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用甜酒漱口》观日记体电影

2022-05-21 04:36张婷婷
电影文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甜酒私语日记

张婷婷

(齐齐哈尔大学,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6)

日记体电影试图通过描绘日常生活来展现人物的整个记忆。《用甜酒漱口》以日记体的独特文学形式配合日本文化的个性,描述了女编辑的日常生活。就电影形式来说,20世纪60年代电影制作人梅卡斯创造出了日记体电影这一新的电影类型,但该电影类型至今没有获得长足发展,或者说业界对此类型电影的研究少之又少。就电影内容来说,各个国家的影视都各有所长,如果说美国擅长好莱坞式的大片创作,韩国以剧情架构见长,那日本电影则更关注由外向内观的个体。

日本的这一影视文化有赖于其本土文化与本土发展的现状。在这一低欲望社会,生活节奏似乎慢了下来,人们更普遍关注自己的内心感受。就我国文化发展而言,从前大家崇尚纸质阅读、私人日记这样的“单人体验”,后来随着社会发展大家开始追逐“共享娱乐”,网红崛起和视频弹幕的兴盛就是“共享娱乐”的典型表现。日本在高速发展后进入低欲望社会,人们反而重新开始关注个体的精神世界,如系列电影《小森林》等,都能展现出日本的这种社会文化现象和影视现象。

换言之,根深蒂固的日本文化影响了其国民的思想与表达,因而塑造出日本特有的影视文化。就本部影片而言,日记体电影并非日本创造,但导演却能将日本人的社会形态完美地与这一形式交融,让两者相辅相成。对这类关注个人的私语化电影,使用日记体电影这种形式是最合适不过了,情绪和反应在日记体电影中更能纯粹、冷静地描述出来。《用甜酒漱口》就用这种近乎告白式的私语形式,带领观众体会电影角色那高度敏感而纯粹的感受性。本文在此分析导演大九明子如何实现从日记到电影的转换与联结,并将最难以名状的感受以电影的形式完美地呈现在银幕上,最终带领观众跟随女编辑的日记,一起在平淡中感受生活。

一、自我剖析:从日记到电影

“正经人谁写日记呢?”姜文在其编制的电影《邪不压正》中留下了如此调侃,本意是调侃历史人物为自己狡辩、故意在平时写下粉饰太平的日记,在东窗事发时为自己遮羞。但这句话只适用于这一讽刺性的调侃范围内,不能上升到此电影外的世界里。仅就我国而言,记日记的人不在少数,同样日本文化中也颇有自我剖析的习惯。在《菊与刀》等研究日本文化的著作中都提到了日本文化的双重性,这种双重性在《用甜酒漱口》中得以再次展现:日本人很有趣的一点是,他们孤独、闲寂,不轻易敞开心扉向周围的人坦露心迹,但他们热衷于把自己写出来,小到生活琐事,大到对外扩张的计划,在日记里他们剖析自己、表露无遗。“私小说”领域的日本天才作家太宰治就是这种文化的代表之一,因此,我们可以从日本文化的个性上来看待日本电影文化。

从生活到文学,从文学到电影,这种自我表露的倾向在影视剧中变得尤为明显,成为日本影视独有的类型,如《风平浪静的闲暇》《孤独的美食家》等都是对个体内在感受的正视与书写。本电影亦是如此,这种日记体电影放大了日本人在日常琐事中所流露出的日本文化,这些琐碎、毫不起眼的日常又构成了日本文化及其影像输出的方式。

首先,就日记形式而言,日记这种私语化的形式,不论在日常生活还是在电影中,它更多记录的是主体在事件中心时的感受,而用电影的方式来记录日记,能用现在状态代替日记描写中的过去状态,让观者做存在于主角生活中的旁观者,与之一同关注对当下生活点滴的感受。日记体的轻快节奏,既符合日本人的心性,又能让各国观众置身于紧凑、轻快的电影结构中而不至于无聊。

在日本导演园子温看来,电影里所要包含的从来不是“情报”,而是“情绪”。情绪,这一词可大可小,可繁可简。在这部电影中并没有或高昂或低沉的情绪起伏,情绪一词基本可以用感受二字替代。园子温的这一观点,在《用甜酒漱口》中被最大化地呈现出来,即展现感受,展现现代生活里一个普遍的孤独者的心思,展现一种意识形态。

《用甜酒漱口》感受多于剧情,不同于以往总是把感受编织在剧情里的设计,在这部电影中感受才是主角,剧情沦为底色或者陪衬。在感官呈现上,日记体电影的情绪或感受,大于它的语言和视觉,它是一种轻触而非深刻。日记是主观、私密的,有些难以启齿的事件会被记日记的人进行模糊化书写,总的来说日记是一种情绪的记录,只言片语却笼括了记录者不为人知的万般感受,并不像其他文学形式如传记体等会对事件进行深刻详尽的描述。同理,日记体电影在按照日记形式书写电影时,它对人物感受的呈现也是如此。导演只是在轻轻地触碰日记,把这一页页展开成视觉场景,所以日记体电影相对日记而言,用视觉剧情弥补了日记短小精悍、一笔带过的缺陷,能让观众置身于女编辑身处的场景中,跟随女编辑的思路去感受当下的情绪。这种轻触反而比深刻的阐述更有韵味。电影向来就是情绪的艺术,日记体电影能够把这一艺术发挥到极致。

其次,在文化的相遇上,《用甜酒漱口》中所展现出的自我揭露,或者说向内看的这种文化现象,对国内观众而言是新奇的。我们看到了在国产影视的框架内难以得见的文化现象。我国处于经济的高速发展阶段,许多人同样面临着在都市生活的孤独感,这种精神动荡在我们的影视中却找不到表达的出口。这种文化的相遇给了我国影视类型发掘的新方向。相对于我国总是用孤独做包装、用恋爱做填充的影视现状,日本这类型电影却展现了它的纯粹性——纯粹的心声、纯粹的孤独,爱情、友情是生活的点缀,重点仍旧在个人内心对生活万物的感受。《用甜酒漱口》把社会文化折射到电影创作上,不同的电影文化和制作思维也可以成为一种文化灵感,让电影文学可以在新源泉中绽放活力。

最后,从两国的文化相似性来说,日本文化以自然为神,更高境界者会全身心地把自己托付给自然,如日本诗人松尾芭蕉就有“所见莫非花,所思莫非月”的生活意识。不过在现代的影视剧中,日本人与世间万物的对话,从自然扩展到了人造物品。本部电影把日本人对物的精神上的对待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出来。如:轻拍自行车坐垫来打招呼,把木椅丢弃在院落里会觉得椅子孤单而大半夜把椅子搬回家。我国虽然也有道法自然、万物有灵等的文化流通,比如在电影《一点就到家》中人物与茶树的精神交流,但大部分人仍只是把有生命力的物体归置其中,并不像日本人一样衍生到与自行车、椅子、车等人造物对话。这是他们对日常生活的感受方式。这种日常感受还体现在本电影的名称中。

“用甜酒漱口”本身是一个行为,是女编辑感受生活、体会孤独的一个私人化行为。导演以此行为命名电影,以点带面,寓意女编辑不仅是感受甜酒漱口的那刻,她感受生活的点点滴滴,感受自己内心的波动。因此,《用甜酒漱口》不是一个叙述性的电影名,而是一个能让那一刻的时空放缓得以细细品味的情绪性电影名,是一种颇有意蕴的对观众心灵的轻触。

二、现代孤独:从私语到共感

主角的孤独,是包裹在日本文化之内的一种现代化的孤独,而这种孤独,又有一种群体性。表面看,这部电影是在讲女主角如何用眼睛去看待自己的生活,但这种日记体电影的难点也在于此,即如何在日记体的时间形式下展现这种孤单感,把感受这种难以传达的东西传达出去,并将个人的孤独转变成群体性的共鸣,让观众在女编辑的私语空间内凝心聚神并感受其感受。

不同于其他类型电影的叙事和时间分割的方式,日记体电影用非常明确的时间分割即标记日期来向观众呈现事件和情绪,是非常不同的文学形式。但在日记体这一时间切割的总体形式上,电影仍旧会对时间做出其他处理,以融合日记与电影的不同形式。

首先,相对于真实电影或者纪录片电影,日记体电影仍旧是经过精心设计后,依靠大量的人力、繁重的设备拍摄完成的创作性电影,而不是单纯依据时间来呈现的客观记录。比如,导演在片头选用日日换鞋的直切镜头,展现出女编辑单调、无所事事的生活状态。这对女编辑日记里的孤独是一种影视化的、更细致的补充。或许在日记形态里,女编辑会日日记录穿什么鞋出门,如影片中特意强调过一次:女编辑换上了崭新的高跟鞋去上班。但日记体电影并不能真的将日记按照时间、细节,一一照搬上来,因此,通过对脚部一双双不同鞋子的近景镜头的切换,使女编辑枯燥无味但静心感受自我的生活状态跃然纸上。

其次,日记体电影要根据日记的特性来扬长避短,甚至反劣为优,避免因本身特性所可能带来的各场景间的“断联”。日记体让许多个时间、事件和感受通过“日记翻页”的形式得以跳转、连接,因此,在一个完整、相同的电影时间里,它可以容纳更多引发观众共鸣的瞬间,每一个场景都包含着女编辑在此场景中的感触、对日常事件的反应,每个场景的情绪都没有浪费掉。时间、事件、场景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是分隔开的,但其中的情绪却反而得以连接起来,一步步推动观众的情绪走向,让电影整体饱满而达到引人入胜的效果。

如上文所言,这些场景保持了一般电影描述事件的连贯性,即在时间记录之外的逻辑设计,最终突破了私语化电影如何引导观众安静地看完它的难题。比如,电影用多个单独的场景展现了女编辑对周围事物的感受,让观众习惯她在内心里跟周围的人和物的静音式对话。正是这种“对话”,已然悄悄地实现了女编辑与周围事物的联结。我们此时仍以为这是一部女编辑用自己的眼睛看待生活、记录自我感受的电影。但当大叔坐在路边歌唱时,女编辑打破了静音式对话的模式,将她与周围事物的联结由暗转明,出声跟着他合唱,表明“大叔,你并不是孤单一人噢”。两人的孤单在此得到了共鸣,说明像女编辑或者大叔这样做出怪异孤独者行为的人不止她一个,而在二人歌唱结束后,周围看似漠不关心的路人忽然为两人的合唱鼓掌,这一动作再次体现了孤独者的惺惺相惜以及他们强大的感受力,这种貌似孤立地关注着自我内在世界的人,似乎总是不被社会化的人所接受,但这一个个孤独的个体又自成一派,形成一种社会文化。

因此,电影的种种场景设置,把孤独的人的范围,从一两个个体扩展到整个社会,把私语变成共鸣,成为记录时代的一种电影文学符号。换言之,这部电影是把从主观的个人日记转变为观众群体对此文化现象的客观认识,成功地向观众传递难以言状的感受。

在影片结尾,女编辑同时收获了友情和爱情,但这并不是俗套的大团圆结局。编剧使女编辑跟一个小她许多岁的男孩在一起了并就此戛然而止,给影片留白。从世俗眼光看,观众不免会觉得这份相差甚远的姐弟恋是短暂的,但影片到此结束,女编辑为友情和爱情而幸福地微笑着,导演不再探索那之后会是什么样,就像记日记一样,影片只演绎到今时今日,观众和身处其中的女编辑就生活在今时今日,当然未来的生活日记仍旧会继续记录下去,但未来会怎样并不重要。因为不论未来事情会如何发展,女编辑所关注的是当下,她这种向内看的孤独在意的都是自己当下的感受,而不是患得患失地遥望未来。孤独,本就是当下的感受;幸福,也是当下的感受。

《用甜酒漱口》以日记体形式表达了现代社会孤独者的生活态度,我们在其社会文化的观察中窥见其影视表达的方式,在电影的文化交流中思考日记体电影这一独特的表达形式。太宰治的“私小说”吸引了国内外一代代的年轻人,可见这种私语文学的魅力。而日记体电影作为私语文学的影视表达,势必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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