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桩延续二十年知识产权案例的剖析
书名:《二十年之诉》
(揭示中国知识产权发展进程中的国际较量与复杂矛盾)
作者: 杨黎光
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22-06
ISBN: 9787521218527
定价: 79.00
我梦见和饭岛爱一起晚餐,
梦中的餐厅灯光太昏暗,
我遍寻不着那蓝色的小药丸。
这是1998年香港发行的一首单曲《最近比较烦》中的一小节。这首单曲由当时正如日中天的创作歌手李宗盛操刀填词。香港不愧是世界的“超级码头”和亚洲流行文化的策源地。歌词里的“蓝色小药丸”说的就是第一时间在香港上市销售的“Viagra”。“Viagra”甫一出街就被编成新歌传唱,也足可佐证此药物的劲爆程度。人生烦忧,歌之咏之。事实上,在人类历史上,对自己的“性能力”忧心忡忡的男人们,已经为此纠结了千年,也徒劳无功地摸索了千年。
古罗马作家佩特罗尼乌斯在他的《萨蒂利孔》一书中,记载了自己接受“神力加持”治疗的经过:女巫师把胡椒粉、荨麻籽和油的混合物涂在男性的大腿上,有时甚至用新鲜的荨麻抽打腹部肚脐以下的部分。阿佛洛狄忒是古希腊神话中爱情与美丽的女神。跪倒在她面前的后世男人们,竟然开发出了这个名字另一个指代:可以催情的物质,也就是春药。阿佛洛狄忒因此也成了性欲女神。
在春药这一领域,世界早早大同。各地都有自己的所谓神奇秘方,原料大多就地取材,来源于各地引以为傲的五花八门的动植物。古希腊人认为,如果男子吃了大量的橄榄和蒸熟的大麦,就会具备超凡的性能力,可以“彻夜鏖战”;印度的《伽摩经》中记载的一个壮阳偏方是用大米、麻雀蛋、洋葱和蜂蜜一起炖;古凯尔特人同房前,则钟情于喝一大杯打了蛋黄的黑啤酒。
西班牙男人则大吃公牛肉做成的火腿,因为它富含蛋白质,可以使他们“充满牛劲儿”;法国男人在蜜月期间大啖牡蛎、虾、蟹肉、鳗鱼和大马哈鱼等海产品;烤土豆被俄罗斯男人视为“房中秘技”;朝鲜人吃毒蛇,日本人吃海蚌,埃及人吃大蒜……至于中国人,在這方面可谓是集大成者。朝堂之上,江湖之远,修道炼丹,奇技淫巧,千年一脉;达官贵人,山野村夫,滋阴壮阳,以形补形,蔚为世风。
就在民间为了男人下半身的幸福遍尝百草之际,近代以来,科学家们也在孜孜不倦地试图解开这个千年难题。奥地利医生斯坦纳克先是进行了相当简单粗暴的“动物试验”:将年轻动物的生殖器移植到老动物身上,希望借此使后者恢复当年之勇。
当试验走进死胡同后,他又尝试进行输精管切除术。在他看来,射精会使男人伤元气,而阻止精子的流失就能提高男子的性能力。
不得不说,这个奥地利医生的“元气”之说,直追传统中医建议男子同房而不射精的“固阳锁精”理论。
20世纪20年代,斯坦纳克给100多位上了年纪、雄风不振的大学老师、学者等人进行了输精管切除手术。实验的效果一地鸡毛,结果表明这种手术对性能力没有丝毫帮助,作为小白鼠的100多位绅士不但白白挨了一刀,更成为民间吐槽大会的对象。
大型翻车现场的主角甚至还包括创立了自己的性学说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及192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叶芝。这里说一说叶芝。威廉·巴特勒·叶芝是20世纪现代主义文坛上最著名的诗人之一,同为现代派诗歌领袖的庞德称之为“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诗人”。21世纪以来,凭借一首英语史上最凄美的情诗之一《当你老了》(When you are old),叶芝如今仍在中国社交网络之群众最喜爱的诗人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我们再来欣赏一下他的这首经典: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光,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地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袁可嘉 译)
1889年1月30日,在露珠滚落的伦敦贝德福德公园街,23岁的诗人叶芝与22岁的女演员茅德·冈金风玉露一相逢。第一次会面是冈小姐主动发起的,因为她非常仰慕叶芝的早年诗作《雕塑的岛屿》。年轻的诗人,邂逅了他一生的梦。叶芝后来一遍一遍地回忆初见茅德·冈时的场景:“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花瓣。”
惊鸿一瞥后,叶芝先是一见钟情,继之一往情深。但令人扼腕的是,他于1889年、1890年、1891年连续三次向茅德·冈求婚,却均被拒绝,说她不能和叶芝结婚,但“希望和叶芝保持友谊”。1893年,此情无计可消除的叶芝写下了《当你老了》这首感动了无数人的诗篇。茅德·冈于1903年嫁给了爱尔兰军官麦克布莱德少校。这场婚姻最后因为家庭暴力导致婚变,但她依然与前夫并肩战斗,参加了1916年复活节起义。起义失败后,前夫被枪决,她被判入狱6个月。茅德·冈获释后,叶芝即前往法国,再度诚挚地向她求婚。但她再一次无情地拒绝了他。
终其一生,叶芝无法停止无望的情路挣扎。1938年,叶芝在写下著名的《在本布尔山下》后,已经73岁高龄。他仍在幻想,他还给茅德·冈写了一封信,约她出来喝茶,但冈小姐依然拒绝了见面。1939年1月28日,叶芝因肺出血病情突然恶化而与世长辞。
已经被世人打上“拒绝了叶芝一辈子的女人”标签的茅德·冈,还是坚决拒绝参加他的葬礼。当年在大学图书馆里翻检叶芝的作品和生平时,怎么也不能理解茅德·冈在主动结识、交往了自己仰慕的叶芝后,为什么会如此绝情地窒息了叶芝对其一生不渝、全世界都听见的爱。
冈小姐这种一撸到底的决绝姿态,到底有何隐衷?
直到我看到叶芝作为堂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参议员之尊,在20世纪20年代竟然成为斯坦纳克医生输精管切除手术的实验小白鼠的史料时,我好像突然得到了一个与一直以来流行的精神属性不合而且迥异的答案:叶芝极有可能是一个从青年时代就患有程度不明的ED的病人。唯有如此,我们才可以比较合情合理地解释冈小姐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叶芝的求婚:作为一个觉醒的女权主义者,一个崇尚战斗和解放的女神,她绝不会与性能力不达标的男人结成夫妻。但她倾慕他的才情,与他的灵性沟通却是愉悦的,因此“希望和叶芝保持友谊”。
除了三番五次让一个伟大诗人跌落爱的尘埃,后世的叶芝崇拜者还耿耿于怀的是茅德·冈拒不出席叶芝的葬礼。我觉得,冈小姐不出席叶芝的葬礼,从人情、礼数等各方面讲都没有什么问题。她只是叶芝作品中的缪斯。如果她是受到邀请而坚辞,刻意而为之,那么最大的原因还是那次轰动整个欧洲的失败手术——她对拒绝叶芝的原因守口如瓶,间接喂养了一个柏拉图式爱情的诗歌王国,而叶芝却用一个愚蠢的手术,把隐秘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茅德·冈在71岁那年,接受世界著名摄影家约翰·菲利普斯访问时,这样评价她的这位一生忠诚的仰慕者:“叶芝希望戏剧为艺术而艺术,而我要让戏剧成为宣传……他是一个像女人一样的男子,我拒绝了他,将他还给了世界。”可谓滴水不漏,又意味深长。我作为一个作者,自然不希望一个灿若晨星的诗人是一个辗转于自卑、敏感、抑郁、焦虑的黑暗世界里的ED患者,因之与自己心仪的女子有缘无分,最后还要在无药可治,甚至讳莫如深的时代里病急乱投医,成为双重失败的标本。但令人遗憾的是,权威机构的调查表明,现代成年男性的ED患病率始终在四分之一以上。可以想象,在此之前,生存条件、医疗环境远逊于现时的年代里,“力不从心”的成年男性比例有多高。
千百年来,这个令人难以启齿的疾患始终金石无医,人群之上的叶芝们尚能借当时的最新科技冒险一搏,其他人只能在黑暗中干等。与斯坦纳克医生的试验彻底失败不同,同时代的另外一些发明还是让人跃跃欲试,虽然其操作工艺实在让人极度地不舒适。1914年,阿尔文·艾奇医生发明了真空疗法。后来人们在他的研究基础上开发出“真空负压吸引装置”用来治疗阳痿。
它利用真空負压的原理,使阴茎周围的血液被负压吸引到阴茎海绵体内,促使阴茎增大并勃起。研究显示,当负压达到-23.3kpa至-50.7kpa时,阴茎可以最大速度勃起。请读者朋友自行脑补一下这个令人崩溃的画面,猜猜有多少病人会接受这种类似清朝十大酷刑的治疗方式?
注射疗法则是英国生理学家布林德利首先发明的。1983年春天,国际泌尿学年会在美国的拉斯维加斯举行。布林德利在会上做了一场让人瞠目结舌的报告。报告之前,他向自己的阴茎里注射了一种长效阿尔法抑制剂酚苄明。报告期间他先用幻灯片的形式介绍了自己在服用不同药物后阴茎的勃起状态,然后他当着数百位与会专家的面脱掉了裤子,展示了他注射疗法的“奇效”。对于这种让人惊讶不已之举,“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一位泌尿科医生在一份科学杂志上回忆说,“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安静如鸡。”
这些被这个石破天惊的场面震惊得大脑混乱的专家们,终于可以在15年后长长舒了一口气:1998年3月27日,治疗男人不举的“Viagra”获得了FDA的批准。和之前古怪的“真空负压吸引装置”和极易造成物理损伤的皮纳斯注射相比,这个蓝色小药片有效,易用,关键是用起来一点儿也不丢人——毕竟人们需要使一切事情都按上帝的旨意进行。我前面说过,人类始终追求着三个幸福生活,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就是性生活。
可是,自从亚当夏娃在伊甸园里偷吃了禁果后,人间的男女并未从此走上幸福的峰岭,而是剧情反转,幸福、持久的性生活千年来可望而不可及。至于夏娃,要么成为生育机器,要么成为物议、礼教、清规的受害者。幸福的性生活,常常被自己的身体诅咒。直到1907年,法国设计师保罗·波烈“以自由的名义宣布束腰的式微和胸罩的兴起”,特别是被列为20世纪最伟大的科学成就之一的美国医师格雷戈里·平卡斯1954年发明了避孕药,才把妇女从躯体的束缚和被动的生育中解放出来,打破了禁锢妇女性自由的枷锁,大大改变了妇女的生活方式、社会地位和性生活的质量。
而亚当呢?则一直没有迎来这样的解放。阳痿、早泄和不能持久都极大程度地损害了男性性生活的质量。ED,是男性的通病,更是吞噬男性灵魂的心病。化学药兴盛以来,不断有革命性的原研药涌现,在市场上激起巨大反响。但有史以来,没有一种原研新药,像“Viagra”那样,引起如此广泛的全球性的关注。
根本的原因在于:它已不仅仅是一个治病的药品,而是改善人类性生活质量的解药。因此,它不仅仅是一种爆款的商品,而是指向一种社会文化潮流。自它开始,原研药界开始从“挽救生命”的单一轨道上分岔出来,掀起了一股研制旨在提高人们生命质量的健康辅助用药的风潮。姗姗来迟的“Viagra”,是老去、病去的亚当的解放者。于后者而言,这个新药堪称泽被天下、光芒四射的新上帝,如一道闪电,划开ED患者的长夜。而成就这个“20世纪最受关注新药”的,却是一个平凡至极的小分子—— 一氧化氮(NO),而发现这种药物疗效的竟是阴错阳差的结果。
1847年,意大利化学家A·索伯雷进行了一次前人未曾有过的尝试:用浓硝酸与浓硫酸的混合溶液对甘油进行硝基化,最后获得了一种黄色、油状的透明液体——硝化甘油。
一段百转千回的创新接力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