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婉清
我常常看见阳光。林荫道上树叶的缝隙间流泻出的阳光,被教学楼的阴影遮去了一半的操场上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洒在课桌上的阳光。
但我常常又看不见阳光。我只能看见树叶浓绿的颜色,只能看见教学楼漂亮的红色的砖瓦和白色的嵌线,只能看见课桌上白纸黑字的试卷和课本。
我好像常常只能看见这样浓烈的、鲜明的颜色,它们大张旗鼓、不由分说地闯入我的视线,可我似乎并不讨厌。鲜明的颜色往往会使周围的一切显得不那么鲜明。就像她那件玫红色的毛呢大衣,也是这样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那时候,我并不喜欢语文课本,它的两个用途,是早读和给文言文划线翻译并背诵原文、中心主旨。对一个初中預备班的学生来说,大部分现代文的课文,尤其是抒情状物的散文,都像是走个过场,记叙文还能读个故事,散文却像是干巴巴的“无病呻吟”,况且考试不考,似乎就更不重要。
可是,她和她的玫红色大衣好像注定要打破我原来看到的“无聊”。
上课了,她手里拿着一卷胶带走到教室的后面。或许是看见了我们虽然好奇、疑惑,却因为老师的权威不敢站起来仔细观察的眼神,她笑着招呼我们站到教室后面去看。我们挤作一团,看着她把胶带沿着教室后面一大片阳光的边缘贴下,兴奋地等待后文。她并没有解释,只是回到讲台上讲起了课本上朱自清的《匆匆》。课文里,燕子飞去了,杨柳枯了,桃花谢了,无论怎样遮挽,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但初中的日子里,上课与下课之间的40分钟是那样长,长到足够我们忘记教室后面的一条胶带,而只是无聊地把手里的笔按得嗒嗒作响,在课文边空白的地方画下几根杂乱的线条,然后隔几分钟就看看讲台上面时钟的指向。
终于,她讲完了课文,回到了教室后面,在教室的另一头又贴了一条胶带——仍然是在阳光的边缘。只是两条胶带之间长长的空白里,没有了阳光的填充。她说:“这就是时间的挪移。”同时,她拉开黑板,上面有一句话,正是课文里那句“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 我们既惊讶又兴奋地讨论着这篇课文,直到下一节课的老师走进教室,我们还在用眼神传递着高兴。
我们第一次用生活看见散文,第一次用长度丈量时间。
不过那时的我们仍然无法感同身受“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悲哀,谁都不会想到时间的长度在40分钟内就能走过大半个教室,那么四年的时间会积累出怎样的距离。那时的我们仍然看不见暖黄色的又有点透明的阳光,仍然看着她的玫红色大衣,却期盼着暑假的树叶下浓绿的阴凉。不过我们学会了看见课本以外的世界,或许它一开始只是像清晨的阳光一般浅淡,但是仔细看,我们能看见那个世界鲜活而自由的颜色。
而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时间的长度无法再用两条窄窄的胶带纸来测量,甚至无法再用时分秒和年月日来计数。也许只能用记忆里阳光的距离来估算那节40分钟的课的长短。而阳光的颜色从早上的浅淡到夕阳的绚烂,是又一天与高考日子的临近。
我们仍然会时不时地看向讲台上时钟指针的方向。只不过,我们不再是测量一节课的长度,而是计算把握自己命运机会的倒数时间。
(作者系市北中学2023届高三<5>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