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中叶西方传教士与西医在琉球传播初探*

2022-05-20 07:00吴妍计思宇
海交史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琉球王府

吴妍 计思宇

一、19世纪上半叶的琉球与西人东渐

19世纪以降,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对于东方世界的好奇与探索、扩张与殖民从未停歇,打开东方大国中国和日本的门户成为以英国为首的诸多国家的迫切想法。琉球因其地理位置距离日本与中国本土较近,成为列强眼中的绝佳跳板。据统计,1800年到1846年间有超过二十艘西方船只以补给、风浪等种种缘由到过琉球。1816年,英国船只阿尔切斯特号和莱拉号借公使罗德·阿默斯特出使中国,并对中国周边的海域进行了考察,这其中就包括琉球。此次对琉球的考察加深了英国人对琉球的了解,阿尔切斯特号船长巴希尔·霍尔据自己的回忆出版了《朝鲜西海岸及大琉球岛航海探险记》一书,书中详细记述了英国船只到达琉球后的所见所闻,并将岛上的风土人情与生活现状描绘得十分详尽。这在当时轰动了西方各国,进一步激发了西人探索琉球的兴趣。

随后,英国船只阿美士德号由东印度公司代表林则和船长与理斯大佐率领,于1832年从广东出发,一路北上考察中国东南沿海水文状况,最后一站就是琉球。在琉球,林则和与理斯提出了通关贸易的要求,被琉球王府以岛内土地资源贫瘠等理由婉拒。鸦片战争后,西方对琉球的造访与勘探更加频繁,航行到琉球的船只以英国、法国、美国、荷兰等国为主,他们打着通商、交好和传教的名号,实际上包含觊觎和探察的目的,为其殖民侵略和征服服务。

1840—1859年航行到琉球的西方船只简表(4)[日]西里喜行:《清末中琉日关系史研究》(上册),胡连诚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149—154页。

这一时期西人对琉球的“造访”,也给琉球王国带来了严峻的挑战。例如,英国军舰萨马兰号对琉球进行勘测,琉球官员与居民就多次拒绝其登岛考察,但都没能阻止。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琉球官员只好跟随英国船只与人员,监视其考察与测量。在《南京条约》签署后,英国驻福州第一任领事李太郭(G. T. Lay)通过福州的琉球馆,多次向琉球王府传达英国的通商意愿。有趣的是,李太郭致琉球王府的信中写道:

为与贵国两相和好,本领事由尽心愿施贵国官民之平安。但大英战船常往来赶海盗、探水度、量地方画图,恐贵国官民见大英战船惧怕,今特贲来文凭一纸,若船官要水菜均约价钱,公道交易。贵国官民,不可拘礼。

全文并无明确要求琉球开国,但英国随后的要求与强行勘测的行为,无异于在提醒着琉球,其宗主国——中国已战败,琉球应识时务的改变其对西方的态度。琉球王府虽再次以土地贫瘠、资源有限不宜进行开国贸易为由拒绝。

总体来看,鸦片战争后,西方船队在琉球靠港不仅为了补给,而且开始有目的、有意识地进行勘测活动,要求琉球开放口岸通商贸易,滞留传教士传教等活动,逐渐显示西方各国对琉球国的野心。随着访琉船只的暴增,应对异国船只不得不成为琉球王府日常化、经常化的工作,持续地提供粮食等生活必需品,无疑给琉球社会带来沉重的压力,从而导致琉球国家财政紧张,人民生活更加穷困拮据。同时,宗主国清王朝在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下不堪一击,大大刺激了西方人来东方开拓殖民市场的野心。此时,欧洲船队探访琉球的目的性更为鲜明,不仅仅是为了调配粮食,还涉及琉球列岛的测量、勘察,乃至于外交、贸易、传教等方面的要求。

二、英国传教士伯德令开办诊所与琉球王府的反应

伯德令原名Benard.Jean.Bettelheim(1811—1870),中文翻译实际上是伯纳德·简·伯特赫尔姆。因其抵达琉球后,向琉球人介绍自己时自称伯德令,在与琉球的官方记载和文书上也都是使用伯德令一名,因此后世一直沿用伯德令这个名字。伯德令于1811年出生在今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的一个犹太人家庭,他语言天赋非常突出,儿时就已经精通希伯来语、德语与法语。1836年,25岁的伯德令在意大利帕多瓦获得医学学位。随后他在地中海各国游历,在基督教传教士的影响下开始接触基督教,并最终放弃犹太教而转信基督教。为了更好的学习基督教教义,他于1840年前往伦敦,并加入英国国籍。但成为英国公民并不意味着伯德令就被英国的教会所接纳,伯德令到达英国后曾先后在牛津和剑桥学习,却始终得不到教会的接纳与重用。教会对伯德令之前在意大利所获得的医学学位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同时教会认为,伯德令之前作为犹太教徒如此之快的转变投身于基督教是信仰缺乏忠诚的表现,因此更不接受伯德令。

为了证明自己对信仰的忠诚,以及获得被教会所认可和接受,当教会需要派遣传教士参加琉球海军传道会时,伯德令毫不犹豫的答应前往。教会同样也认为伯德令是此次任务的最佳人选:其一,他具有游历各国的经历,能处理好与异教徒的关系;其二,他有很强的语言天赋,精通多门语言,可以减少沟通的障碍;其三,他拥有医学背景,可作为医生迅速地融入当地,更能为当地所接受。因而,伯德令的琉球之行可谓是双向选择的结果。1845年,伯德令从英国出发前往香港,并于次年到达。然而,前往琉球的路途并非十分顺利。首先,伯德令需要等待来年的季风以便顺风过海。其次,伯德令需要筹措银两以雇船跨海前往琉球。最后,经过讨论与计算,从香港出发前往琉球要远比从福州出发前往琉球耗费更多的时间与银两,因而先行前往福州成为当务之急。在香港期间的一次教会活动中,伯德令获知已有法国传教士常驻琉球,根据这个信息他推断琉球王府已允许和接纳外国人在琉定居活动。

但是,实施情况并非如此。法国军舰“阿尔克墨涅”号曾于1844年3月抵达琉球,并警告琉球英国与西方其他国家都在蓄谋已久的要占领琉球,如果琉球愿意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法国则愿意为琉球提供保护。琉球王府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但法国人并没有放弃,他们以法国翻译需要学习琉球语言以方便法琉交流之名,强行留下了一名叫口夥而咖助的天主教传教士。因而,事实并非像伯德令所推断的那样。除此之外,伯德令在港期间学习了汉语与琉球语,并结识了曾经去过琉球的伯驾(Peter Parker,1814—1888)。伯驾讲述了自己在琉球的所见所闻,以及天花疫情在琉球肆虐的状况,并答应为伯德令提供预防天花的疫苗。此前伯驾虽在琉球宣传推广过自己的疗法,但不知为何并未为琉球王府所采纳。同时他还提醒伯德令在语言学习方面要注意琉球语与汉语和日语的不同之处。

在去往琉球的船上,伯德令获得了伯驾的同意,为一名水手接种天花疫苗,并取得成功。随后,伯德令观摩了几次伯驾的手术,学习补充了一些必备的医学知识与技能。香港的经历使得伯德令对于自己的琉球之行十分乐观,他认为琉球人会欢迎自己的到来,并乐于接受自己的帮助,去拯救更多的病患和灵魂。然而,真实情况是:

琉球方面直到最后都没有允许英德人的传道。那时候,他们以琉球人因常年向中国学取优秀的宗教、科学(医学、天文学、航海术等)、艺术,所以没有学习西洋文化的必要和理由为拒绝他们的传道和教育的借口而拒绝了传教士的传教。

1846年4月30日,伯德令一行船队抵达琉球那霸。在日记中,他记载了自己对琉球的第一印象:“这里的景色真是甜美如画,覆盖着绿树的小山丘倾斜延伸至海底。我所能看到的一切,仿佛就是上帝的花园。”琉球官员以为是漂流而来寻求帮助的外国船只,并无大惊小怪,登船询问才从伯德令口中得知:“这艘船来不是为了贸易,而是为了送我到琉球。”这使得部分琉球官员大惊失色,拒绝了伯德令的入境请求。但随后不久,在5月1日这天,伯德令还是踏上琉球的土地,他在日记中记录到:

我放着音乐、拿出书籍来供他们(琉球官员)消遣,同时我已经让其他人把一些现代的,对他们来说受用的礼品,放到他们来的船上……琉球官员听到我的登陆要求后很吃惊,表示要请示高级官员才能同意。我忍气吞声地请求他们别这样做……一艘船拉着我们,我们划着小船朝琉球驶去……

从日记中不难发现,伯德令通过利用书籍或部分礼品贿赂琉球官员才得以登岛。对于日记中记载的真实性,学界提出了颇多质疑,毕竟在尚未开国的琉球,擅自带外人登岛可是重罪。而且西方人与土著居民本就相貌语言大相径庭,如此登岛无疑于招摇过市,定会为琉球王府所发现治重罪。因而,部分学者对于伯德令登岛一事进行了探究。学者葛超智对伯德令如何登陆琉球做出了判断与推测:“伯德令贿赂星环号船员,让他们把琉球人带到甲板下喝酒消遣,伯德令则趁机登上琉球人的船。待琉球人喝的酩酊大醉时,他们(琉球人)被船员送回船上并建议驶回那霸港。”以酒贿赂琉球人并趁其大醉而登岛,这个推测合理性很高。照屋善彦对于此事的看法言简意赅:“伯德令自己秘密上岸找来了一艘当地船只。当星环号船长和琉球官员意识到这一切后,伯德令已经登陆了。”这个说法可信度不高,存在着诸多的疑问,比如伯德令如何秘密上岸,琉球船只为何敢带着一个外国人登岛等等。因而对于伯德令如何登岛等问题,还有待日后进行进一步的探究与推测。登岛后,伯德令开始了留岛八年的生活。

琉球王府对于这个不速之客的岛内活动十分警惕,并采取了种种措施阻拦他的岛上活动:其一,包围伯德令住所,试图隔绝伯德令与外界的接触;其二,对伯德令的活动进行监视与跟踪,阻拦伯德令与琉球居民的接触与联系,破坏伯德令的治病授医和宣讲活动等等;其三,企图断绝伯德令的日常供给,阻碍伯德令一行采购生活必需品。伯德令对此也进行了反抗,悉数琉球王府九大罪状:“第一条,衙役加辱于旅人伯德令。第二条,禁卖货物以苦迫之。第三条,伯德令医师曾施技疗瞽而尔绝之不许就医。第四条,伯德令每欲雇一人以助扼杀蛇毒而尔等禁锢不许人助之。第五条,侮伯德令之妻。第六条,日用食物不许多得兼且旦内多弊端。第七条,不许伯德令雇得服役之人。第八条,禁锢渡艇马等不许雇得使用。第九条,禁束人民与伯德令交接言谈以困苦之。”对此,琉球王府回应道:

一云,衙役加辱于旅人伯德令等由,敝国自贵国伯德令今逗留以来,严饬衙役接之以礼待之以敬毫无轻忽。二云,禁卖货物以苦迫之等由,敝国素无金银通用是以不肯与他国人员私为买卖。三云,前伯德令医师曾施技疗瞽而尔绝之不许就医等由,曾闻伯德令携到瞽者于院内或用目箴或贴膏药以施医法,而该医者以痛楚难忍脱身外去。四云,伯德令每欲雇一人以助扼杀蛇毒而尔等禁固不许人助之等由,敝国工匠甚少,若不先期雇之,则难承应。五云,侮伯德令之妻等由,敝国风俗男女有别,行路相让。伯德令夫人行路之间,球人以其装扮不常站住观之亦或有得,岂敢侮辱夫人。六云,日用食物不许多得兼且旦内多弊端等由,伯德令所用物件概着属役随需随办,不敢少。但过其需不节之物或辞之或减之,岂有加杂腐物之弊。七云,不许伯德令雇得服役之人等由,敝国随伯德令所言,打发服役工人以备使令并无禁阻。八云,禁固渡艇马等不许雇得使用等由,敝国马匹素少且民家畜马者亦鲜。至于渡舟亦不多,只不过运贡办公尔。九云,禁束人民不许与伯德令交接言谈以困苦之等由,敝国士民等恐有失礼得罪,不敢与伯德令说话,不是官命禁之。

如此可见,伯德令的抗议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效果。除此之外,琉球王府明令禁止外国人学习琉球语和日语,这让伯德令的琉球活动充满了阻碍。伯德令向琉球当局索要有关语言学习的书籍,王府则一律以没有而拒绝。伯德令只好求助自己所带的中国翻译以及翻阅克利福德赠送他的琉球语书籍,自学琉球语。对于日语学习他也同样遇到了这样的问题,琉球人撒谎称琉球没有任何日语书籍,但据伯德令观察,琉球首里街头时常出现可以无视官差的日本人以及萨摩与琉球的往来贸易,都似乎证明着琉球与日本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基于此,伯德令加紧了自己日语与琉球语的学习,并于1846年11月16日开始了第一次的公开布道。

为了更多的接近琉球普通民众,实现传教的目的,伯德令在琉球开始了自己的医疗服务。虽然在琉期间受到当局的种种限制,但伯德令还是打算避开琉球王府的监视,成立自己的诊所,取名“仁施医局”,并于1846年6月23日正式挂牌,同时还颁布了规定:

1.诊所开放时间是早上9点到10点。2.每个病人就诊必须自带床单与餐具。3.病人需要保持自身和衣物的清洁。4.院内不许喧哗、打闹、吸烟、喝酒。5.贫穷患者每日可以享受米饭和一些现金补贴。6.患者要保证做到以上六条规定。

这对琉球王府来说是莫大的挑战,对此伯德令自己说道:“不管怎么样,这种公开面向百姓的宣告,对于受压迫的琉球人来说,可能是有史以来头一次。”琉球王府获知这一事情自然十分震怒,派人包围诊所试图进行封锁,并严令禁止居民靠近诊所。然而事实却相反,来往诊所的大多为琉球官员与通事。毕竟在当时的琉球,医疗水平十分有限,对于部分病症的认知与治疗水平十分有限,不得不求助于伯德令的西医诊所。这在伯德令的日记中也多有记述,比如在1846年12月5日的日记里,伯德令记载了他为几名病人治疗问诊的情况,而这几名病人恰恰是当地官员。这使得伯德令的医术在琉球官员阶层备受认可。为了突破琉球王府的限制,接触到更多的琉球民众,伯德令主动走出诊所去各家询情问诊,琉球王府也注意到伯德令的行为,并展开了针对,据伯德令记载:

前日巡绕南方,看病济药……家有病人看英医过去,求之济药……忽闻乡正擒瞽人并老母曰,求药于英医系罪……

近邻有患右足疮疽溃烂巳甚命……本师爱怜有素,即行往亲给以良药惠以养资,且将灵秒器具俾病足活动以冀渐愈。不料今晨临治,见昨日所施药物器具等尽行撤去。本教师骇甚问之……不敢言。嗣后探息被土棍将官严禁等语吓阻……。

不难看出,尽管伯德令想尽办法去接近民众,问诊治疗,但是琉球王府依旧采取各种针对方法进行阻拦。伯德令虽然满怀医者仁心和悬壶济世的理想抱负,无奈现实的处境却让他无法大展身手,面对琉球整体落后的医疗水平和王府敌对破坏的态度,他在琉球开展西医救治成效其实还是比较有限的。这里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当时的琉球还没有与西方国家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西方人在琉球的活动还不是合法的行为。琉球的开国是在1854年7月11日《琉美修好条约》正式签订后。此后,法国、荷兰等也相继与琉球缔结不平等条约,琉球才逐渐被纳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之内。所以,在伯德令到达琉球开展医疗活动的这段时期内,还是一种“非法”的入境活动,所以琉球王府对其严密监视和百般阻扰,使得伯德令施展舞台的空间十分有限。正如他在日记中所记:

一些王府官员赶走站在他身边的穷人,就好像主人是不能和奴隶粘在一起一样。看到民众被驱散,我马上去劝说,每个人无论贫富,都有一个需要救赎的灵魂,他们有权利在这里得到上帝的捧救。但是王府官员认为,穷人就必须工作,这些人站在这里已经影响了道路通畅。

另一方面是当时的琉球社会民众的思想还比较传统,医疗观念也还主要是以传统的中医或巫医为主。早期琉球王国,社会的发展程度十分有限,人们缺乏医学常识和药材知识,对于疾病的病理与预防了解也是少得可怜,还没形成科学系统的医学体系,这一现状直到明朝也没有很大改善。后来在中琉封贡关系和中国文化的影响下,中医药逐渐传播至琉球社会并在琉球社会发展扩散;此后又有萨摩藩的医疗技术对琉球的影响。因此,直至19世纪中叶琉球人的医疗观念和医药技术水平还主要是以传统中医和本土巫医信仰为主。对于西方的医药技术还缺乏了解和认识,遑论普遍性的接受。可以说,琉球医学知识的获取,基本上是通过向日本和中国派遣医学留学生的形式。从1637年到 明治初年,琉球一直向日本派遣医学留学生,大约有50人。在与中国的关系上,来琉的册封使一行中就有医生,琉球医生向他们学医。向中国派遣医学留学生始于1638年,一直持续到1840年。

虽然伯德令前期的琉球生活不尽人意,但诊所的开办以及为琉球官员看病救治使得琉球的医疗水平有了提升,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琉球医学的进步。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场大的天花流行病开始后,琉球王府困于当时自身医疗水平有限,不得不接受伯德令的治疗方法与西医种痘技术,这使得伯德令的医术有了更大的传播与应用空间。

三、传教士与牛痘种痘技术在琉球的传授

天花在琉球一直是一种烈性传染疾病,而囿于当时琉球医疗水平,天花的预防与治疗缺乏科学依据与实际有效的方法,琉球自身的土法治疗难有成效。即便是在最好的年份,天花的死亡率也达到了40%—50%。虽然琉球从中国学到了种痘技术,但囿于当时的水平和条件,成功率并不是很高。加之传统种痘法无论是浆苗法、旱苗法还是水苗法都存在一定的危险性,其效果与成功率难保稳定,但这一切都随着伯德令将西方种痘技术的引进而随之改变。伯德令在琉球进行牛痘种痘也离不开一位当地医生仲地纪仁的帮助。从家谱资料里找到了有关他的记录:

……唐名松景慎,嘉庆二十年为学医术事请乞宪令,松景慎自幼从父授医术,再傅中华要医道勤学,本年至闽茲择良医学内科于南基石家辰先生,得其傅从石联魁先生学眼科,后归国之节逢逆风漂流,同年至萨州亦奉讼学医业,从赴山玄悦得内科,于宅间瑞庵受外科。嘉庆二十四年归国。嘉庆二十四年为下库理诘医者寄役。道光元年为所本役。同四年漂着唐人病及危急将绝疗治平愈。道光五年宫古加增岛诘医者。同十一年为宫古岛加增诘医者。道光十五年宫古岛因麻疹为雇医者。

从史料中可知,仲地纪仁1789年出生在琉球的一个医学世家,年轻时先后在中国和萨摩藩地区学习医学,后回到琉球任职行医,曾因治愈漂流至琉球的中国人而受到琉球王府的褒奖,多次出任要职,足以见此人为琉球王府所重视。伯德令在琉期间,仲地纪仁常与伯德令讨论医术,并协助伯德令在琉球的疫苗接种工作。相对于以琉球王府为首的琉球官员的保守与固执,仲地纪仁更乐于接受新鲜事物与技术,为更好地治疗病人,预防和缓解天花疫情在琉球的肆虐。

1848年,琉球爆发较为严重的天花疫情。琉球王府无计可施,在仲地纪仁的帮助下,接受了伯德令的建议,采取西式种痘技术来预防和缓解天花疫情。琉球王府按照伯德令的要求,将各地的牛集中到一起,方便伯德令与仲地纪仁寻找可以提供疫苗的病牛。经过一番努力,他们找到了病牛并获取了疫苗,随后在一两个琉球孩子身上进行了接种,并获得了成功。这标志着西式的牛痘种痘技术引进了琉球并得到了应用。但这并没有让琉球王府与民众为之认可,甚至还怀有戒备,比如伯德令在病牛身上取得疫苗后,便马上为自己的女儿接种,“几天前,我拿到了种痘液。 我在我女儿的手臂上接种了痘液。 ……她没有看到任何病症,走路、玩耍,还像往常一样吃饭。 所以,我想让摄政请允许给琉球的孩子接种疫苗。这样就可以消除天花带来的不幸”。但在伯德令身边的琉球通事并不信任这种西式种痘方法,极度担心自己被伯德令的女儿所传染上天花,以至于燃烧生硫磺来给自己消毒。然而,在大的疫情面前,琉球王府一筹莫展又十分矛盾,不得不接受伯德令的方法和建议,允许他开展医疗救助与疫苗种植。但琉球王府始终没有推广伯德令的牛痘种痘法,究其原因,我们可在伯德令与琉球王府的信件中推测一二。伯德令曾在信中表示:

本师听闻琉球不幸疫症流行,民间有服痘毒,有发烧病染患毙命者甚多,无不感动英心。万乞琉球政士听英医劝,免国更绝民生。琉球既无良药,亦无医智、医馆,无能治常病,岂能治止二瘟同祸?不若容其他土医到院本师勉为开其蒙愚,供与好药聊立调法。便劝各官君子散财发粟……送洋银五十六圆托官赍于贫病……

对于伯德令的建议,琉球王府表现得十分冷漠,断然拒绝了他的一片好心:“敝国往来中华学医买药疗治无缺,不必另学医法求药财,且敝国偏处东南……今遣大夫将所送原银奉还顺候……”从信中分析,我们可以大致得出以下几点:其一,琉球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名义上为中国的藩属国,对于外来文化或人员始终保持着警惕,不愿绕过中国进行更多的交流交往。其二,在医学方面,琉球受中医影响颇深,对中医的信任与认可要远超西医,因而即使在治疗某一疾病方面西医表现出了比中医的优越性,但无法撼动中医在当时琉球的主流地位。其三,琉球王府十分担心自己对伯德令医术的认可会使得民众开始推崇西方技术与文化,进而使得伯德令不断扩大自身在琉球的影响,使得西方文化宗教不断输入不得不被打开国门。因而直到小规模接种三年后的1851年,琉球当局才打算使用和接种疫苗。伯德令撰写了医疗手册并指导了相关接种工作,在琉球王府的配合下,短短三个月间就完成了以往需要一年才能完成的工作。

伯德令在琉球期间,不论男女老少还是贫富贵贱,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是向伯德令提出要求,他几乎都是有求必应,竭尽全力地帮助或救治他们。这因为伯德令在琉球看到了太多的琉球百姓因贫穷或困于琉球自身医疗水平有限而遭受病痛的折磨。因此,作为一名医生,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尽自己的努力拯救更多的生命,这份高尚的良知超越了宗教信仰与利益任务。伯德令认为自己的医疗行为是对琉球人民的恩惠,这是基于 “科学的”西医相对于“野蛮的”传统医学的优势的认识。另外,牛痘接种在琉球的推广也是“伟大的恩惠”。

实际上,伯德令在琉球提倡和推广的,正是他之前在东亚地区试验成功的“种痘新方法”:“谨在此奉送一本名为《种痘新方法》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上有很多中国人接种的种痘法。从这里 ,我把‘牛’和‘天花’合起来制作了‘牛痘’这个词)。从本书中可以看出,牛痘法只在接种的部位出现症状,不会扩散到全身。另外,也不会在人们中流行,完全没有大流行带来混乱的恐惧。”虽然在琉球人之间种牛痘也并非一帆风顺,但最终还是获得了成功,“……他(指仲地纪仁)带来了琉球人亲手制作的牛痘苗。为了给我的第二次尝试而在琉球制造的。他说这个牛痘取自一个琉球病人,通过这个方法可以看出他的研究,痘毫无疑问是真的。根据上帝对琉球人的旨意,种牛痘这一恩惠被给予了琉球人”。可见,正是在伯德令等人的不懈努力下,牛痘种痘法得以成功地在琉球社会获得传播和开展。

不久后,牛痘这项技术方由为荷兰人服务的普鲁士医师门尼计首次介绍传入日本。然而,琉球与日本对于这项西方技术的态度是不同的。琉球王府对牛痘种痘法并不是信任的,1853年与1855年,琉球王府还分别向北京太医院(侍医局)的张太医以及福州的王医师去信询问牛痘相关问题。琉球方面其关心的焦点在于牛痘是否能够真正起到预防天花感染的作用。张太医和王医师很快回信。 张太医介绍说,牛痘起源于西洋此后传至中国,经自己试验,证明它确有预防天花感染的功效,因此推荐琉球推广这项技术。王医师在回信中除了肯定牛痘的功效之外,还一再叮嘱琉球地处暑热之地,种痘时需要特别注意防热措施。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在牛痘种痘法传入日本并接种成功的当年,牛痘法就传到了京都、大阪、名古屋、江户,并且扩展到了其他地区,并迅速在日本国内普及。1858年,长崎的兰馆医彭佩所著种痘书的翻译本就有七种之多,这足以表明,牛痘种痘法在日本的欢迎程度与普及程度。牛痘种痘法传入琉球与日本意味着西方医疗技术在东亚地区流传,并不断被东亚各国所认可,传统中医在东亚地区迎来了新的对手,中西医学在东亚各国交织,并呈现出新的发展趋势。

四、结语

纵观以伯德令为代表的西方传教士在近代琉球社会的传教与医疗活动轨迹,我们不难看到身处“千年未有之变局”的琉球王国所遭遇的时代难题。面对来自西方列强不断的挑战和试探,特别是宗主国清王朝被英法等西方列强打败并被迫签订不平等条约的刺激下,琉球国不得不向西方列强屈服和妥协。琉球被卷入悄然发生惊天变化的东亚地缘政治漩涡之中。西方传教士进入琉球开展活动,可以视为近代西方列强向东亚地区输出其工业文明和普世价值的一块极小的组成部分,但却也是西方文化在东亚地区传播与此区域固有的中华文化和东亚儒家文明相互碰撞、冲突和交融的一个绝佳窗口。近代琉球社会对西方文化及其产物的拒斥与接纳,深刻表明19世纪以来,东亚地缘关系的松动,西方文明浪潮在东亚儒家文化圈的链环中打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缺口,最终成为与儒家文明并驾齐驱的文化形态之一,在琉球社会乃至东亚各国之间烙上深深的痕迹,至今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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