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海
人活不明白。云淡风轻,那是因为自己还没摊上事情。等到问题出现,悲愤莫名,难免满腔受害者思维。《坐夜》 劈头就是一句:“这不是正确的场景。”错误是如何造成的?小说建构的关系耐人寻味。家政阿姨,年纪不小了,以为这一回遇到了爱情。明知门户不登对,也不信这把年纪的男人,但她岁数一把,害怕孤独,又渴望换个活法。试探了两回,终于,还是牵了他的手。城里的房子面积不小,对方还是个教授,说起来谁敢相信?等到男人死去,看见和她毫无关系的遗嘱,才明白,自己确实被算计了。十年的共同生活啊。她愤怒,不单是做了免费保姆,而是真心没有得到对等回应。怎么排解被背叛的积郁?为了保住身份,她开始杜撰亡人的疯狂,好像说尽男人的坏话,就能清除男人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她就还能以教授夫人的名义继续捆绑,留存。小说并非心理学分析,在作家张弛有度的叙述中,两性的斗争,控制,掣肘,失衡,都有恰当敷演。究竟是在拽住最后一根稻草抵御漂泊和多余,还是为了寻找自我?她不给出答案。理念她也辨析,心怀热爱的,到底还是生活中的血肉,那些常被忽略的细微事物。在一个几近庸常的故事里,她耐烦锻造,打磨光滑的镜面,风暴隐约,也映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影子。
《蓝皮车》近似童话。奶奶,母亲,女儿,毫无血缘关系的三个女人,一路狂奔,相遇在蓝皮车上。单看人物背景,也委实惊心,失独,家暴,被拐卖,残忍的现实看不出丝毫美好。幸好她们逃了出来。看似永无终点的路途,时不时又要陷入新的困境,她们却没有被打倒。遭遇的一切,都是为了提升,成为更好的人。“那些填满她内心的暴虐也在缓缓流逝”,阐释世界不是他的志趣,只是用温情和善良,埋头搭建一条方舟,完成救赎。看起来,《1909年》野心勃勃。久远的趣闻,他玩味创造,传统和人物,他悉心编织,还有待解密的碑文,重新书写的颂词,似乎总有逗人的新鲜景观。立场,价值,判断,他写得煞有介事。突然,他取消了故事。“一切都是学术性的假设。”引发动乱的不是人物,而是一个年份。时间,既是象征,也是主角。先前一本正经的装置艺术纷纷坍塌,功德最终在词语的戏仿中丧失了意义。小说不仅仅谈论经不起推敲的碑铭,或者说,他对满是臆想的杜撰毫无兴趣,试图呈现的,是权力的游戏,贪欲和疯狂的某些真相。沦为虚空的并非未来,在时间的永恒形象里,不幸者被剥夺了过去,屈辱只是幻觉。他在空白中,凌空蹈虚,恣意实验,舞蹈。
《尘世笔记》不是碎片,惊鸿一瞥中,总有难忘印象。生存,世道,在作家简约的筛选下,总有他的体悯和态度。喜欢《云石堡的锥子草》,凝简,质朴,也抒情,清白的文字里, 不光有足夠的诚意,还有平素的训练,按压不住的才华。“让子孙后代享受前人披荆斩棘的幸福。”这是《觉醒年代两兄弟(下)》里的一句话,一代人的决绝奋斗,换来的是国家新生。在百年后的今天,重温峥嵘岁月,既是缅怀先烈,更是清洗,重塑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