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洁
(四川警察学院警察管理系 四川 泸州 646000)
在当前国内外社会治安形势日趋复杂的时代背景下,警察的执法环境变得更加严峻,执法任务愈加繁重,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组织高要求、社会高期望、职业高风险使得警察长期处于高负荷、高压力、高应激的工作状态,对其心理健康状况产生了重要影响。而研究发现,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对提升其警务效能和维护社会治安稳定具有重要作用[1]692,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也受到了学者和管理者的高度关注。
国外对警察心理健康状况的研究起步较早,而国内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开始关注此领域,2000年以后发展迅速,研究者们主要采用Symptom Check List 90(简称SCL-90)量表开展了一系列全国范围内的实证调研,描述了警察心理健康的现状及问题,但研究结论尚存分歧。部分研究发现,警察心理健康状况优于普通常模[2],但部分研究结论却与此相反[3],而陶亚平和周杨通过对比两次调查发现警察心理健康状况整体稳定[4]。存在上述争议的原因主要是普通小样本量的横断研究难以描绘警察心理健康状况的纵向发展趋势,而普通元分析又缺乏对年代效应的深入探讨。那么自2000年以来,随着我国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究竟如何,是逐渐改善还是恶化,其社会影响因素有哪些,这些问题仍有待实证检验。然而,目前有关警察心理健康状况的研究主要停留在静态的横断研究,无法刻画该群体心理健康状况发展的年代轨迹,更鲜有学者从动态的纵向视角考察其心理健康状况随年代变迁的发展趋势并揭示其社会影响因素。据此,本研究将采用横断历史元分析方法澄清上述研究疑惑。
美国学者Twenge于1997年在人格的年代变迁研究中首次提出了横断历史元分析方法,这是一种主要采用事后追认,针对某一时间段内大量孤立的某个心理量的研究文献按照时间先后排序,使其成为该时段独立的横断取样的方法[5]。与普通横断研究、元分析和短期纵向研究不同,该方法能纳入年代效应这一核心因素考察心理量的动态发展轨迹,揭示社会环境变迁尤其是重大社会事件对心理量发展趋势的影响性质。目前,以Twenge为代表的国外学者们采用横断历史元分析方法已对自尊、孤独感、满意度等心理量的年代效应开展了大量实证研究,在国内学者辛自强等人的系统总结和推广下,该方法已广泛应用于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等研究领域的不同群体中,但当前有关警察心理健康状况的横断历史元分析研究则十分缺乏。
2000年后,我国社会经济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身处宏观社会变迁中的个体,其微观心理健康状况也随之出现了变化[6]26。因此,不能脱离社会环境孤立地考察个体心理健康状况的影响因素,应纳入社会环境考察其在年代变迁过程中对个体心理健康状况的影响[7]。横断历史元分析为社会环境对警察心理健康状况的影响提供了研究思路,该方法通过选择与心理量相关的社会指标(如经济、教育等指标),采用滞后相关分析思路,从宏观层面揭示社会环境变迁对个体心理健康状况的影响[6]28。即将心理健康各因子均值分别与5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通常以5年为一个规划期)前、当年和5年后的社会指标逐一匹配后求相关。例如,5年前的刑事犯罪率与警察当年的心理健康各因子相关显著,则说明5年前的刑事犯罪率影响了警察当年的心理健康状况;5年后的刑事犯罪率与警察当年的心理健康各因子相关显著,则说明当年的警察心理健康状况影响了5年后的刑事犯罪率。据此,本研究以数据完整性、指标具有代表性为主要原则,从社会治安环境视角分别选取刑事犯罪率、刑事案件破案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①相关数据来源于1996-2018年间出版的《中国法律年鉴》。与警察工作密切相关的社会指标。
综上所述,本研究运用横断历史元分析方法,探究我国警察心理健康状况随年代的变化趋势及其社会治安环境影响因素,以期为综合考察警察心理健康状况的年代效应研究提供新的方法路径,为警察队伍的心理健康服务提供实践依据。
根据以往横断历史元分析的文献收集方法,本研究基于如下文献筛选标准:(1)研究被试为中国在职警察(不包括警校学员、离退休警察、我国港澳台警察、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2)研究工具仅使用SCL-90量表,采用Likert 5点记分,将部分采用0~4计分法的研究数据统一转换为5点计分(即在4点计分基础上加1),得分越高表明心理健康状况越严重;(3)文献至少报告了SCL-90量表中9因子的样本量、平均值及标准差等描述性统计结果,删除数据信息不清晰或有明显错误且无法修正的文献;(4)对于相同作者且同一批数据重复发表的文献,选择发表时间最早的;(5)文献发表时间集中在2002~2020年间。
鉴于目前学者关于我国警察心理健康状况公开发表的期刊论文和学位论文以中文为主,基于国内文献资源存量最大、学者使用最多等原则,参照已有研究数据库选择依据[6]29,本研究以上述文献搜索标准,对中国知网、万方两大数据库进行文献搜索。将时间限定为2002年1月至2020年5月31日,以“警察”“公安”“民警”“心理健康”“SCL-90”“心理卫生”等为主题词、关键词、摘要和题名进行多次检索。依次浏览并剔除无效文献后,获得符合横断历史元分析标准的有效文献共116篇,样本量共88306人。因与数据收集时间相比,文献发表年代存在滞后,故借鉴国内外的通用做法,即除文中明确标明数据收集年代的研究外,其余研究均采用发表年减去2年作为最终数据收集年代[6]29。最终,本研究数据收集年代为2000~2018年,共19年。文献分布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2000~2018年警察心理健康文献分布情况
本研究根据数据收集年代,按照文献包括性别、警龄、年龄、地域、婚姻状况、期刊类别、学历和警种等不同样本的特点进行编码并建立数据库,如表2所示。需要说明的是:①期刊类别中的核心期刊以北京大学中文核心期刊(第七版)为准。②控制人口学变量,在统计完性别、警龄、年龄、地域等人口学基本信息后,将上述分类变量转化为百分比并在统计分析时作为控制变量。其中,为避免样本心理健康状况受其所处地域影响,本研究借鉴李艳青等人的方法[1]694,根据国家政策、意见和样本所在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分别划分为东部沿海地区(包括北京、天津、河北、辽宁、上海、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广东、海南11个省市)、中部崛起地区(包括山西、内蒙古、吉林、黑龙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南、湖北、广西10个省区)、西部开发地区(包括重庆、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宁夏、西藏、新疆、青海10个省区)。③统计分析,对于某些文献未提供各因子总分,但提供子研究相关指标得分的,本研究按照已有研究对子研究进行加权合成,如公式1、公式2所示。其中,为各因子合成后的均值; 为合成后样本总体的标准差; , , 分别为子研究的样本量、均值、标准差。
表2 变量编码赋值表
为考察2000~2018年间警察心理健康状况随年代的整体变化情况,对各因子均值与年代进行相关分析,结果发现:原始均值及控制样本量后的强迫、抑郁、焦虑、敌对、恐怖和精神病性均值与年代正相关显著,如表3左侧所示。为更直观地揭示19年间心理健康各因子均值的年代变化趋势,计算各因子每年的加权均值并绘制折线图,结果发现:警察心理健康状况在波动中整体呈恶化发展趋势,如图1所示。以焦虑为例,其曲线估计结果表明线性拟合较好(F=4.23,R2=0.04),呈线性发展趋势,如图2所示。由此说明,2000年以来,警察心理健康状况逐渐恶化。
图1 心理健康各因子均值的年代变化趋势
图2 焦虑因子均值的散点图
此外,从图1不难发现,2011年是近年来警察心理健康状况发展趋势的重要拐点。由于2011年只有一篇文献,为排除这篇文献对结果的影响,在删除该数据后再次计算各因子均值与年代的相关,结果发现焦虑与年代的相关依然显著。因此,后续分析仍纳入该文献,并以2011年作为重要转折点,再次对2000~2011年和2011~2018年间心理健康各因子进行曲线估计,发现两时段各因子的线性模型拟合均较好。进一步考察两时段各因子随年代的发展趋势,结果发现:2000~2011年间,原始及控制样本量后的焦虑、敌对和恐怖的均值与年代正相关显著,精神病性与年代正相关边缘显著,如表3中间部分所示;2011~2018年间,原始及控制样本量后各因子的均值与年代均显著正相关,如表3右侧所示。
除年代外,警察心理健康状况还可能受被试性别、警龄、警种等人口学因素和期刊类别影响。为实证考察上述因素的作用,本研究在控制样本量后,以各因子的均值为因变量,年代、男性、警龄6~10年、刑警、已婚、本科以下占比等为自变量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如表3所示:2000~2018年间,年代对强迫和精神病性的正向影响显著,对抑郁、焦虑、敌对和恐怖的正向影响边缘显著;2000~2011年间,年代对焦虑和敌对的正向影响显著;2011~2018年间,除焦虑和敌对外,年代对其余各因子的正向影响均显著。上述结果表明,年代对上述各因子的预测力更强。
表3 各因子与年代的相关及回归分析
为揭示2000~2018年、2000~2011年、2011~2018年间心理健康各因子的变化趋势,采用已有横断历史元分析计算效果量d来衡量变量变化幅度的方法[8]。以年代为自变量,各因子预测均值为因变量建立回归方程Y=Bx+C(B为未标准化的回归系数,x为年份,C为常数项)。分别将2000、2011、2018年带入方程计算上述年份各因子的预测均值M2000、M2011、M2018和预测均值变化之差M变,并除以各阶段所有研究中心理健康各因子的平均标准差SD得到效果量d,根据Cohen对效果量大小的定义[9],0.2~0.5之间为小效应,0.5~0.8之间为中效应,大于0.8时为大效应。上述采用个体层面变量的方法有效避免了生态谬误。结果如表4所示,3个时段心理健康各因子的效果量整体上升,但增幅略有差异:①2000~2018年间,强迫、人际关系敏感、抑郁、焦虑、敌对、恐怖和精神病性因子的效果量小幅增加,增幅在0.23~0.32之间。②2000~2011年间,躯体化、焦虑和敌对的效果量小幅增加,增幅在0.21~0.31之间。③2011~2018年间,各因子的效果量呈中、大效应增加,增幅在0.46~0.80之间,其中,恐怖因子的效果量增幅最大。以上再次表明,2000~2018年间,警察心理健康状况逐渐恶化,2011~2018年间的恶化程度尤为明显。
上述分析发现警察心理健康状况整体呈恶化发展趋势,那么不同亚群体的心理健康状况变化趋势是否一致呢?为此,本研究根据性别、警种、学历等人口学变量划分为不同亚群体,其中报告了不同婚姻状况(未婚、已婚和离异)心理健康状况的文献分别小于10篇,故本文不再分析。同时,已有研究发现样本量对心理健康各因子的效应量具有显著影响[1]695,故本研究在如下分析时均控制了样本量。
首先,筛选已报告不同性别和警种心理健康状况的文献分别进行分析,其中,男性37篇(共30524人),女性33篇(共6455人),数据收集年代均为2001~2016年。如表5性别差异所示,年代仅对男性的敌对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对女性心理健康各因子的影响均不显著。从变化趋势来看,女性除人际关系敏感和恐怖的效果量下降而男性的上升外,其余各因子男性的增幅均不同程度高于女性,抑郁和敌对的增幅差异较为明显。整体而言,男性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比女性较差,其中,男性警察的强迫、抑郁、焦虑和敌对的症状小幅增加,女性的强迫和焦虑症状小幅增加。其次,在警种方面,由于已报告其他警种心理健康状况的文献数分别小于10篇,故仅选择狱警和刑警单独分析。其中,狱警28篇(共11081人),数据收集年代为2000~2017年,刑警15篇(共2980人),数据收集年代为2001~2015年。结果如表5警种差异所示,年代对狱警焦虑的正向预测作用显著,狱警心理健康各因子效果量整体呈上升发展趋势,其中,抑郁、焦虑和敌对增幅较大;年代对刑警心理健康各因子的预测作用不显著,除躯体化的效果量增加但增幅小于狱警,强迫的效果量稳定外,其余各因子均呈不同程度下降。由此可见,与刑警心理健康有所改善不同,狱警的心理健康状况整体恶化。
本研究对报告了不同学历和警龄心理健康状况的文献进行分析,首先,报告了学历本科以下的文献25篇(数据收集年代为2000~2015年,共14560人),本科及以上的文献19篇(数据收集年代为2006~2015年,共6606人)。如表6所示,年代对不同学历警察心理健康各因子的影响均不显著,学历本科以下者除人际关系敏感、抑郁和敌对的效果量下降外,其余各因子均小幅度上升;而学历本科及以上者除躯体化和偏执的效果量保持稳定外,其余各因子均不同程度上升,焦虑、人际关系敏感和恐怖的增幅较为明显。以上表明,与学历本科以下者相比,本科及以上者的心理健康状况恶化更明显。其次,报告了警龄10年及以下的文献17篇(数据收集年代为2005~2014年,共2208人,其中一篇文献未报告该群体的样本量),10年以上警龄的文献33篇(数据收集年代为2003~2015年,共10457人,其中一篇文献未报告该群体的样本量)。分析结果发现,年代对不同警龄警察心理健康各因子的预测作用均不显著,从发展趋势来看,警龄10年及以下者,除强迫、人际关系敏感和恐怖的效果量上升,且前两者增幅高于警龄10年以上者外,其余各因子均不同程度下降;而警龄10年以上者各因子的效果量均不同幅度上升,其中,焦虑、精神病性、抑郁和躯体化增幅较为明显。整体而言,警龄10年以上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恶化更明显。
表6 各因子年代变迁的学历与警龄差异
本研究对已报告不同年龄心理健康状况的文献进行分析,其中,报告了年龄30岁及以下的文献21篇(数据收集年代为2001~2016年间,共10312人),31~40岁的文献57篇(数据收集年代为2001~2016年,共30357人),40岁以上的文献34篇(数据收集年代为2003~2016年,共8578人)。如表7所示,年代对30岁及以下者心理健康各因子的预测效应均不显著,除人际关系敏感和敌对的效果量小幅下降,其余各因子均略有上升;年代正向预测年龄31~40岁警察的躯体化、强迫、抑郁、焦虑、偏执和精神病性,且该年龄段警察心理健康各因子的效果量整体上升明显,躯体化、焦虑、强迫和精神病性的效果量增幅明显;年代正向预测年龄40岁以上警察的躯体化、强迫、抑郁、焦虑、敌对和精神病性,且该年龄段警察心理健康各因子的效果量均不同程度上升,躯体化、抑郁、敌对和精神病性的增幅较大。横向比较发现,与年龄30岁及以下者相比,30岁以上的警察,其心理健康状况整体更加不容乐观,以躯体化、抑郁、焦虑为主的症状明显增加。
表7 各因子年代变迁的年龄差异
本研究对已报告不同地域心理健康状况的文献进行分析,其中,样本来自东部沿海地区的文献20篇(数据收集年代为2001~2017年,共21147人),中部崛起地区的文献14篇(数据收集年代为2006~2016年,共5568人),西部开发地区的文献27篇(数据收集年代为2004~2015年,共34566人)。如表8所示,年代仅对东部沿海地区警察精神病性的正向预测作用显著。其中,东部沿海地区警察心理健康各因子中,除躯体化的效果量略有下降外,其余各因子均不同程度上升,精神病性、焦虑、敌对和恐怖的增幅明显;中部崛起地区警察心理健康各因子的效果量也不同程度上升,其中躯体化、强迫和抑郁的增幅明显且高于东部沿海地区;西部开发地区警察心理健康各因子除强迫、人际关系敏感和偏执的效果量小幅上升外,其余各因子均不同程度下降。横向比较3个地区发现,除躯体化症状外,东部沿海地区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恶化程度依次高于中部崛起地区和西部开发地区,西部开发地区心理健康状况整体有所改善。
表8 各因子年代变迁的地域差异
将2000~2018年心理健康各因子与5年前、当年及5年后的刑事犯罪率、刑事案件破案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依次匹配并求相关。需要说明的是,由于《中国法律年鉴》缺乏2018年及以后的社会指标数据,因此,2000~2018年与5年后的数据匹配时间实际为2005~2012年。结果如表9所示:①5年前的社会指标中,刑事犯罪率、治安案件发生率分别与强迫、抑郁、焦虑、敌对、恐怖和精神病性正相关显著,刑事案件破案率不仅与上述因子负相关显著,还与偏执负相关边缘显著。这说明5年前的刑事犯罪率、治安案件发生率越高,刑事案件破案率越低,警察当年的上述心理症状越多。②当年的社会指标中,刑事犯罪率、刑事案件破案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与当年警察的心理健康症状相关均不显著,但相关性质与5年前的影响基本一致。③5年后的社会指标中,刑事犯罪率和刑事案件破案率分别与焦虑、敌对和恐怖显著正相关和负相关;治安案件发生率与焦虑、敌对显著正相关,与抑郁和恐怖正相关边缘显著。由此说明,警察当年的焦虑、敌对、恐怖等症状越多,5年后的刑事犯罪率、治安案件发生率越高,刑事案件破案率则越低。
根据前文将2011年作为重要时间转折点,本研究进一步对2000~2011年和2011~2018年间心理健康各因子与5年前、当年及5年后的3类社会指标依次匹配并求相关。
首先,考察2000~2011年间心理健康各因子与3类社会指标的关系,结果发现:①如表10左侧所示的5年前的社会指标中,刑事犯罪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均与焦虑、敌对显著正相关,刑事犯罪率还与恐怖、精神病性显著正相关,与抑郁正相关边缘显著,治安案件发生率与恐怖正相关边缘显著;刑事案件破案率与焦虑、敌对、恐怖和精神病性显著负相关,与抑郁负相关边缘显著。这表明5年前的刑事犯罪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越高,刑事案件破案率越低,警察当年的焦虑、敌对、恐怖等症状越多。②如表10中部所示的当年的社会指标中,仅刑事犯罪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与焦虑显著正相关。这表明当年的刑事犯罪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越高,警察的焦虑症状越多。③如表10右侧所示的5年后的社会指标中,刑事犯罪率和刑事案件破案率分别与焦虑、敌对和恐怖显著正相关和负相关;治安案件发生率与敌对显著正相关。由此说明,警察当年的焦虑、敌对和恐怖等症状越多,5年后的刑事犯罪率、治安案件发生率越高,刑事案件破案率则越低。
表10 2000~2011年各因子与5年前、当年和5年后社会指标相关结果
其次,考察2011~2018年间心理健康各因子与3类社会指标的关系,结果发现:①如表11左侧所示的5年前的社会指标中,刑事犯罪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与心理健康各因子均不同程度显著正相关;刑事案件破案率除与焦虑相关不显著外,与其他因子均显著负相关。这说明5年前的刑事犯罪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越高,刑事案件破案率越低,警察当年的躯体化、抑郁等症状越多。②如表11右侧所示的当年的社会指标中,刑事犯罪率与焦虑负相关边缘显著;刑事案件破案率与强迫负相关显著,与躯体化和恐怖负相关边缘显著;治安案件发生率除与恐怖和精神病性相关不显著外,与其他因子均显著负相关。由此说明,当年的刑事犯罪率、治安案件发生率和刑事案件破案率越高,警察的焦虑、敌对等症状越低。需要说明的是,由于2011~2017年对应5年后的社会指标缺失较多,故此处不再单独分析。
表11 2011~2018年各因子与5年前和当年社会指标相关结果
本研究发现,2000年以来警察心理健康各因子加权均值及变化量均整体上升,表明我国警察心理健康状况在波动中整体呈恶化发展趋势,2011~2018年间恶化程度更加明显。这与该群体承受工作、组织、家庭、社会等多重压力与日俱增紧密相关[10]。
第一,执法环境恶化,职业风险增加。近20年来,随着我国经济、科技等领域的飞速发展,国内外维稳形势日益复杂严峻,治安环境不断恶化,执法难度持续增加,尤其是2011年至今,正处于新疆严重暴力犯罪事件的滞后期,加之昆明火车站暴力恐怖事件、新冠肺炎疫情等影响,警察在执法过程中面临的职业风险与日俱增,长期处于高负荷、高压力、高风险的应激防御状态是导致其心理健康状况不断恶化的重要原因[11]。
第二,组织管理局限,职业倦怠严重。近年来,组织在增强警察执法规范化、严格落实责任实名制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警察工作中的紧张、强迫、焦虑等症状,同时绩效考核项目多、量化难且晋升渠道单一等原因导致部分警察消极怠工,日常工作繁杂、警力和组织支持不足等现状又使得部分人疲于应付,由此产生的负面情绪、职业倦怠等会使其心理健康状况越发严重[12]。
第三,工作—家庭冲突加剧,家庭压力增大。警务活动的临时性、突发性特征,长期加班、出差的工作状态,以及经济待遇低又缺乏对家庭的照顾等因素,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夫妻和亲子矛盾,多方心理需求均难以满足,由此引发的工作—家庭冲突也更为严重,加剧了警察的家庭压力,进而导致其心理健康状况不断恶化。
第四,社会评价较低,心理压力增加。在社会的高期待下,警察工作却并不能完全被群众理解、支持和配合,还会出现偏见、指责甚至敌视,个别警察执法不规范在自媒体时代迅速传播而导致涉警舆情危机,不仅严重损害了警察的职业形象、恶化了警民关系,同时也削弱了警察的社会地位和职业荣誉感。此外,警察工作中长期接触恐怖、暴力等社会阴暗面而缺乏心理疏导[13],这也是恐惧、焦虑等心理健康状况逐渐恶化的重要原因。
第一,性别方面,男性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整体比女性较差,抑郁和敌对等症状较为明显,这一发现支持了已有横断研究的结论[14],但与普通元分析[1]697的研究发现不一致。整体而言,男性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责任、更高的社会期望和更重的家庭责任,其工作危险性、特殊性及职业倦怠普遍高于女性[15],而男性的负面情绪宣泄、心理复原等自我调节能力和开放性的人格特点[16]又弱于女性。
第二,警种方面,狱警心理健康各因子效果量整体上升,且焦虑的年代效应显著,而刑警除躯体化效果量上升、强迫症状稳定以外,其余各因子效果量均不同幅度下降。这表明与刑警仅躯体化症状增多但整体逐渐改善相比,狱警的心理健康状况逐渐恶化,焦虑症状尤为突出。这主要因为不同警种的工作性质、环境及面临的压力不同,上述差异会影响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1]698。随着社会多元化的发展,社会犯罪构成日趋复杂,重刑犯、涉毒犯、中青年犯增多导致监区维稳压力增大,监管风险和教育改造难度日渐增加。同时,在军事化管理的监狱中,狱警长期接触犯罪性质恶劣、有人格缺陷、心理不健全的服刑人员,其烦躁、愤怒等消极情绪难以疏解,更容易出现持续的焦虑、抑郁、敌对等心理症状。而刑警工作需要大量的体力、脑力和心力,更容易集中反映在躯体化症状上,并且尽管刑警需要参与不同类型的刑事案件侦查,但其工作环境更加开放、工作氛围相对活跃,超负荷的任务量和晋升等带来的工作压力更容易通过自身调节和他人帮助得到有效缓解,因此,与狱警相比其心理健康状况相对较好。
第三,学历方面,学历本科以下者人际关系敏感、抑郁和敌对的效果量下降,其余因子略有上升,而本科及以上者除强迫和偏执的效果量稳定以外,其余各因子的效果量均不同程度上升,且增幅高于本科以下者。这表明学历本科及以上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更加严重,且恶化趋势明显。这与部分横断研究发现学历越低的警察,其心理健康状况越严重的结论不一致[1]698。究其原因,可能与其他高科技、求创新的职业群体相比,警察群体的学历普遍不高,其中学历较高者具有更加明确的自我职业生涯管理规划和发展目标,对职业发展前景的期望更高,表现优异且学历高者在单位更受上级重视,也会承担更多的工作和责任,此时外界和他们自己强加给自身的压力也相对较大。当其事业发展不顺时,高学历与现实挫折的心理落差更大,也更容易出现持续的情绪低落、抑郁、焦虑等现象。同时,高学历者对个人人际交往质量的要求也更高,且善于对某些人际关系进行精细的认知加工,进而容易出现与其他人交往不畅的现象。
第四,警龄方面,警龄10年及以下的警察除强迫、人际关系敏感和恐怖效果量上升外,其余各因子略有下降,而警龄10年以上者各因子效果量均不同程度上升,其焦虑、精神病性和躯体化症状更加严重。这可能因为警龄10年及以下者的职级偏低、职业经历较少、工作热情较高、家庭和工作压力也相对较小,同时他们尚未完全适应警务活动的突发性、风险性,容易出现反复、紧张等心理与行为表现。而警龄10年以上者职级较高,属于单位和家庭的中坚力量,在承担工作职务的同时,其工作任务量更多,工作压力也更大,对家庭的照顾更少,工作—家庭冲突更多,上述多重压力和无力感更容易导致警龄10年以上者的职业倦怠,进而加剧该群体的焦虑、精神病性等症状。
第五,年龄方面,与年龄30岁以下者相比,31~40岁和40岁以上警察的躯体化、抑郁、焦虑等为主的症状明显增加,这表明30岁以上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更加不容乐观。上述发现支持了部分研究结论[17]:一方面,年龄30岁及以下者参加工作时间相对较短,人际关系较为灵活、开放,故其人际关系敏感和敌对症状较少,而年龄越大者,其人际交往圈子逐渐缩小且相对固定,长期处于紧张的战备状态及趋近—回避倾向的人际交往逐渐增加了该群体人际关系的敏感性。另一方面,31~40岁警察正处于成家立业、养育子女的关键期,多重压力相互交织导致该群体焦虑症状愈加严重,并且年龄越大者在长期心理高负荷、高压力、高应激的状态下更容易出现身体“三高”、慢性病、职业病等躯体化症状[18],工作精力和工作效率逐渐下降会导致其自我效能感、成就感随之降低,进而加重了焦虑和躯体化等症状。
第六,地域方面,东部沿海和中部崛起地区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整体呈恶化发展趋势,其中,东部沿海地区比中部崛起地区相对严重,而西部开发地区警察的心理健康状况明显改善。这与已有研究发现西部开发地区心理健康状况最差的结论不一致[1]700,但支持了孟文[19]等人的研究发现。究其原因可能主要与各地区经济发展相关,自改革开放以来,东部沿海地区经济发展形势和增速整体优于中西部地区,警察薪资待遇也相对较高,但尚不能满足快速增长的物价尤其是房价和子女教育等刚性需求,与该地区其他职业群体相比,警察的薪资待遇属中等偏下,生活压力偏大,生活质量较低。同时,东部沿海地区经济发展虽然较好,但社会治安环境更加复杂,违法犯罪的种类和数量也较多,增加了警察的工作量和工作压力,故其心理健康状况更严重。相反,中西部地区虽然经济发展相对落后,但警察群体在该地区的经济收入与物价增速的差距相对较小,尤其是在西部开发地区,警察的薪资待遇能满足基本生活需要,生活压力相对较小,具有更高的工作和生活满意度,他们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并取得较好的工作成就,如此形成生活—工作的良性循环,故西部开发地区警察心理健康状况逐渐改善。
本研究选取刑事犯罪率、刑事案件破案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为社会治安环境指标,并探讨其与警察心理健康状况的关系,结果发现:①2000~2018年和2000~2011年间,5年前的刑事犯罪率、治安案件发生率越高,刑事案件破案率越低,警察当年的焦虑、敌对等症状越多,上述症状越多,5年后的刑事犯罪率、治安案件发生率也越高,刑事案件破案率则越低。②2000~2011年间,当年的刑事犯罪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越高,警察的焦虑症状也越多。③2011~2018年间,5年前的刑事犯罪率、治安案件发生率越高,刑事案件破案率越低,警察当年心理健康症状越多;当年的刑事犯罪率、刑事案件破案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越高,其以焦虑为主的多种症状越少。由此表明,以刑事犯罪率、刑事案件破案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为指标的社会治安环境因素,对警察焦虑、敌对、抑郁为主的心理健康状况具有即时性和滞后性影响,上述症状还会进一步影响刑事犯罪率、刑事案件破案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
究其原因,随着全球科技进步与发展,传统的犯罪类型、主体、领域和手法都发生了新的变化,表现出了违法犯罪类型和领域多样化、主体复杂化、手段信息科技化等新特点,尤其是以电子信息化为主的违法犯罪活动日益猖獗、对社会的危害程度和破案难度也在增加。当往年的治安案件发生率和刑事犯罪率较高,尤其是重大刑事案件、暴恐事件一旦发生,警察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破案、维稳,预防此类案件再次发生。如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以虚假销售口罩、防护服等防疫物资为主的网络诈骗案增加,在此特殊时期,警察在防疫的同时还要投入大量精力办案,角色超载和工作负荷过重容易引起紧张、焦虑等心理应激状态[20]。而警察是侦破案件的主体,其心理健康状况恶化又可能进一步降低整体的工作效率,不利于预防和打击违法犯罪活动。值得注意的是,2011~2018年间,当年的刑事犯罪率与焦虑显著负相关,治安案件发生率与除恐怖和精神病性外的多种症状显著负相关,这可能因为近年来警察系统绩效考核日渐规范。而当年刑事犯罪率和治安案件发生率较高表明警察的任务量增加,年终绩效考核、评优评先、职级套改时会对工作付出多、贡献大的警察倾斜,尤其是及时对侦破大案、要案有突出贡献的警察表功授奖,丰富的物质和精神奖励不仅平衡了警察的心理需求、提升了职业成就感,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该群体的工作积极性。
本研究以SCL-90量表为测量工具,采用横断历史元分析方法,揭示了2000以年来我国近9万名警察心理健康状况的发展趋势及其社会影响因素。结果显示,一方面是近20年来,我国警察心理健康水平整体呈下滑趋势,2011~2018年尤为明显。在亚群体中,男性、狱警、本科及以上学历、警龄10年以上、年龄30岁以上、东部沿海和中部崛起地区警察的心理健康水平下降明显,而刑警和西部开发地区警察的心理健康问题则有所改善。另一方面,不同阶段的社会影响因素对当年和5年后警察心理健康的影响存在一定差异。2000~2018年和2000~2011年间,5年前和当年的刑事犯罪率、刑事案件破案率、治安案件发生率等社会治安环境越差,警察的心理健康问题越多,5年后的社会治安环境也越差;在2011~2018年间,5年前的社会治安环境越差,警察当年的心理健康问题越多,当年的社会治安环境越差,以焦虑为主的心理问题则越少。在新时代背景下,本研究的结果为进一步完善警察心理健康服务体系,加强该群体心理健康服务的理论和现实必要性提供了坚实的实证支持,同时也希望本研究可为科学干预警察心理健康问题提供有益的实践启示。