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
减兰·题郎静山为予
写七十六岁造像
词|张大千
坠鞭侧帽。走马长楸年正少。
容易秋风。短鬓萧萧一秃翁。
闲情无着。陶写恒防儿辈觉。
吾爱今吾。犹有红妆唤老奴。
这是张大千诗词集中的一首。
大画家张大千一生红颜知己无数。他一生有一妻三妾,在朝鲜、日本还有两位女友,逢场作戏的飞香艳遇更不在少数。由此,他也获得了“数画人才华风流古有唐寅,今有大千”的雅号。
可是,直到2004年3月,随着张大千的一幅被行家估价逾千万元人民币的巨幅山水画《苍莽幽翠图》的浮世,一枚大千先生从未外露的“秋迟”印章神秘出现,风流才子那场惊世骇俗的柏拉图式恋情才被世人知晓……
秋迟,意为遇到秋君太迟了。这方印他平生只用过一次,不能相守的人,只能是藏在心底的遗憾。这份爱也注定只有开始,没有结局。
张大千20岁时,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过世,他到宁波天童寺出家,3个月后还俗到了上海。张大千拼搏于上海画界时,仿石涛的画连行家都无法鉴别真伪。
那时,宁波富商李茂昌也是被他“骗”过的富贾之一。当李茂昌把花了50块大洋买回的“真迹”给女儿李秋君看时,她笑着说:“画是假的,但作畫之人天分极高,将来成就之大,将是划时代的。”
此后,李茂昌在上海画界寻起这位高人。二人终于见面后,听罢对方叙述,张大千哈哈大笑。二人之后成了好朋友。
李茂昌有意让张大千跟女儿相识。李茂昌的女儿李秋君毕业于上海务本女中,从小精通琴棋书画,姿容雅丽,性格温婉,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一日,张大千应李茂昌之约到宁波来散心,客厅中,他被一巨幅《荷花图》所吸引,一枝残荷,一根秃茎,一汪淤泥,飘逸脱俗。张大千叹道:“画界果真是天外有天啊。看此画,技法气势是一男子,但字体瑰丽,意境脱俗又有女风,实在让我弄不明白。”
李茂昌笑道:“看来你十分青睐此画了,可想见见画主?”张大千说:“我是想拜师还来不及呢,只是不知道这位鸥湘堂主是否还在世上。”李茂昌笑着说,画主晚上就能见到。
晚宴开始了,客厅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只见夕阳的余晖中站着一位清丽绝伦的年轻女子。她的发髻松散,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李茂昌笑道:“秋儿,这就是你一直崇拜无比的张大千。”说完,他向张大千说:“大千弟,见过师傅吧。”
几秒钟过后,张大千反应过来,推开了椅子“扑通”一声跪倒,口中喊着:“晚辈蜀人张爰见过师傅。”一段旷世奇恋就此拉开了序幕……
那次见面后,在李茂昌的“撮合”下,张大千在李秋君所居后楼“鸥湘堂”里设了画室,两个人除了分室而眠之外,几乎形影不离。
那时,张大千正值青春年少,风流倜傥,男欢女爱的事情做过不少,这些连李茂昌都心知肚明。可唯独对这位三妹,大千却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
相处这半年来,张大千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什么相见恨晚?”原来,张大千在表妹去世后,心灰意冷之际,由母亲做主娶了妻,第二年又纳了妾。而这位李家三小姐,又如何能够屈尊为自己的妾?张大千本性洒脱,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他却背着三妹,偷偷地刻下“秋迟”一方印。
李秋君也陷入无尽的苦恼。一次,李秋君见张大千在给四川的妻妾写家书,试探地对张大千说,如果他能再收一个大小姐为妾,该是福分无边了。张大千听罢李秋君的话,怔了几秒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张大千第一次紧闭了画室,直到傍晚才打开了门。李秋君端茶进来,还没等她说话,张大千竟“扑通”一声跪下说:“三妹,我虽年少轻狂,但我知道,我这一生将为画而活,为画而死。抛开男女情事不谈,我一生的红颜知己,除你之外再无一人。但我若纳你为妾,将使一代才女受辱,我也必遭天谴……”
从此,“恨不相逢未嫁时”,李秋君把一生挚爱埋在了心里,自此便以八哥、三妹相称,在张大千面前以妹妹自居。
20世纪30年代初,李秋君跟随张大千来到了上海,在国立美术学校任教。李秋君一如既往照顾张大千的起居。张大千云游四方时,由李秋君代选门徒,徒弟们也敬李秋君为“师娘”,李秋君并不拒绝,就这样,她终身未嫁。
怕三妹寂寞,抗战前夕,张大千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心瑞、心沛过继给了三妹做养女,李秋君把她们视如亲生,尽心疼爱教育。
在李秋君的鼓励下,张大千远赴敦煌写生,敦煌之行对张大千一生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虽然敦煌苦旅使张大千蒙受了“古文化破坏者”的不白之冤,但也奠定了他在中国绘画史上不可替代的地位。连徐悲鸿也感叹“五百年来一大千”,毕加索在看了张大千晚年的作品时曾发出“真正的艺术在东方”的感叹。
张大千从未中断过与李秋君的联系:在黄山,在四川,在敦煌,每到一处,他定把艺术感受写成文字传送给三妹,这种习惯持续近40年。
1939年,李秋君五十寿诞,张大千赴沪为其庆祝,两人当场合作一幅《高山流水图》,并到静安公墓看定各自寿穴,相约互写墓碑,死后邻穴而葬。老友陈巨来为两人刻下“百岁千秋”章,以示欣贺。张大千李秋君同庚,是为“百岁”,“千秋”自指大千之“千”,秋君之“秋”。当时,张大千已患上糖尿病,每吃一道菜,都要由李秋君先品尝。临行前,李秋君专为其写下食谱,嘱其千万珍重。恍然,两人定交,已逾半生。
抗战期间,在沦陷区上海的李秋君同何香凝女士一起组织了灾童救护所,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孤儿。张大千多次劝她赶快到自己的身边,但李秋君无法离开上海,一是惦记在念书的两个养女,二是不愿给张大千生活增加负担。1945年8月,远在成都的张大千听到抗战胜利的消息后,挥笔画下了一幅歌颂祖国山河美好的巨幅山水画《苍莽幽翠图》,并且盖上了“秋迟”之印,一是深知此画将是他一生之杰作;二是为纪念他和李秋君的情意。随后,他将此画交给了好友谢稚柳,希望他把这幅作品拿到上海展览时,李秋君能看到。遗憾的是,《苍莽幽翠图》1952年就被没收,直到1984年才归还给谢稚柳先生。李秋君终其一生,也未能见到这幅画。
1949年,张大千从东南亚到南美旅居,他每到一个国家,就要收集一点那里的泥土,然后装在信封里,写上“三妹亲展”。后来,通过在香港的李秋君的弟弟,转来他给李秋君的书信。信中写道:“三妹,听说你最近缠绵病榻,我心如刀割。人生最大憾事为生不能同衾,而死不能同穴。你我虽合写了墓志铭,但究竟死后能否同穴,实在令我心忧。蜀山秦树一生曾蒙无数红颜厚爱,然与三妹相比,六宫粉黛无不黯然失色。八哥今日犹记初逢时你一副可爱娇憨模样,铭心刻骨,似在昨日……恨海峡相隔,正是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尘蜡苔痕梦里情啊。”
张大千与李秋君自1949年分别以后,再未见上一面。1973年,李秋君去世时,张大千正在香港举办画展。闻此噩耗,张大千面朝李秋君居住的方向长跪不起,几日几夜不能进食。从那以后,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身边弟子常听他说的一句话是:“三妹一个人啊……”
8年后,张大千谢世。2004年3月,他的《苍莽幽翠图》终于由好友谢稚柳的后人奉出拍卖。这幅张大千的一生力作浮出后,“秋迟”的来历也得以最终解密,从而曝光了这段旷世绝恋。
(源自“清荷文苑”)责编: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