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孩时代”的烦恼

鲁兆周

一

米兰的作文让我陷入深思——

如果有人问我：“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谁？”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我的妈妈！”

从我记事起，爸爸总是对我爱理不理，有一次还狠狠地揍了我一顿。还好有爱我的妈妈，她每天接送我上学、放学，给我买漂亮的衣服。我牵着妈妈温暖的手走在大街上，说着开心的事，心里美滋滋的。

可是，自从家里有了弟弟，妈妈就变了，对我漠不关心，整天就围着弟弟转。晚上，爸爸、妈妈和弟弟挤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视，有说有笑的，谁也不搭理我。他们不知道，我在卧室里悄悄地抹眼泪！

我有时候挺恨弟弟的。放学了，看着同学们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快乐得像归巢的鸟儿，而我却只能独自回家。我真的想不顾一切地离家出走，再也不回到那个冰冷的家！我时常想起小时候，妈妈为我洗衣服、做饭，那双原本白皙的手变得十分粗糙;想起寒冷的冬天，妈妈把我冰冷的小手塞进自己的怀里……妈妈，我多想像别的女孩一样，当您的乖乖女，做您的“小棉袄”。可是，每次我们一家人出门散步，您和爸爸一左一右拉着弟弟的小手说说笑笑，而我就像个多余的人，走在你们的阴影里，时不时地还要接受你们的大声呵斥：“走这么慢，像个小脚老太太！不愿跟着，就回家写作业去！”多少次，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米兰的作文没有写完。我很担心——孩子的心很脆弱，可以被扭曲成任何样子，而且一旦扭曲变硬，就很难复原。米兰爱读书，多愁善感，弱不禁风。孩子把心事毫无保留地写在作文本上，是想得到老师的帮助。老师千万不能辜负孩子的信任，应努力寻找教育契机，帮助孩子走出困境。

我掏出手机，拍下米兰的作文，发给她的妈妈。孩子还小，情感的巨大落差会让他们无所适从，会影响他们的判断力。我们蒲公英班就有几个孩子正在经受“二孩时代”的烦恼，他们焦虑、惶恐，甚至狂躁不安。这些孩子最需要得到老师的心理疏导。在瞬息万变的信息时代，教育好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二孩”或者“三孩”家庭，面临的困难不计其数，孩子也特别需要老师的关心和帮助。

二

下午放学前，米兰妈妈来到我的办公室。她告诉我，自从有了米兰的弟弟之后，她对女儿确实关心不够。米兰爸爸常年在外做生意，抚养两个孩子的重担就落在她的肩上。她白天要上班，常常忙得水都喝不上一口。“二宝”还小，作为母亲，理应给予他更多关爱。米兰一天天长大，她也是想培养孩子独立生活的能力。我说：“我非常理解你的做法，教育的目的不仅仅是获得优秀的成绩，更重要的是培养孩子迎难而上、勇于挑战的品格，否则很难保证孩子在学习的痛苦和挑战中获得能力的提升和品格的养成。不过，孩子还小，心理承受能力弱，家长往往会在不经意间给他们的心灵造成伤害。我还是希望你能和女儿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让孩子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母爱的温暖。米兰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一定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的。”

米兰妈妈搓着手，不住地点头：“老师，在教育孩子方面，我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您的话说到我的心坎上，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思忖了片刻：“我觉得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父母的陪伴，父母要做孩子的榜样，发现并欣赏孩子身上的优点，尊重并支持孩子的正当诉求，给予孩子理性的爱，与孩子共同成长。”

米兰妈妈和我谈得很投机。放学铃响了，我看到米兰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出校门，内心五味杂陈——孩子父母需要的不是指责而是支持、引导，可是，现实情况是对父母的指责过多而支持不足。很多孩子父母都有被老师训斥、挖苦的难堪经历，似乎孩子的任何缺点都是父母的过失，甚至孩子在学校犯了错误，老师也简单地将责任归结到父母身上，还振振有词地说：“一个问题孩子的背后，一定站着问题父母。”如果父母们经常被批评得灰头土脸，毫无尊严和自信，他们还怎么可能理性地教育孩子？家校合作还怎能形成合力？

三

晚上，我在灯下备课。读梁晓声的《慈母情深》，其中讲述了“我”的母亲在家境极端贫困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给“我”买《青年近卫军》的事，体现了母亲对子女无私的爱，也表达了“我”对母亲的爱和感激。根据课文内容，我设计了三个场景：“寻找母亲”“向母亲要钱”和“母亲塞钱给我”。这时，我想起了米兰和她的母亲。

在中国的教育语境下，母爱是伟大的、深沉的、无私的，几乎所有文学作品和影视剧都在歌颂为了孩子而自我牺牲的母亲。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母亲为了孩子无私奉献更是一种美德。因此，在孩子心目中，母亲对自己的付出是天经地义的，稍有不周就会心生委屈。我认为用“伟大”“深沉”“無私”来形容母亲，是对天下母亲的“捧杀”，在一片对母亲的歌颂中，女性在成为母亲后下意识地忘却了自己，而我们也习惯了母亲的这种“忘我”。难道普天之下的母亲就不能勇敢追求自己的人生吗？

想到这里，我的眼前一亮，连忙在书上写下这样一句话：作者向母亲要钱，这样做，对吗？我已经习惯于将学生在成长中的困惑融入语文课堂。课堂是什么？课堂其实是熏陶、浸润、感染和影响。在弥漫着科学和人文气息的环境中，可以让学生在对话中汲取成长的力量，逐渐拥有丰富的学识，拥有文化滋养出来的高贵气质。坚守学校教育的生活本质，让学校教育致力于创造美好的生活，才是立德树人的基本途径……这时，米兰妈妈给我发来微信：我和米兰已“化干戈为玉帛”，谢谢老师！我笑了。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有点问题很正常，最怕的是有些家长的无视、干扰，有时候学校费尽心思的教育，往往被家长一句话就给毁了。家校合作，教师要发挥主体作用，和家长结成“统一战线”，明确家庭教育主要是教孩子做人的教育，彻底扭转家庭教育学校化和知识化的局面，只有这样，家校才能真正形成合力。

四

课堂上，学到“向母亲要钱”的场景，我让讨论这一场景的小组选出代表，先说说朗读要求，再分角色模仿“我”与母亲的对话。我提出问题：“母子之间一问一答特别简短，读完你有什么感受？为什么？”

乐乐说：“朗读‘我说的话时，语调要低，断断续续的，突出‘我不好意思向母亲要钱，但又抑制不住买书欲望的矛盾心理。朗读母亲的话时，语速要快，突出母亲急着干活挣钱的心理。”

致远说：“在这组人物对话中，‘我说的四句话都用上了省略号。省略号表明‘我说话吞吞吐吐。从中可以看出‘我的矛盾心理，有对母亲的体贴、心疼，也有对书的热爱。”

我问：“母亲工作那么辛苦，生活那么艰难，‘我还向她要钱买书，这样做对吗？请联系课文内容回答。”

雨萱说：“我读懂了‘母亲掏衣兜，掏出一卷揉得皱皱的毛票，用龟裂的手指数着这句话。母亲兜里都是零钱，是一点点积攒下来的，一直舍不得花，写出了‘我家境贫寒;‘龟裂写出母亲工作非常艰辛，这些钱来之不易。这时，‘我的心情是愧疚的。‘我很后悔，不该向母亲要钱买书。”

紫萱说：“‘掏‘数两个动词写出母亲的动作干脆利落，表明母亲为了满足‘我读书的愿望，毫不犹豫地把钱给了‘我。母亲爱子情深，我不认为‘我向母亲要钱买书有什么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请大家读一读课文第30自然段，听听母亲的工友是怎么说的。”我说。

致远说：“‘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供他们上学，还供他们看闲书哇！四个‘供他们表现了母亲负担很重。女工的抱怨和责备，让‘我进一步感受到母亲养育儿女的不易，内心更加愧疚不安。”

小川说：“这是借他人之口反映出母亲工作艰辛，挣钱不易，更加表现了母亲对‘我深沉的爱。”

米兰说：“母亲不顾工友的劝阻把钱给‘我，从‘塞这个字能看出母亲态度的坚决。我感受到母爱的无私！”

我说：“既然母爱是伟大的、深沉的、无私的，母亲为子女付出天经地义，‘我为什么还会‘鼻子一酸？”

雨萱说：“对母亲的愧疚和内心的自责让‘我鼻子一酸。‘我看到瘦弱疲惫的母亲在恶劣的环境中辛苦地工作，挣钱这么不容易，还毫不犹豫地给‘我钱买书，于是鼻子一酸。”

紫萱说：“对母亲的心疼让‘我鼻子一酸。”

我走到米兰身旁：“作者感叹‘那一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大了，应该是一个大人了。米兰，请你谈谈对‘应该是一个大人了的理解。”

米兰说：“作者懂事了，知道要关心母亲、帮助母亲了。”

我说：“这也是老师对你们的期望。‘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们和文中的‘我年纪相当，也应该帮母亲做点事了。母爱是无私的，它就像一个苹果，不可能绝对平均分给每一个孩子。我们早就学会了分享，学会了‘孔融让梨，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母爱的多寡呢？母爱是无私的、深沉的、伟大的，子女对母亲的爱又是怎样的呢？我们是否想过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达对母亲的感恩和关心呢？”

學生们低头不语。米兰愧疚地望着我，一抹红晕浮在白皙的脸上。

怀特海曾经说过，教育的目的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五彩缤纷的生活。知识并不代表生活，生活需要智慧。很多时候，课堂与知识无关;课堂是一种态度，是一种生活。有什么样的态度，就有什么样的生活。课堂教学的核心意义在于传递生活态度，让孩子们明白：生命的厚度在于拥有静谧的时光，让心灵溢满宁静与幸福。

五

夕阳西下。放学了，在校门口接孩子的人群中，我意外地看到了米兰的爸爸妈妈。米兰也看见了，愣了一下，张开双臂，向爸爸妈妈飞奔而去。刹那间，我明白了，家庭教育不是学校教育的附庸，只有充分发挥其育人的独特作用与价值，才会成为学校教育的坚实基础。

（作者单位：安徽省当涂县团结街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