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悦
案且温,茶早凉。我缓缓地从伏桌的姿势中苏醒过来,头痛欲裂。看表,夜已深。
街道冷清,灯火阑珊。帘子厚掩着窗,仅留一道窄窄的隙。床上映着的卧室灯亮得刺眼,犹见乌云铺陈满天,微微泛白,像是一纸洁白的宣纸,洇染开了大片湿润的团墨,只留一点本来面目。桌面凌乱,卷张皱褶不堪。我叹气,看看荡着鲜红杞子的杯子,起身去倒水……
热气氤氲了半缕光阴,杞子浮了又沉,像是秋末淡阳下枫红的蝶,舞得肆意轻狂。夜风在外头徘徊游荡,伫步,张望,又拐入屋中。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前去关阳台门。然而,“蓦然回首”,惊鸿一瞥,月光微渺处,看见了它。
犹记得几天前母亲带回了它。美其名曰是“花”,而在我看来,不过是一把枯枝,形销骨立。母亲管它叫“干柴烈火”,便取了一只素色的瓶子用清水养着,摆在茶几一角。而我暗地里只是不屑,笑它:看上去确如乡间堆满草垛的枯枝,黝黑而盘错,苍劲却纤细,不伦不类,若不是那些豆大的暗色花苞还显露它为花的一点尊严,真令人疑心它一入灶膛便要化作点点火星烟消云散。然而,月光下,它似乎不一样了。我屏息,悄然蹲下,细细揣摩端详:舍去了角落里的一身尘灰狼狈,它像一只蜕变的蝶,湿润彩翼轻摇,无声无息却惊艳了时光与流年。伶仃的枝斜斜地影在墙上,恰如深秋时节,繁花散尽,黄叶褪离,丛林深处“月出惊山鸟”,风声飒飒,桂香迷离。月华如水,柔和地临摹、果断地雕刻,转锋、走刀,婉转缠绵又凌厉干脆。像是绝句,令人不禁想到枫红渔火,船栖林畔,远城钟磬,寒鸦啼月,横生一种无言而令人震颤的荒寂之感。我叹:原来舍得偏见,可得枯枝萧索秋瑟之美……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目光从影上又踱回梢头,而暗夜中,月华似乎流入了花苞,而那紫的花鲜活了起来,傲身而立,恰似朵朵燃得幽沉的火焰。在清水的滋润下,它竟活了!我诧异着,紧紧盯着一簇欲绽未绽的花火。是的!花瓣微张,欲语还休。薄如蝉翼,像是宫廷中的舞女,脚步轻盈,裙角染风,张扬漫飘,又绣上绮丽半现暗纹的,是瓣上纵斜如河流的细细经络,仿佛正以小桥人家的细水长流诠释着大河落日的烟波浩渺,以柔弱之躯宣誓生命之秀骨。而客厅寂静,墙上恰是一幅喜上梅梢图,但见鹊羽如墨泼,梅梢如铮骨,薄瓣朱红裹,远山黛烟波。梅尖承雪,却又与这无名小花相映成趣,两不相厌,雅俗共赏。不!我惊悟。那花瓣的脉络里奔淌的不是清水之淡,我抬头,仰望那流泻亿年永不晦的月光。我赞:原来舍得审视,可得枯枝探月拈花之追……
“夜吟应觉月光寒”,而身着不染微尘月羽裳,谁不月下高吟长歌“对影成三人”,又柳下和琴“起舞弄清影”“乘风归去”?我且披千年华袍,散作今夜攀梢人,急斟慢酌,高呵低吟,天晓时分闻鸡欣起行。
此夜月明,花开,人醉。只觉皎月侧畔繁星常随,少年衣衫清风时追。一切歌之不尽的,皆玉兔细碾作银屑,织女巧织成烨锦,且消今夜不遂意,将还明日勤相追。木舟破前浪,展云济沧海。原来,舍去世俗,可见花开;原来,舍去踌躇,可见月霭;原来,舍去不安,我亦重拾志,踏风来……
【简评】
“千古文章意为高”,本文的立意新颖深刻高远。本文叙述了小作者看到母亲带回家的一束名为“干柴烈火”的所谓花,认为它像一把枯枝而不屑一顾;过了几天后,这束貌不惊人的枯枝却开出了惊艳时光的花朵;小作者不由得感叹:原来舍得偏见,可得枯枝萧索秋瑟之美这样一个故事,让我们联想到摒弃“傲慢与偏见”不仅是人与人之间能守望相助的交友之道,而且也是國与国之间和平共处睦邻友好的外交原则。
小作者遣词造句方面也有可圈可点之处,除了善于运用四字短语和古诗词外,在化用古诗词方面堪称一绝,如“枫红渔火,船栖林畔,远城钟磬,寒鸦啼月”“见鹊羽如墨泼,梅梢如铮骨,薄瓣朱红裹,远山黛烟波”“只觉皎月侧畔繁星常随,少年衣衫清风时追。一切歌之不尽的,皆玉兔细碾作银屑,织女巧织成烨锦,且消今夜不遂意,将还明日勤相追。木舟破前浪,展云济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