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桂花

余康妮

儿时的胡同有几株桂花树，桂香一飘，我们便溜到桂花树下，捡自己中意的枝儿折来插瓶，顿时满屋飘着甜香的味道。在孩子眼中，秋天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在桂花味的秋天，阿妈们做的桂花糕软软糯糯、桂花糖酥酥甜甜。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舌尖已被桂花重重地盖下了印章，这是秋天的口福。

空气里也都是桂花的足印，风打林子吹过，路过一棵树，是桂花树，就绕几圈。又路过一棵，不是桂花树，依旧绕几圈。甜香跟糖丝儿似的，一缕一缕绕着树打转，桂花味的棉花糖就这样一根一根地安插在金秋大地上。

多好的桂花！好似生来就是我们的好街坊。那么的有滋味，那么的可亲近，总是笑眯眯地和我们一起把日子香香地过下去。我们胡同里的几个小朋友都爱桂花，年年盼着黄色花瓣儿爬上枝丫。

醉在桂花香里，我似乎未曾留意过它的模样。

第一次端详桂花的形状，是跟着阿香婆婆。早听说胡同里新搬来一位慈眉善目的婆婆，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温和的阳光里穿针引线，自己动手做一些精巧的东西。那天清晨，我从公园回来，远远地看见路边有个穿水蓝色短衫的人挽着一个白底紫花的布袋，弯着腰在桂花树下走走停停。

“阿香，早啊！”

哦！原来这位就是阿香婆婆，我走上前去打招呼。谁知阿香婆婆认得我，她问我想不想同她一起捡，我点点头。我捡起一颗桂花，放在掌心仔細端详它。米粒般大小的花像星星，碎金一样散在秋天里。

我学着阿香婆婆的样子，蹲在地上捏起一颗桂花收进掌心，又捏起一颗桂花收进掌心，攒满一手掌的桂花就收进口袋。不知过了多久，我和阿香婆婆攒下了满满一布袋的“黄星星”。阿香婆婆边捡边喃喃，说她老伴从前最爱喝桂花茶，尤其喜欢喝她做的桂花茶，又说只要喝了这茶，什么烦恼都不见了。

“今年多捡些桂花，给我丫头寄去。”

阿香婆婆的丫头在上海。阿香婆婆讲，丫头总说喝了娘做的桂花茶，就像见到娘一样。娘的眼眸，跟桂花茶一样清透，娘身上的气味，也有淡淡的桂花香。

有天晚上，我喝着阿香婆婆做的桂花茶，听她讲早些年一家人在中秋夜围坐在大树下赏月，就着桂香闲话家常。阿香婆婆说记得有年八月十五的夜空好看得很，月亮圆盘似的，星星又密又亮。她家丫头指着星星嚷嚷，说那是桂花开到了天上……

哦，桂花开到了天上。民间确实有吴刚伐桂的传说，相传吴刚被天帝惩罚到月宫砍伐桂树，但月宫的桂树随砍随合。天帝把这种永无休止的劳动作为对吴刚的惩罚。我抬头看了看夜空的星子，真像飘落的桂花。

山中的夜晚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是漆黑一团，悄无声息的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王维说，山中的夜是极浪漫的。你看，天上的星子散在墨色的大幕布上，人间的桂花落在山间的泥土地里，天上的闪亮与地上的金黄相映成趣。人间在落桂花，天上也在落。月光所及之处，四下安静得能听见草木的呼吸声。

汪曾祺曾赞桂花既有观赏价值，又有经济价值。确实，桂花干可制作元宵馅、年糕。《红楼梦》中那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至今都在逗弄读者的食欲。窗外桂花开了，秋风又开始酿蜜，有杯星星制成的酒，才饮一口便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