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飞
高才部队转业,分派到地处偏远的横岭人民公社。他脚穿一双草鞋,背起铺盖卷儿,步行五十多里,才看见岭沟稀拉拉的村子。
三条横岭,两道深沟,公社机关三名干部,一部老式电话。书记叫邓学贤,当过报社人事干部。社长姓康名维恒,也是军人出身。康社长递来一杯水,说:“高才,好小伙子,公社就急需一个人摇笔杆子,你做过连文书,一定是个高才!”
“康社长高看了,我只有初中文化,往后好好努力!”高才说。斯斯文文的邓书记说:“高才呀,公社才分出来,人员配备不全,一个人得挑几副担子呀!从今天开始,你是公社文书兼电话员……后边还有妇联上的事。”
這天下乡回来,按照邓书记的要求,高才连夜起草一份上报文件,天一亮又跟着书记到北沟队下乡。早饭派到一家较富裕户,社员借了几个鸡蛋,要给书记、文书烙油馍。邓书记却坚持要吃“洋芋糊汤就酸菜”,老乡拗不过。邓书记一边吃一边赞叹:“你这洋芋糊汤熬得好,洋芋煮得恰到好处。”路上,高才问:“书记,你咋知洋芋糊汤熬得刚好?”书记说:“给公社书记派饭,群众千方百计改善,他们眼下正困难,咱不能让群众为难!”
这日,高才跟康社长上东岭,一连跑了三个队,到潘家嘴子已是午饭时,队长老潘难为情地说:“你俩就到我家吃饭吧,我让老婆擀面条……”社长睁大了眼睛,说:“吹牛皮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你家有没有小麦面?”
康社长说:“去,拿两个老碗来,一人拿两个黑馍,提一个电壶就行了!”队里的牛粪堆旁,社长就地放了老碗掰馍,倒进开水,伸手从柿子树股折了两个棍儿,算开午饭了。高才在路边捡一块平板石头,学着康社长的样儿,也给自己开饭。
回到公社后,高才接到一个通知,要他参加县妇联会议。
高才走进县委小会议室,里面已坐得满满当当的,一片叽叽喳喳声。参加会议的四十几个清一色的女干部,大多留两个辫子,有几位剪了短发。高才推门进来,好奇的目光齐刷刷投来,有人大声说:“哪个公社的,派了个大男人?”一阵刺耳的哄笑声。高才心想,四个山区边远公社呢,总不会让自己一个人鹤立鸡群吧,便靠墙找个空位子坐下来。
临到会议开始,居然没等来一个男主任,主席台上倒有几个男同志。主持会议的邵主任示意大家安静,要点名了。惯例是点到一个公社,妇联主任报上名字。高才猛然听到“横岭公社”,赶紧站起身来,却不知咋回答。又一次吸引目光聚焦,台上台下如一支支金线,直穿他的五脏六腑。高才一时间慌乱,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大声说道:“没批——”会场顿时炸了锅,年长的笑得前仰后合,年轻的则笑得流下眼泪,更有没结婚的女士,手掌在旁边的肩膀上拍打。高才抿嘴不吭声,他觉得自己适才的回答简洁明白,没有什么不妥。所有人一个劲地瞅着自己笑,主持会议的邵主任,也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邵主任擦了擦眼角,站起来说:“大家别笑了,这位高才同志可是个大才子,横岭人民公社岭高沟深,交通不畅,还没有下派女干部,邓书记在电话里说,高才同志身兼数职,上报的妇联主任还没正式批复,听明白了没有?”善意的笑容不时投送过来,会场终于安静下来。
高才第一次参加会议,小本子记得密密麻麻。他返回公社整理笔记,根据横岭社情有了自己的工作思路,准备开展妇女扫盲识字工作。正要给邓书记汇报,听到书记在门口大声喊他:“高才——高才——”“哎——邓书记,正准备给你汇报呢!”书记说:“县上打来电话,你的代妇联主任,已经批了,你现在是正式妇联主任了!”
院子里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年轻干部高才仰起头,脸红得像一株秋天田野里成熟的红高粱。0C2D6BAB-BD84-489C-91E6-B454388E8F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