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忠良
(湖北汽车工业学院 人文学院,湖北 十堰 442002)
明代是中国地方志发展的重要阶段。这一时期,湖北地方志也有长足发展,志书数量宏富,种类齐全,体例丰富,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和资政价值。学界对明代湖北方志内容提要、价值评述等具有一定的研究,但相关成果更多侧重于某一种方志,呈现零散性,整体性研究不足,未能从整体上揭示明代湖北方志概况。本文通过系统爬梳整理明清以来各类志书、政书正史、碑刻文集等,揭示明代志书的数量、体例、种类等概貌,深入分析明代湖北方志繁盛的原因,并探析明代湖北方志在时间与空间上的分布情况等。
明代是中国地方志编纂的兴盛时期。志书数量,修志水平都远超前代,在中国方志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虽然明确断定明代修志数量已无可能,但数量宏富是不可争议的事实,全国各地皆编有相当数量的志书,呈现“今天下自国史外,郡邑莫不有志”的局面。永乐朝两次颁布《纂修志书凡例》,详细规定志书门目,各地修志悉依条例而行,标志中国方志定型化和制度化,对中国地方志编纂影响深远。同时,明代志书类型齐全,目前所知类型方志皆已出现,如总志、通志、府志、县志、乡镇志、卫所志、土司志、边关志等,其中卫所志、土司志、边关志为明代新出现志书。
这一时期,湖北地区修志也蔚然成风,各府州县皆积极编纂方志,有通志、台志、府州县志、卫所志、山水志、书院志等多种类型志书,方志数量众多,次于江浙、安徽、江西、河南、河北等,但远多于青海、宁夏、甘肃、辽宁等,属于方志编纂较多的地域。[1]巴兆祥先生考证明代湖北方志应有202种,其中散佚者有165种,具体来说通志4种、府志36种、州志31种、县志127种、卫所志4种,为探究明代湖北方志存佚概况、时空分布、类型等作出了积极贡献,得到了学界一些学者的认可。[2](p472-479)然而,巴兆祥先生未能通盘查阅明清湖北方志,又未能利用《湖北书征存目》《潜江文征》等区域性书目文献,统计不无遗漏。笔者根据《文渊阁书目》《内阁藏书目》《千顷堂书院》《传是楼书目》《八千卷楼书目》《历代天一阁藏书目》,并查阅了现存明清以来湖北方志全书内容等,考证明代湖北至少编纂方志217种,其中通志5种、府志41种、州志33种、县志131种、卫所志7种。
明代湖北地方行政建制趋于稳定和完善,地方经济持续发展,以及文化的勃兴,推动了地方志编纂。
1.明代湖北地方建制沿革及其稳定
鄱阳湖之战后,陈友谅战死,其子陈理在武昌投降朱元璋,周边郡县也相继归附,初步奠定了朱元璋对湖北地区的控制。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朱元璋在继承元代湖北政治框架上予以变革,设湖广行中书省,初步确立湖北建制。洪武十三年后政局安稳,湖北疆域也趋于稳定。明成化十二年(1476年),为安抚流民和弥补鄂西北地区统治的疏漏,分襄阳府西北境,设置郧阳府,辖有郧县、房县、竹山、上津、郧西、竹溪和保康七县。明代中后期,湖北政区建制基本稳定下来,形成8府8州53县的格局,地域力量亦得以重新整合,地域认同观念也大为加强,“楚北”“楚人”等也成为湖北人对自己家乡的共同区域认识,为明代地方志编纂奠定稳定的地方建制和社会基础。
2.明代湖北经济持续发展与繁荣
文化事业的发展离不开经济基础的支撑。自唐宋以来,中国经济中心逐渐东移南迁,长江流域成为国家经济命脉所在。而入明以来,东南部经济迅速发展,远远超过北方,作为湖北长江中游重要经济组成部分的湖北地区经济地位大为提升,“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农业发达,区域经济联系加强,商品交换发达,商业经济繁荣。湖北农业耕种面积不断增加,农业耕种技术有所改进,两熟制得到改进和推广,水利设施也有所改善,农业得到长足发展,成为重要产粮区,“大江以南,荆楚当其上游,鱼粟之利,遍于天下。而谷土泥涂,甚于禹贡。其地跨有江汉,武昌为都会。郧襄上通秦梁,德黄下临吴越,襟顾巴蜀,屏捍云贵。”[3](p6)湖北地处长江中游,长江及其支流汉江等贯穿其中,具有独特的区域优势和交通条件,转销贸易繁荣,特大型市镇汉口、大型市镇宜昌、沙市以及一些为数众多、影响力不等的小型市镇快速发展,形成了湖北独特的市镇体系。[4](p441)成化年间,汉水下游河道裁弯取直,故道淤塞,汉水改道,形成新的入江口,即汉口。由于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嘉靖以来居民日多,集镇得到拓展,呈现繁荣景象,“商船四集,货物纷华,风景颇称繁庶”[5](p441)。明代中后期汉口成为与佛山、苏州、京师齐名的重要商业市镇,“汉口不特为楚省咽喉,而云、贵、四川、湖南、广西、陕西、河南、江西之货,皆于此转输。虽欲不雄天下,不可得也。天下四聚,北则京师,南则佛山,东则苏州,西则武汉。然东海之滨,苏州而外,更有芜湖、扬州、江宁、杭州分其势,西则惟汉口耳。”[6](p193)而湖北一些市镇也较为知名,如沙市、宜昌凭借着水陆交通优势,也快速发展起来,成为在湖北省及长江流域、华中地区有着较大影响的市镇。广泛存在的一些规模较小、辐射力规模有限的农村市镇相对集中、交通便利,其与大型市镇一起构成一套完整市镇网络。明代经济的发展为地方志的编纂、刊刻奠定了丰厚物质基础。
3.明代湖北人文的勃兴与兴盛
明代是湖北人文鼎盛的第三个高峰时期。明代湖北省府州县教育职官齐全,形成了比较完整的教育行政系统,能够行之有效地进行教育体系规划和管理。明代从建国起便开始建立地方学校教育系统,地方学校盛时达1700多所。[7](p343)湖北将唐宋以来的府州县学加以修缮一新,且新建了一批学校,呈现出无地不有学校的局面,学校布局合理,教育资源趋于均衡,为前代所不及。而私学和义学的普遍存在对湖北教育也产生重要影响,文化教育水平得以明显提升,教育资源得到进一步普及,府州县学无不有生员包含其中,某些州府科举应试者达数千人之众。在较为系统的学校制度以及书院制度的支持下,湖北的教育、文化各有发展,科举兴盛,人才辈出,据梁启超《两汉至明代南方见于史传的著名人物统计表》明代人才达76人,占全国的4.29%,虽然尚不及江苏、浙江和江西,却已居全国的中上地位。[8](p7)有明一代,湖北各府州县科举进士总计达1119人,其中尤以黄州府、武昌府为多,特别是黄州鄂东人才迭兴,人文勃兴,为荆楚人文重镇,“蕲、黄之间,近日人文飚发泉涌”。[9](p285)以袁氏三兄弟为代表的“公安派”和以钟惺、谭元春为首的“竟陵派”活跃于文坛,成为明代文学中的奇葩。明代湖北文化教育的进步和发展为地方志编纂提供了智力支持,有助于地方志编纂方志。
有明一朝,湖北修志频繁,数量宏富,由于特定历史时期境况以及各地经济与文化发展有所差异,湖北方志在空间和时间分布上的不同,表现为数量分布上明显不均衡。
1.明代湖北方志的空间分布
明代湖北方志编纂数量宏富,但在空间分布上呈现不均衡性。从府级建制来看,最多的是武昌府,有52种;其次是荆州府,有39种;再次是承天府29种;后依次是黄州府26种、德安府24种、襄阳府18种、汉阳府12种、郧阳府10种、施州卫7种。明代湖北方志分布概况与各地经济、文化和政治地位有着重要关系。武昌府、荆州府、黄州府经济、文化较为发达,所属州县也较多,方志数量也较多。安陆府,洪武九年降为州,领京山县,直隶湖广布政司。朱厚熜继承大统后,升安陆州为承天府,设兴都留守司,增辖荆门州、沔阳州二州,潜江、当阳、景陵三县,与南京应天府、北京顺天府并成三大名府,政治地位隆重,相应也推动了承天府地方志编纂。而郧阳府迟至成化十二年设置,施州卫则长期处于土司控制之中,两地辖境属区经济、文化发展相对滞后,方志编纂数量亦不多。各府方志详情见下表:
表1 明代湖北方志分府、类型统计表 (种)
2.明代湖北方志时间分析
根据明代湖北方志发展特征来看,可以分为四个阶段。洪武元年至天顺八年(1368-1464年),处于方志编纂起步阶段。这一时期,方志编纂数量相对来说较少,洪武朝5种,永乐朝9种,宣德朝6种,正统朝10种,景泰朝3种,天顺朝4种,96年间共计纂修33种,占明代总量的15.21%。成化元年到正德十六年(1465-1521),处于稳步发展阶段。这一时期,方志编纂稳步发展,逐渐呈现高潮,成化朝有13种,弘治朝10种,正德朝16种,56年间共计39种,占明代总量的17.97%。嘉靖元年到万历四十八年(1522-1619),处于兴盛时期。具体来说,嘉靖朝有46种,隆庆朝7种,万历朝57种,其中嘉靖、万历两朝是明代修志最多的阶段,99年间共计共计110种,占明代总量50.69%。泰昌元年到崇祯十七年(1620-1644年),相对沉寂,是明代方志衰落阶段。这一时期,天启朝有6种,崇祯朝10种,24年间修志16种,占总量的7.37%。
表2 明代湖北方志分期、种类统计表 (种)
明代所修湖北方志有即修即佚者,但更大规模的散佚则是明清之际,“历朝鼎革之秋,史家稗乘大抵详成而不详败,绌胜朝而颂新王,故凡亡国之文献,最为零落可伤。”[10](p326)景陵县(雍正四年改称天门县),县志凡成化二十二年、嘉靖三十九年、天启六年三修,但经明末兵燹之后,至康熙前期尽数散佚,“邑志创自明成化时知县姜绾,继修之者嘉靖时知县邱宜、天启时知县任赞化也。明季兵燹,版籍散失……则前志尽湮矣。”[11](p340)麻城县,嘉靖朝曾二修县志,皆毁于兵燹,“已巳岁,余始篆麻时,大府议修通志,檄各属以志呈,公余之暇,进邑人士询故实,佥云:‘麻邑志乘毁于前明’。”[12]罗田县,“邑旧有志,明季毁于兵。”[13](p169)
有明一代,湖北至少纂有217种方志。而由于志书本身质量、保管不当、战乱水火等天灾人祸,散佚者有180种,散佚率达到82.95%,而同期全国方志平均散佚率为65%[14],可见湖北方志散佚程度的严重。从方志种类来看,散佚最多者是县志,为116种,依次是府志31种,州志24种,卫所志7种,省志2种。从散佚比例来看,卫所志散佚最为严重,明代共修7种,无一存者;其次是县志,散佚率为88.54%,后依次是府志、州志,散佚率分别为75.61%和72.73%,最少的是省志,散佚率为40%。
表3 明代湖北方志存佚概况
明代方志弊病,清人多所批评。阮元在《仪征志序》中指出,“明代事不师古,修志者多炫异居功,或蹈袭前人而攘善掠美,或弁毛载籍而轻改妄删。由是新志甫成,旧志遂废,而古法不复讲矣。”[15](p1)即便是明朝时人对明代志书亦有不少异见。康海,字德涵,以诗文名列“前七子”之一,曾担任翰林院修撰,为明代著名文学家,所撰《武功县志》为后世称许。康海在广泛阅读明代方志之后,指出明代方志存在“益繁而不能详,晦而不能白,乱而不能理”[16](p49)的不足。但瑕不掩瑜,不可否认明代是中国方志史上的繁盛时期。以湖北为例,明代方志亦有诸多突出成就,具体来说:
1.数量宏富,修志频繁
明代无疑是湖北发展史上的重要时期,志书规模和修志频率远远超过前代,可谓空前。湖北编纂有方志217种,是宋代91种的2.38倍,元代15种的14.47倍。考虑到各朝代历年长短的因素,明代每年修志有0.79种,而宋代则是0.29种,而元代更少,仅有0.15种,足见明代修志之频繁。即便是文化低地的郧阳府、施州卫也编纂相当数量志书,明代湖北修志更具有普遍性、广泛性。湖北各地大多二修、三修,甚至不乏五修、六修者,如《沔阳志》,凡景泰、嘉靖、万历十八年、万历四十六年和崇祯十五年五次纂修;《武昌县志》,永乐、宣德、成化、弘治、嘉靖、隆庆、崇祯等八次修纂;崇阳县,凡宣德、正德、成化、嘉靖、隆庆、万历、天启等七朝,共计八次纂修。
2.种类繁多,名篇不少
至明代,各种主要类型的志书基本业已出现。明代继承前代的总志、府志、县志、州志、县志等,还增有卫所志、边关志、土司志等。前代尚不流行的省志成为常见志种之一。就湖北一地而言,总志、卫所志开始出现和流行。从体例上来看,明代湖北方志总体上延续宋元,但也有所发展和创新。颜木利用编年体编纂《随志》、童承旭《沔阳志》等,在方志体例流变史上具有重要价值。
《随志》上卷编年记事,下卷收录诗文:“编年之例,全仿《春秋》经文,称随为我,而以地之沿革,官之迁除,士之中乡会试贡大学者,按年记载,皆地志未有之例。”[17](p641)明代方志内容丰富,亦不无名篇。如嘉靖《沔阳志》,“叙事以纪,系年以表,考故以志,述行以传。据诸史传及旧志所载,冗者裁焉,鄙者黜焉,略者详焉,讹者正焉。凡疆域沿革,山川形胜以及风土物产,无不博引旁征,分条胪列。而于人物先以表证其年月,继以传详其事实,以人才之盛衰,为政事之兴废所系,故三致意焉。至文章之有关于邑事者,则附见于各类,若怡性陶情之作,吟风弄月之篇,概行删除,不立艺文一门,具有卓识。”[18](p749)袁宏道所修《公安县志》,亦为当时称许,“务慎许可,贤牧列传不数人,亦远于后世之猥滥称颂者矣。”[19](p238)郭正域《江夏县志》,为时共推,“郭正域……所着《江夏县志》为乡人所共推,今书失传。王小宁称其小序必博采详辩,少或数百字,多或千言。王小宁《续修江夏县志》自云多仿其意,此亦不害为一家之书。”[19](p233)
3.体例齐备,修志理论成熟
明代地方志在吸收前代编纂方志经验和教训基础上,体例趋于完备,特别是明永乐十年、十六年两次颁布《纂修志书凡例》,明确规定志书的体例、内容、要求和注意事项等。明代方志体例多种多样,纲目体、平目体、三宝体、纪传体、编年体等皆已出现,其中三宝体、纪传体、编年体为明代所创新型体例。[20](p100)
明代湖北方志体例也较为丰富,由于散佚极为严重,从现存方志来看主要有平目体、纲目体、编年体、纪传体等,其中最多者为平目体24种,其次分别为纲目体11种、编年体1种、纪传体2种,可见平目体和纲目体为主要志例。
表4 明代湖北方志志体概况表
明代湖北政区建制趋于稳定和成型,地域认同观念大为增强,为地方志编纂提供了稳定的地方行政制度基础;明代湖北地方经济持续发展与繁荣,为地方志的编纂、刊刻奠定了物质基础;明代湖北文教的发展和人文的勃兴,为地方志编纂提供了智力支持和教育积淀。明代湖北方志得以蓬勃发展,呈现兴盛局面,志书数量宏富,体例完备,种类齐全,修志频繁,名篇迭出,修志理论娴熟,在中国方志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由于湖北区域经济文化发展的不均衡性,造成志书在时间和空间分布上具有明显的差异性。然而,由于志书本身质量、保管不当、兵燹水火等原因,致使大量珍贵历史文献佚失,如果通过爬梳古今旧志、文集笔记、目录学著作等,来考证、探究明代散佚旧志数量、特征、佚失原因等,不仅有利于明晰明代湖北散佚方志状况,丰富湖北方志研究,也有助于客观、准确的认识明代湖北方志发展脉络及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