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清,李小霞
(福建工程学院 人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8)
党的十八大以来,文化自信成为我国文化与经济建设的重要研究领域,从文化传播到文化经济,无不在强调文化的重要作用和地位。文化自觉是文化自信的基础,民众在对本民族文化产生认同的情况下,才能实现自内而外的文化自信,而文化传播是走向文化自信必经的道路。客家是汉族的一个民系,客家文化在国内外分布范围广。客家话是客家人的主要语言,其中保留了较多中原古汉语,是维系客家族群文化的重要纽带以及文化元素。在抖音短视频平台中检索“客家”相关视频,语言类视频多于生活习俗、人文历史等短视频,同时观看喜爱程度和争议程度也更大。人类学家古德诺夫(Goodenough)在其著作中提出,“一个社会的语言是该社会文化的一个方面,语言和文化是部分和整体的关系”[1]109。由此可见语言与文化之间紧密的联系。
短视频作为当下活跃度最高的新媒体与内容形态,其文化传播形式与内容符合受众需求,在为客家文化传播带来新机遇同时,也面临着一定的问题和不足。通过对客家短视频传播现状进行分析,一方面有利于客家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另一方面有利于推动文化建设,促进文化经济的转化,并探索客家文化的短视频形态的传播新路径。本研究以韩礼德(Halliday)的语域理论为基础,对客家语言类短视频在传播领域中的文化语境建构进行研究,通过语域理论中的三个要素:语场、语旨、语式,分析客家语言类短视频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建构了何种文化概念、文化关系以及文化主体,为客家文化传播理论与实践发展提供新的思路。
语域最早由Reid在1956年提出,指的是语篇变体,本研究中所指的语域理论是由韩礼德于1964年开始使用的概念。1923年,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Malinowski)提出情景语境概念,即语言活动的直接环境。随后,1935年马林诺夫斯基又提出了文化语境,指制约语言活动的整个文化背景。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的提出打破了过往语言学中只研究语言的局限,开始强调情境的作用。英国语言学家弗斯(Firth)将马林诺夫斯基情景语境的思想融入到自己的理论中,重点研究语义[2]48-54。韩礼德继承了马林诺夫斯基和弗斯的思想,对语言和语境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大量的研究。1978年,他在《作为社会符号的语言》中提出语域是“通常和某一情景类型相联系的意义结构”,语域所呈现的是一种意义上的区别,而意义决定形式。正如功能学派所强调的语境,语言在一定的语境中发生,并在一定的语境中被理解或得到解释,在此基础上,语域理论认为社会文化环境,即语境,和语言的表达有着密切的联系[3]23-29。韩礼德的语域理论具有三个变量:语场、语旨、语式。语场即话语范围,强调的是语言的概念功能(ideational);语旨即话语基调,传播者的角色、关系、身份等,指语言的人际功能(interpersonal);语式即话语方式,语言是如何传达的,是语言的语篇功能(textual)[4]33-41。本研究将语域理论应用至文化传播领域中,是一种宏观层面的跨学科理论应用。传统语言学注重语言结构或预设结构本身的分析,而本研究更注重语境对于话语及其主体的影响,以及对话语背后深层次文化因素的分析,属于文化符号学的范畴。因此本研究注重分析研究对象的文化语境建构,从短视频文本的主题生产、话语规则以及话语背后的文化因素进行研究,并基于上文所述的相关研究,延伸出新的理论框架,以此框架为依据对研究对象进行分析。
在中国知网以“客家”“文化建构”为主题进行检索,有 52篇文献,以“客家”“新媒体”为主题检索则有70篇文献,而客家相关“短视频”研究则仅有3篇文献。根据现有文献的梳理,发现对客家文化新媒体传播、客家文化传播建构的研究可分为两大类。
一是对客家文化的媒介建构研究,例如周建新等以《赣南日报》为研究对象,对《赣南日报》14年间与客家文化有关的报道文本进行分析,探讨了赣南地区的当代客家文化是如何被地方政府、大众媒体、学者及经济市场所建构[5]87-93;肖玉琴将客家文化的媒介传播历程分成媒介导入、媒介策动、媒介生产与数字媒体环境四个阶段,认为媒介在客家族群意象建构中分别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发现客家文化的媒介应用能力日渐强化[6]38-42;邓庆环、潘立新基于深度翻译理论对客家节庆文化的翻译文本进行探讨,提出从话语语境、主体意图以及情感表达的三个维度可以实现翻译文本对客家人的形象建构[7]44-48。这类研究注意到了客家族群文化的建构性,从客家文化发展过程中涉及的媒介文本着手,对客家文化的媒介建构路径进行了研究,但缺少对当代传播媒介文本的建构研究。本研究将短视频作为研究对象,丰富了现有客家文化建构研究的媒介文本,同时对客家文化的数字化传播进行更深层面的分析。
二是对客家文化新媒体传播策略的研究,如黄小琴、刘开源从传播娱乐化环境对客家文化的传播策略进行思考,提出传播对象年轻化、传播媒介整体化、重视意见领袖作用以及传播产业化四条路径[8]20-21;周建新、王有从媒体人类学的视角探讨客家文化传播现状与新媒体传播策略,提出要以传播媒体为基础,加强对新媒体的运用、重视新媒体间的合作与群众的互动,并建议政府加大对客家文化传播的支持,关注客家文化传播人才的培养[9]6-10;唐群、梁婕探讨了客家民间歌谣的传播生态,探讨现代传播中客家歌谣的文字传播、影像传播以及网络传播,并认为数字化传播是其必经之路[10]49-51;谢明香对如何充分利用新媒体讲好客家故事、传承发扬客家文化进行了思考,认为应进行传播变革与创新,增加现代流行文化元素、打造全媒体一体化的网络平台,充分发掘客家文化的经济价值[11]163-166。当前对于客家文化传播策略的研究主要是基于新媒体传播环境,通过数字化传播为其注入新的生机。本文继承了数字化传播思路,并通过数据统计、文本分析等方式,从实际传播情况入手,深化客家文化通过新媒体数字网络传播的可行性。
当前,年轻群体对客家文化、客家语言的学习与使用程度有所降低,这是客家语言文化传承困难的主要原因之一,需要用更现代化的方式对客家文化进行传播,吸引年轻群体的同时引起大众重视。在此背景下,本研究对网络大众传播场域中的客家文化传播文本,即客家语言类短视频文本进行研究,分析这类短视频在网络传播场域中的现状与文化建构,为其传播发展提供新的思路,并对现有研究进行深化和推进。
语域是语言学的理论概念,早期多用于对传统话语文本的分析,随着研究不断发展逐渐应用于其他领域,但使用语域理论对传播学进行研究数量仍然不多,且主要集中于广告话语分析、翻译文本研究。如郑奕从语域和语言分析的视角探讨了国外学界对广告话语文本的研究路径[12]97-99;杨明、王俊红收集了英语经济新闻的语料,以语域理论为框架对其文体特征进行分析[13]78-83。还有少量研究以网络媒介中的语言为文本,对其语言特征、语篇进行分析。如杨慧从语域理论视角出发,以网络社交媒体中的实时交流文本为研究对象,对其进行语篇特征研究,发现语场、语旨和语式三者在人际交流中均产生了一定的制约性[14]47-50;李彦迪以淘宝主播在直播中的语言为研究对象,从语场、语旨、语式三个层面分析其语言特征,认为其话语文本中呈现出了不平等的权势关系,倾向于使用个人标志语和简单短句来实现销售的语言效率最大化[15]117-118。此外,将语域理论应用于文化传播的视听文本中,跳出以往语域理论应用中对具体语言本身的分析,将文本置于更广泛的社会传播语境中进行分析,从语域三要素相对应的概念、人际、语篇中研究其传播的三个层面,这类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王婷以语域理论为基础,提出传统文化在电视传播中意义生成和社会语境建构的框架,为传统文化类节目传播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16]103-107。
通过对现有研究的梳理,语域理论在传播领域中的应用存在一种较为传统的语言分析的倾向,多数研究的对象仍是具体的文字、话语文本。虽然有研究尝试将语域理论运用于新的领域,但并未得到相关研究者的重视。本研究将语域理论应用于网络文本,在对话语文本进行分析的同时,也对其文化传播的场域建构进行研究,不仅推进语域理论在文化语境和传播领域中的研究,同时为客家文化传播提供了新的思路。
利用内容分析与文本分析方法对抖音平台中的客家语言类短视频文本进行分析,并以语域理论框架为基础,使用描述性分析、文本分析、词频统计,从三个层面分析所选研究样本的语境建构,从其传播场域、传播内容文本和主体产生的视角进行研究。研究对象涉及媒介、传者、受众三者文本内容,对客家文化在短视频传播场域的呈现进行多角度分析。本研究以语域理论与现代传播研究为基础,从文化概念建构、文化关系建构与文化主体建构进行相关文本研究,研究框架见图1。
邳州市自2008年开展测土配方施肥工作以来,目前已推广275万亩次,其中玉米45万亩。为跟踪调查常规施肥、测土配方施肥的不同方式下玉米氮肥、磷肥和钾肥的利用率现状,控制化肥施用总量、优化施肥结构、科学肥料运筹、改进施肥方式提供科学依据,特进行了玉米施肥氮磷钾肥料利用率试验。
图1 语域理论框架
短视频是网络传播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场域,其日人均使用时长已经超过即时通信软件,是当之无愧的“流量高地”。本研究以抖音短视频平台中客家短视频为研究对象,通过以下方式选取研究样本。
首先,研究对象的确定。通过初步数据统计发现,在抖音平台中检索“客家”相关视频,有 “历史发展”“语言”“美食”“建筑”“文化风俗”等几种文化内容呈现。在点赞量1000以上的短视频中,语言元素内容的短视频占比最大、受众评论较多,语言类短视频从语言文本的表述到客家文化呈现都具有较强的代表性,这类视频包括了多样的客家文化元素。其次,研究样本遴选标准。为进一步聚焦研究范围,获取与研究对象相关度系数最高的短视频文本,在抖音对“客家话”相关视频进行二次检索,截至2021年5月29日,按受众喜爱程度排序,选取点赞数在10 000以上的客家语言类短视频作为研究样本,剔除不符合要求的非语言类视频,共计52个短视频。最后,样本数据分层。依据语域理论框架的“形式与表征”对样本进行处理。第一,将52个短视频进行视频主题、创作者类别等基本信息的统计分类,做描述性分析;第二,将样本的视频内容转录为文字文本,对其话语文本进行分析,共7481字;第三,为获取受众反馈与互动关系,从每个视频样本中抽取前十条显示的评论,共520条受众评论文本,通过词频统计分析受众态度与情感倾向,见表1。通过对52个样本的统计数据、传播者话语文字文本、受众评论文本进行语境建构分析,思考其不足之处并提出建议。
表1 研究样本与数据处理方式
互联网媒介作者一般被分为PGC(Professionally-generated Content,专业生产内容)、UGC(User-generated Content,用户生成内容)和 MCN(Multi-Channel Network,多频道网络)。PGC 即专业专家产出的内容,UGC是指普通用户生产的内容,MCN则是指资本机构将PGC联合起来,持续进行内容输出并实现内容变现。样本显示,客家语言类短视频的创作者也包括官方、个人与MCN三类,其中UGC创作者最多,共有41个(占79%),其次是官方创作者,MCN创作者最少。
文化语场内容涵盖的是什么人在什么环境中采取了何种行为,探讨的是创作者、媒介环境及其文化主题等因素。与早期由他者视角建构的客家文化不同,短视频场域中客家文化所呈现的更多是一种主位表达。根据对视频内容的观察,这些UGC创作者的作品多以个人的自我表达为主,例如自己对着手机的自拍作品,或以自己为主角的虚构故事作品。这类作品中具有强烈的个人观点和情感倾向,且内容文本原型多来源于创作者的日常生活。在呈现的视觉环境要素上,除了官方创作内容的特殊地点外,有17个样本的地点均能明显辨别出非城市环境。创作主题上主要有客家话展示、虚构故事、音乐以及客家话科普,其中客家话展示的作品占比46%,虚构故事占比37%,其他主题内容则较少。客家话展示类型的内容多为年轻创作者所偏好,视频创作简单、可复制性强;虚构故事主要是搞笑类型的故事,这类故事的创作者大多是中年群体,喜欢夸大日常生活中的片段。
早期的客家一直囿于“他者”的眼光,其族群意象与气质为他人所建构,在强势的本地文化与自我怀疑中丧失主体的话语权。而在客家语言类短视频的传播场域中,个人表达得以凸显,个体拥有了更多自我呈现的权力。客家语言类短视频的创作者们通过对个人生活世界的表现,以一个“客家人”的标签出现在大众传播场域中,成为客家族群意象的“介质”,受众经由他们的自我表达产生对这一族群的基本认知,客家族群形象、气质与特征蕴含在短视频传播场域的每个个体节点中。例如搞笑类主题的短视频,主要是通过创作者与其他人之间的互动,将现实生活中的片段夸张、放大扮演,约80%的视频由中年创作者生产,其主要拍摄地点为农村,故事主要呈现为父子关系、夫妻关系,通过二者的互动,将创作者的价值观念、生活习俗呈现给受众。这类视频则会给受众带来一种整体、统一的意象与气质,再经由“客家人”的自我标签转化为客家族群的意象与气质。客家族群的文化概念、象征便在这种反复出现的个人化的自我表述中得以传递。
客家语言类短视频的创作者通过自我表达与自我标签化,将族群意象建构从“他者凝视”转为“自我表述”,使个体成为客家族群的“代言人”。通过对视频内容转录的文本进行文本分析,发现其表达反映出了性别文化差异以及对客家传统文化的强化。
在所有样本中,除了无人物的文本内容,共有24条视频的创作者或主体为男性,其中涉及男性与女性互动的视频共10条,通过对话语文本的分析发现,在涉及男女互动的视频中有7条文本对女性形象进行了负面呈现。这些负面表现包括物化女性,将贫富经济矛盾转化为男女性别矛盾,女性人物形象呈现出懒惰、蛮横、麻烦的特征。例如在音乐主题的视频文本中,男性唱着一首客家情歌,其歌词传递了女性对象的“嫌贫”之意;在搞笑故事视频中,扮演妻子的女性一直咄咄逼人地质问其丈夫。早期客家女性信奉宋明理学之妇女观念、思想传统,传统客家女性也呈现出勤劳俭朴、贤淑善良、刚健果决等性格特质[17]86-91。而在这类视频文本中,不仅颠覆传统客家女性形象,还具有负面表达之意,视频中的男性角色屡屡呈现出不耐烦、嫌弃、怒斥等语句或行为,在无意识的扮演与有意识的文本设计中,体现出了对于女性形象的负面化认知,并在无形之中使受众接受了这样的意象建构。
与传统客家女性形象的“反叛”相悖的是男性形象的强化。在对话语文本进行分析后发现,有超半数的文本涉及男性的自我表述,大多以一种“强反差”的形式出现。在这些文本的表达中,男性对于自我的期望与现状常呈现出矛盾的状态,男性期望自我尊严得到满足,期望物质的丰富,毫不避讳地表现出对于“功成名就”“发财娶媳妇”等世俗欲望的渴求。如一对父子的搞笑故事中,反复出现父亲对儿子“恨铁不成钢”式的埋怨和儿子对自己的开脱,当村里有人开私家车路过时,父亲第一反应是嘲讽儿子,而儿子则是威胁对方不要再从家门口路过;在男性角色单人扮演的视频中,对着镜头外的“女友”大声高喊对方不懂得物质的重要性,“女友”要求的陪伴是其成功路上的“绊脚石”。这种男性自我尊严的渴求与角色现状、非理想化的现实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强反差”下的形象更能带给受众笑点与争议点。这种传统的男性自我实现的价值观也是客家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与其精英文化话语中的“客家是帝王之后、中原贵胄”等观念具有一致性。客家人重视宗族观念,宗族中男性话语权要高于女性,男性尊严、自我价值的实现,与“功成名就”息息相关,这种传统的文化观念至今还通过大众传播媒介传递出来。
客家语言类短视频在短视频平台的情景语境中,呈现出个体主位表达的客家文化语场传播特征,通过个体的主动表达与自我标签化,将个人与族群意象联结,受众通过这些个体创作者传递的气质、特征与文化内容,定位客家这一族群的意象与气质。在短视频传播场域中,创作者受到经济目的与传统文化的影响,其族群文化意象建构具有了新的样貌,通过个体创作者有意识与无意识的话语文本,建构出“反叛”传统的客家女性形象与被强化传统的男性形象。
客家语言类短视频的创作者虽然追求视频热度,在视频的评论区中屡屡表现出“求赞”等意愿,创作者中也不乏粉丝数量高的“大 V”,但在与受众的权势关系上不如其他KOL(Key Opinion Leader,关键意见领袖)在话语中体现出强势、不对等的关系,他们在与受众的权势关系上主要呈现出较为平等、亲近的状态,文本中很少含有对受众提出要求或者强势的话语。例如一则音乐类视频中,创作者表明自己是因为“看到很多朋友的留言”才决定唱这首歌的,并未使用“粉丝”或“关注人”这种词汇,是一种平等、亲近的表达。但这种亲近性并不意味着真实的社交亲密与绝对平等,信息量的不对等导致双方难以真正处在一个平等交流的语境中。例如在多个父子搞笑故事的视频中,不少受众评论发出疑问:“这是真的父子吗?”这类评论一般不会收到回复,更多评论则是直接认可了故事中的人物关系即真实的人物关系。在短视频传播场域中,创作者对于其作品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它不像电影电视等视听内容,真实与虚构具有分明的界限,短视频中的真实与虚构更多是模糊的,作品内容的话语权掌握在创作者手中,受众与其掌握的信息量不对等,这种不对等又因其信息隐蔽性而难以察觉。另外,在客家语言类短视频的文本中较少出现明显与受众互动的内容,与受众互动的文本中大多显现出一种认同的寻求。例如客家话视频文本中出现的“我客家话说得不错吧”“我客家话标不标准不用你来讲”,二者都在文本中出现了和受众的明显互动,虽然表达情绪不一致,但就其本质而言都是在表达认同,一方是寻求他者认可,另一方则是表达自我认同。这类“寻求认同”的表述直接给予受众参与感和平等感。
除受众与创作者之间的互动,还有创作者与传播场域间的互动关系,创作者在平台中发布个人创作的内容,成为平台内容组成的一部分。客家在抖音平台中具有数个话题渠道,每个话题下都有数量可观的视频,“客家话”话题播放总量达到 13亿,通过与平台播放量大、热度高的话题互动,可以提高作品的曝光度与关注度。这种创作者与媒介平台间的互动,会对受众产生隐蔽的强制性。视频推荐算法通过标签为受众筛选出检索的相关内容,而话题的携带会使该内容被列入检索结果中,尽管其视频实质与客家话并无强相关性,这种互动带来的则是受众与创作者之间的不平等。如部分用户的随手自拍,视频使用语言均为普通话,内容也并未涉及客家,但因为打上“客家妹”或“客家人”的话题而出现在客家相关推荐或检索中,受众难以分辨此类创作者是否为客家人,可能因此产生错误认知。
客家语言类短视频创作者话语风格呈现出平实、朴素、自然的特征,在与受众的互动中较少使用不平等的强势话语,因而具有亲近性与平等性的关系特征。但其信息存在不对等与隐蔽性现象,使得创作者与受众之间仍然存在隐性不平等的权势关系,同时又因创作者的媒介参与行为造成受众信息选择的干扰,这种干扰体现了创作者一方的强势地位,二者之间的话语权仍以创作者为优先。
文化的传播与传承并不是“自娱自乐”的行为,应当是面向文化圈层内外的共同传播。客家的族群意象早期由他者建构,经过了“污名化”到自我认知的觉醒道路,大众传播时代使其文化更有机会走出客家圈层,推动其文化的传播与延续。通过文本分析发现,客家语言类短视频传播的圈层性较强,文化传播的关系主要建立在客家文化群体内部,并未达到良好的向外传播效果。部分客家语言类短视频在语言、字幕文本的使用中都以客家话为主,如果观看者是非客家群体,则很难理解视频内容。还有部分涉及客家俗语的内容,这类内容缺少相应阐释,导致非客家群体不易理解其语言内容之精妙。受众文本也多出现客家话的文字文本,例如评论区的“涯是客家人”“吃就大碗公,做就炸耳聋”等语言文本,对于非客家群体而言难免产生困惑,并失去了解兴趣。客家语言类短视频创作者极少与受众互动,个体倾向于单向的自我表达与呈现,“自娱自乐”的成分远高于客家文化传播的使命感。虽然有少量文本表达传播文化、发扬族群文化的意愿,但整体上依然呈现出较强的封闭性,使得客家文化难以打破圈层,实现向外传播。
客家文化传播难以“破圈”也与受众的认同度有关。根据受众评论文本分析发现,客家由于人口分散、居住地域的不同导致客家语言出现较多分支,难以用一个标准去评量,因此在受众评论的文本中经常出现争议,如“身为一个客家人,客家话的确很多版本。我们马来西亚这里就有好多不一样的版本,但是都能听出来他们在说什么”“客家人表示听不懂”等。将评论文本进行词频分析,除“客家人”“客家话”以及部分高频地域外,“听得懂”“听不懂”是受众话语文本的两个重点词汇。客家族群外部的认同因素,则受到对客家族群认知的影响,如评论中出现的“客家是民族吗”“客家是什么族”“一个少数分支居然自诩最正宗,就基因而言没有区别……”等言论,说明对客家这一族群的不了解,对其文化无法产生认同感。客家语言类视频的创作者及其受众囿于自身族群的圈层中,呈现出一种极强的自我认同感,视频作品及其话语文本都是基于已知文化生成的。在研究样本中,客家文化的科普性内容仅占4%,传播内容的封闭性降低了外部文化对于客家文化的认同程度。
客家语言类短视频呈现出文化传播的圈层封闭性,受众范围小,创作者文化传播意识不强,部分创作者具备传播意识但缺少传播能力,个体创作受限。同时,创作内容单一化导致客家文化难以获得外部认同,文化“破圈”路漫漫。就客家文化内部而言,创作者与受众对其文化认同程度较高,对于客家文化主要呈现正面情感倾向,客家文化能较好实现文化内部的“破圈”;就文化外部而言,创作内容的单一性和封闭性倾向,导致客家文化难以实现大面积的“破圈”,外部缺少对客家文化的了解和认同。
客家语言类短视频创作者在语言使用上具有通俗化、口语化的特征,话语中夹杂较多的语气词以及副词,语言使用随意,并不重视逻辑性与文学性,甚至存在部分粗话。这种语言表述的方式与其内容文本、视觉表现具有相当的一致性。从内容文本上来看,客家语言类短视频中客家话展示、虚构故事与音乐类主题的内容,都涉及不同程度的文化还原表现。虚构故事类的视频作品其拍摄环境主要是非城市环境,例如农村或者郊区这类明显城市化水平低的区域,展现的也多为农村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日常生活,因此其语言使用有强烈的生活色彩,并不加以修饰。音乐类主题的短视频有部分为山歌,客家山歌本就具有强烈的时代与生活色彩,语言平实质朴,而歌曲改编类的音乐作品主要为创作者自己填词,将原本的普通话改为客家话,词意写实直白,语言平实易懂。
非语言类要素在短视频中的呈现较少,其视频文本体积小,内容容量少,且处于一种“低语境”的状态,视频传递的信息仅通过语言就可以完整传达,视觉内容居于次位。人物表演神情动作生硬、视觉手法毫无讲究、环境选择不拘一格,整体风格类似于社会边缘的纪实作品。由于客家语言类短视频的创作者多为 UGC,在短视频制作、视听语言使用上并不具备专业素养和能力,因此其作品大多粗糙朴素,以一种近乎“原生态”的形象出现在受众眼前,也因此产生了一种“真实”的幻觉。整体上来看,客家语言类短视频从语言文本的表达到视觉文本的呈现都算不得是“精致”的作品,反而可以说是“粗糙低质”,但又因为这种随意性、粗糙感使其在观感上更接近真实的生活面貌,体现出一种“小人物的真实世界”的质感。这种形象特质又与客家人一直以来“居于山野”以及“草根”的形象相吻合。
谢重光在对客家移民问题进行研究时提出,清代以来客家人具有两种不同的文化认同,一种是知识分子精英,另一种是普通民众,两者在对客家文化的认同上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反应。知识分子精英率先开始了族群意识的觉醒,认同客家族群文化,对客家族群从血统与文化上追根溯源,为其正名,典型代表为罗香林。而普通民众的客家认同却处于失语的状态,客家迁徙至当地后与当地文化相碰撞而成为弱势,本地文化作为强势文化对其形成冲击,甚至吞并弱势文化,大部分普通客家民众不愿暴露自己客家身份而选择融入当地文化[18]17-23。客家相较于本地文化属于弱势文化,普通民众受本地人的“歧视”,从而不愿承认自己作为客家人的身份,缺少族群认同感,相较于精英群体而言,普通民众是“失语的隐形客家人”。早期,知识分子精英为反驳他者对客家的污名化作出了相当多的贡献,随着其文化认可与发展,客家族群建构从他者转移到客家精英的手上,但普通客家民众仍未有自主的话语权。大众传播时代,移动智能设备的普及将传播成本和门槛一再降低,使用媒介、接受媒介的人越来越多,短视频以其低门槛、高热度的特质吸引了大量普通民众,也由此为文化传播提供了个体化的语境。
短视频使客家族群建构的话语权,具备从精英知识分子下放到普通民众的可能性,普通民众拥有了表达自我的场所,并且能在该场所中获得来自相同或不同文化群体受众的认可,从而实现自我与族群认同。在客家语言类短视频中,“人”始终是最重要的内容,相较于影视剪辑、空镜头素材堆砌,人的自我呈现与表达是客家语言类短视频的核心,族群意象与人紧密相连,创作者与受众对于客家人身份的自我标榜已经形成客家族群意象中的一环。媒介使话语权下放至普通民众,更多客家人拥有了自我表达的可能,客家之所以成为客家,正是因为客家人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和强调。早期的客家是将个人纳入整个族群意象中,通过族群实现自我认同,而短视频场域中的客家人主动将自我标签为客家,由无数个体不断建构成客家族群之意象。
通过对文化概念、文化关系、文化主体三个方面的分析,发现客家语言类短视频借由个体的主位表达体现出客家人个体对族群的强认同,族群意象受个体特征影响,呈现出一种接地气、草根、认同传统文化以及高自尊的整体气质。在文化关系的建构上,客家语言类短视频传播中传受双方权势关系趋于平等化,具有亲近性,但由于传受双方的信息不对等、传播者对媒介的参与互动导致双方仍然存在隐性的不平等,短视频的文化互动性低、受众群体狭小,较难实现文化的“破圈”传播。从文化主体上来看,客家文化传播的话语权下沉,普通民众拥有了表达自我的权力,族群意象的建构从知识精英分子的总结与书写,转变为民众个体的自我认知与呈现,开始从客家人的个人角度呈现“何为客家”。
短视频为客家文化的传播提供了更为便捷、广阔的可能,但传播过程中仍存在不足之处:个人主体的传播者身份导致传播内容制作缺乏专业水准,部分内容质量较低;文化传播的圈层性较强,难以实现对外传播;内容主题过于单一,重复性强,易丧失本族群文化特色。短视频为客家文化传播提供了更多机遇,客家文化的边界感和地域差异性也正在逐渐淡化。对于“客家人”一说,人们仍具有争议,而他者的眼光与外部文化不认可的态度碰撞出了客家族群的自我认知,并不断强化这种族群文化认知,从而实现自我认同。进入大众传播场域中的客家,应当重视如何在大众文化中保持自身文化特色,提升短视频客家文化作品质量,实现客家文化的对外传播,使其文化在时代的发展中始终保持生命力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