语言图式论”将语言和客观的现实联系起来,形成了对应关系。谷文达曾明确强调自己因受维特根斯坦思想的影响,深深体会到传统语言文字与不断发展的宇宙空间实际存在着诸多矛盾之处,因此他的水墨艺术实践中的符号图式既是可被感知的,也是可被解释的。他的作品《图腾与禁忌的现代意义》由现代文化符号与汉字组成,画面中间部分为白底,分别画有可以辨认的嘴唇、痰盂和香烟等图像符号,还分别画上了叉符号与圈符号,左右两边则被水墨渲染,书写着由错别字与反写字构成的标语符号;画面两边为红底,各画有垃圾袋的图像符号和叉符号。该作品中的符号传达是明确的,也是需要被解释的,尽管含有一些调侃意味,但其中隐喻的意义确实是值得关注的。作品的可解读性是由符号化创作表达来完成的,借用索绪尔语言学中的概念,即当代艺术的符号化,既是属于个人的“言语”,也是属于群体的“语言”;既是一种个性化的创作行为,同时也是一种普遍现象。
艺术家张羽对“水墨”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在作品《上墨》中,他通过行为方式用水壶将墨水注满一万只白色瓷碗,随后水墨在自然中蒸发,在碗内留下痕迹。在“上墨”这个行为中,作为主体的人通过身体行为注入水和墨,进而体悟水墨的自然生命与虚无之幻。在许多当代艺术中,观念和行为是艺术表现的重要能指表达,那些容器里留下的水墨痕迹作为艺术行为的结果,本身并无法清晰地指向艺术行为中的观念,反而“上墨”过程和观念才是这一艺术行为的核心。虽然这一艺术实践最后有了一个结果,但那些痕迹更像是一种象征形式,使人们可以在不同物象与符号之间产生多层次的习惯性联想,这也是“象征”文化现象的起源[7]。因此,张羽在艺术实践中运用符号蕴含的精神意蕴联结自然、宇宙、时间等元素,强调了人与物、时间的关系。在他的作品中,水墨符号是沟通生命与时间的重要物质媒介,痕迹是生命符号化的结果,而生命蕴藏在符号化的痕迹之中。
四、水墨符号中的文化与情感赋义
卡西尔进一步把文化和符号联系起来,认为水墨符号的生成离不开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赋义。强大的民族精神和水墨特有的灵动性和开放性衍生了众多水墨符号。2013年,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举办了“水墨艺术:存在于当代中国的过去”展览。其中,展出的70件作品与传统“水墨”有很大差异,它们是各种形式的作品——绘画、摄影、视频、装置等。策展人何慕文把展览命名为“水墨”,即便它涵盖的不仅是水墨这一种媒介。他曾说:“我做的不是画,而是我所理解的与水墨文化相关的符号、元素。从文化上来考虑这个问题,想给西方一个不同的中国当代艺术。”从这个展览的策展意向中不难看出,水墨作为中国的文化符号,它的物质性已经被精神性取代,当代水墨是一个符号,其已经远不是停留在纸面上、由笔和墨的种种规范和技巧完成的传統样式。艺术家将他们对水墨的理解和现实生活经验与创作融为一体,利用不同的方式处理符号之间的关系,促成了不同风格的当代水墨艺术现象,并努力尝试将水墨艺术与西方和当代艺术连接起来。
21世纪前后,“千禧一代”年轻艺术家走上了一条建构“水墨艺术符号”的道路。在新时代的水墨艺术实践中,“去政治”主题和宏大叙事的个人倾向是明显的。他们并不热衷于宏大命题,也并不关心艺术史和水墨发展的历史,反而更倾向于对艺术本身和个人成长经历进行叙事和体悟,以此来形成属于自己的水墨符号。在网络信息时代,新媒介技术发展快速,图像信息呈爆炸式增长。因此,“千禧一代”艺术家应将现代媒介与传统水墨创作相结合,深入挖掘可利用的图像信息,紧跟时代步伐,关注自己内心的情感体悟与画面的趣味性。苏珊·朗格曾提出“艺术是人类情感的符号形式的创造”“绘画空间是一种符号性的空间,它那述诸于视觉的组织结构是活生生的情感表现符号”等观点[8]。艺术家杨怡的作品中充满了内心细腻的情感,并且作品中的月亮就是情感的符号外化。在她的画笔下,月亮不仅仅是眼中具象的月亮,还是蕴含着对生命意义的解读及对自己情感的表达,画家将真实的感官体验与非真实的意识融合在一起,犹如缠绵的梦境,创造出属于她自身的独特的审美意境。“千禧一代”艺术家有对信息科技时代真挚的情感表达与温和的艺术态度、丰润的个人自由主义、对技法的探索和感受,以及对多种艺术风格的尝试,使得水墨符号更为细腻和多元。
五、结语
水墨艺术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元素,当前更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过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符号学理论中,文化艺术的发展是在不断解释的过程中构建起来的。水墨艺术既包含传统文化基因,又蕴含着艺术家的情感,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发展。因此,在新时代,“水墨”艺术符号已经逐渐失去它传统的生存语境,但是艺术家只有把握住时代特征和水墨符号的意义生成与传达,才能在水墨创作中不断推陈出新,只有解构水墨符号中凝聚的民族文化和个人情感,并不断注入新的语境,才能更好地解读水墨作品所传达的符号意义。
参考文献:
[1]柳淳风.当代水墨与当代艺术机制之间的空隙[J].美术,2019(6):26-27,25.
[2]黑格尔.美学:第二卷[M].朱光潜,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8:8.
[3]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35.
[4]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二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109.
[5]格林伯格.艺术与文化[M].沈语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5.
[6]费大为.向现代派挑战:访画家谷文达[J].美术,1986(7):53-56,63.
[7]林兴宅.象征理论及其审美意义[J].学术月刊,1993(3):61-69.
[8]朗格.艺术问题[M].滕守尧,朱疆源,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33.
作者单位:
汕头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