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寿田
李白凤是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诗人、作家。早在20世纪30年代即已蜚声诗坛,赢得极高声誉。在文坛上,他交游广泛,与前辈及同侪文人作家如柳亚子、茅盾、叶圣陶、欧阳予倩、田汉、施蛰存、姚雪垠、端木蕻良、戴望舒、臧克家、尹瘦石、黄永玉、于黑丁、吴伯箫等皆有交谊往还,并受到一致推崇,而以高产卓荦的诗歌创作,奠定了他在现代文坛的地位。
20世纪50年代初,李白凤先后执教于哈尔滨工业大学、太原山西师范学院、开封师范学院中文系,讲授中文和苏联文学。1957年被错划为极右派。自1958年解除公职遣农场劳教,1962年解除劳教,赋闲居家,直至20世纪70年代末始得平反昭雪。1978年8月18日赍志而没。
20世纪50年代末,李白凤失去文学创作自由。作为一代诗人被迫转行,像同代作家沈从文改行从事文博与古代服装史研究一样。李白凤在艰难窘迫的生活压力之下,放弃文学创作而转向史学与古文字研究。在现代文学史上,诗人转而从事古史与古文字研究而取得卓越成就者并不乏典范。如郭沫若、闻一多、陈梦家,皆以著名诗人身份而在古代史与古文字研究方面卓然成家。这缘于他们厚实的国学根柢和宽广的现代学术视野。作为现代文人,李白凤早年即受到家风熏陶。其父李立成,乃京师大学堂(北大前身)首届毕业生,通经史、嗜诗词,并工书法,与著名书画家杨沂孙、陈师曾、姚茫父为好友,时相过从论艺,这对早年李白凤无疑产生了深刻影响。
李白凤书法体现出的是现代文人书风。这主要表现在他并不致力于风格的表现与营构,而是着力于书法的学问文章之气。由此,他虽倾力于金文大篆创作,但并未受到碑学风气的过度影响,像李瑞清、胡小石作金文,故作颤掣之笔,便是他所力避的。他的大篆有来自吴大澂大篆的影响,得线条平易散淡之旨,求不表现的表现,于平易中见逸宕;而于陈师曾大篆则上窥吴门家法,得吴昌硕《石鼓文》笔法之沉厚与风格之雄肆。
陈师曾为海派领袖吴昌硕弟子。他由上海至北京,绘画上直接影响齐白石,齐白石晚年绘画上的变法成功便是陈师曾劝告他由八大转学吴昌硕的结果。而陈师曾自己的北京民俗绘画一路风格也可谓独创,是对吴派绘画的一种发扬光大。书法上,陈师曾大篆直承吴昌硕《石鼓文》风格而能够做到尽精微,于笔法细微处求变化和节奏,虽为微调,亦洵为风格别具。李白凤于吴派大篆间接受陈师曾的影响更大。文人学者的个性风范,使他的大篆创作更近于儒雅而远离雄肆。由此,陈师曾内敛精警一路大篆风格更为李白凤所推崇;更由于陈师曾为乃父至交,从少时起便是心目中仰慕的前辈,因而李白凤对陈师曾篆书的取法又别添一种情愫。
在吴昌硕之前,清代书家对大篆的认识尚停留在拟古的水平上,而尤其没有洞悉大篆笔法之奥赜。邓石如小篆笔法一开,使小篆笔法之谜洞悉,但大篆笔法之谜则尚未破解。因而,清代书家作大篆率以小篆笔法为之。如吴大澂作金文,便类以小篆笔法为之,吴大澂的大篆书法,在清代拟古的创作氛围中,虽已表现出某种较强的书写性,并给予吴昌硕以启发,但性情与表现性不够,笔法上还受到小篆笔法的辖制,尚未得到充分解放。吴昌硕对近现代大篆创作的最大贡献,在于打破以笔追金的拟古手法,彻底解放笔法,改束毫为纵毫,加强锋面的受纸度,并以行书笔法入篆,将大篆笔法还原到自由书写状态。从气息和精神上,真正把握到三代金文雄强浑肆的审美品格。吴昌硕的《石鼓文》,神韵发于楮墨,一扫清人大篆唯古是尚的学究气,“气充意可造”,有开古于今的不世之姿。吴昌硕有《刻印》诗云:“膺古之病不可药,纷纷陈邓追遗踪。摩挲朝夕若有得,陈邓外古仍无功。天下几人学秦汉,但索形似成疲癃。我性疏阔类野鹤,不受束缚雕镌中。”吴昌硕在这里虽说的是篆刻,但也未尝不是他的书法观。他对时风中的拟古风气显然不满,即使对开一代篆书风气的邓石如也表现出睥睨气概,并发出“天下几人学秦汉”的质疑诘难,从而表露出他舍今寄古的超越精神。
李白凤 篆书 《把酒登高》联
李白凤 篆书 毛泽东《庐山仙人洞》轴
李白凤书法从审美表现上来看,是亦新亦旧。在传统笔墨情趣中又含蕴新的审美元素,其主导倾向是书卷气的营构。由此,其大篆创作在取法吴昌硕新派的基础上,又深入来自《毛公鼎》《大盂鼎》《散氏盘》宗周传统之古法。作为晚年以古文字、上古史为研究旨趣的学者,李白凤的大篆古穆苍雅,显示出深沉的理性力量。正如他于印法求“正格”“持平”,反对“横出狂枝”一样,他强调篆书创作须“精研篆法非株守,古趣盎然自不讹”,而反对目无古法或无学问文章之气的支撑:“不知秦汉成高蹈,草率成文腹内空。”他在跋陈师曾《染苍室印谱》写道:“四十年来,海内飘零,画家印人,多如江鲫。笔墨淡雅者,百不一二,乃知前辈胸中,不仅容蓄万丈丘壑,且亦饱浸书卷也。”在李白凤看来,书法的文化内涵是书法的价值所在,也是现代老一辈书画家普遍具有的书法观念。
除大篆创作外,李白凤的行书也风貌别具。他的行书大多为手稿,而不是专门创作。正因为是无意于书,而反倒显示出汩汩而出的书卷气,而自呈高格。挥洒自如间,见出文人情怀的十足写照。
作为一代诗人,李白凤晚年诗的歌喉喑哑了。他放下诗笔,投入到古文字与古史研究中。在苦难岁月中,呕心沥血地写出《东夷杂考》这般名作。应该说,他无意于做书家,而是始终于学问之道的探寻中求道的贯一。书法于李白凤而言,是寓小物而通大道。所以我们赏读他的书作,更多的是透过其书法,看到一个痛苦、挣扎而又不屈的灵魂,看到他的生命如凤凰涅槃般地升腾,纯粹而又高贵。
李白凤 楷书 《秦琅邪刻石》跋(右下)
李白凤 楷书 《花发沁园春》轴
李白凤 篆书 《初唐乡邑》联
李白凤 篆书 毛泽东《菩萨蛮》轴
李白凤 篆书 《䌽笔斯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