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芝莲
那年,我高三。
晚春周末的一个晚上,父亲外出喝酒,我和娘,弟弟三人正围坐在桌前吃晚饭。朦胧夜色中,只见父亲摇摇晃晃地进了院,他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字语,同时把脚前的鸡食盆一下踢到了屋墙上,随着砰啪咣当落地声,他一脚踏进门里,酒气熏天地进了屋。见此,娘慌忙起身,向后挪了挪,半张着嘴,不知说什么为好。弟弟则猫一般弯腰退到了墙角上,紧贴墙根,屏住气两眼直直地望向父亲,生怕稍不小心就被他老鹰抓小鸡地揪住了揍一顿,望生着,小心着。我抿着唇,不语,起身上前扶住东摇西晃的父亲,拉他坐在面前椅子上,随手拿起高桌上暖瓶,倒满了他的白瓷茶缸,搁在了他面前。
很明显父亲喝醉了,这是常态,他双眼通红着,嘴巴拉风箱似的呼呼喘着粗气,并不时用食指指向娘,厉声责怪她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家里家外,一宗一条,好像都是娘的错。每每如此,娘总是不说话,垂着头,照旧忙自己的事,在她心里一直认为喝醉的人大脑都不作数了,糊涂了,清醒后一问三不知啥也不知道了,随他怎么说,不能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可就在她收拾好碗筷抬脚离桌时,父亲则“哞”的一声站起来,端起一碗滚烫的白开水,朝娘脸上泼了过去,随着哗的一声响,娘光洁的额头上先是一片猩红,接着一个鱼吸包大的肿包好像装滿了水,明晃晃地鼓了起来。立在一旁的我,愣神片刻,霎时跳将了起来,一把把父亲推到了西墙上,来来回回,反复着,哭叫着:“你为什么要烫俺娘,为什么?喝多了为啥你不烫自己?”一声声质问,一句句血泪,我像一个疯子狂叫着,推搡着他,突然,我想起什么似的一下住手,转身扶住娘,一只手颤颤抖抖地在她额前不停地轻触着。泪水早已爬满了我的脸,流进嘴里,我口中发出一连串的颤音:“娘,一定很疼的,咱去看医生,咱这就去看医生。”娘不说话一个劲地摇着头,先是哽咽,然后仰面大哭了起来。那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划破夜空,如同暗夜里的雷鸣,炸落在我的心头。
而这时,父亲好像做了个噩梦突然惊醒了,只见他慌脚跳到娘跟前,一遍遍查看着她的伤情,小孩子犯错似的一会吹吹这儿,一会问问那里。然后又满屋跑着找烫伤油,小心翼翼地给娘涂抹起来。
娘,是典型的农家女子,识字不多,但通达事理,勤劳、善良、隐忍、豁达、事事为人着想,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贤妻良母。而父亲是一名军人,文武双全,雷厉风行,为人仗义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因年幼出身不好,转业回乡谋事。可就是这样一个干啥啥好、什么都行的父亲,不知因何爱上了喝酒!
娘躺在床上,连续三天,不吃不喝,父亲忙前忙后,五岁的我一直趴在床沿上,不敢离开半步,即便小伙伴来家踢毽子,我也从院里一趟趟跑回屋,看看娘,叫两声,直到她爱抚地摸着我的小脸说:“去,去玩吧,没事的。”我才咧着嘴,蹦蹦跳跳地又跑出屋门。
面对父亲一次次醉酒后的无理取闹,我的娘亲总是一忍再忍,用爱和温暖给我们一个在受惊受怕时可以依偎的怀抱。
终于,满天星光的闪烁里,我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一个决定着我未来走向的人生决定:退学,上班,挣钱,养家!我要用我的行动来证明,即便父亲不在家,我一样可以让娘过上好日子!
就这样,在那个青草茂密的季节,在同龄人朗朗的读书声中,我告别了我的高中时代,踏上了打工之途。柔弱的背后,更多的是一种倔强。在夜不能寐三班倒的时光中,我放空一切,努力奔跑,用最好的状态来证明自己。
因为有梦想,我才能一路向上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