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信任促进企业创新了吗？

唐姣美，梅 雨，胡鲜葵

（嘉应学院 经济与管理学院，广东 梅州 514015）

信任是推动经济发展和有效运行的润滑剂，对实现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国内外不少学者的研究表明，国家信任水平的上升能够促进经济的长期增长和稳步发展，在此次新冠疫情中，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则是遏制疫情的一大关键因素，中国能在抗疫行动中表现出色，有效控制疫情与民众对政府的高度信任密不可分。然而，近年来接连发生的比如“三聚氰胺奶粉事件（2008年，产品信任）”“某会郭美美事件（2011 年，机构信任）”“不知知网翟博士事件（2019 年，学术信任）”等，对社会信任产生巨大的冲击，在全社会掀起轩然大波同时也对经济社会的健康发展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并可能对地区经济的长期发展产生不利影响。

受经济发展程度、历史文化、宗教、语言等因素的影响，社会信任具有明显的地域差异，即使在同一个国家，不同地区的社会信任水平也并不相同，即使在同一区域，不同的企业在社会上获得的评价和声誉也存在差异。创新是引领经济发展的第一动力，是企业发展的核心要素，也是企业获得可持续竞争优势的关键。本研究旨在从地区和企业两个维度系统探讨信任这一要素对企业创新活动的影响情况以及作用机制，以便为打造健康生态营商环境，激励企业创新，提升企业竞争实力，促进企业和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实证参考。

一、文献述评

社会信任是一个组织或团体整体的相互信任程度，社会信任作为正式制度的补充和替代，在经济活动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企业作为社会经济活动中的重要参与力量，深受社会信任的影响，现有文献就社会信任与企业关系的研究可以概括为两类：第一类从宏观出发关注地区社会信任对企业的影响。研究发现较高的社会信任能够显著降低企业内部控制缺陷产生的财务风险[1]；直接推动管理者增加风险承担[2]，降低企业违规的倾向和比率[3]，提升企业经营绩效。同时，社会信任通过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程度[4]和弥补正式制度对创新激励的不足对企业创新活动产生了积极的影响[5]。第二类是从企业微观层面探讨社会信任对企业的影响，研究发现，企业拥有较高的社会信任水平有助于企业绩效的提升和股票收益[6]。具体到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影响，Laursen et al.)发现，位于具有较高社会信任水平地区企业的创新倾向更高，而且社会资本通过增加资源的交换和整合对创新具有积极作用。[7]另外，在存在信息不对称、沟通成本、不完全契约等摩擦的情况下，社会信任既可以鼓励企业创新，也可以阻碍企业创新。

现有文献多数从宏观层面就社会信任与企业关系进行研究，这容易使研究结论受到其他未被观测到的宏观因素的影响，也不易于阐释其内在机制；从微观层面开展的研究较少且不够深入。因此，已有学者开始从微观角度探讨社会信任对企业的影响问题。然而，现有文献中社会资本（如信任）对企业绩效的影响并未得到充分的探讨，本文的研究能够为这一问题提供有益补充。（1）现有文献通常是从地区或者企业自身的角度探讨社会信任对企业的影响，目前尚无文献同时从地区和企业自身两个维度去考察社会信任的影响，本文的研究将统筹地区与企业自身的社会信任以更加全面考察的社会信任对企业的影响；（2）现有研究就企业自身社会信任与企业创新的关系方面的讨论很少，对其影响机制的检验与分析的研究更是不足，本文的研究将对此议题进行补充和探讨；（3）本文所论企业创新不仅包括产品创新，还包括过程创新，从产品和过程两个维度的二元边际同时度量企业创新情况，与熊彼特的创新理论相符。本研究的边际贡献在于拓展了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影响的研究，丰富了非正式制度因素对企业创新影响的研究。

二、实证模型设定及变量说明

（一）模型设定

本研究主要关注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影响，从宏观地区层面和微观企业层面同时考察，为此，分别设立了计量模型，其中考察地区社会信任与企业创新的模型为：

考察企业社会信任与企业创新的模型为：

（二）变量说明

本研究主要使用世界银行2012 年对中国企业营商环境调查（Enterprise Survey）数据，该调查覆盖了25 个城市，26 个行业，调查内容十分丰富，且由权威机构组织开展，不仅保证了专业水平，也确保了数据的质量和价值。基于已有研究，结合数据特点，选取下列变量进行本文的研究。

（2）社会信任（ST）：本研究的解释变量。本文从城市和企业两个维度同时考察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影响。城市社会信任（），以对问卷中问题“法制是公平、公正和廉洁的”的回答来反应，“强烈不同意=1，不同意=2，同意=3，强烈同意=4”，以ST1 表示，ST1 得分越高则意味着城市社会信任水平越高。企业社会信任（），以对问题“目前，该企业是否有信贷额度或来自金融机构的贷款”来测度，以FST1 表示，回答“是”则FST1取值为1，回答“否”则FST1 取值为0，能够从金融机构获得贷款说明企业资信情况良好，通过了金融机构的征信考核，反映出企业的信誉较好，社会信任水平较高。

（3）控制变量：将主要的企业特征纳入模型加以控制，包括企业年龄(lnage)、企业规模(lnsize)，以员工总数的对数衡量；外资占比(share_f)；是否为大公司的子公司/分公司(part)，二值变量，是则取1，否则取0；员工受教育程度(edu)，以中学以上学历员工占比体现；微机化程度(computer)，员工使用电脑的比例；是否进行员工培训(train)，二值变量；融资约束(loan)，取值范围[0,4]，数值越大，融资约束程度越高；竞争状况(compet)，竞争激励取值为1，竞争一般取值为0；是否出口(exp)，二值变量。

在进行实证分析前对调查数据进行了一些基本处理以提高估计的有效性，降低偏误：删去“不知道”和“无回应”的样本，同时，样本中不包括148 家100% 国企样本，因国有企业具有先天的血脉优势，在社会上的信任水平普遍高于民营企业，可能会造成估计偏差。主要变量的统计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主要变量的统计特征

（续上页表1）

三、回归结果及分析

（一）基本回归结果

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影响的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其中，1-4 列为城市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影响结果，5-8 列为企业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影响结果，由表中结果可以看出，城市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影响为正且多数显著，企业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影响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这说明社会信任确实能够提升企业创新，并且企业社会信任比城市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影响更强（5-8 列企业社会信任的系数均比相应的 1-4 列城市社会信任的系数大，且显著）。

表2 社会信任与企业创新的回归结果

（续上页表2）

城市社会信任促进企业创新可能是因为较高的城市社会信任能够弥补正式制度的不足，减少机会主义、道德风险等市场失灵；可以降低区域内经济主体之间契约性和非契约性互动的搜寻成本，促成区域内的知识溢出等，因此，本地化的社会信任能够对区域内企业创新表现的提升产生正向作用。企业社会信任促进企业创新可能是因为，一方面，企业拥有较高的社会信任能够让企业有更大的概率从金融机构获得贷款，从而缓解资金短缺造成的困扰，即企业社会信任可以缓解企业的融资压力，使得企业可以将更多的资源用于创新研发；同时，企业的社会信任水平较高，在与供应商打交道时更容易少交预付款，或者交货后付款，如此一来也能一定程度上缓解融资约束，从而促进创新。另一方面，企业社会信任水平较高还能促进企业与关联企业之间的信息交流与互换，企业可以通过与其供应商、客户等分享知识和技术等来获取创新所需的外部信息以此来推进企业的创新。

（二）内生性问题的解决

本文不可避免的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如反向因果、遗漏变量等，为此，我们通过寻找工具变量的方法来降低内生性问题对估计结果的不利影响。

首先，参考戴亦一等的做法[9]，以各省区每万人平均社会组织数量（NGO）作为城市社会信任的工具变量，各省区社会组织（非政府组织）数据来自于《中国民政统计年鉴》；同时，参考王艳、李善民的做法[10]，以2011 年各省区无偿自愿献血率(blood)作为城市社会信任的工具变量，2011 年无偿献血数据来自于卫建委网站《关于2011 年全国血液采集情况的通报》，2011 年各省区常住人口数据来自于《统计年鉴》。另外，张维迎、柯荣住的研究表明，一个地区的教育水平以及交通通达性都会对该地区的社会信任产生影响[11]，因此，再以这两个因素作为城市社会信任的工具变量，教育水平以“普通高校在校学生人数”体现，城市交通通达性以“年末实有城市道路面积（万平方米）”衡量，数据来自《2012 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城市社会信任工具变量回归结果见表3 第1-5 列，其中，第1 列为使用教育水平作为城市社会信任工具变量的回归结果，第2 列是使用交通通达性作为城市社会信任IV 的回归结果，第3 列为使用无偿自愿献血率作为城市社会信任工具变量的回归结果，第4、5 列为使用每万人平均社会组织数量作为城市社会信任工具变量的回归结果。所有工具变量均通过了外生性检验，并且城市社会信任的系数均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这就说明，城市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促进效应确实存在。

其次，综合Cai et al.的做法[12]，以城市社会信任（ST1）的平均值、中位数作为企业社会信任的工具变量；同时还使用城市的经济发展水平作为企业社会信任的工具变量，以城市GDP 测度，数据同样来自《2012 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企业社会信任工具变量回归结果见表3 第6-8 列，其中，第6 列为使用城市社会信任的平均值作为 IV 的回归结果，第7 列是使用城市社会信任的中位数作为企业社会信任IV 的回归结果，第8 列是使用城市经济发展水平作为企业社会信任IV 的回归结果。企业社会信任的工具变量均通过了外生性检验，且企业社会信任的系数均显著为正，即企业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有促进作用。

表3 社会信任与企业创新的IV 回归结果

表中结果不仅说明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有显著积极作用，还反映出企业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影响强于城市社会信任，工具变量回归结果与基本回归结果相一致，说明社会信任确实对企业创新有着提升作用。

（三）稳健性检验

此外，通过更换被解释变量和解释变量的度量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首先，产品创新和过程创新均属于创新产出，而创新产出受到创新投入的影响，为此，更换企业创新的度量指标，以“近三年是否有研发投入”作为企业创新的另一度量指标进行稳健性检验，以RD 表示，若企业有研发投入则RD 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其次，更换社会信任的度量指标：参考刘宝华等的做法[13]，以2011 年中国城市商业信用环境指数（CEI）作为城市社会信任的另一度量指标（ST2）进行稳健性检验，该指数由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编制，分值范围为[1,100]，得分越高表明城市商业信任水平越高。同时，以问卷中“投入原材料或服务中交货后支付的比例”这一问题的回答作为企业社会信任的另一度量指标进行稳健性检验，记为FST2，若交货后支付的比例大于等于50%，说明企业社会信任水平较高，FST2 取值为1，小于50%则FST2 取值为0。稳健性检验结果见表4，第1、2 列是以企业是否进行研发投入作为被解释变量度量指标的回归结果；第3、4 列为更换解释变量（城市社会信任ST2，企业社会信任FST2）度量指标的回归结果。总体而言，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与基本回归结果保持一致。

表4 稳健性检验结果

（四）机制检验

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具有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那么其影响机制是什么？本文参照阮荣平等的做法进行机制检验。[14]地区社会信任是具有地域性的社会资本，能够连通区域内的各方主体，提高相互之间的信任程度（信任效应）；社会信任作为正式制度的补充，能够弥补正式制度的不足，为企业提供更好的知识产权保护，降低市场失灵发生的概率（市场效应），如机会主义、搭便车等；促进区域内知识溢出和信息交流，扩大企业从外部环境获取知识和信息的渠道和机会（信任效应/知识溢出的放大效应），降低交易成本，形成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从而有益于企业创新。而企业社会信任能够有效缓解企业融资约束，拓宽企业信息获取的渠道，降低信息不对称和交易成本，有助于企业将更多的资源分配给创新活动，从而促进企业创新。

为此，分别对城市社会信任、企业社会信任影响企业创新的机制/渠道进行了检验。机制检验回归结果见表5。其中1-4 列为城市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影响机制检验的结果，5-8 列为企业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影响机制的结果。具体说来，首先，城市社会信任可能通过弥补正式制度的不足（信任效应）、降低机会主义行为（市场效应）与交易成本、降低不公平竞争来促进企业创新。信任效应以被调查企业对问题“法院在多大程度上阻碍了企业的运营”(court)的回答来体现，分四个等级，得分越高，阻碍程度越小，使用排序模型(oprobit)进行回归，结果见表5 第1 列。结果显示，地区社会信任越高，法院对企业的阻碍越小，地区社会信任发挥出了对正式制度的补充作用，促进企业创新。市场效应以对问题“未注册/非正式企业竞争的阻碍程度 ”(meffect)的回答来衡量，也分四个等级，得分越高，阻碍越小，结果见表5 第2 列。结果表明，地区社会信任越高，非正式企业竞争的阻碍越低，即地区社会信任能够有效降低市场体系不健全，市场机制不完善的负面影响，促进区域内企业创新。交易成本以“搞定事情的非正式支付”(infpay)来反应，若需要进行非正式支付则取值1，否则取值0，结果如表5 第3 列所示。可以看出，地区社会信任越高，交易成本越低，二者之间为负相关，而交易成本的降低能够有助于企业开展创新活动。不公平竞争以“是否与未注册或非正式企业竞争”(infcom)来测度，是取值1，否取值0，结果见表5 第4 列。很显然，结果表明地区社会信任越高，不公平竞争越少，二者之间为负相关，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和氛围对企业创新形成激励导向。以上表明，城市社会信任能够通过产生信任效应、市场效应以及降低交易成本和不公平竞争的渠道来促进企业创新。

其次，企业社会信任可能通过降低融资约束，促进企业间知识交流和信息共享来促进企业创新。以对问题“融资对企业经营的阻碍程度”(loan)的回答来反应企业的融资约束情况，数值越大，融资约束程度越高，使用排序模型(oprobit)进行回归，结果见表5 第5 列。结果显示，企业社会信任与融资约束程度为负相关关系，这就意味着企业社会信任水平越高，融资约束的阻碍程度越低，企业社会信任改善了企业的融资约束，促进了企业的创新。企业间的信息交流与分享主要发生在供应商、客户等有联系和往来的主体之间，为此，我们以“是否与供应商分享库存信息”、“是否与供应商分享需求预测信息”以及“是否与客户分享生产和补给计划”三个问题来综合体现企业与供应商、客户的信息交流与分享情况，三个问题皆是二值变量，回答是则取值1，回答否则取值0，回归结果见表5 第6-8列。回归结果表明企业社会信任与信息共享呈正相关关系，这说明企业社会信任水平越高，越愿意与其供应商、客户进行信息交流，形成信息共享，能够有效降低信息不对称，有助于企业创新。

表5 社会信任影响企业创新机制检验回归结果

四、研究结论

社会信任是经济社会运行和高质量发展的润滑剂，是一个地区本地化资本的重要部分，亦是企业社会资本的关键要素。本文从地区和企业两个维度同时考察社会信任对企业创新的影响，结果发现，社会信任与企业创新呈正相关关系，即社会信任水平越高，企业创新表现越好，且相较于城市社会信任，企业自身的社会信任水平企业创新的促进效应更大。城市社会信任通过发挥信任效应、市场效应，以及降低交易成本和不公平竞争促进企业创新，而企业自身的社会信任则通过缓解融资约束和促进信息共享（降低信息不对称）促进企业创新。本文的研究不仅丰富了社会信任、企业创新的相关研究，还为地区提升社会信任水平，企业积累社会信任资本提供了实证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