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
刺叶石楠、龙血树、金边万年麻
朱蕉、大鹤望兰、红千层
许多热带植物
复杂的样子,常常令我
混淆了它们的名字
抑郁、焦虑、神经衰弱
强迫症、妄想症、双向情感障碍
翻看《精神病學》的年轻人
总是被朋友叮嘱——
切勿对号入座
而西瓜是确凿又磊落的
大刀切开,大块啃食
清甜的汁液渐渐将口舌淹没
窒息中突然想到
看看植物,看看书
一些漫无目的的小事情
做着做着,为何就变得偷偷摸摸
黄荆沟
废弃铁轨,由杂草
铺筑出一条闪亮新通道
树莓绽开苞芽
要等到六月果子熟透
才是最好玩的时候
1986年,我见过矿区小火车
头顶一条白色巨蛇
带着慑人的蒸汽
呼啸而来,又缓缓驶离
我舍不得外婆
不肯上车,把自己埋进旋复花丛
许久,泪痕干透
抓挠着脸上的刺痒
小火车又来了
它制造的风,还有风里的香气
在蚊蝇的嗡嗡声中
反复将我掀起
芒果说
一只思想早熟的芒果说
应当拥有没头没脑的快乐
生命是无边沼泽
每一步都令人质疑
如果你生硬贫瘠,干脆发呆
不要觊觎他人的汁液
不要信奉善于循环的精灵
至于雷雨交加的夜晚
更没理由躲避
爱哭鬼,松开你的神经
看那愚蠢的燕鹅四处奔逃
河流变得迟钝而陌生
樱桃
倚在川南乡下的矮树边
舌尖与上颚用力,抿化它
被雾气包裹的小太阳
常常被坚硬的果核硌得生痛
流出眼泪,大脑一片空白
永远温润如玉,我闭着眼睛
确认它绸缎流苏
爬满蔷薇般的香气
这痴迷令人羞涩
我不敢说出它的滋味
也不敢大口呼吸
2009年7月17日生物观察
《西方哲学史》的旁边
是《牛津大学终极昆虫图鉴》
世上最漂亮的虫子
与著名思想放在了一起
夜间,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
争论仍喋喋不休
两只步甲爬上玄武岩
因抢夺地盘而大打出手
昆虫的疑惑:什么时候
才结束这漫长匍匐
人类的眼睛:看!翅羽的正反面
也写满了鬼神传说与生命意志
如果身体无法冲出自我
即将羽化的蝶蛹又何去何从
史诗般的迁徙中,行军蚁
沿途留下气味轨迹
昆虫与智慧,或许都归于
大自然凭空造物
而诚挚的语言永远动听:
“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
桑葚
孩子不停地撕日历
期待神秘魔术得以加速
肉色的丝,包裹星球的丝
光滑且孤独
到底要经历些什么
虫子才能变得不再是虫子
从四千亿种眩晕中精心挑选
一百零三片叶子
蚕只啃食它们的绿
在鞋盒制造的漏光的黑洞中
它们只关心自己
缓慢,固执,反复跌倒
常令仰望的头颅低垂
于是坐下来,和孩子一起
研究蚕
研究迷宫般的爬行
也许蚕才是真的智者
理论向来灰暗
而挂满桑叶的大树常青
裕西公园
所谓桃花岛
不过是蹲在岸边的石头
假山上挂着瀑布
水是真的
池内莲叶垂败
由此推断淤泥已生出白藕
健步走的老人絮絮叨叨
一个箭步,超越了
气喘吁吁的少年
十几年前,此地曾是动物园
空气中飘荡着遥远非洲
长颈鹿大象的栅栏
狮虎豹的铁笼子
到了冬天,它们躲进室内
游人扑了空
悻悻地站在池边
打孔
用铅笔画出来的星星
也是星星
如果再稍微用力些
木质桌面会留下痕迹
沟壑纵横,组成一首小诗
几只蚂蚁爬进去
蹒跚而行
打孔人独自走在雪夜里
将银灰色的大地踩出脚印
他掌握着诱人的魔法
人们躲在角落
看他用手指摩挲,听声辨位
死寂的墙壁突然透出光芒
打孔人每天打孔
为世界制造窟窿
没有人知道,从已知的这里
能通往怎样的那里
天亮了,他的儿子还在画
等待一种归来
给星星涂满尘土
僰王山
山间溪流相伴,栈道湿滑
一直走在前面的父亲
突然转身来牵我
他说怕我摔倒
实际上,父亲战战兢兢的样子
更令人担心
石阶渐趋平缓
牵着的手始终悬着
像托举某件重物的同时
要为放手找个好理由
上次被他牵着,我还是小女孩
如今四十岁
山路蜿蜒,没有尽头
致敬着远渡重洋的波涛
(艾蔻,原名周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个人诗集《有的玩具生来就要被歌颂》《亮光歌舞团》。鲁迅文学院第31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参加《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获第19届华文青年诗人奖。)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