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颂,王思慧
(安徽大学 商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当前中国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经济深度调整,实体经济已经成为全球经济再平衡的核心,国内经济下行压力增大,国际贸易萎缩、经济大衰退世所罕见。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明确要求,“增强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能力,提高直接融资比重,促进多层次资本市场健康发展”。2019年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第六次会议提出,“深化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加快完善金融体系内在功能,形成实体经济供给体系、需求体系与金融体系之间的三角良性循环”;2020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防止资本无序扩张作为重点任务之一。确保实体经济平稳运行不仅是为应对国内外严峻的经济形势,而且还是推动供给侧结构改革、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重要举措;但是近年来由于经济环境动荡、人口老龄化、金融发展不完善等原因,实体企业的投资成本不断上升,利润空间不断被挤压。与此相反的是,房地产和金融业的利润率一直保持在较高水平。2020年上半年金融上市公司实现净利润1.05万亿元,占A股上市公司净利润56.76%。基于此,大量实体企业逐渐涉足金融活动追求高收益,导致资金脱离实体经济呈现显著的金融化,并且还存在加速的趋势。
我国金融体系是以银行间接融资方式为主导来进行金融资源配置。银行放贷时倾向选择大型国有企业并给予较低利率贷款,此外供应商也会选择经营风险较低的企业给予更多信用配给,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我国产生金融错配现象。实体投资和经济增长需要一个有效率的资本市场,但在金融化趋势下,实体企业将大量资金投入金融部门进行投机套利活动,从企业到经营者,再到投资者,都面临着经济“脱实向虚”带来的风险。防控微观企业风险是确保实体经济平稳运行、防范化解金融风险的重点。
国内外大多数学者都是从静态角度对金融化的经济后果展开分析,主要聚焦于金融化对实体投资[1-2]、企业创新[3-4]、股价崩盘风险[5-6]等方面。然而企业的发展是动态的,包括发展、成长、成熟、衰退四个阶段。考虑到不同生命周期企业财务特点、不同发展战略,企业金融化与经营风险也同样会受到企业财务及发展战略的影响。因此,在探讨金融化与经营风险的关系时,本文对不同生命周期企业金融化与经营风险关系进行了研究。与已有文献相比,本文的贡献主要包括:第一,从微观企业角度阐释了我国实体企业金融化提升实体企业经营风险水平的观点;第二,考察了在不同生命周期下实体企业金融化与经营风险之间作用的异质性影响,有助于更全面地解释企业经营风险的动态成因,并为企业经营风险的化解提供动态有效的新思路和新途径;第三,采用中介效应模型分析并验证了实体企业金融化会加剧企业经营风险的作用机制。这些探索对企业金融化的理论研究和企业风险管理的实践发展都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金融化”从宏观视角被定义为金融部门在经济中占比上升[7],表现为金融部门的迅速发展及实体经济部门的缓慢发展,造成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之间结构失衡问题[8]。从中观视角来看,金融化主要指资产或大宗商品的金融化[9],反映为投资者在商品市场追求利润的结果。从微观层面来看,企业金融化则主要指企业忽略生产性投资而更多关注市值运营,以及金融渠道获利占比不断提升的现象[10]。
目前,已有较多研究对企业金融化的微观作用机理展开了深入的探讨。彭俞超等[11]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方面论证企业金融化的利润追逐动机,并指出经济政策不确定的上升通过抑制银行信贷和提高金融市场风险两个方面抑制企业金融化。张成思和郑宁[12]从企业视角修正Demir理论模型,构建中国非金融企业的金融投资行为机制模型,结合中国A股非金融上市企业数据进行计量检验并提出,企业金融化投资行为显著驱动因素是固定资产投资的风险占比,进一步验证非金融企业进行金融投资主要是为了规避经营风险。宋军和陆旸[13]从财务会计层面分离金融资产和金融收益,指出较高绩效的企业因资金充沛而增加金融投资,较低绩效的企业由于缺少实体投资机会而增加金融投资;出于“蓄水池”动机企业持有的金融资产可以在主业缺乏资金时“反哺”主业,而绩效水平居中的企业则较少持有金融资产。股东价值理论的兴起改变了非金融企业的经营理念,即转变为追求短期内股东价值最大化,进一步促进了微观企业金融资产的配置。
“蓄水池”理论认为,金融资产配置实质是企业流动性管理决策活动。金融收益推动企业持有更多现金,诸如理财产品等能够在一定程度弥补企业信贷的不足,由此缓解企业融资约束的问题。但也有学者持有不同看法,Tori和Onaran[14]基于英国数据研究发现金融资产投资对实体投资产生显著抑制作用。张成思[2]等基于中国经济金融化现象,分析发现实体企业金融化的提升会显著降低实业投资率,弱化我国货币政策提振实体经济的效果,且金融资产风险错配随着企业金融化程度的提升而愈发抑制企业的实业投资。经营权与控制权两权分离直接导致委托代理问题。经营者一方面出于隐藏主营业务负面消息而持有金融资产,进一步提升未来股价崩盘风险;另一方面由于企业资源的有限性,更倾向于短期内配置金融资产进行投机套利。戚聿东和张任之[15]进一步研究发现,对于投机套利动机的公司来讲,企业金融资产的增加显著降低了企业价值,对企业研发、资本投资产生“挤出”效应。通过以上梳理可以发现,企业金融化的影响集中于静态研究,鲜有学者从动态角度切入探究金融化对企业经营风险带来的影响。企业出于各种原因进行金融化行为,不同发展时期为其塑造了不同的发展特点,这会促使同样的决策产生不同的结果。因此,对不同生命周期下企业金融化与经营风险关系的研究,能够丰富企业金融化领域的相关理论。
实体企业承担着物质资料生成的职能,对金融资产合理配置、风险规避能力较弱,基于“利润追逐”动机盲目参与高风险的金融活动,并没有对企业发展起到促进作用,反而给实体经济带来了较大的负面影响。基于代理成本的影响,经理人在投资决策过程中存在信息操作的自利动机。根据王红建等[16]研究发现,非金融企业通过增加债务的方式获取资源,跨行业进入金融与房地产行业进行套利;获得“暴利”行业的超额利润后并没有用于创新投入来提升企业核心竞争力,反而不断缩小主营业务资本投资,致使实体企业逐渐空心化,不利于企业经营业务的发展,经营风险不断提高。此外,金融投资本身就是一种风险较高的活动。通过配置金融资产缓解融资约束获取超额利润的金融化活动,可能会引发信贷市场上的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问题,使得相关企业的经营风险上升。一方面由于资金链条加长,本身融资困难的企业财务灵活度进一步下降,经营风险上升;另一方面,资金链条的加长导致资金成本的上升。而在高利率下仍然愿意借款的企业实际上经营的项目也具有更高的风险,使得愿意借款的企业风险偏好程度上升。同时,非金融企业的金融化也加剧企业部门与金融市场的风险联动性。金融市场的大幅波动通过风险传染机制引发企业金融资产收益率的震荡,将进一步加剧企业经营风险[17]。据此,本文提出假设1:非金融企业金融化正向促进企业经营风险的提升。
企业在不同生命周期阶段的战略选择、投融资决策、财务状况等明显不同。由于发展目标及投资机会存在显著差异,即使面临相同外部环境,企业经营风险水平也是千差万别。企业金融化活动提供的流动性和利润对企业融资约束及主营业务产生影响,针对企业不同生命周期阶段,对企业经营风险作用效果出现显著差异。
成长期企业发展时间较短,市场认可度及市场规模较小,一方面亟须资金进行投资和规模扩张;另一方面又要加紧培育企业核心竞争力,加大企业创新投入。企业发展初期生存压力较大,常常采取较为激进的投资策略[18],金融资产为企业带来高收益的同时也为企业带来了高风险。且金融资产收益受宏观经济环境、利率、汇率等外部因素的影响,因成长期企业缺乏足够的市场竞争力及风险应对能力,会进一步加剧风险传染效应导致的企业经营风险。肖忠意和林琳[3]基于新结构经济学关于资源禀赋结构的理论框架,提出在成长期的企业金融化对企业持续性创新具有更强抑制作用。当金融资产配置对创新投资产生“挤出效应”,企业通过金融活动获得资源和利润时,会进一步加大对金融领域的涉足,将企业资源投入金融领域而非实体技术部门,忽视自身竞争力的培育,不利于成长初期企业发展,将导致企业经营风险的上升。据此,本文提出假设2:成长期非金融企业金融化显著促进企业经营风险的提升。
企业经历了成长期的快速发展后逐步进入成熟期。这个阶段企业处于发展巅峰期,产品市场地位较高,市场份额逐步提升,市场潜力和持续经营能力较好,各方面发展趋于成熟。从流动性来看,成熟期企业自身经营活动足以产生大量现金流,加之品牌知名度高,投资者投资意愿增强,这时企业对外部资金的依赖程度最低。虽然企业金融资产配置能为企业增强流动性、提高收益,但对于已经持有较多现金及盈利的成熟期企业来说,效用不大。从企业培育核心竞争力来看,成熟期企业拥有足够资金支撑企业创新投入、开拓市场等。金融活动产生的“蓄水池”效应对成熟期企业日常运营及主营业务发展影响不大。从管理者角度来看,成熟期企业投资机会良多,管理者风险承担意愿降低,即使金融活动可以为企业提供较多投资机会,对管理者的吸引力也不足。此时,企业发展多采用稳健型财务战略。因此,成熟期企业金融化与企业经营风险之间关系较弱。据此,本文提出假设3:成熟期非金融企业金融化对企业经营风险无显著作用。
衰退期企业市场份额和盈利能力开始下降,财务状况逐渐恶化,持有现金愈发不足,对外部资金依赖程度增强。该阶段的战略重点是寻找新的盈利增长点,利用资本运作缓解发展前景较差,投资机会较少,创新动力不足的转型危机。此时,管理者在较大生存压力下,也有充足动力进行风险投资寻找利润增长点。但是,放手一搏转型发展也意味着给企业带来更多风险。一方面企业主营业务利润下滑,融资约束增强;另一方面企业创新转型面临更高风险,外部投资者可能会担忧企业未来能否转型成功而增加融资成本,加剧企业融资困境。资金链的连续性发展是企业经营的根本,企业要维持运转,就必须保证“现金—资产—现金(增值)”良性循环的不断运转。衰退期企业效率低下、资金周转减慢,缺乏管理风险和控制现金流的能力,一旦资金链断开直接影响企业生存。综上,本文提出假设4:衰退期企业金融化显著提高企业经营风险水平。
本文选择2010—2019年所有A股非金融类上市公司作为原始样本,并做出如下步骤的处理:剔除ST类上市公司,剔除净利润大于1等数据异常的观测值;同时为了控制极端值对回归结果可靠性可能产生的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了缩尾处理。上市公司的财务数据均来自国泰安(CSMAR)数据库,使用的数据处理及计量分析软件为Stata15.0。
参考已有企业金融化、经营风险的相关文献,本文使用以下计量模型对研究假设进行实证检验,具体设定模型如下:
Riski,t=α0+α1Fini,t+∑αXi,t+IND+Year+εi,t.
(1)
在上式所示的双向固定效应模型中,下标i代表企业个体,t代表年度。Risk代表企业的经营风险;α0为常数项系数,α1为自变量系数,α为各控制变量系数;Fin代表企业的金融化率;X为一组控制变量;IND依据2012年上市公司行业分类构建行业哑变量;Year表示上市公司的年度;并对企业层面的稳健性标准差进行了聚类处理,ε表示随机扰动项。
1.经营风险(Risk)。本文以企业经营风险作为基础被解释变量,参考李建军和韩珣[19]的做法,通过以下公式进行度量。Risk=1.2×营运资金/总资产+1.4×留存收益/总资产+3.3×息税前利润/总资产+0.6×股票总市值/负债账面价值+0.999×销售收入/总资产。数值越大,代表企业经营风险越小。
2.金融化(Fin)。参考杜勇等[1]处理办法:Fin=(交易性金融资产+可供出售金融资产+持有至到期投资+衍生金融资产+发放贷款及垫款净额+投资性房地产)×100%/总资产。
3.企业生命周期。文献中关于企业生命周期的划分标准有很多,常用的为现金流模式法[4,20]。该方法通过经营、投资、筹资三类现金流净额的正负组合对企业生命周期进行划分,鉴于研究公司均为上市企业,早已度过初创期,故分组具体如下,见表1。
表1 企业不同生命周期阶段的现金流特征组合
4.控制变量。通过梳理金融化与经营风险相关文献,参考翟胜宝等[21]、李建军和韩珣[19,22]等控制变量的选取,确定以下六个控制变量。
(1)企业成长能力(TobinQ):公司总市值/总资产;(2)盈利能力(Porfit):公司息税前利润/总资产;(3)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Top1);(4)公司规模(Size):公司总资产取自然对数;(5)两职兼任(Dual):董事长和总经理为同一人,等于1,否则等于0;(6)产权性质(State):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为国有,等于1,否则等于0。
本文所用到的上市企业样本的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如表2所示。实体企业金融化平均数为3.102,最大值为37.373,与最小值差距达到37.373,标准差为6.420,表明企业金融化水平差距较大,呈现两极分化态势。企业经营风险最大值为41.902,最小值为0.928,不同企业之间经营风险差距较大。营利能力最小值为负,表明在所选样本中存在企业营利能力较弱的情况。董事长和总经理为同一人的比例达到71.7%,中位数为1,表明大多数企业的董事长和总经理为同一人。研究样本中,35.8%为非国有企业,通过对比每年非国有企业比例可得,总体趋势非国有企业比例增加,国有企业比例减少,符合当前非国有经济发展和国有企业改革现状。
表2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3(1)列和(2)列为企业金融化与企业经营风险的基准回归结果。回归结果显示,在全样本中,企业金融化系数为-0.02,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这表明,企业金融化水平与经营风险呈显著正相关关系,即企业金融化水平越高,上市公司经营风险概率越大,即实证结果接受研究假设1,也表明企业金融化的“追利”动机。在控制变量中,企业成长能力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也就是说当企业市值严重偏离资产时会促进企业经营风险水平的提升。这也表明高管进行资本运作拉高股价时,会为企业带来更多风险。盈利能力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降低了企业经营风险;当企业盈利增多时,企业拥有更多内部资金资源进行日常经营活动,有效降低了企业经营风险。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当企业股权集中时,第一大股东持有公司较多股份掌握公司决策,大股东权力得不到牵制,决策过程缺乏民主,且容易出现大股东利用手中权力侵害公司利益的行为,不利于企业发展,进一步增加企业经营风险。
表3 基准回归结果
公司规模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负,公司规模的扩大加剧企业经营风险的增加。在实际中,随着公司规模扩大,企业发展能力、抗风险能力及运营能力等逐渐趋于成熟,有利于降低企业经营风险。两职兼任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董事长和总经理为同一人经营风险小于非同一人的企业。董事长与总经理两职分任都会从自身利益出发行事,带来权利冲突;两职合一时自然解决这个问题,避免职权的分散,且有利于经理层和董事会的联系,增强经理层对企业的责任,提高办事效率,利于企业目标的实现。企业所有制性质的系数也显著为正,说明国有企业经营风险低于非国有企业,对国有企业来说需要履行社会责任及功能,在政府的隐形约束下,较少进行激进的投机行为。
本文对样本在生命周期中的实体企业金融化和经营风险进行了T检验,以检验实体企业在不同生命周期阶段其金融化和经营风险特征是否具有显著差异。表4报告了单因素T检验结果,表明在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实体企业金融化和经营风险在均值上表现差异,且企业在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金融化水平呈显著递增的趋势。进一步分析发现,成熟期到衰退期企业金融化率大幅上升,但是经营风险上升度并不高,也表明成熟期企业金融化率与经营风险之间关系并不显著。
表4 企业生命周期特征下企业金融化与经营风险
表3(3)列至(5)列报告了在不同生命周期企业金融化对经营风险的影响。结果发现,在非金融企业不同生命周期金融化与经营风险呈正相关关系,但显著性表现一定的差异。表3(3)列结果显示,成长期企业金融化系数为-0.02,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衰退期企业金融化系数为-0.03,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成熟期企业金融化系数为-0.02但不显著。这表明对于全样本企业而言,企业金融化对成长期和衰退期的经营风险作用程度较为强烈。对成熟期企业而言,金融化行为与经营风险并无太大关系。其他控制变量与全样本回归结果基本一致,不再赘述。总体而言,实证结果接受假设2、假设3和假设4,即表明成长期和衰退期非金融企业金融化加剧企业经营风险的提升,成熟期非金融企业金融化对企业经营风险无显著作用。这也进一步验证,“脱实向虚”的风险在于资金在虚拟经济的空转。
为了进一步证明本文估计结果的有效性,我们做了如下稳健性检验。
1.更换代理变量。考虑到现金流量法划分生命周期存在一定局限性,故参考黄宏斌等[23]的研究成果,采用留存收益比进行划分,重新对模型的系数进行估计,企业金融化对经营风险系数仍然为负且在1%水平上显著,分周期回归结果表明研究结论并无实质性变化。此外,考虑经营风险的度量具有一定片面性,本文采用的Z指数公式法对经营风险的衡量存在一定误差,根据John et al[24]、翟胜宝等[21]、何瑛等[25]的研究,选用经行业调整后企业收益的5年波动率进行替代,重新对模型的系数进行估计。结果显示,企业金融化对经营风险系数仍然正向促进且在1%水平上显著,分周期回归结果表明研究结论并无实质性变化,说明本文结论是稳健的。
2.内生性检验。考虑到企业金融化会增加企业经营风险,同时企业经营风险也可能促使企业金融化水平,二者之间可能存在动态双向因果内生性问题。内生性检验p值=0.000表明存在内生性。鉴于此,本文采用系统广义矩估计GMM的方法控制内生问题。结果显示,企业金融化对经营风险系数仍然为负且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研究结论并无实质性变化,说明本文结论是稳健的。限于篇幅,并未列示。
金融业作为服务业的一种,一方面吸收社会资金形成储蓄资源,实现这些资源跨主体、跨空间有条件地转移,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形成非金融部门的融资,在经济运行中发挥融资中介的作用;另一方面金融资源可能偏离实体经济运行,对实体经济发展产生负面冲击。根据资源限制理论,企业将资本更多运用于金融领域时,会不可避免地对实体投资产生“挤出效应”。经济脱实向虚的根本在于资本脱离实业在虚拟经济中空转,造成实体经济的不良发展,增加企业经营风险。本部分将实体投资(Inv)作为中介变量,并参考韩珣和李建军[22]的衡量方式对其进行衡量,即用实体企业投资购买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和其他长期资产支付的现金的自然对数值来表示,此值越大表示实体投资越多。构建如下三个模型来证实此作用路径:模型(2)检验企业金融化对经营风险的影响,若系数 1显著,则可用模型(3)检验解释变量(Fin)对中介变量(Inv)的影响;若系数 1显著,则可以用模型(4)同时纳入解释变量(Fin)与中介变量(Inv)进行分析;若系数 2显著且系数1不显著,则为完全中介效应;但若系数 2和系数 1均显著,则为部分中介效应;若系数 2不显著,则中介效应不成立。
其中,α0为常数项系数,α1为自变量系数,α为各控制变量系数;β0为中介回归常数项,β1为金融化对中介变量系数,β为其余控制变量系数;γ0为加入中介变量后回归常数项,γ1为解释变量对被解释变量系数,γ2为中介变量对被解释变量系数,γ为其余控制变量系数。
Riski,t=α0+α1Fini,t+ΣαXi,t+IND+Year+εi,t.
(2)
Invi,t=β0+β1Fini,t+ΣβXi,t+IND+Year+εi,t.
(3)
Riski,t=γ0+γ1Fini,t+γ2Invi,t+ΣγXi,t+IND+Year+εi,t.
(4)
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在(1)列中,Fin的估计系数约为-0.02,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2)列考察了解释变量(Fin)对中介变量(Inv)的影响,Fin的估计系数约为-0.01,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这说明企业金融化活动对实体投资具有“挤出效应”;(3)列中同时纳入解释变量(Fin)和中介变量(Inv),两者系数均显著,且Fin的估计系数有所下降,本文还进行了sobel检验,Z=5.781>0.97,即中介效应显著。这说明实体投资在企业金融化与经营风险之间起到部分中介作用。
表5 实体投资中介检验结果
企业金融化活动实际上是企业部门的一种变相金融投融资活动。外部融资水平较高的企业能够从市场上获得充足的资金进行投资及企业运行;而外部融资能力较弱的企业发展往往受资金约束,进行高风险金融投资更加剧企业经营风险水平。内部融资水平较高的企业往往自身发展较好,大量资金在企业内部闲置,管理层有动机进行金融投资;而内部融资水平较低的企业往往因自身发展受限没有机会及资源进行高风险金融活动。据此,本文参照韩珣等[26]的做法,划分企业内源融资及外源融资。其中,内源融资=盈余公积+未分配利润,外源融资=股权融资+债权融资,对高于行业年份中位数水平的记为1,低于中位数水平记为0。
1.基于企业融资约束分组的企业金融化和经营风险差异比较
从表6分析可得,内源融资能力高的企业金融资产配置比例高于内源融资能力低的企业,但经营风险却相反。这也与预期相符,一般内源融资能力高的企业营利状况良好,现金流充足有资金配置金融资产,成熟完备的发展也使得整体经营风险低于内源融资能力低的企业。外源融资水平往往代表企业有较好发展前景才足以吸引外部投资者进行投资,整体来看外源融资水平较低的企业受资源及投资机会限制拥有较少金融投资机会。
表6 企业融资水平特征下金融化与经营风险
2.基于企业融资能力分组的企业金融化对经营风险影响的实证分析
由表7分析可得,内源融资水平高的企业金融化对企业经营风险具有一定促进作用,但是内源融资水平较低的企业金融化对经营风险作用不显著。结合表6可知,内源融资水平较低企业本身参与金融化投资机会并不多,所以对企业经营风险承担作用并不明显。表7(3)列和(4)列分别为外源融资水平高和外源融资水平低的企业金融化与经营风险回归结果,两者均有显著促进作用,其中外源融资水平低的企业促进程度高于外源融资水平高的分组。从实际来看,企业外源融资水平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企业发展能力、发展规模等,外源融资水平较低的企业自身发展并不乐观且不受投资者青睐,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企业自身风险高的特点,此时进行高风险的金融投资活动会进一步加剧企业经营风险水平。
表7 企业融资水平特征下金融化与经营风险回归结果
中国经济正处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时期,越来越多非金融企业将资金投入到高收益率的金融领域。针对这一现象,本文基于中国A股非金融类上市公司的经验数据,研究了实体企业金融化对其经营风险的影响,进一步考察了在不同生命周期阶段实体企业金融化与经营风险之间的关系,并检验了金融化对经营风险的作用机制。本文的研究表明,总体上,金融化提高企业的经营风险水平,但从动态来看,不同生命周期实体企业金融化对经营风险具有异质性。成长期和衰退期实体企业金融化对经营风险具有正向促进作用,但成熟期企业金融化对经营风险作用不显著。进一步的作用机制研究表明,企业金融活动对实体资本投资具有“挤出”效应,通过降低企业的实物投资正向促进企业经营风险的增加。这支持了“挤出”效应占主导的观点。最后,本文还发现内源融资比例高时,金融化显著提升企业经营风险水平,内源融资比例低时则不然,而采用外源融资的企业金融化均能显著提升企业经营风险。
对于企业来说,在配置金融资产进行资本运作寻求投资机会和利润增长点时,可以更多考虑创新技术等有利于企业长期发展的实物资本投资。为了避免企业过度金融化对企业经营产生的损害,应要求企业在进行金融投资决策时考虑自身企业发展规模、盈利能力、抗风险能力等综合情况。第一,成长期企业因资金约束、缺乏投资机会等原因,往往通过配置金融资产缓解融资约束,参与高风险的投机活动获得高额利润。但是投资本身就是一项高风险活动,由于自身抗风险能力及资金管理能力弱反而为企业经营带来更多风险。该阶段企业应着重培育自身核心竞争力,集中资源提升主营业务水平。第二,成熟期企业发展规模大、自身盈利能力强,深受投资者青睐,企业参与金融活动配置金融资产并未对企业经营带来显著风险。适当进行金融投资也不失为一种较好的选择。第三,衰退期企业利润下滑、投资机会减少、融资约束增强,为了寻求利润点缓解融资约束进行的高风险投机却进一步加剧了企业生存风险。此时,应积极健全股权结构,完善监督机制,减少短期投机活动带来的更多风险。
对金融部门来说,防控金融风险是一直以来的工作重点。促进金融和实体经济的良性循环,促进金融更好地服务实体经济的关键在于减少资金空转,归位促进企业“脱实向虚”的资金。第一,加快发展高效资本市场,提高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能力。实体企业金融化现象背后反映的是企业融资困难及投资机会的缺乏。金融部门应加快发展直接融资市场,为融资约束较强、缺乏投资机会的企业提供更多平等的获得金融服务的机会。第二,完善金融监管体系,提升风险防控能力。采取针对性、差异化监管措施,加强金融监管,识别过度金融化企业。同时提高企业会计报表透明性,高度关注基本面较差、应对风险能力较差的企业并完善、落实退市机制。促进资本市场直接融资健康发展,防控实体企业开展金融活动引致的风险不断集聚等问题。针对发展良好的成熟期企业,应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继续完善其公司投融资机制,促进企业发展更上一层楼。
对政府部门来说,要尽快完善资本市场制度,优化实体投资环境,鼓励企业实体投资行为,引导企业的经济活动重心由金融活动逐利,逐步回归到生产经营中。实体企业金融化之所以加剧企业经营风险,主要是因为金融化挤出了对企业发展至关重要的实物投资。第一,从微观上来看,政府部门应着眼于减少实体企业与金融业的收益率差距这一立足点,大力减税降费,减轻企业税务负担,降低投资实体企业成本,提升实体企业投资活动的吸引力,引导实体企业培育自身竞争力和持续优化主营业务。对发展状况较差、缺乏发展资金的企业针对性进行补贴、降低贷款利率及信贷政策倾斜等,引导金融机构积极主动向实体经济让利,扶持中小企业度过发展危机。第二,从宏观上来看,在发挥货币政策刺激实体经济发展的同时,要警惕宽松的货币政策可能会进一步促进资金“脱实向虚”。如果增加的资金过多流向于金融领域,反而会增大“资产泡沫”发生的可能性。因此,在制定政策振兴实体经济发展时,要充分考虑信贷资金的流动方向和领域,防止信贷资金“脱实向虚”。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形势下,要紧紧抓住发展机遇,进一步扩大改革开放力度,优化实体企业营商环境,吸引外资投资,鼓励中国企业走出去,推动经济高质量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