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旭
我的老母亲有一个绝活。那绝活从我记事起,她就在不停地施展:母亲擅长针线活,常常将线头放进嘴里用牙一咬,就会听到轻轻的“嘎嘣”一声,线头就断了。那声音,柔柔的、轻轻的、脆脆的,好像静谧的湖水被投进了一枚小石子,荡起了层层的涟漪。
细细的一根线,母亲竟然能用牙齿咬断,还能发出“嘎嘣”声。那个“嘎嘣”声,仿佛天籁之音,在我心头久久地萦绕着。我喜欢听那脆脆的“嘎嘣”声,那声音是我听到过的天底下最动听的声音。我常常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妈,您真厉害,您有一副铁齿铜牙。”母亲听到我这样说时,总是满脸堆笑。
记得有一次,我疑惑地问:“妈,您为什么不用剪刀剪线头啊?”
母亲淡淡一笑道:“习惯了,用牙咬方便。”
母亲轻轻的一句话,似乎让我一下子明白了,母亲用牙咬线头是一种习惯,这种习惯是久经磨炼不知不觉形成的。我也曾学着母亲的样子,用牙咬线头,看能不能咬出“嘎嘣”声。没想到无论我怎样用牙咬也咬不断,那线细得一点儿也不着力。我改咬为拽,却怎么拽也拽不断。有一次,我用力过猛,还把牙龈勒出了血,手指头上也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钻心地疼。看来母亲这个绝活,我是学不会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我在那轻轻的“嘎嘣”声中渐渐长大。后来我去外地求学,去外省工作,也离开了母亲。但无论身居何处,恍惚中,耳旁常常响起那轻轻的“嘎嘣”声,不禁呆坐任思绪飞回少年时代,我心想,母亲的绝活真是厉害,禁不住又羡慕起母亲的铁齿铜牙来。
前些年,我得空,回家看望母亲。我到家时,母亲刚吃过晚饭,又在灯下做针线活。看到这熟悉的一幕,我立刻屏住呼吸,微微闭起了眼睛,想听到那即将响起的轻轻的“嘎嘣”声。我已經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这让我魂牵梦绕的声音了,心中升起一种急迫感。可是,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听到那脆脆的“嘎嘣”声。我惊讶地发现,母亲做完针线活,拿起旁边的剪刀,将线头剪断了。用剪刀剪线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那一刻,我心中仿佛失去了什么。
我失落地问:“妈,您怎么不用牙咬线头了?”
母亲苦笑着说道:“唉,现在牙齿不行了,都换了假牙了,再也咬不断线头喽!”
母亲淡淡的一句话,让我心中一片空荡茫然,情绪仿佛一下跌落到谷底。我这才想起,母亲已经是80多岁的人了,她的牙齿早已松动,并渐渐地快掉光了,换上的假牙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铁齿铜牙了。
早上,我发现母亲吃饭一直在细嚼慢咽。我说:“妈,您吃饭变慢了。”母亲解释说:“才换了几颗假牙,正在磨合期,有些不适应。”现在想来,母亲换了假牙,再也咬不动线头了,那脆脆的“嘎嘣”声只能留在我的记忆中了。母亲曾经的绝活,现在再也施展不出来了,轻轻的“嘎嘣”声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我曾经一直以为那脆脆的“嘎嘣”声,会永远在我的耳边响起。现在我终于知道,那熟悉的“嘎嘣”声,伴随母亲的老去而永远地消失了。想到这儿,我的眼前不觉间变得一片蒙眬。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