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甲,吴 燕
(内蒙古师范大学 科学技术史研究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四川井盐以其历史悠久、产量巨大、生产工艺独特在全国盐业中占有重要地位。19 世纪,许多西人考察了四川井盐的制作工艺。经过比较,庄延龄(Edward Harper Parker,1849—1926)的考察是其中较为全面的。
此前学者对庄延龄的研究,多集中在其汉语[1-4]、道教[5-7]、翻译[8-10]等方面的成就,还有一些全面介绍他生平及其汉学成就的研究[11-14],只有少数学者关注庄延龄著作中与中国科学有关的内容[15-17]。笔者对庄氏著作研读后发现,其著作中有较多关于中国地理与技术工艺的内容,尤其以对四川井盐制作工艺的记述最为集中。所以,本文以庄延龄在四川地区的游记《上溯长江》(Up the Yangtze)为主要样本,结合中国传统井盐制作工艺和19世纪西人对自流井井盐工艺的考察,分析庄延龄对四川井盐工艺的考察;同时,由于庄氏对井盐工艺的考察是其盐业考察活动中的一部分,也是19世纪西方在中国攫取经济利益的侧面体现,因此有必要在此背景下对庄氏的考察作出分析。
庄延龄1849 年出生于英国利物浦,他早年求学于中殿律师学院(Middle Temple),后在伦敦和利物浦从事了两年棉花、茶叶和丝绸贸易。[18]1867 年至1869 年5 月,庄延龄曾在伦敦学习中文,这段学习经历为他日后的外交生涯和学术生涯奠定了语言基础。
19 世纪,西方经济危机频发,欧洲进入了经济萧条期,英国希望通过对外扩张来打开更大的市场,以转嫁危机。1876 年,中英《烟台条约》签订,规定“增开宜昌、芜湖、温州、北海4 处为通商口岸”“四川、重庆府可由英国派员驻寓,查看川省英商事宜”。在这样的背景下,重庆虽未开埠,但英国早已向重庆派驻领事,“遍历川省,特为访查各处土产,采风问俗,以便日后通商之举”[19]。1880 年12 月至1881 年10 月,庄延龄被任命为重庆领事[20],期间5次赴四川东部和贵州北部进行考察,考察结果陆续发表在《中国评论》(The China Review)上,后结集出版为《上溯长江》一书。
《上溯长江》以庄延龄的行程为顺序记录了对我国西南地区的考察。庄延龄不只记录了经济相关事务,也记录有大量有关科学考察的内容,后者可分为区域地理、工艺、农业等几个方面,包括桑蚕的培育、纺织机、灌溉机、犁、动物和植物等内容。其中第六章“大盐井”专门记述了他对四川盐井的考察[21]。他从重庆出发,经过永川、荣昌、隆昌,到达自流井,观察了盐井后,经富顺、泸州、合江、江津返回。
四川井盐制作工艺的主要生产环节为钻井、汲卤、输卤及熬盐,生产时若井损坏还要及时对井进行修治。具体流程大致为工人跳踏碓架顿钻凿井,用汲卤筒汲卤,然后通过输卤竹笕将卤水运向灶房熬盐。熬盐所使用的燃料多为天然气和煤炭。[22]但庄延龄并没有按照传统工艺流程顺序进行记述,而是将自己所看到的工艺以装置的承接顺序分为3个段落:第一段记述了火井和熬盐工艺,其中涉及火笕、卤笕、熬盐锅等装置;第二段记述了汲卤工艺,其中包括天车、汲卤筒和大车等装置,并记录了一件打捞工具;第三段记述了凿井工艺中的柏木管装置。
将庄延龄的记述与中国传统井盐工艺[22-24]进行对比(表1),可以看出,庄延龄虽对整体工艺都有记述,但并不全面、清晰。他在记述这些工艺环节所用的装置时,更多关注的是地面上所能看到的部分,对埋在地下的装置,除木质套筒外并没有提及。以下依次分析:
表1 中国传统井盐制作工艺与庄氏所记对比
首先,庄延龄略写了钻井和修治井工艺。四川盐井的钻井工艺是世界近代钻井技术的基础,具有很大的科学技术含量。[23]但庄延龄只记述了“柏木管”这一埋于地下的装置。清代官员吴鼎立在经过实地考察后撰写的《自流井图说》中记载“中用木竹,以隔白水……浅者犹可以松木为之,若深则必用柏木,取其坚硬,方免崩漏之病”,其功用是防止井壁垮塌和隔绝淡水。庄延龄所说的“柏木管”即指吴鼎立所写的木质套筒。庄氏解释了埋置“柏木管”的目的是防止“阳水”和卤水混合,还解释了考察“柏木管”的原因是“李希霍芬提到的柏木管,吉尔船长没有看到”[21]226-227。此外,庄延龄对修治井工艺的记述非常简单。修治井工艺所用的工具在清代多达70 余种,[24]但庄氏只对他看到的一种打捞工具进行了记述。
其次,对熬盐流程的记述虽比钻井和修治井的记述较详,但具体流程和装置的记载比较模糊。文本中这样记述了火井:
开口的直径不超过6 英寸……约在井的表面钻小孔,然后把这些小孔和地下的竹管连接起来,这些竹管可以按照不同的程度再细分。然后盖住井口,气体将其压力分布在这些管道上,管道的另一端被引导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并点燃,直到上升气体的压力降低。……天然气通过两条覆盖着厚厚泥土的管道,被输送进两组约20 个小喷射口中,日夜燃烧了很长一段时间。[21]222
其中用于采气的䆲盆被简单概括为“盖住井口”,这是自流井地区独创的一种采气工艺技术[22]399,但并未被作者详述。他只是简单描述了天然气从井中沿火笕被输送至锅底燃烧的输气过程,对整个火井采输气工艺和装置的记述并不完整。
熬盐工艺只记述了熬盐锅和部分熬盐过程,即
3 英寸厚的平底锅……锅巴,或者锅盐,被蒸发,直到它变得像石头一样硬……卤水在煮沸的过程中,从产生的全部固体物质中分离,得到一半的胆巴(或“gall-cake”),和一半的淡盐。直到我离开了这座城镇,我也没有发现“gall-cake”的术语,也没有看到原料;但是我怀疑它跟泡,或沸腾卤水表面的浮沫是同一种东西,并通过每天倒入大约半加仑的豆浆或豆花(未分离的豆子的凝乳和乳清)来促进其分泌。另一方面,在井边时我被清楚地告知泡再一次被煮沸,产生了相当比例的盐,然而胆巴很难闻、而且不能吃……它与豆汁和卤水一起加入。[21]223-224
这里有两点需要指出:一是自流井所产的盐分为巴盐和花盐两种,庄延龄也在文本中写到“自流井总产量的一半是锅盐,一半是颗粒盐”,但根据文本无法判断他记述的是哪种盐。二是“胆巴”并非如庄延龄所说是熬盐时产生的浮沫,而是盐卤水及其凝固物,是熬盐时剩下的黑色液体,通常用以制作豆腐,俗称“胆水”。[25]可见庄延龄对一些工艺的具体细节并不清楚,甚至偶有错误。
最后,在整个井盐工艺的流程和所用装置中,庄延龄对输卤和汲卤工艺的记述最详。其中又以汲卤工艺为重,依次记述了天车、汲卤筒、大车等装置。文本中对汲卤工艺有如下记述:
井口立着一把修补过的巨大剪刀,用撑杆和牵索支撑固定。顶部是一个滑轮,支撑水桶的竹绳沿着轮子下降。水筒是一根长竹竿,几乎和剪刀一样高。它通过在外皮缠绕一圈圈的麻绳来加固,两端有铁环……阀门有一块坚硬的外壳,向内打开,只要用手指从任何一个尖头之间伸出就能感觉到。提升水桶时,一个人提起阀门,不是用手指,而是用一种铲子抓住竹子,铲子的内表面有一个钉子或尖刺,以便在尖头之间移动。……绳子上升到轮子上,然后从轮子上绕过去,以大约十五度的(双)角向下延伸到另一个直径约六英尺的轮子下面,上面有一个空心的铁轮胎。绳子从这里水平的绕过去,始终沿着同一个方向绕在一个埋在地上的十边形轮子上。这个轮子完全是根据陀螺的原理建造的。轮轴的一端(一根两端包着铁的宽梁)插进一英尺深的铁槽里,另一端伸到一个类似的槽里,插进一根固定在建筑里的大梁里。轮轴上有几十根辐条,一条在另一条之上(但不是为了彼此排成一条线);垂直的柱子从辐条的外端向上延伸到顶部和底部的许多大辐条上,形成了陀螺,当然也连接到轮轴上。……辐条每隔两三个就连在一起,一头水牛被绳子套在一根突出的杆子上,每个陀螺需要四头水牛。……当剩下的线圈不多的时候,一个负责的苦力就会坐下来或按这个刹车,他会立即检查并很快停止车轮。[21]224-226
可以看到,庄延龄完整记述了牛拉动大车,带动天车滑轮与汲卤筒的汲卤过程,并详细记述了汲卤筒和大车的形制和构造。汲卤筒用来汲取卤水,由数节竹筒组合而成,长度与大小视井和天车的情况而定。筒身缠麻以增强承压能力、加固筒身,上端装“筒扎子”用以系汲卤的篾索,下端装“假脚子”用以安装皮钱。皮钱即庄延龄所提到的“阀门有一块坚硬的外壳”,由熟牛皮制成。进入水中时,卤水自身的浮力和筒身自有的重力相互作用,卤水顶开阀门进入筒内。提出水面时,靠卤水自身的重力使牛皮封闭,关闭阀门。汲卤筒推出井口后,用筒扎钩将阀门顶开,筒内卤水便奔泻而出。[22]306-307
大车是盐井的地面设备,用于凿井、修治井和井下采卤。大车结构分轴心、车盘、刹车、车架四个部分,以圆木柱做轴心,周围凿孔横穿撑子,撑子与木枋垂直榫合,外面用篾绳捆绑牢固,像一个木质的大车轮。[22]304-306在文本中,庄延龄将其形容为一个“十边形轮子”,由连续排列的辐条构成。与汲卤筒相比,庄延龄对大车的记述所占篇幅较多,形制描述也更为细致,推测是因为在整个建在地上的汲卤工艺中,大车体型较大、较为瞩目。
除自流井外,庄延龄在文本中还提到潼川盐井和射洪盐井所用的装置,并将此二者与自流井的盐井进行了比较。庄延龄认为,潼川盐井和自流井相比微不足道,没有天然气,盐产量少,所用的汲卤装置也是较为原始的人力花车。[21]72而射洪盐井与自流井相似,井下装有“柏木管”以阻隔阳水。[22]88
综上所述,庄延龄对井盐制作工艺和使用装置的记述并不全面,对工艺流程的描述含混,没有准确记录工艺和装置的名称,对一些工艺的细节也没有进行探究。但庄延龄以一种量化的表达记述了工艺细节。比如他记述火井的“开口直径不超过6英寸”“熬盐锅厚3英寸”,篾绳绕过天滚后“以大约十五度角向下沿水平方向延伸到另一个直径约六英尺的轮子下面”,畜力汲卤时“将一个筒拖升到2 500英尺大约需要12分钟”等。
19 世纪有大量西人来华,不乏对中国各地制盐工艺的考察。我国盐产大致可分为海盐、池盐、井盐三类,其中以井盐工艺最受西人关注。除庄延龄之外,还有11 人曾先后赴四川、云南等地考察井盐工艺:英国库柏(Thomas Thomville Cooper,1839—1878)记述了重庆风箱峡谷盐井的工艺,[26]英国柯乐洪(Colquhoun Archibald Ross,1848—1914)考察了云南盐井工艺,[27]英国戴维斯(Davis Henry Rodolph,1865—1950)考察了云南新昆菁盐井工艺,[28]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Richthofen Ferdinand von,1833—1905)考察了四川自流井和重庆云阳盐井,[29]701-709英国贝德禄(Baber,Edward Colborne,1843—1890)1877 年考察了四川自流井,[30]14-16英国吉尔(William John GilI,1843—1882)考察了四川夔州盐井和自流井,[31]英国谢立山(Alexander Hosie,1853—1925)考察了云南禄丰县淡卤盐井、四川自流井和盐源县盐井,[32]62-114英国立德(Little Archibald John,1838—1908)考察了四川大宁县盐井和射洪盐井,[33]美国赫斐秋(Hart Vilgil Chittenden,1840—1904)考察了四川自流井,[34]138英国班德瑞(Bourne Frederick Samuel Augustus,1854—1940)在1896—1897年率布莱克本商会调查团(The Blackburn Commercial Mission)考察了四川潼川盐井的制作工艺,[35]美国威廉·埃德加·盖洛(William Edgar Geil,1865—1925)考察了四川南部盐井、叙州南井村盐井。[36]这其中共有5人考察了四川自流井工艺,考察内容见表2。
由表2 可知,对井盐工艺的考察集中于19 世纪70—80 年代。《烟台条约》将川江通航作为重庆开埠的前提,因此自1876年《烟台条约》签订后,赴四川考察的西人人数增加。由于井盐的独特性,许多赴川渝旅行的西人在其游记和考察报告中也都对之有所记述,不过由于考察者的身份不同,他们所关注的兴趣点也有所不同。从他们对井盐工艺的考察报告可知,庄延龄的考察是对整个制盐工艺最全面的考察,对每个流程都有记述。
表2 19世纪西人对自流井工艺的记述
19 世纪的西人对汲卤工艺的记述有详有略,重点不同。略者如李希霍芬、贝德禄和赫斐秋,都只简要记述了大车的外表。李希霍芬形容大车为“一个3米大的卷筒和绞盘”,还简单介绍了汲卤筒的功用:“用来汲取碱液”。[29]701-709贝德禄将大车形容为“绞盘”,并指出提卤的动力是水牛。[30]15赫斐秋只简单介绍了大车的外形和大小,“巨大的水平轮,直径约二十二英尺,拴着三头水牛”,并提到汲卤筒“连着2里半的绳子”。[34]138这三者的记述都各有侧重和省略,而无法体现汲卤工艺的全貌。
详者如吉尔和谢立山,都较完整地记述了整个汲卤过程,及所用的天车、大车、汲卤筒等装置。吉尔记述了天车的高度、汲卤筒的构造和大车的外形、动力及刹车方式:
井口有一座高100 英尺的脚手架,用一根长约100英尺、顶部开口底部用阀门闭合的竹子作水桶,将咸水提上来。竹桶上端用绳子拴紧,然后穿过脚手架顶端的滑轮,环绕在巨大的鼓轮上……鼓轮对着的纵轴约八九英尺高,直径约20英尺。鼓轮上套着四头水牛,靠它们将绳子卷起来。……想要让其停下也很简单,有几根竹条横向穿入鼓轮一半的位置,其两端都固定在墙上。这些竹条挂得很松,苦力只要靠上去将其拉紧,就能控制鼓轮的速度,并在几秒钟之内让它停止。[31]84
谢立山与吉尔的记述大体相似,他补充了麻绳的粗细和汲卤筒的组成结构,没有记述大车的刹车方式:
一根一英寸粗的麻绳,绳索上端绕过固定在一个大约60 英尺高的脚手架顶部的滑轮……往下放绳索时,绳索会通过固定在距离地面几英尺处的另一个滑轮……被绑在绳子上的汲卤筒顶端……汲卤筒周长为9 至10 英尺,由好几根竹管固定在一起而成……底部安装了一个用于调节的皮活塞。……那么,将卤水提升上来的动力来自哪里呢?……一个12 英尺高、周长60 英尺的巨大竹制轮子,或者称为轮鼓,安装在一个竖轴上,竖轴距地面6英尺的地方有绳索连接……4 头水牛在轮鼓外围的一个圆圈上。[32]62-63
吉尔、谢立山和庄延龄对汲卤工艺的记述是相似的。他们都以数字化的精确表达较完整地记述了整个工艺,但都不能明确指出装置的名称,只能以装置的外形或特点来指代。这可能因为井盐的制作工艺并非西人需要学习的对象,甚至在一些文本中西人表达了对其效率低下的感慨,所以对它的记述便不需步步精确。
值得一提的是,庄延龄的考察深受吉尔所著的《金沙江》(The River of Golden Sand)的影响。吉尔于1877年溯长江而上,穿越四川、康区、云南至英属缅甸,后将此次经历出版为《金沙江》一书。[37]此书是庄延龄在四川旅行时的重要参考,几乎在每一章中都有提及。在对盐井的考察中,庄延龄“几乎在同一天,沿着与吉尔上尉相同的路线出发,向西到盐井去”。[21]204
除对井盐工艺的考察外,庄延龄还考察了工人工资、盐产、盐价、盐税、盐运路线、运费等,甚至还有生产过程中使用的畜力的喂养价格和贩卖价格、熬盐锅的价格等。由此可知,庄延龄对工艺的考察只是他对四川盐业考察的一部分,应将其放在对盐业考察的大背景下去讨论。
庄延龄对四川盐业的考察主要有两个方面:
第一,考察围绕四川盐厂进行。清代四川井盐产地主要有五厂,分别是“川北射洪、蓬溪,旧名华池厂;南部、阆中,旧名福兴厂;川南嘉定、犍为,旧名永通厂;富顺、荣县,旧名富义厂;川东云阳,旧名云安厂”。[38]庄延龄去了蓬溪、射洪、南部、阆中、富顺、云阳等产盐地,五厂中去四厂,其中以富荣盐场记述最详。例如在自流井,庄延龄通过考察获知盐产量“约11 000 斤,或者说一天7 吨”,工人的工资“非常高——每月六到七串铜钱,还有食物——一个月总共约2英镑”,每只熬盐锅“每天约有700文利润”,作为提卤动力的“一头健壮的小水牛值30 到40 两,年龄在7至10岁之间的是7到20两”等。[21]224-226
第二,庄延龄对四川盐税的考察较为详细。他陆续发表在《皇家亚洲文会北华支会会刊》(Journal of the North-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和《经济杂志》(The Economic Journal)上的《中国之盐税》[39](The Salt Revenue of China)、《中国的税收》[40](Chinese Revenue)、《中国的盐贸易:英国企业的一个良机》[41](The Chinese Salt Trade:An Opening for British Enterprise)等有关盐业的文章,正是他对中国,尤其是四川盐税进行观察和思考后的成果。
在《中国之盐税》一文中,庄延龄收集了大量清朝时山东、四川、两淮、湖北、广州、福建、浙江、天津等盐产地的年产量、盐税额、运销地等信息。在《中国的税收》一文中,庄延龄分别论述了各省的征税项目。其中四川以地税、盐税和厘金为主,各占四川税收总额的三分之一。其税收收入用于中国各地的军队、海关、救灾、铁路等项目。在《中国的盐贸易:英国企业的一个良机》一文中,庄延龄一一列举了中国的产盐地以及各盐区的范围、主要的官方管理人员等。最后,庄延龄算出了盐税的总收入,并认为这一数额经过欧洲的管理后会再翻一番。
根据这些文章可以将庄延龄的基本观点概括如下:四川井盐产量大,在各省中位居前列;[40]市场广阔,运销范围广,远销两淮、云南、贵州、湖广等地;[41]盐税利润丰厚,占四川税收的三分之一,[40]是四川财政收入的支柱性产业之一;四川盐业是一个“机器和外国管理将在其中发挥最大的经济和改革作用”的产业,而当地有足够的能源和劳动力,因此通过引入经济型机器、改变分配方式等办法,可以使四川的盐业收入翻一倍。[41]基于上述结论,庄延龄认为盐是四川贸易中最有价值的商品。[42]他建议英国企业对中国盐业进行投资,将中国盐的功用从日常饮食扩大到制造业、腌制品等,这会使英国企业获得足够的利润。[41]这一建议与庄延龄的身份相符,即作为英国驻中国官员对中国井盐进行考察并以此为基础提出井盐发展的设想,从而服务于英国利益。其中,庄延龄对井盐制作工艺的考察其实是庄氏盐业考察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庄氏对当时盐贸易做出判断的其中一项依据。
上文以庄延龄《上溯长江》中有关井盐制作工艺的内容为中心,通过与中国传统工艺和当时来华西人对此工艺的记述相对比,分析庄延龄的考察特点。从上述分析可知,虽然庄延龄并没有全面、具体地记述所有工艺和所用装置,但所有步骤或多或少都有涉及,且以一种量化的方式记述了工艺细节。庄延龄对井盐制作工艺的考察是在他对经济考察的大背景下进行的,既有补充见闻之意,更是其盐业考察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目前所能找到的文献来看,庄延龄对四川井盐工艺乃至盐业的考察的确在当时产生了一定影响。
1869 年,英政府就已向清政府要求实行中英盐贸易,并向清政府提出试营5年的方案。[43]但清政府实行食盐专卖政策,严厉打击私盐贩售,不仅中国人不能自由经营,而且在清政府与各国所签订的条约中,均申明严禁食盐进出口。但以英方为代表的各国政府并未放弃,不仅在各项条约签订时提出准许食盐进出口和参与中国食盐运营的要求,且在中国偷偷贩运私盐。直到1886年(光绪十二年),清政府才在与英、法、美、日等国续订的各项通商条约中,取消了对食盐出口的限制。[44]也就是说,在庄延龄考察之前,英国虽然早有与中国进行盐贸易的想法,但清政府对食盐贩售严格把控,拒绝了英国的提议,英国只能私贩食盐。
虽然清政府一度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了中英盐贸易的主动权,但庄延龄的考察表明,英方从未放弃介入中国盐务。与其他考察者不同,庄延龄作为英国驻华官员的身份使得他的考察代表并服务于英国官方利益。在当时西方工业化的背景下,还处于手工业阶段的四川井盐工艺普遍被西人认为是落后的,庄延龄的文本中也透露出相似的意味;同时,庄延龄也通过他对盐税和盐产等盐业信息的考察认为,四川盐业拥有丰厚的利润。基于此,他提出井盐工艺应在英国的主导下进行工业化改革的设想,改革后四川盐业收入足以使英国获取足够的经济利益。因此,庄延龄对四川井盐工艺的考察也可视为西人在中国谋取经济利益的一个侧面体现。
目前尚未找到文献显示庄延龄的报告对中英盐贸易有直接影响,反而是美国领事对此做出了回应。美国驻重庆领事石密特(Geo F Smithers)引用了庄延龄的报告,[45]美国驻华公使卫理(Edward T Williams,1854—1944)提出了中国的盐税税收制度需要现代化改革的意见。[46]卫理整理了庄延龄等考察者提供的盐业收入、盐引价格等数据,并参考了《皇家亚洲文会北华支会会刊》上所刊载的庄延龄等关于中国盐业收入和管理、中国的税收、财政能力等文章后认为,中国现在最大的需求之一是一个合理的税收制度。“中国是一个富裕的帝国”,但盐税收入作为“支付所谓的‘义和团’赔偿金而承诺的项目之一”一直未支付,因此西方国家将考虑接管对中国盐税的管理。这不仅需要对征税和收税的方法进行改革,还需要对收入的支出进行改革,便需要一个更准确的会计制度。这些需求已经得到了临时国民议会的一些关注。[45]上述判断和意见的提出明显有利于西方在中国攫取盐税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