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岩
1
我们下意识地想无限靠近这两棵
在旷野里相守了五百年以上的树
靠近一些,树的手臂就会替我们遮住
细密的雨。再靠近一点,寒冷
就会少一点;温暖,就会多一点
我对这两棵树之间缘分的好奇
胜过对我们之间缘分的好奇
而五百年来,有没有我们这样一群人
不是匆匆而过,也不是随意驻足
我们建立没有笔墨契约的信守关系
我相信这两棵树在某处隐秘地长着
眼睛和耳朵。能够看清记下我们每一个人
的容颜,听到记住我们每一句表白
那些在丛林里扑翅而飞的群鸟
是我偶尔遗忘又突然到来的闪光的词语
随着短暂的飞翔,消失于苍茫的天空
我们不愿承认我们也是匆匆的过客
也许这两棵相守之树,也只是孤独和孤独的拥抱
2
在枯水期的冬日,峡谷水量依然充足
树木枝繁叶茂;我们寻访的脚步刚刚离开
大雪就到来了。大雪明确了峡谷的季节
太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被雪覆盖后
会减少我许多因无法相认而生的焦虑
不过我还是记住了一根
特别的枝条,问了同行的好友
也问了偶尔经过的路人,确定是桫椤
它执拗地无限地向水面靠近
仿佛随时都有坠落和折断的危险
相信溪水不会拒绝它的碰触的
但枝条就在咫尺之处羞涩地止住
这多么像我课堂上那个总是调皮地眨着眼睛
跃跃欲试欲言又止的孩子
3
冷风灌进衣袖。脱落的油漆
是乡村遗忘或没有及时修补的史书
很久没有走在泥土和青砖铺就的路上了
我们突然谈论起老子,“道”隐藏于
尘土之中。砖瓦或许重新安放了位置
但还是古旧的;晾晒的萝卜干,柚子皮
冲泡出一杯杯热气腾腾的表嫂茶
牌匾的字迹模糊,墙角的风车还悬挂
稻穗;我推开一扇粘着蜘蛛丝的木门
明瓦漏下的微光,落在一盏久已不用的
马灯上—它应该不是母亲在风雨之夜
提着去寻找走失的耕牛的马灯
也不是陪伴我漫长苦读岁月的马灯
但它闪耀着我多么熟悉温暖的微光
—我是多么爱,这暗藏岁月的微光
4
顺着泸水河一直往下走,穿过竹林
樟树林,灌木丛,沼泽地……一群散落四处
的牛,停下了他们所有的日常
有的仰天长鸣;有的驻足观望,眼神充满探寻
有的以你觉察不到的速度靠近星火旗,星火包
有一头毛发油亮步态优雅的牛,用嘴翻动
包裹,它好奇地盯着一本书的封面
像一个智者沉默半许,然后友好地放我们通行
顺着泸水河往上走,在路的尽头
泸水河伸出一只手臂,象征性地阻拦了我们
有人踩着枯枝涉河而过,有人可能连
枯枝也不忍心踩疼,沿路折回,付出双倍的旅程
我注意到泸水河的河底,飘荡着许多
诱人的长发,直到返回的人群在我眼前走远
5
之前的我有多么不同。比如同样是内心
燃烧的火焰,总是急于去点燃别人
一起燃烧;并且总是暗暗想去攫取
那么多美好,充满爱意地去欣赏,多好
我也想把我的感动传递给每一个人
像海子一样,哪怕下一刻一无所有
逆风送来的烟火,熏得我眼花缭乱
但我多么快乐。淘气地违反小小的规则
扒出滚烫的红薯,给明亮的星空喂一口
《光之旅》流淌出来的声音,让我确信
我还是一个抱有真情的人—尽管很多时候
我是多么绝望。你们这些静止在夜空里
的诗句,默默回应着那些风里摇摆的芦苇
小姑娘的琴声,刚好吹动了无垠的海浪
天岩,本名叶晓健。中国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诗潮》《星火》《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诗歌》《中国校园文学》等刊,出版诗集《所见》。
○江汉
那个山岩上,有棵山楂树
树下站着你,惺忪的样子
很美,两只眼睛也很明亮
清风吹动你的胸襟,纯白,而且干净
等你来到山楂树下,不需要多少理由
相互缄默着,就够了
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从朝阳的山道而来
驮上时光深处的风尘
山楂树的五瓣花朵,一朵一朵都开着
向着东西南北方向。正中开放的一朵
多么像你,鸟鸣,风香,围绕过来
我相信,我认识这朵花好久好久了
白色的花,深红的果
从来不说话,又像什么都已说尽
我能相信,你是在一个正确的时间
贴近了我的生活。我还相信,我们
会在山楂树旁做屋,长久地住下来
想给你写封信,不用微信、短信、邮箱
很朴实的那种。字字如诗,可以潦草些
黑墨水用得恰到好处,在白纸上漫游,观光
我们各自看过大海,寻找蔚蓝的港湾
还将一座座小山,走成一截截平地
用旧了山水,雪还没来
走过草地,鹅卵石,走过琐屑与卑微
援琴而歌,推枰而弈,悬腕而书,泼墨而画
渴望在黎明时分,告别一座欲望和兽性的城市
在另一个黎明到来之时,遇见你
打理好石子、草籽、果实、砂砾的关系
石头垒起的房子,四周开满篱笆墙
雏菊和牵牛花。盈手相赠一轮寒月、一捧初雪
让时隔多年的重逢,深深地埋在我们的交谈里
没有哪种奔跑,能回到山巅的月亮
没有哪个诗章,能生成雪中的炭火
我给你写的信,就这样在大街地懒洋洋地走着
从浅睡到苏醒,发出轻微的叹息
江汉,武汉市人,湖北省作协会员。著有诗集2部、散文集2部。作品见于《星星》《诗歌月刊》《绿风》《散文诗》《散文诗世界》《安徽文学》等刊。
○包玉平
在蓝色蒙古高原,在天边的乌拉盖草原
除了青翠碧绿的草原之美,那就是静默的白云朵
白云朵的邻居,就是洗净的纯白的白云朵
我越来越钟爱并心疼白色的事物,比如:
一场暴雪覆盖原野之后,互相靠近取暖的那些雪堆
和苍茫无际的雪原,以及那草原深处浮动的羊群
白云朵是那种心痛的洁白,不安的纯白
白云朵或许是南方人所说的蚕丝被的
最佳原料,能温暖你人生的无数个寒冷冬季
白云朵以它的洁净,固守着草原辽阔无际的天空
我敢肯定,天下任何人都不配当白云朵的邻居
我敢肯定,没有白云朵的天空就是梦里的虚空
在草原的雨季,云朵相聚的季节草原鹰悬停在
堆积的云朵的空旷中,草地上的
羊群稍稍游动,鹰唳了一声就不知去向
我们忍不住爬上乌拉盖山地草原的
青翠欲滴的顶端将自己变小,在纯白云朵的
缝隙中,稍作休息再走下来就遇见了
长年与白云朵生活的沉默的牧人们,在他们旁边
洒满山坡的羊群原来就是刚刚从天上走下来的那些
白云朵,还是那么纯白,那么静默—
包玉平,诗歌作品见于《诗刊》《星星》等刊,曾获星星2014年度散文诗大奖等全国性奖项若干,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
○莲叶
那天,我们接母亲出院回家
房前屋后,被父亲打扫得干干净净
为了迎接母亲
父亲在电饭煲里煲了稠稠的稀饭
又换上他的中山装
坐在门口,等母亲
母亲住院的日子
我的父亲,一个七十四岁
中过风,走路带拖的老头
一个人默默地把山墙边的杂木柝好,堆在屋檐底下
再把我们建房时余下的细沙收拢,然后,父亲
把沙一锹一锹撮进他用砖块垒成的仓库
当我们下车,父亲站起身
望着母亲嘿嘿地笑
我的母亲,快速地瞄他一眼
就调开了目光
然后,他俩坐在一起,只说门前的菜蔬
比从前更好
那个时候,父亲搓着手的样子
像个害羞的男孩
窗,及伏在窗台上的猫
静悄悄的。而熄灭许久后
顶灯,还泛着蓝幽幽的光
它微微颤动的声音
在离心很近的地方,刚好完成了
古典的舞蹈
黑夜,静寂。屋子里
悄无声息走动的人,我不知
她怎会变得如此美丽
她告诉我她想要的
树木、花朵和偏僻的小径
她无限温存地喊着我的名字
哦,灵魂由此变得清晰
我年轻的身体在空中飘荡
我在她的注视下……我做着梦
那些树。那些花。那隐藏的
在花木中的小路,若隐若现……
窗外,黎明还如此遥远!而星星明亮
她的眼睛、我的眼睛
都能轻易看见
莲叶,本名徐玉莲。湖北省作协会员。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草堂》《青年作家》《芳草》《诗歌月刊》《星火》《汉诗》《诗潮》等刊,并入选各类选本。
○袁同飞
肉身辗转,每一个梦与明月相连
与良辰美景相连。在一条通往天堂的街上
在更深的夜里,我梦见你回来了
那是浩瀚的尘世啊,我们一起走入黑夜
走入丛林,走入湖泊,走入沉默和带有切口的悲伤
我们在一起私语,我们在一起虚无
有你的天空,多么美,多么隐秘
在一颗颗数着星星的夜里,我梦见了无边的草原
梦见了蝴蝶泉边的你,梦见了你心上那一扇隐秘的门
长路漫漫。你是我失控的情节,失控的诗行
在梦见你的夜里,你是哭泣的戏文,蒸煮的相思
你回来了,我梦见了马,梦见了破镜重圆
月光,越来越旧了
像青色的火焰,令人迷离
更像轻柔的晚风,或翩翩起舞的影子
让思绪,掏空漂泊的身体
月光,仿佛是被黑夜
一一清洗过的词汇,明亮得纯粹
它,用一生守望着这片天空
温柔如一泓清水,蓄满人生的风雨
月光,越来越新了
青藤,磐石,星空,河流,苔藓,枝条
在它面前,是诗,是光影,是风华
永恒为一种甜蜜或骄傲
月光,是被大地
—抬高的意象、幸福的密码
它有一种陡峭的美。总以一种飞翔的姿态
沉醉在虚幻里,沉醉在梦境中
袁同飞,江苏省作协会员。诗歌散见于《诗刊》《诗潮》《诗探索》《星星》《中国诗歌》《扬子江诗刊》等刊。出版诗集《在或近或远处行走》、诗合集《蓝—检察诗人十四家》。现居江苏盐城。
○邵纯生
雪颤栗在风中一直没有落下来
路灯昏黄如豆映着两边的灌木丛
我抬头望天,复低头问地
想一个人,当他步入自己的冬天
生死也就只剩下一场雪的距离
不必埋怨活着路途过于短暂
死会补偿你一条永恒的通道
看见没?雪悬在半空迟迟不肯下降
是故意给穷途末路者留出时间
来反思、忏悔曾经的过失或罪责
把轻狂与傲慢收敛起来
保存好一颗鲜活有趣的灵魂
空中开始飘落零星的雪花
但还不至于收缴我们的滑雪板
在大雪彻底封门之前,命运
还将安排一个安静的时辰
拜会给我们带来教诲的白蝴蝶
都知道,时间从来不会挽留什么
经历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我们已经来到向往的未来的街口
在树荫下交换着复杂的心情—
除了年轮,这棵树还是那棵树
只是我们脸上早已脱去梦想的红晕
旭日终于老成了落日的样子
像泄气的皮球,瘫软成一小块阴影
幸好还有那回光返照的一闪
可以看清楚丢在路上的羞耻和荣光
据说,有一首熟悉的歌还在弹奏
我想听见这种声音,谁来给我清洗耳朵
邵纯生,山东高密人,中国作协会员。诗歌散见于《诗刊》《星星》《草堂》《扬子江诗刊》《人民文学》《山东文学》等刊,诗作多次收入诗歌年度选本,出版诗集《秋天的说词》等三部。
○黄明山
鸟的叫法越来越有名堂
偷偷地叫,试探性地叫
成双成对地叫,一唱百家和地叫
东边风西边雨地叫
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叫
谱着曲儿变着调儿地叫
好像未加思索,不慌不忙
仔细一听,绝对地出口成章
专找安静的小缝隙叫
一孔光
一片叶子
一泓高于星辰的虫语
一个行走在异域里的梦境
叫着叫着世界就大起来
所有的鸟鸣都是流浪的故乡
原本不这么叫的
故乡的杨树柳树槐树楝树,那么多的树
一叫便叫成了故乡的模样
故乡是有根的呀
怎么三下五下就跑到了四面八方
也搞不清是流浪的故乡
还是故乡的流浪
黄明山,湖北潜江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当代》《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散文》《文艺报》等报刊。作品获中国人口文化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小说选刊全国小说笔会一等奖、长江丛刊年度诗歌奖等。著有诗集、散文集十余部。
○林国良
铁轨,对于我来说
是放倒在天地之间的一架梯子
去往哪里,从哪里来
总有一条路在等候着它
一程山水,还有一辆绿皮火车
陪伴我,去向我执著和偏爱的地方
总有一些念想,终将无法实现
总有一个地方,终究不能抵达
只有顺着时光的轨道,不断前行
有时,明明是一段坦途,却走出了
一面陡峭的悬崖
奶奶躬下腰身
低着头颅,向土地求食
冬天在她骨节处轻响
远方的雪,还在路上飞舞
一条河流已漫过她所厌倦,或热爱的
清晨的苦斋叶子,还托举着露珠
这毫无缝隙的水像毫无缝隙的时间
让她一边得到,又一边失去
她从山野的小径间,挎着满篮的苦斋
与暖阳,向我缓缓走来,一摇一晃
林国良,福建永定人,爱好诗歌,居上海。诗歌发表于《诗歌周刊》《西南作家》《客家诗人》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