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样保护古籍的

2022-05-09 12:03元尚
北京纪事 2022年5期
关键词:虫蛀古书典藏

元尚

个人典藏古籍的传统,在北京十分悠久。

在北京收藏古籍,得天独厚。据记载明清时代,北京就有古籍图书市场,而北京历史上收藏古籍的著名人物,数不胜数,最早的是《韩诗外传》作者韩嬰,西汉燕人,所藏古书,以儒家为主。清代北京藏书家朱筠,将上乘古籍藏书献进四库全书之中。

古籍典藏,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保护,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古书。有人会反对说书是用来读的,没错。按藏书界的规矩,典藏之书,如需要阅读通常是要另购副本。副本可以是原书,或新印本。这也是古籍保护的一个通例。典藏的含义,“典”最初的意思是给贵宾奉上斟好酒的酒杯,以示敬重。所以我认为古籍典藏,即保护。这样才能与简单储藏古书区别开来。

什么书可以被称作古籍

对典藏来说,什么是古籍,是首先要了解的。古籍有广义、狭义之分。广义的古籍指所有古代著作文献的作品,不考虑出版年代。比如2022年出版的《论语》,一般人把阅读它也叫读古籍。就典藏而言它这样的属于新印古籍,对此一般爱护就可以了。狭义上的古籍,其中有两类,一类是严格意义上的古籍,指1911年辛亥革命以前的所有书籍、文献、地图、家谱族谱,等等。如清版《粤雅堂丛书》《知不足斋丛书》,等等。另一类是1949年以前出版的线装、平装古籍。1911-1949年之间出版的古籍,大量毁于战火,存世数量很少,这一时期的古籍,不论线装书,还是平装书,很多在版本上拥有较高价值。作为文献,它们又是那个时代文化的证物。此间的代表作有线装本《四部丛刊》,聚珍版《四部备要》。

古籍典藏,应以狭义的古籍为核心,尤其当以1911年以前的古籍为主体。古籍典藏的价值取决于版本、装帧、纸张与内容。一般民间收藏,要先了解版本,它是典藏与保护的基本依据。通常情况下,按年代划分版本即可。比如宋版,指宋朝的书。明版,指明朝的书。为什么说简单,因为宋元版古书根本不常见。明清版,很多书前都有“牌记”,就是今天的版权页。比如寒舍所藏清版《说文凝锦》书名页牌记为“嘉庆丁巳岁刊  泽经堂藏版”。什么时间、谁出版的一目了然。当然不是遇上的古籍,牌记都保存完好如此书。完全遗失了牌记页的古籍,就需要甄别了,需要一定的收藏经验和鉴别眼光。

灰尘,古籍保护的头号死敌

藏书里有一句顺口溜:“平装书,怕油,不怕尘;古籍怕油又怕尘。”平装书,过去也叫洋装书,即这种装帧方式是清末时候引进来的,在古代的书中是没有的。就保护来说,平装书沾上油污,除掉比较难(但有办法去掉),但落上尘土则很容易去掉,拿起来到院子里拍拍,立刻干净,而书却依然完好。平装书装订结实,纸张韧性大,强度比较好。拍几下不会损坏(特殊情况的平装书不适用)。可是如果换成线装古籍,沾了油污非常难以处理,尤其年代久远的古籍,几乎无法处理,除非忍受一定程度的修复伤害。去油过程,会有很多处破碎掉落,古书的品相很难保全。

古书去油,有一种土法,是中国书店负责审读的一位孙姓老先生告诉我的。1990年代初,我买古籍买疯了,一个月挣的几十块钱全拿去淘了古籍。问老先生如果遇上有油的书页粘连的古籍怎么办?老先生说了一个不需要专业家伙就可以解决的办法。用家里最常用的蒸馒头蒸米饭的蒸锅,把粘油污书页粘连的书放在笼屉上蒸蒸,书页自然变软,然后再小心地一页页打开。油污用软纸,老先生推荐镜头纸,铺在油污处。反复轻轻按摩镜头纸,可以吸走一部分油污。

我按照这个方法处理好了几部古籍。这里有两个小窍门:第一,蒸锅里的水不能多,多了就成煮古籍了。我第一次修复就“煮”坏了一本,心疼得不得了。第二,去除严重油渍,最好趁书籍比较热乎的时候,用棉纸敷在油污处,轻轻按压棉纸,反复几次,严重的油污会减少很多。我一直用的是老先生推荐的镜头纸。

古籍除尘,是古籍保护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也可以叫做首要的事情。线装古籍与现代平装书,最大不同就是,不论我们如何挑选,书上的尘土都会比较多。远的不说,就是清中期的古籍傳到今天,尘土也积了二三百年。尘土对于线装古籍的破坏作用最大,一个是会使纸张变得越来越脆弱,一个是尘土本身更是蛀虫滋生的培养基。我最早淘古籍时,很少注意这个现象。结果十几年下来发现,原本虫蛀很轻的书,渐渐虫眼儿多了。后来知道,旧书,尤其古籍虫害的一个主要来源就是经年累月积累的尘土。

明白了原因,也就有了办法。

典藏要无尘古籍,几乎不可能。那么保护古籍的途径就只有入藏前给古籍打扫打扫卫生。我上初中的时候,曾见隔壁院子里,一位退休教师用鸡毛掸子给古书打扫卫生。开始藏古籍之后,我回想老人的那种日常办法,很妙。不伤书又除尘。

说给古籍除尘,现在很多人可能第一个想到的办法不是鸡毛掸子,而是吸尘器。不过我要说的第一忌讳就是吸尘器。一位书友,曾用吸尘器给一套民国版《学海堂皇清经解》吸尘,弄坏了其中两册,导致一套书成了残书。

上世纪70年代,北京中国书店正门东侧,当时是一个内部书店,没有单位介绍信进不去。软磨硬泡,和看门的熟了,才让我进去?了好一阵子。满屋子都是古籍,线装居多。第一眼看上的是一套袖珍本清刻《文选》,标价5元。一个孩子,当时兜里能有几毛钱已是不错,只好回家跟妈妈要。这回妈妈没有给我,爸爸也不同意买,说这种“四旧”别人想扔都来不及,你还往家里买。没有办法,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又去了书店一回,用兜里的四毛钱买下民国版丛书集成初编本《禅月集》,书因稍微变形不平,灰尘较多,所以比平整的灰少的便宜一毛,一共四毛。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古籍”身上的灰尘,那时是为了卫生,无意间保护了它。使用纯棉布轻轻擦拭,浮土全无。变形不平的处理办法,是借鉴了当时压裤子的方式,当年裤子洗好晾干,叠起来压在床上,坐在上面聊天玩耍,一两天裤子倍儿平。这部“古籍”就是这么处理平装的,只是时间长了很多。

据我几十年摸索收藏古籍的经验,个人典藏首要要做的维护事情就是去掉书上的沉灰。现直接分享干货。

第一是工具,别以为工具一定要专业、要高级。我说的工具,人人都能找到。给线装古籍打扫卫生的家伙,一把软毛刷子,一支毛笔,狼毫羊毫均可,一个吹气皮球。就这三样,可以把你典藏的古籍,打扫得干干净净。

第二是方法,别小看给古籍除尘这事,以为可以手到擒来。方法不是现成的东西,现成的方法只是教科书。方法是做这个事情中形成的,古籍上的灰尘情况非常复杂,所谓复杂不是说尘土复杂,而是古籍本身的情况复杂。给明朝的古书除尘,与给民初的古籍除尘,绝对不能用一种方式。比如用软毛刷子,同等程度刷灰尘,那么明朝的书,可能在除尘过程中会遭到毁坏。尤其是纸张已经很脆弱的古籍,反复刷一样会把书刷成渣儿。而民初的古籍,只要纸张装帧保存完好,就可以清理得彻底一些。

清以前的古书,我的经验是,以清理表面浮尘为主。超过百年的古籍,灰尘已经“吃”到纸里面去了。过度清理只能损坏书籍。用软毛刷子轻轻将浮尘去掉,就收手。装订丝线附近的尘土用毛笔去掉,就行了。

防蛀如防疫,也讲究“动态清零”

典藏古籍的第二个最大问题是虫蛀。人们平日一说起古籍古书,给人印象深刻的样子是,古籍身上有不少虫蛀的小洞,虫眼儿。斑斑驳驳,一行字里有好几个字,字形残缺不全。有时候在古旧书市场上总会遇上这样一种说法,古籍上有蛀虫,买回家会把别的书也“吃”了。

书蛀虫的确很厉害,往往能把一本书从封面一直“吃”下去到封底,形成一个贯穿洞。还有一种更要命,像螃蟹一样横行。几页或十几页“吃”成一幅“地图”。

所以保护古籍首先要做的是选好古籍,原则上不选虫蛀严重的古籍。这是原则,特殊情况除外。比如古籍中的善本,有虫蛀就要视具体情况而定。善本,在个人典藏中,指两个不同的含义。一个是严格的含义,1970年开始编纂的《中国善本书总目》对古籍善本书做了明确规定。也就是人们说的“三性九条”,“三性”,指古籍的历史文物性、学术资料性和艺术代表性。而“九条”则是对不同时代古籍的情况做出的补充说明。再一个是每个人自己的看法,比如我喜欢经部小学类古籍,那么我会把我最喜欢的《说文解字》类的古籍作为“善本”。遇上有虫蛀的,只要不是蛀成花瓜,一翻就散的,就可以买回来,进行祛虫处理。

遇上有价值的古籍,但有虫蛀,不要怕。经过简单的处理,加上后来的保护保养,基本可以确保虫蛀不会蔓延。我处理《困学纪闻详注》的过程,可能对大家有所助益。

首先是给书籍做大扫除。每一册都用软毛刷子打扫一遍,既除尘,又最大限度把残留的害虫及卵打扫掉。

其次,书虽然打扫干净,但是不论我们如何打扫一部古书,都很难把所有可藏虫害的地方处理到。那些侥幸留下来的虫卵,遇上合适条件,依然疯狂吃书,甚至吃其他的书。所以要对害虫进行消杀。我的方法简单实用。不要听那些所谓古籍不能装塑料袋、不能用樟脑片之类的说法,这种说法只能针对严格意义上的古籍善本,而一般人典藏的古籍,大可不必拘泥于此。准备一个干净的无孔无破损塑料袋,目的在于保证内部相对的“真空”状态。害虫在失去氧气,尤其长久失去氧气,就会彻底死光光,几乎可以把害虫清零。为了保险,再准备一包独立包装的樟脑片,把书和樟脑片放进塑料袋,封好口。我是把这样 “包装”好的书放在书柜里一年多。取出后,观察了几年没有发现新虫眼。

古籍需要多留神多关怀。如何观察虫蛀?我会在虫蛀严重的页下面垫上一张白纸,用铅笔在已有虫眼儿处,在垫好的白纸上顺着虫眼儿边缘,在白纸上画上记号。再在虫眼儿最少的页,照上面办法做。最后把书放进书柜。我是一两年拿出来给书做一次“体检”,至今《困学纪闻详注》保存良好,基本实现害虫清零。

古籍预防虫蛀,史上多有记载。古人用香草、麝香、樟脑、烟叶、橘皮、檀香和雄黄等来防虫,用染红的纸防虫,在造纸中加上各种可以驱虫草混合起来以预防虫蛀。古籍防虫的经验,最早记录在三国时期一个叫鱼豢的人所著之《典略》一书中,“芸香避纸鱼蠹”。到了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里又做了描述:“古人藏书辟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谓之七里香是也……辟蠹殊验。”明代私人藏书楼天一阁用的就是芸香。因为芸香的味道,人们习惯上把它和古籍联系在一起,名字云“书香”。还有详尽记载保护古籍经验与方法的。《藏书纪要》中说:“柜顶用皂角炒为末,研细,铺一层,永无鼠耗。恐有白蚁,用炭屑、石灰、锅锈铺地,则无蚁。柜内置春画辟蠹石,可辟蠹鱼。”《藏书十约》中记载:“橱下多置雄黄、石灰,可避虫蚁。厨内多放香烈杀虫之药品。古人以芸草,今则药草多矣。肉桂、香油或嫌太贵,西洋药水药粉,品多价廉,大可随时收用。”呵护古籍,前人用心良苦。

現在个人典藏,第一,古籍最好放进书柜,一能防尘,二能防一些虫子侵入书籍。第二,书柜中适量放置独立包装的樟脑片。放在书柜角落,切不可放在古书上。

古书晾晒正当时

晾晒古书,我见到的最早记载在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里:“须要晴时,于大屋下风凉处,不见日处曝书。”言虽短,干货实:第一,曝书的条件是晴天,防止再次受潮。第二,书要放在阴凉、阳光不直接照射处,防止古书进一步老化。

什么时候晒书?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说:“五月湿热,蠹虫将生,书经夏不展者,必生虫也。五月十五日以后,七月二十日以前,必须三度舒而展之。”意思是典藏的古籍每年到了五月,由于气候湿热,书中容易长虫,所以五月到七月之间,古书最好晾晒几次,让蠹虫无法存活。

北京最早曝书,在元代。元至元三年(1266年)将从前旧藏书机构经籍所,直接搬到元大都,并且更换成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弘文院”,过了六年至元九年(1272年) 最终定名为“秘书监”,负责典藏保护古籍。到了明朝,嘉靖十三年(1534年)在皇宫中建了一处专门典藏皇家实录、玉牒及图书的地方,叫“皇史宬”,并且按照要求每年六月六日,“晒曝列圣实录、列圣御制文集诸大函”。到了清代曝书就成了一种呵护古籍制度。

古籍晾晒中

关于曝书,《世说新语》留下一段佳话:晋朝时候有个叫郝隆的人,在七月七日那天,仰卧在阳光之下。人们见了好奇,问这是干啥。他说:“我这是在晒书。”人们不解,他解释说,这天人人“皆争晒衣服,我腹中皆书”,所以露着肚皮晒晒书。

更高级的古籍保护,还有校勘、著录、辑佚、印刷,等等。鲁迅即校注过古籍,也抢救出版过古籍。郑振铎先生,抢救稀见古籍不遗余力,也曾为国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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