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木炭的母亲

康生生好了炉子，却不见了母亲，房前屋后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及至问到邻居，邻居说，你母亲推个小板车上街了，拉了一袋木炭。

二年前，家里新盖了三层楼房，但是母亲还是一直让盘土灶，康生拗不过，只得请人给盘了一个，别人家里都用上电热灶和煤气灶，可母亲死活不愿用，每天做饭仍旧用土泥灶，她说土泥灶做的饭好吃，用着顺手。

村里人都不用泥灶了，四处都是闲柴，母亲茶余饭后，便拾了用来做饭，康生也会将一些地方拆下的建筑木料买回来，用来供母亲生火做饭。

细心的母亲每顿饭做好了，总是要先将灶膛里的红火炭用一个铁罐子给闭了，闭好之后，才放心地吃饭，大家都说，现在家里也不用火盆烤火啦，闭什么火炭子呀？母亲说，闭了，还是闭了，也不费个啥事，要不然还是浪费掉了。“闭”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用一个隔绝空气的容器，让其在无氧状态下自动熄灭的意思。一罐闭满，母亲会洒点水进去，这样木炭不易碎，也会耐烧，处理之后，她才放心地装进蛇皮袋子。

入冬以后，天慢慢地冷了，母亲对康生说，你将这些木炭拿到街上去卖了，换点零用钱，省得浪费。康生说，这能卖几个钱呀？

说了几次，见康生还是没去，母亲便自个起早去了。见母亲自己去了，康生又有点心疼，毕竟母亲七十好几的人了，为了方便城里生炉子的人，那么大的年龄，在街上受冻，做儿子的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于是他喊来媳妇，让赶快做饭，吃了好去接母亲。

因为要去城里卖木炭，天麻麻亮，母亲就动身了。那时，家里那一伙大大小小的都还没睡醒，母亲就上路了，村庄到县城有十几里的路，现在虽然是水泥路，但走起来，还是得一个多小时，母亲是用小板车推着走的，到县城的时候，也才九点多。

母亲到了南街头，就把木炭放下，那儿有卖菜的，卖水果的，还有卖豆腐的，她见一个卖猪肉的跟她打招呼，就在他的摊子旁边蹲了下来，两个人一边拉着闲话，一边等待买主。

卖肉的问她的木炭多少钱一斤，母亲说，一斤五块钱！卖肉的说，五块钱！太便宜了吧，木炭又轻，那你这一袋子木炭能卖多少钱呐？母亲说，不为挣钱，图给人行个方便么，这袋卖了，我家里还有十几袋呢！

听到这样说，卖肉的笑了，今年的猪肉不得不涨价，你这个木炭卖得却这么便宜，就好像你是一个大善人，我是一个大恶人似的，咱俩还在一起卖，哈哈！见卖肉的这样说，母亲便解释道，大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各是各的市场需求么。本来吧，我来卖木炭也没指望挣钱。再说了，从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突然让我不生土灶了，我都不知道咋样生活了呢？这叫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卖肉的人见母亲固执地这样卖着，心里对这个老太太便有些尊敬了。

找到母亲的时候，母亲正包着个围巾拢着手站在寒风中。康生怜惜地对母亲说，妈，你这是何苦呢？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母亲说，你不懂，这有啥受罪的，我们这几十年，不都是这么过的么，每天天一亮就起来干活，只是现在生活好了，人不做农活了，赋闲在家，都享福享成啥了哟！听母亲这样说，康生惭愧地笑了，说，那你吃了没？没吃，我去给你买点早点。母亲说，不饿，待会回去吃都行。康生一听，转身向下街走去。一会儿，提了一袋豆浆和油条，让母亲趁热吃了，他来卖。母亲见儿子买来了早点，也就顺从地吃了。

母亲正吃着，来了一个妇人，问木炭咋卖，母亲说了价钱，那人就连袋子全买走了。木炭卖完了，母亲的使命也算完成。康生瞅了两眼旁边卖肉的，问，你这肉多少钱一斤？卖肉的说，土猪肉，15块钱一斤，本来卖16，你妈也是好人，给你算15吧！康生一看，的确是土猪肉，就说，那给称上两斤吧，家里烧的有炉子，回去正好煮萝卜吃。

称了肉，康生将母亲扶上电动车，说，那咱回，明天，你可不要再来了啊，我骑电动车来卖，一天给你卖一袋，把您这十几袋木炭给您都卖了，给您把这心愿了了，您满意了吧！母亲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那就好么，我让你来，你不来，我就来卖，反正谁卖都一样。

于是，一连好多天，在县城的南头和北头，常常会有一个卖木炭的中年男人。

【作者简介】徐祯霞，笔名秦扬、徐祯燮，陕西柞水人，现供职柞水县文化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29届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2008年开始從事文学创作，迄今为止，已有1500余篇作品刊发 《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北京文学》《美文》等报刊，60余次获奖，公开发表作品200余万字，入选20多部文学选本，多次入选中学语文试题和各类学生教辅读物，出版散文集《烟雨中的美丽》和《生命是一朵盛开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