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与融合:晚清广东商人与传统教育关系研究

2022-05-23 23:48陈利敏
现代职业教育·高职高专 2022年17期
关键词:书院商人广东

[摘           要]  受儒家教育思想影响,中国商人社会地位较低。晚清广东商人实力增强,为提高社会地位,他们通过商籍、捐纳捐输等方式与儒家教育传统进行对抗;同时,广东商人经商不忘儒业,通过亲自或鼓励子弟攻读、捐献租田、推动学校管理商业化及增进与士绅官交流等方式,加强与传统教育的融合。从岭南文化的特点及文化资本的作用分析了晚清广东商人与传统教育的对抗与融合关系。

[关    键   词]  晚清商人;儒家教育;对抗与融合;岭南文化;文化资本

[中图分类号]  G527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2096-0603(2022)17-0022-03

广东商人是晚清中国商人中实力最强、水平最高的一群人。古时广州海外贸易频繁,一直是中国重要的商贸中心。清朝于1776年起关闭浙、闽、江海关,广州“一口通商”,更加刺激了当地商贸的发展。鸦片战争之前,西方在华的商馆与洋行均设于此,广州被称为当时世界上最好的贸易口岸之一。以广州港为依托,当地手工业、航运业、服务业等发展迅速,商人众多,当时响彻海内外的“十三行”商人就来自广州。除以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的商人外,来自潮汕、梅州嘉应地区的潮商与客商,也是实力较强的商人群体。

清朝广东教育质量不断提升。广东官员重视官学,当地府学学宫与县学经多次建设、重修,办学条件逐渐改善。广东社学、义学数量与办学水平显著提高,管理规范,社学成为当地文会之地。[1]清代广东书院众多,其中官办242所、私立135所,分别约占全国的64.2%、35.8%;普及率高,县级书院占据总数量的比例超过60%,形成了官办与民间私立书院以及省、府与县级互补和谐发展的基本格局,乡绅与盐商逐渐成为地方建设私立书院的主力军。素称“南蛮之地”的广东民风大为改进,教育质量不断提升,以科举考试为例,清代广东共有进士965人,数量较前朝有较大改进。[2]相比之下,商品经济比较发达、商人主要来源地的珠江三角洲、潮汕、梅州嘉应地区的教育水平比较高。

一、对抗:商人与中国传统教育关系的常态

(一)商人处于中国传统教育场域的边缘地带

儒学是中国封建社会正统思想,倡导重农抑商、重义轻利,在“士农工商”四民秩序中,商人位于最底层。在培养目标与内容上,儒学倡导“通儒”、君子,崇尚经典、注重自我道德修养训练,忽视现实生活技能培养;而商人是“贩卖商品从中取利的人”,关心实际生活需求,关注商品生产与技术更新。同时,商人行走东西逐利变通,也被当权者视为不稳定因素。贱商轻商逐渐成为社会习俗,商人即使是家财万贯,始终处于传统社会教育场域的边缘,社会地位不高。

(二)商籍:明清商人对抗传统教育的成果

科举取士制度在笼络人心、维护社会秩序方面作用巨大,为统治者所采纳。清朝科考录取率低[3],一般来讲,商人子弟参加科考并不占优势。明清商品经济发达,政府为扩大税收,重视商业贸易,商人地位有所上升,设置“商籍”转为商人子弟科考录取之用。康熙六十年(1721)广东始设商籍,一般“五十卷取中一卷”,远高于普通民籍的录取率,极大激发了商人子弟的攻读热情,晚清不少商人由此获得功名,甚至跻身仕途。据光绪《两广盐法志》记载,有3人中进士,20人中举人,数十人选为贡生。

(三)捐纳与捐输:商人另类抗争传统教育的武器

封建社会选任官员除了科举取士“正途”外,还有捐纳、捐输等“异途”。“捐输系由士民之报效,捐纳则系卖官之行为”[4],是当权者基于统治需要而进行的一种政治经济交易活动。无论是捐纳还是捐输,均需要较强的财力支撑;政府也会给捐赠者一定回馈,或官职或嘉奖称号。商人因经济实力强,是历代捐纳捐输的主体。晚清内外交困,政府财政入不敷出,捐纳捐输常态化,广东尤为突出,成为当地商人绕过科举、跻身上流社会的“捷径”。

二、融合:晚清广东商人多种方式介入传统教育

(一)经商之余不忘儒业

边经商边攻读。广州十三行首富同文行商人潘有度父子可谓典范,潘有度著有《义松堂遗稿》《西洋杂咏》等;长子潘正亨经商之才突出,是县贡生,捐刑部员外郎,“弱冠能文,以善书名,尤工诗,有《万松山房诗集》”。[5]此外,广东商人潘仕成、梁纶枢、孔广陶等,不仅经商有道,学术方面亦有所成就。

资助家族子弟攻读。番禺人许拜庭为广州盐业巨贾,积极鼓励子弟攻读诗书。子许祥光于嘉庆二十四年(1819)乙卯中举人,道光十二年(1832)壬辰中进士,后官至广西按察使、布政使;许祥光生有九子,除一人为国学生外,其余八人均为举人,官衔有知府、同知底层官吏、禮部尚书、闽浙总督等。经过三代努力,许家演变为官宦之家。此外,十三行天宝行创始人梁经国家族、佛山盐商吴荣光家族、丰顺县建桥张如白家族等,商人子弟经攻读获取功名步入仕途。

资助地方办学。晚清广东商人实力雄厚,取代士而成为学校创办的投资主体。建于乾隆年间的越华书院年久失修,晚清商人对其多次翻新修建,遂发展为岭南著名学府。此外,潘仕成捐建广东贡院、刘拒捐建东莞鹏南书院、卢文举捐建新会紫水义学、叶文昭捐建惠阳叶屋试馆等,在当时都被传为佳话。

捐献族田。族田是传统社会宗族的重要经济基础,也是一种特殊性质的学田。晚清南海商人劳衍初家族将承祖父遗业三分之一捐作族田,番禺“张殿铨贸易致富,以盈利购置尝产”。[6]东莞张氏如见堂设义田,“为本支油灯及延师训业之费”。[7]此外,潮州陈氏八世祖宣衣公、大埔饶氏家族也积极捐助学田。商人捐献租田不仅能为子弟读书创造有利环境,更能增进与当地士绅互动,扩大自身及家族在当地社会的权力与影响。

(二)推动学校经费经营与管理渐趋商业化

商业模式引入学田管理。清代广东学田数量庞大,给管理带来了挑战。晚清广东采用董事会管理的方式,将商业经营理念融入学田管理,所有权与经营权相分离,经费管理公开透明化,并由政府参与监督与指导,确保学田管理有序进行。从实际情况来看,学田管理的乡董多有店铺、买卖等产业,身份就是商人。商人使用商业经营手段参与学校管理,提高了学田的管理效益。

发商生息。发商生息原本是商人筹集资金、运作经营的方式,将之引入学校,可盘活学校闲置的资金,为办学提供持续的资金支持。晚清广东财政紧张,教育经费萎缩,这种方式收益相对稳定,成为当时学校一种重要筹款方式。晚清越华书院、菊坡精舍、惠州丰湖书院、佛山田心书院、南雄道南书院等,均通过这一方式解决办学经费。

其他商业性收入。晚清广东文教市场繁荣,图书等社会需求较大。一些著名书院山长学问较高,编排图书质量上乘,深受市场欢迎。以学海堂为例,自嘉庆二十五(1820)到光绪二十九年(1903),学海堂共出版《学海堂集》4集;刊刻有《学海堂丛刻》两函共12种、传统古代经典、时人之诗文集与学术著作,均为精校精刻,质量上乘,颇受市场欢迎;其经版也对外出租,收取租金,补充经费。这一成功做法后被其他书院所借鉴,如吴荣光在改革田心书院文会时,已注意“择其优者梓以问世”,后来张之洞创办广雅书院就开设了广雅书局。这种商业性收入也为书院运作提供了资金支持。

(三)参与学校社会文教活动,士商合流兴起

清朝广东讲会之风盛行,商人通过参与书院与社学讲会活动,扩大社会影响。佛山田心书院本为外省迁粤商人所建,后经商人多次捐款重修,到晚清成为当地会文之所。清朝嘉庆年间“会者至四五百人”,道光九年(1829),田心书院设司事一人管理,由侨寓六家轮流稽查,[8]后因侨居商人渐融入当地,道光以后课文士子遂不分土著、侨寓均可参加。广州文澜书院本为下西关商人捐资兴建的“清濠公所”,当地巨商与士绅在此会文聚友;书院由行商伍、卢、潘、叶四家轮值,共同推出八位绅士管理各类书院事务;书院每年还举行春秋祭祀聚会及若干年节小聚会,推选翰林进士任主祭官;定期举行文会,开展征文,优者获奖。文澜书院是当地商人士绅互动交流重要场所,也可从其对成员资格规定上窥见一斑:第一,须有广州西关籍贯,身份为商人;第二,须有科举功名。文澜书院不仅培养了大量人才,还成了商人与广州西关士绅联盟的“会所”。[9]商人通过参与文教活动从而推动了商儒联盟,官、绅、商互动频繁,士商合流趋势明显,商人社会地位大大提高。

三、文化归因:岭南文化的影响及文化资本权力的争夺

(一)岭南文化务实包容,为晚清广东商人介入传统教育提供文化心理基础

广东地处岭南,深受岭南文化影响。相比中原腹地,岭南地区开发较晚,当地土著以南越、西瓯、骆越三大部族为主,文明开化较晚;再加上山多地少,氣候湿热、疾病盛行,导致百姓敬畏神灵笃信神佛。故很长时间当地民风不开、文化落后。自先秦起中原有三次对岭南大移民,先进的中原文化随着劳动力而引入当地;岭南是历代封建社会贬谪官员之地,韩愈、苏轼、苏辙、汤显祖等社会名仕曾流放至此,在此著书立说教书育人,大大促进了中原文化在广东的传播。广东海外贸易频繁,特别是晚清广州“一口通商”后,广东成为当时中国对外开放交流的窗口,是中国最早受到西方文化淫袭之地。本土文化、中原文化、西方文化等多种文明交汇至此,岭南文化对外来文化没有排斥,而是兼收并蓄,种种因素交织之下,促使岭南文化形成了最突出的特点:包容、务实。

在包容、务实的岭南文化熏陶下,广东人在现实生活中根据自身情况与实际利益对周围环境进行取舍。这可从广东人对儒家尊师重教、重农抑商等思想的态度方面管窥一斑。

源自中原的中华正统文化,推崇儒家学说,倡导尊师重教,这一思想随着中原移民南迁进入岭南,广东对其积极吸收大力弘扬,教育文化水平也逐步提升。唐宋以来,广东各地增建学堂络绎不绝。明代全国府州县 1585个,府州县学共计 1512 所,广东 10 府 9 州 77 县均设学校,教育普及率在全国名列前茅。[10]清代广东官学地位进一步巩固提升,各地府学、县学修建或重修不可胜数,大大促进了文教事业发展,潮州、梅州、广州等地方教育尤为发达,以三个地区为中心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潮汕文化、客家文化及广府文化,为岭南文化注入了强劲的发展动力。可以说,尊师重教这一中国儒家传统在广东地区早已深入人心。

然而,岭南文化对以儒家思想为中心的中原文化并不是全盘吸收,而是以务实的态度,对其进行遴选与取舍。以儒家推崇的重农抑商为例,这一思想在广东的影响远不及内地。一方面广东人多地少传统农耕生产受限,濒临海洋的天然地理条件,促使当地形成了海外贸易的传统。另一方面经商贸易利润巨大,广东民众更加现实理性、重商崇商。早在明初,广东商品性农业已发展至较高水平,到处“弃田筑坝、废稻树桑”,首创桑基鱼塘生产模式,蚕丝生产逐渐规模化,到清末南海九江已基本“境内无稻田,仰籴于外”;此外,明清“广货”名扬天下,特别是广州“一口通商”后,广东的冶铁、陶瓷、制糖、制盐、纺织等手工业产品行销海内外,广州成为当时中国乃至世界非常著名的商贸中心。

在务实包容的岭南文化熏陶下,广东商贸发达,商人开放灵活,一方面通过贸易赚取巨额利润,另一方面又积极介入传统教育,两条腿走路,是晚清不少广东商人共同的选择。

(二)晚清广东商人积极扩大教育场域的影响,以争取“文化资本”

社会分层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将资本分为四类: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熟人与关系网络)、符号资本,其中文化资本对人们社会地位的确定起着最主要的决定作用。

教育对文化资本的形成至关重要,是社会分层的重要手段。在中国传统社会,“士”之所以为四民之首,就是因为其经刻苦攻读通过科举考试获取了功名,在教育场域中掌握了话语权,文化资本雄厚;商人即使腰缠万贯,但其“唯利是图”的行业本性与儒家推崇的“君子好义,小人好利”教育思想截然对立,因此,商人在教育场域中被排斥、贬低,文化资本薄弱。

但商人从未中止过自身对教育权利的争取,并以此充实与提升文化资本。明清商品经济发达,商人实力和影响力逐日提升,在科举方面向政府争取到了“商籍”政策。“商籍”为商人子弟单独确定录取名额,录取率远高于普通士子,实质上是政府向商人集团妥协的结果,也是商人与当权者斗争、争取教育权利的胜利成果。晚清民不聊生,普通百姓食不果腹无暇攻读考试,财力雄厚的商人子弟没有生计后顾之忧,在科举方面自然占据优势,再加上“商籍”政策特殊优势,促使晚清广东商人考取功名例子比比皆是,甚至出现一些商人家族父子、兄弟、叔侄等均金榜题名的现象。原本富甲一方的商人之家,族内相继多人考取功名,文化资本激增,取得官职,踏上步入上流社会的“正途”。梅州地区的张如白家族、广州十三行天宝行的梁经国家族、番禺商人许祥光家族等都是典型代表,以经商发家致富后,子弟刻苦攻读考取功名后步入官场,家族社会地位大大提升。

广东商人除了鼓励子弟刻苦攻读考取功名外,还通过多种途径积极介入教育。例如,边经商边读书,经商不忘儒业;募集资金、捐献族田,筹建地方学校;发商生息,提升学校管理成效;参与社会文会活动等。应该说,晚清广东商人在教育场域中的活动是非常全面、活跃与积极的。经过种种努力,广东商人在晚清广东教育场域中的影响日益增强,文化资本显著提升,社会地位也大大提高。甚至在晚清后期,随着中外商贸往来的深入,精明的廣东商人发明创造“广东英语”,学习引进西方先进技术,部分广东商人由中国传统教育的追随者,成了中国新式教育改革的推动者、实践者,甚至成为中国近代社会革命的领导者,其社会地位可谓是前所未有。由于与本文主题关联不大,此处不再赘述.

参考文献:

[1]汪宗准,修.佛山忠义乡志[M].长沙:岳麓书社,2017:4.

[2]陈利敏.清代广东进士地理分布及其特点分析[J].浙江档案,2017(10):46-49.

[3]沈云龙.钦定科场条例卷二十.乡会试定额·驳案[M].台湾:文海出版社,1989:1492-1494.

[4]许大龄.明清史论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16.

[5](清)同治番禺县志.卷四十五.列传十四.

[6](清)宣统番禺县续志.卷二.人物.

[7]东莞张氏如见堂族谱.卷三十.忌集文下[J].广东史志,2000(4):11-17.

[8](清)吴荣光.道光佛山忠义乡志[M].卷十二.金石下.

[9]黄海姘.清代广州文澜书院,孙中山与近代中国改革论文集[C],中山大学出版社,1999:151.

[10]徐永文.明代地方儒学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16-18.

编辑 王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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